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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主义及对当代史志研究的借鉴意义

2017-07-20

观察与思考 2017年8期
关键词:维柯历史主义历史唯物主义

潘 捷 军

历史主义及对当代史志研究的借鉴意义

潘 捷 军

历史主义是上世纪初从西方史学界传入我国的一种重要的史学理论。近年来,在历史唯物主义原则指导下,作为一种研究和应用的具体方法,历史主义渐成共识,并被逐渐运用于当代史志研究领域。其中,运用马克思主义历史主义方法以求“历史”地、“联系”地和“发展”地看问题,是当代史志研究中应予重点关注的几个问题。

历史主义 唯物史观 关系研究 现实应用

历史主义是18世纪末发生和发展于西方史学界的一种学术思潮,并由上世纪初从西方传入我国史学界。近年来,在史志学研究领域和方志编纂实践过程中,历史主义原则方法开始被逐渐关注并加以运用。

一、历史主义的传统视域

一般认为,历史主义思想发端于18世纪末,主要源于当时意大利历史哲学家扬姆巴蒂斯塔·维柯(1668-1744,有的译为维科、韦柯等,下同)的“历史辩证法”思想,其代表性思想基本体现在他的《新科学》一书中。这本书以“历史循环论”著称,并有“发现了真正的荷马”等许多精辟论述。特别在第一卷《一些原则的奠定》中,维柯以十分深邃的思想而又非常简练的语言,系统阐述了他的历史主义原则和思想(当然,有些论述并未直接冠以“历史主义”等概念,系由后人整理归纳所致)。正如维柯所言:“本科学所描绘的是每个民族在出生、进展、成熟、衰微和灭亡过程中的历史,也就是在时间上经历过的一种理想的永恒的历史。说实话,我们自己还敢说:任何人只要就本科学深思默索,他其实就是在向自己叙述这种理想的永恒史。”①[意] 扬姆巴蒂斯塔·维柯:《新科学》,朱光潜译,北京:人民出版社,1986年版(2008年重印本,版本下同),第143页。而且,《新科学》并不仅仅涉及史学,还包括哲学、文学、语言学、伦理学等多学科的丰富内容,因而此书在西方学术界一度享有“百科全书”的美誉,维柯也因此而有“西方近代社会科学奠基人”之称。但即使在西方学术界,维柯的思想一度相当沉寂,倍受冷落,一个重要原因在于他的思想超越了他所处的启蒙时代,其价值在当时难以被人真正发现并认识。一直到上世纪60年代,维柯及其历史主义学说才被重新认识并日渐走红。

需要说明的是,历史主义是一个包含多学科的丰富体系,即使在“历史主义”同一概念下研究同一问题,史学、哲学、文学等不同学科的研究视角和分析结论也不尽相同。从本文所涉及的视域看,维柯以及《新科学》中所体现出来的历史主义思想至少有以下几个关注点:

一是维柯对社会发展阶段作了独特划分并阐述了其发展规律。维柯认为,人类和历史发展具有自身的必然性和特殊规律,他为此将人类历史划分为三个阶段:神的时代、英雄时代和人的时代,同时把人的时代视为人类社会发展的高峰。而且他还进一步认为人类历史将按这三个时代作“历史循环”,但不是一个简单的周而复始,而是呈现出由低到高发展的螺旋式上升,显然这是一个具有科学辩证意义的划分和判断。因此,从“历史辩证法”视野“建立了历史发展观点”,被《新科学》的中译者朱光潜先生视为是“维柯的最大功绩”。①朱光潜:《朱光潜全集》(第十卷),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1993年版,第716页。

二是维柯试图通过“发现真正的荷马”来揭示人类发展的内在规律。“以历史的观点来研究人类,在西方思想史上,维柯是第一人。”②王祖哲:《如何理解维柯的〈新科学〉》,《山东社会科学》,2005年第8期。对其所处时代,维柯多持严肃的批判态度。“人类从古到今都有三种邪恶品质:残暴、贪婪和权势欲”③维柯:《新科学》,朱光潜译,北京:人民出版社,1986年版,第84、109、139、35页。,“各族人民的本性最初是粗鲁的,以后就从严峻、宽和、文雅顺序一直变下去,最后变为淫逸”④维柯:《新科学》,朱光潜译,北京:人民出版社,1986年版,第84、109、139、35页。等等类似的语言比比皆是。当然,也许这种批判本身就带有一定的偏见,甚至也可能是译者的理解把握问题(如朱光潜先生就为此作过反思),但其尖锐犀利的批判锋芒显而易见。“人堕落到对自然的一切救济都绝望了,就希望有某种超自然的力量来救济他。”⑤维柯:《新科学》,朱光潜译,北京:人民出版社,1986年版,第84、109、139、35页。于是,维柯便以“发现真正的荷马”为命题来探寻人类发展的内在规律。但他认为,荷马并不是一个具体诗人,而是在传说中由原始民族共同创造的理想化身,其崇高就源于它真实地反映了英雄时代普遍的人性特征。所以“维柯寻找真正的荷马就是在寻找最初民族得以形成的一种精神意识,这种意识虽然是模糊的,却是至关重要的。”⑥吕立群:《维柯:发现“真正的荷马”》,《浙江学刊》,2010年第4期。更应关注的是,其实维柯的真正意图并不在于“神”或“英雄”,而在于“人”,在于人在社会进程中所确立的价值体系和目标导向。“天神创造一切和支配一切的力量完全是人的因素所致,这只不过是人的创造性和能动性的一种特定表现形式。他以称赞神的形式高扬了人的主体地位。”⑦宫敬才:《维柯与历史唯物主义》,《河北学刊》,2009年第1期。这是《新科学》所体现的一种非常鲜明的理念和精神。费希在《新科学》的译者引论中写道:维柯和马克思主义者都“认为从单纯个体中找不到人的本质”,但“维柯和马克思主义者倒有一个一致的肯定或积极的看法,认为人的本质就是社会关系的总和。”⑧维柯:《新科学》,朱光潜译,北京:人民出版社,1986年版,第84、109、139、35页。从这个意义上看,也许探寻“人的本质”才是维柯所试图发现的“真正的荷马”。

三是维柯还独具创见地阐述了阶级斗争理论。他从“家人们”与贵族由分享土地所引发的斗争、平民与统治者权利义务不对等的境遇等方面,指出“人们只有迫于生活的绝对必需,才肯离井别乡”等事实,并作出预见判断:“立法最终会把人类从地球上毁灭掉的那三种邪恶品质 (注:即残暴、贪婪和权势欲——笔者引)中挽救出来,从而创造出使人能在人道社会中生活的那种民政制度。”朱光潜先生因此评价道:“在阶级斗争方面的杰出见解实在是维柯对人类思想史的一个伟大贡献。”⑨朱光潜:《朱光潜美学文集》(第三卷),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83年版,第566-567页。甚至费希也说:“维柯在今日的俄国享盛名并非偶然,把他看作阶级斗争学说的祖宗。”①维柯:《新科学》,朱光潜译,北京:人民出版社,1986年版,第7页。

维柯的历史主义思想当然并不仅限于上述内容,但却从不同方面对当时和后世的西方学术界产生了不同程度的影响。19世纪以兰克为代表和以实证为标志的德国历史学派的出现,是历史主义兴盛的重要标志,当时也因此被史学界称为“历史主义的时代”。此后,伴随世界现代化进程特别是西方各主要国家在一、二次世界大战等剧烈的历史动荡过程中,历史主义已大大超出当初维柯的思想认识及研究视域,各时期都出现了一批有影响的代表人物及相应的思想流派。需要指出的是,历史主义18世纪末在西方出现时,主要用以表述一种独特的文化价值,但后人给这一概念赋予了越来越多的含义。特别从20世纪开始,历史主义开始呈现纷呈多变的态势。有的虽然同样是研究和倡导“历史主义”,但研究范畴大大拓展,相互间观点也大相径庭。例如,德国著名历史学家梅尼克在其1936年出版的《历史主义的兴起》一书中就宣称:历史主义的兴起乃是西方思想中所发生的最伟大的精神革命,历史主义不仅是一种历史观,而且是一种生命观和世界观。②[德]弗里德里希·梅尼克:《历史主义的兴起》,陆月宏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10年版,第606页。当今国内也有学者“通过梳理历史主义的历史发展脉络,我们发现历史主义最终走向了虚无主义。”③宋友文:《历史主义的命运与马克思的历史性思想》,《北京行政学院学报》,2012年第3期。等等,这也说明,历史主义不仅日益引人瞩目,而且还有不断拓展的空间,有不断深化研究的必要。

二、从历史主义到马克思主义历史主义

值得注意的是,马克思、恩格斯生前都不止一次关注过维柯及其“历史主义”学说。如1862年4月,马克思在给拉萨尔的信中,就对《新科学》作了积极评价。马克思还在《资本论》中,以“考证性的工艺史”来评价维柯所创立的历史哲学,并认为“这种方法是惟一的唯物主义的方法,因而也是惟一科学的方法。”④《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四十四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第429页。

朱光潜先生认为马克思的实践哲学与维柯哲学的原则是一致的,“马克思主义者一般都承认维科是历史唯物主义的先驱。”不少学者也分析:“马克思把自己的历史唯物主义定义为‘历史科学’,就是受到了维科《新科学》的影响。”“这足以证明,马克思的唯物主义方法与维柯的历史主义原则是一致的。”维柯的历史哲学是马克思历史辩证法的三大思想资源之一,其“历史哲学给予马克思创造历史辩证法以历史主义的理论框架和哲学传统的归属,无疑在马克思历史辩证法的创造中占有主导地位”。⑤参见何萍:《马克思历史辩证法的理性结构》,《南京大学学报》,2012年第3期。“虽然马克思与维柯的研究对象不同,但从研究思路和具体的结论看,二人的一致之处是明显的。”⑥宫敬才:《维柯与历史唯物主义》,《河北学刊》,2009年第1期。卡尔·曼海姆甚至断言:“马克思是一个历史主义者”。其实,不仅是维柯的“历史辩证法”、“历史循环论”等思想,当时包括黑格尔的历史哲学等一些有历史主义倾向的学说,也对马克思主义历史主义观的形成产生过不同程度的影响。

但对历史主义这一新生事物,马克思、恩格斯既给予充分肯定,又不单纯盲从,而是以十分积极审慎的态度高度关注,并在借鉴和批判基础上着手构建自身的历史主义观。一些西方学者也认为,最终还是马克思、恩格斯克服了历史主义的困境。例如,恩格斯后来在《反杜林论》中批评形而上学是“孤立”的、“静止”的、“固定不变”的甚至是“死的状态”等种种“弊端”时,曾经有一段精辟论述:“形而上学的考察方式”虽然“都要到达一个界限,一超过这个界限,它就会变成片面的、狭隘的、抽象的,并且陷入无法解决的矛盾,因为它看到了一个一个的事物,忘记它们互相间的联系;看到它们的存在,忘记它们的生存和消逝;看到它们的静止,忘记它们的运动。”①《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三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396页。

“历史主义”思想20世纪20年代开始传入我国,当年李大钊对维柯便有“是社会学的先驱者,是历史哲学的建设者,是唯物史观的提倡者”等一系列积极评价。②李大钊:《韦柯及其历史思想》,《史学要论》,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2000年版,第339页。我国史学界最早提出马克思主义历史主义概念的是瞿秋白。他由苏联回国后,曾任上海大学教务长兼社会学系主任。他主讲并于1924年2月出版的《现代社会学》教材中,第4章第4节的标题便是“社会科学中之历史主义”,并把它视为历史辩证法的第一条原则。瞿秋白认为,马克思主义的历史主义是历史科学应当遵循的基本原则之一,又是一种重要的历史研究方法。在他看来,所谓“历史主义”主要有三个视野:“应当研究每一种形式的社会之个别的‘自性’”;“应当研究每种社会的内部变动的过程”;“应当研究每一种社会的发展的发生及其必然的灭亡”。这是我国史学界对马克思主义主义历史主义的最早认识和科学阐述,从一定意义上看,与前述恩格斯对历史主义的理解和阐述具有一脉相承的历史联系。

后来,我党在不同历史时期针对不同情况,也曾不同程度地关注过历史主义问题。如毛泽东1938年在谈及如何认识中华民族数千年的历史时,就有过“我们是马克思主义的历史主义者,我们不应当割断历史”的著名论断。新中国成立前后,翦伯赞、范文澜等著名学者也都曾多次提出要重视历史主义,并从不同角度对非历史主义倾向作过批评。这都说明,我国学界早已关注并在研究中不同程度地开始运用历史主义。

现在看来,马克思主义历史主义理论的形成,与历史唯物主义的宏观指导是分不开的,同时也是从它与历史唯物主义的关系认识和科学区分所开始的。新中国成立后,我国史学界就历史主义所作的两次较大规模的论争,焦点相应集聚在以下两方面:

一方面,历史唯物主义是“唯一的科学的历史观”,是历史主义的指导原则和创立前提。

马克思曾指出:“我们仅仅知道一门唯一的科学,即历史科学。”③《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一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146页。列宁也曾指出:“马克思的历史唯物主义是科学思想中的最大成果”。“历史唯物主义历史观已经不是假设,而是科学地证明了的原理。”是“唯一的科学的历史观”④《列宁选集》(第一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10页。。从而阐明了历史唯物主义对历史学的指导关系和历史学的科学地位。

近年来,学界对历史唯物主义问题作了重新审视和诠释,有的提出了富有见地的创见,有的则可能已步入了新的认识误区。如有学者认为:“马克思的唯物主义就是历史唯物主义,辩证唯物主义不过是历史唯物主义的代名词。”⑤杨耕:《历史唯物主义:一个再思考》,《河北学刊》,2003年第6期。还有学者从另外一个角度提出,即使是“历史唯物主义”,也不能完全等同于“唯物史观”,⑥参见张奎良:《关于唯物史观与历史唯物主义的概念辨析》,《哲学研究》,2011年第2期。学界一般认为,“历史唯物主义”与“唯物史观”基本是同义语,但也有不同意见(如张奎良等)。本文基本采用“历史唯物主义(即唯物史观)”的互用方法,具体引用时不再一一注明。等等。这既反映了学界对这一问题的深入探讨,同时也反映了历史唯物主义本身曲折的发展历程。

事实上,从总体上看,新中国成立至今,历史唯物主义的地位不断得以强化,同时对其认识也在不断深化。“那种认为唯物史观‘最基本原理存在着严重的理论缺陷’,实际上并不是马克思、恩格斯创立的唯物史观基本原理的缺陷,而是后人对唯物史观的误解或曲解造成的问题。”①周文玖:《唯物史观与21世纪中国史学研讨会综述》,中国人民大学复印报刊资料《历史学》,2002年第1期。我们有必要以此为共识深化对这一问题的理论研究和实践探索。澄清这一问题的重要意义还在于,我们所构建的历史主义是马克思主义的历史主义,是在历史唯物主义指导下的历史主义,否则,“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因而这些共识同时也为历史主义拓展了发展空间。

另一方面,历史唯物主义是一个丰富的理论体系,它既不能等同也不能替代历史主义。

首先,随着认识深入和研究深化,与以往对历史唯物主义认识过于简单化甚至极端化不同的是,学界目前已逐渐形成的共识是:“历史唯物主义存在一个多层次、多维度的本质结构”,“历史唯物主义既有经典形态,又有发展形态”。②郝立新:《历史唯物主义的理论本质和发展形态》,《中国社会科学》,2012年第3期。如有学者将历史唯物主义的结构维度表述为“由诸多范畴,诸如生产力、生产关系、生产方式、经济基础、上层建筑、社会形态、社会意识形态以及社会意识这些范畴构成的关系结构”,③邹诗鹏:《唯物史观的三个维度》,《天津社会科学》,2011年第5期。显然,这是一个十分丰富宏大、远非历史主义所能揽括的理论体系,客观上也为历史主义开拓了发展空间。

其次,基于上述认识,有必要厘清历史唯物主义与其他学说(此处主要指史学)的相互关系。众所周知,马克思主义哲学由两个有机组成部分构成,一是它的历史观,二是它的方法论。而“马克思的历史观是在对资本全球化批判基础上建立起来的对人类整个历史做实践批判地解释的历史理论,因而都具有一般原理和具体观点、结论甚至形态两个方面。前者是总的观点、方法论和基本原理,因而具有根本性和深层结构,后者是具有表象性和具体性的表层结构。”④任平:《论历史唯物主义的当代形态》,《学术月刊》,2012年第11期。如历史学同历史唯物主义的区别在于:历史学侧重在具体的历史过程,不但不排除各种偶然历史事件,而且正是要通过充满偶然事件的具体历史过程体现和揭示历史的必然性;历史唯物主义则专门研究历史发展的一般规律,为研究历史过程提供科学的观点和方法。因此,“历史唯物主义并不研究社会有机结构的各个细节,而只从整体上研究和把握社会系统,从理论上再现社会有机结构的普遍本质。”⑤萧前、李秀林等主编:《历史唯物主义原理》(第三版),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2年版,第29、67页。顾颉刚早于上世纪30年代,在申明“我自己决不反对唯物史观”这一前提后紧接着又说:“我感觉到研究古史年代,人物事迹,书籍真伪,需用于唯物史观的甚少,毋宁说这种种正是唯物史观所亟待于校勘和考证学者的借助之为宜;至于研究古代思想及制度时,则我们不该不取唯物为基本观念……他们校勘是第一级,我们的考证事实是第二级。等到我们把古书和古史的真伪弄清楚,这一层的根砥又打好了,将来从事唯物史观的要搜取材料时就更方便了,不会得错用了。是则我们的‘下学’适以得唯物史观者的‘上达’;我们虽不谈史观,何尝阻碍了他们的进行,我们正为他们准备着初步工作的坚实基础呢!”⑥顾颉刚:《古史辨》第4册序言,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年版,第6页。这是对两者关系值得关注的一种诠释。

有鉴于此,就“不能把历史唯物主义的一般原理等同于马克思主义史学理论。无疑,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是马克思主义史学理论的基础,是我们进行史学理论研究的指南,但它终究不能代替后者,正像马克思主义哲学不能代替任何一门自然科学学科本身的理论、方法论一样。历史科学如果本身没有理论和方法论,那它就很难成为一门独立的学科。”①于沛:《中国史学理论研究30年》,《社会科学战线》,2008年第2期。“唯物史观把历史研究置于唯物主义的基础之上,这就决定了它必然同时也要用辩证法观察历史问题。”②朱佳木:《坚持用唯物史观研究中国共产党的历史》,《前线》,2013年第8期。在此意义上看,历史唯物主义和历史主义两者是指导思想和具体方法的问题,或者说是宏观历史观和微观历史观的问题。“宏观历史观主要是研究整个人类历史的一般规律和本质过程”,“微观历史观研究的对象是个人、某些群体或微观历史事件”,“两者是不能相互割裂的,需要相互补充、相互印证和相互支持。没有微观的宏观是空洞的,没有宏观的微观是盲目的”。③任平:《论历史唯物主义的当代形态》,《学术月刊》,2012年第11期。正如马克思所说:“如果事物的表现形式和事物的本质会直接合一,一切科学就都成为多余的了。”④《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二十五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第923页。

第三,基于上述认识,历史主义,特别我们所强调和遵循的马克思主义历史主义,就是在史志研究过程中,在历史唯物主义原则指导下的一种研究方法和手段。因此,既要遵循历史唯物主义的指导思想和基本原则,又要善于运用历史主义的具体方法,两者并行不悖,都不可忽视。特别是不能简单从事,以为把历史唯物主义的概念往上一套就能解决问题。恩格斯早在批评19世纪90年代出现于德国的“历史唯物主义庸俗化”的现象时就曾指出:“对德国的许多青年著作家来说,‘唯物主义’这个词大体上只是一个套语,他们把这个套语当做标签贴到各种事物上去,再不作进一步的研究,就是说,他们把这个标签贴上去,就以为问题已经解决了。”⑤《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四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599页。列宁也曾强调:要“卓绝地坚持哲学史中的严格的历史性,反对把我们所了解的而古人事实上还没有的一种思想的发展硬挂到他们名下。”⑥《列宁全集》(第三十八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59年版,第272页。这是马克思主义历史主义之所以能够创立并得以发展的重要认识前提。

三、马克思主义历史主义的现实应用

马克思主义的历史主义,既与维柯等所倡导的历史主义有一定的承接关系,又有与其不同的鲜明特点和本质特征,“马克思主义的历史主义是一种唯物辩证的历史主义。它是从历史的联系和发展的基本观点去考察社会历史的一种原则和方法。”由于“最一般含义上的历史主义是强调历史事件过程中的不断运动和变化的纷繁复杂性的理论”,⑦张建民:《历史主义与历史认识》,《湘潭大学社会科学学报》,1999年第6期。而且,维柯把其历史主义定位为“本科学所描绘的是每个民族在出生、进展、成熟、衰微和灭亡过程中的历史”,恩格斯、瞿秋白的研究阐述其实也聚焦在如何看待历史发展过程这一关键问题上,因此,本文也从这一角度,从如何认识和处理好发展过程中的“点”、“面”、“线”关系问题切入,来分析马克思主义历史主义几个基本特征。从这个角度分析,不仅前人研究已提供了可依循借鉴的思路,而且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现代化的具体实践实际上也提供了现实典范。特别是近年来习近平总书记从历史唯物主义高度,就有关问题所作的一系列论述,既是马克思主义历史主义的现实应用范例,也有助于我们以此为指导,进一步探索马克思主义历史主义的现实问题。具体而言:

(一)从历史发展过程中每一个具体事物内在特定的“点”来看,马克思主义的历史主义强调要善于“历史地看问题”

“点”是历史发展某一时期特定的人和事,是构成历史最基本也是最为“原生态”的要素。所谓“历史地看问题”,即把问题置于特定历史的环境和条件下,以这个给定因素为前提,去观察分析处于这一条件环境下具体的事物人物,而不是用现实条件和标准去要求历史甚至苛求前人——尽管对后世或现实而言,某一事物可能已显落后和过时,甚至会失去继续存在的理由和时代条件,但正如恩格斯所言:“每一个阶段都是必然的,因此,对它发生的那个时代和那些条件说来,都有它存在的理由。”①《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四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223页。这是一种相对注重“向内看”的研究视野,即要排除来自现实外界其他非历史主义的主观干扰,用维柯的话说,就是“研究应从问题的开始时研究”,即只有更为关注事物处于当时环境条件下的起始点和内在特质,才能更为清晰地认识事物和揭示其本质规律。马克思曾指出:“迄今为止的一切历史不是完全忽视了历史的这一现实基础,就是把它仅仅看成与历史过程没有任何联系的附带因素。因此,历史总是遵照在它之外的某种尺度来编写的;现实的生活生产被看成是某种非历史的东西,而历史的东西则被看成是某种脱离日常生活的东西,某种处于世界之外和超乎世界之上的东西。”②《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一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173页。列宁在阐述马克思、恩格斯有关思想时曾经有一个著名论断:他们“特别坚持的是历史唯物主义而不是历史唯物主义。”③《列宁选集》(第二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225页。具有十分深刻的思想内涵。

要“历史”地看问题,就当代史志研究而言,首先和关键在于,对待历史发展过程中具体的人和事,能否遵循实事求是的原则,习近平总书记还把它提到是“兴党兴国”还是“误党误国”的战略高度来加以认识。例如,在纪念毛泽东同志诞辰120周年座谈会上,在谈到毛泽东同志的历史功过时,习近平总书记指出:“对历史人物的评价,应该放在其所处时代和社会的历史条件下去分析,不能离开对历史条件、历史过程的全面认识和对历史规律的科学把握,不能忽略历史必然性和历史偶然性的关系。不能把历史顺境中的成功简单归功于个人,也不能把历史逆境中的挫折简单归咎于个人。不能用今天的时代条件、发展水平、认识水平去衡量和要求前人,不能苛求前人干出只有后人才能干出的业绩来。”④习近平:《在纪念毛泽东同志诞辰120周年座谈会上的讲话》,《人民日报》2013年12月27日。也就是说,不论是对待历史事件还是对待历史人物,一切都要以当时时间、地点和条件为依据,即要“历史地看问题”。这番论述不仅涉及对领袖人物的具体评价问题,而且对如何在更大范围内认识和评价历史重大问题同样具有重要的现实指导意义,是马克思主义历史主义在当代的精辟阐述和运用典范。

(二)从历史发展过程相互关联的“面”来看,马克思主义的历史主义强调要善于“联系地看问题”

所谓“联系地看问题”,即在历史发展的同一过程、同一环境条件下,各个“点”除具有自身的独特特点外,相互间还具有不同程度的联系,绝非孤立存在。而且要看到,有的“点”虽然是真实的,但却未必具有典型意义。甚至有些“极为相似的事,但在不同的历史环境中出现就引起了完全不同的结果。”⑤《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十九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63年版,第131页。列宁还曾说过:“在社会现象领域,没有哪种方法比胡乱抽出一些个别事实和玩弄实例更普遍,更站不住脚的了。”否则“就只能是一种儿戏,或者连儿戏都不如。”①《列宁全集》(第二十八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0年版,第364页。维柯也曾从另一个侧面说过:“推理力越薄弱,想象力也就成比例地愈旺盛。”②维柯:《新科学》,朱光潜译,北京:人民出版社,1986年版,第97、146页。因此,历史主义强调抓住一个个鲜活的“点”以求“历史”地看问题,但并不意味着只要孤立、片面地“抓住一点、不及其余”,更反对一叶障目、以偏概全。尽管西方学界确有人将虚无主义归因于历史主义,甚至断言“历史主义的顶峰就是虚无主义”③[美]列奥·施特劳斯:《自然权利与生活》,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3年版,第19页。,但后者非但不是历史主义的典型特征,更不是马克思主义的历史主义。恰恰相反,“历史虚无主义歪曲历史的手法之一,就是抓住一点、不及其余,甚至将其扩大化。”④李捷:《发掘毛泽东思想的时代价值 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中国社会科学报》2013年12月19日。这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方法,不可随意混为一谈。

恩格斯曾指出:只有把原因和结果两种因素“放在它和世界整体的总联系中来考察,这两个观念就汇合在一起,融化在普遍相互作用的观念中,在这种相互作用中,原因和结果经常交换位置;在此时或此地是结果的,在彼时或彼地就成了原因,反之亦然”。⑤《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三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397页。同时,他还反对那种“把原因和结果刻板地、非辩证地看做永恒对立的两极,完全忽略了相互作用”。⑥《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四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448、605页。他进一步指出,正因为“有无数互相交错的力量,有无数个力的平行四边形”,因而产生了历史发展的“合力”。⑦《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四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448、605页。列宁则强调,研究历史时,“对于用科学眼光分析这个问题来说是最重要的,那就是不要忘记基本的历史联系,考察每个问题都要看某种现象在历史上怎样产生、在发展中经过了哪些主要阶段,并根据它的这种发展去考察这一事物现在是怎样的。”⑧《列宁选集》(第四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26页。维柯也强调:“由确凿可凭的历史叙述出来的一切后果,都必须追溯到它们所必有的原因。”⑨维柯:《新科学》,朱光潜译,北京:人民出版社,1986年版,第97、146页。这就要求我们除了要化大力气分析某一具体的“点”,还要善于分析它与外界其他事物相互间的联系,要善于多方寻证,反复比对,慎用孤证,以去伪存真,进而研究构成整个社会“面”的“合力”特征。如果说深刻分析具体的“点”,在于揭示某一时段某一事物的内在特征,那么全面分析各个“面”,意在揭示一个历史时期的整体特征;如果说关注事物的“点”是一种相对注重“向内看”的研究视野,那么关注“点”与“点”之间的联系,关注由各个不同联系“点”所构成的“面”,则是一种相对注重“向外看”的研究视野。

2013年1月,习近平总书记在谈到我党领导社会主义建设历史过程中改革开放前和改革开放后两个历史时期时强调指出:“这是两个相互联系又有重大区别的时期,但本质上都是我们党领导人民进行社会主义建设的实践探索。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是在改革开放历史新时期开创的,但也是在新中国已经建立起社会主义基本制度、并进行了20多年建设的基础上开创的。虽然这两个历史时期在进行社会主义建设的思想指导、方针政策、实际工作上有很大差别,但两者决不是彼此割裂的,更不是根本对立的。不能用改革开放后的历史时期否定改革开放前的历史时期,也不能用改革开放前的历史时期否定改革开放后的历史时期。”⑩《习近平强调:毫不动摇坚持和发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在实践中不断有所发现有所创造有所前进》,《人民日报》2013年1月6日。习近平总书记上述“两个不能否定”的论断,既科学阐明了改革开放前后两个历史时期的辩证关系,也是运用马克思主义历史主义的“联系”观,研究分析当代中国历史的典型范例,是当前和今后党史、国史以及方志等领域重要的研究指南。

(三)从历史发展全过程的“线”来看,马克思主义的历史主义还强调要善于“发展地看问题”

所谓“发展地看问题”,即人类历史是一个由低级向高级的有序运动过程,其过程的内在规律决定了它不会在任何一个发展阶段上轻易中止。如前所述,各个鲜活灵动的“点”构成了某一具体历史时期丰富复杂的“面”,但这个“面”不会静止不变,更不会停滞不前,“面”的积累会在不同程度上体现历史发展的线性“向度”。因此要善于从发生、发展和消亡的全过程去观察历史,而不能以静止的思维和目光加以分析,这就是“通古今之变”,这就是历史的继承性,这就是“发展地看问题”。 恩格斯在前面评价各时期历史作为一个阶段存在的必要性后紧接着又说:“但是对它自己内部逐渐发展起来的新的、更高的条件来说,它就变成过时的和没有存在的理由了;它不得不让位于更高的阶段,而这个更高的阶段也要走向衰落和灭亡。”①《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二十五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第223页。如果说,“点”的视野相对注重“向内看”,“面”的视野相对注重“向外看”,那么“线”(向)的视野无疑相对注重“向前看”,旨在更为清晰地认识、更为系统地把握历史发展的脉络规律。如果忽视了这一点,就难以揭示具体历史阶段的暂时性和它被更高历史阶段替代的必然性,也容易陷入历史相对主义的泥淖。

2013年11月,习近平总书记在党的十八届三中全会上,针对我国当前“实践发展永无止境,解放思想永无止境,改革开放永无止境”的实际情况,在为《中共中央关于全面深化改革若干重大问题的决定》所作的“说明”时最后强调指出:要“向前展望、超前思维、提前谋局”,他还就如何在注重“顶层设计和整体谋划”基础上进行“关联性、系统性、可行性”研究,以达到“统筹考虑、全面论证、科学决策”的目的等问题,作了一系列精辟论述。②习近平:《关于〈中共中央关于全面深化改革若干重大问题的决定〉的说明》,《人民日报》2013年11月16日。这也启示我们:既要善于在回溯历史中总结经验,在正视现实中解决问题,同时还要善于在现有事物的萌芽端倪中探求本质,从个别现象中发现普遍规律,在相对静态中把握动态趋势。总之,只有高瞻远瞩“发展地看问题”,才能统揽全局,运筹帷幄,才能始终走在前列,牢牢把握发展的主动权。这不仅对当前我国全面深化改革等重大问题,同时对当代史志研究同样具有重要的现实指导意义。

综上所述,从历史主义角度看,“点”、“面”、“线”从不同角度构成了某一特定时段的基本要素,同时三者既相互关联,又依序递进,从而组合成历史发展的完整过程。这种分析方法,无论与维柯从“出生、进展、成熟、衰微和灭亡”等方面看民族兴亡过程,还是与恩格斯从“生存”、“联系”和“运动”的角度看社会矛盾,以及瞿秋白从社会“个别‘自性’”、“变动过程”和“发生、发展与灭亡规律”等方面看历史变迁,都具有一脉相承的历史联系。因此,它既遵循了前人所创,又有自身独特的视角。特别是能否“历史”地、“联系”地和“发展”地看问题,是马克思主义历史主义在此层面上所展现的基本内涵和主要特征,也是其在当代中国史志研究领域中的一种具体应用。

当然,需要再次强调的是,历史主义是一个十分丰富的理论体系,马克思主义历史主义在国内尚属一个新的研究领域,远非一篇短文、一个研究视角所能包容,我们更不认为通过“点”、“面”、“线”这一独特视角和相互关系来加以研究,就能涵盖历史主义的所有问题——哪怕是主要问题,因此,还需逐步深化研究,并通过实践不断加以丰富完善。

责任编辑:徐友龙

作者潘捷军,男,浙江省地方志办公室主任,浙江省社会科学院研究员(杭州310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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