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法语新正字法的改革举措

彭佳



试论法语新正字法的改革举措

彭佳

武汉理工大学外国语学院

法语新正字法改革于2016年9月1日正式实施，时隔26年，1990年修正的法国新正字法终于被官方认可。但学界及民众对此争议很大。本文将简单回顾法语正字法历史，并结合相关研究数据，理性客观地分析新的拼写方式。随着法国适龄学童逐步采用新正字法学习母语，境外的法语学习和教学也势必需要做出相应的调整。笔者在文章最后提出几点中国法语教学对此可采取的应对措施：教师在新正字法传播过程中扮演重要角色，应在教学过程中渗透正字法历史和词源知识，潜移默化过渡到新正字法。

[Résumé]La nouvelle orthographe a été systématisée en France à partir de la rentrée scolaire 2016, soit 26 ans après que l'Académie française ait formulé, en 1990, les rectifications orthographiques qui n'avaient été que très peu mises en application depuis cette date. Cependant, cette réforme a suscité de nombreuses et sérieuses controverses, tant dans le monde de l'éducation que dans d'autres milieux. Dans cet article, après avoir passé en revue l’évolution de l’orthographe du français, l'auteur analysera les corrections orthographiques majeures en toute objectivité. Alors que les élèves en France commencent à apprendre et utiliser la nouvelle orthographe, les étrangers enseignant le français, doivent maintenant décider entre se mettre à la nouvelle orthographe ou faire l'impasse. À la fin de cet article, l’auteur soumettra quelques propositions en accordant l'importance de leur application surtout à la responsabilité des enseignants de français.

法语正字法 改革 争议 法语教学

一、引言

1989年，法国时任总理亲自召集“法语最高委员会”对法语正字法进行了修订。次年五月，修订案经法兰西学院表决一致通过。年底，法语最高委员会以《法兰西共和国公报》形式发表了《正字法修正案》（Les rectifications de l’orthographe）。然而，此项修正案不仅在学界引发了广泛争议，而且遭致民众的纷纷抱怨，正字法改革也因此搁浅。但在2016年年初，法国教育部部长宣布将于九月开学在全国各中小学课程中启用新正字法开展教学。正字法改革重新成为了新闻舆论关注的焦点。

正字法终于在时隔26年后获得了官方正式的认可，但是有趣的法国人却凭借自己独有的“天赋”——“讨论但不最终决定（décider sans décider 即：可以就一个问题作深入详细的讨论，继而达成一致，但最终却可以选择实施或者不实施）”，使得新正字法的采用成为非强制性的，仅仅是官方推荐。

随着法国适龄学童逐步采用新正字法学习母语，境外的法语学习和教学也势必需要做出相应的调整。目前，国内对1990年法语正字法改革内容的研究已不在少数，这里不再赘述。本文将在简要回顾法国正字法改革历史的基础上，梳理分析1990年正字法改革所引发的争议，最后思考中国法语教学可采取的应对措施。

二、法语正字法及其改革

从正字法的希腊语词源来看，“-ortho-”（ὀρθός /）意为“droit, correct”，即“健全的、正确的”；“-graphe-”（γραφή /）意为“écriture”，即“书写”。正字法因此也即是指某种语言的书写总规则。

早在十一世纪，用奥依语（当时法国北部方言）写成的手稿中，书写规则已显出雏形：词尾辅音发音；/ɲ/写作ign (如gaaignier« gagner »)；两个元音之间的/s/往往写作s(而不是ss)；/k/往往写作k（而不是c或者qu）；词尾的us缩写为x；少有不发音的字母和重叠辅音；/e/写作ez或者es；/ɛ/写作es或者后接两个相同辅音的e。古法语时期的正字法主要原则是语音原则，词的书写尽可能跟语音一致。

从十三世纪开始，法语逐渐由古法语发展为中古法语，由于词形跟不上语音的变化，正字法逐步偏离了语音原则。十五世纪的人文主义运动以来，随着越来越多的拉丁语被译为法语，拉丁语对法语书写的影响逐步加深，词源写法原则较语音原则也逐渐占据上锋。比如，e，源自a或ai，开始用ai表示（clair代替了cler，跟clairté有联系）；/ã/音起于拉丁语的en或in的时候就用en表示：enfant（源自infantem）。拉丁语借词保存了不发音的字母和重叠辅音。在漫漫演变过程中，法语逐步偏离了正字法的语音原则，而渐渐确立了形态原则和语源原则，但当时并没有拟定成形的一致的正字法规则。形态原则和语源原则的确立，使法语的书写规则变的过于复杂。十六世纪初期，这一问题引发了印刷商和作家们（尤其是Ronsard）的关注，发出了文字改革的呼声，他们意图重新确立语音原则，但这一主张并未获得广泛认可。

1539年八月，法国国王弗朗索瓦一世颁布维莱·科特雷法令（Ordonnance de Villers-Cotterêts），确定法语取代拉丁语成为法国官方语言，法语正字法也由此正式确立。1635年，为增强国家认同，红衣主教黎塞留创建法兰西学院，召集学者定义标准法语、制定语法规则。

十八到二十世纪正字法的变化只涉及个别细节：例如第二版词典系统介绍了字母j和v，它们将取代某些带i和u的、用于区分同音词的不发音的字母（比如apuril 变成 avril）；第三版词典中，三分之一的词改变了拼写，音符重新出现（比如throne,escrire,fiebvre 变成trône,écrire,fièvre）；到1836年的第六版，学院规定词尾“ois”发“è ”音，并改写为“ais”(比如français, j’étais)。

除了法兰西学院能够修改限定正字法规则之外，语言学家、词典学家、语法学家及其他学者编撰的各类典章书籍（比如狄德罗主持编写的百科全书）也对正字法产生了一定的影响。此外，出版机构及各类学校在正字法改革方面也扮演了重要角色，比如在1990年的正字法改革中。

法国历史上最近的一次正字法改革即为1990年的正字法改革。此次改革旨在简化部分词语的拼写并减少一些不规则的拼法形式。比如：组合数字要加上连字符(vingt et un→vingt-et-un)，复合词（动词+名词或介词+名词形式）复数规则变化(des après-midi→des après-midis)，一些复合单词去掉连字符(week-end→weekend)，开音符é和闭音符è在某些词中的变化(événement→évènement)，部分词中u和i上的长音符消失(coût→cout)，-eler和-eter动词变位规则变化(j’amoncelle→j’amoncèle)，以-olle和-otter结尾的单词变化(corolle→corole)，-guï-和-guë-拼写变化(aiguë→aigüe)，外来词法语化(des matches→des matchs)，laisser复合过去式性数不变(elle s’est laissée maigrir→elle s’est laissé maigrir)等。

事实上，这不能算作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改革，仅仅只是一个建议。法兰西学院明确表示接受新旧两种正字法。①2008年6月19日法国教育部正式在公报上指出：“新正字法作为参考”，此后，新正字法被纳入教学大纲中。然而，2008年至2010年，这套正字法仍没有得到大范围的推广，它的采用仅仅取决于授课教师或者出版商的自主选择。不过，各大字典逐步开始收入新的拼写方法（Hachette从2002年起，Larousse从2012年起）。从2007版开始，文字处理软件Microsoft,OpenOffice校正也有可供用户选择的新旧两套法语拼写规则。苹果IOS系统的自动拼写检查也基本实现识别新的拼写方式。

三、法国人眼中的新正字法

法语素以其文字清晰准确，语音语调优美、富有节奏感而著称，尤其是丰富多彩、源远流长的法国文学不仅是法国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更是整个人类文化遗产中不可多得的精神财富。同时在一千多年的历史长河中，法语更是不断促进着法国政治、经济和文化的发展。法国人在情感上对其正字法的执念来源于他们对本国文字与生俱来的优越感。我们也就能理解，即使很清楚法语正字法中存在的问题，他们对此并没有很强的改革意识。

保守派认为语言属于人民，故应该让语言自然发展，不赞同改革派所谓的“语言不完全是自然有机体，人是可以参与到语言的发展中去加以修正和规划的”。从文化层面来说，保守派认为，法语这门世界最美语言之一的文字，之所以充满魅力，正是因为文字本身的特殊性和独特性，有着丰富的语音学和语义学内容的深层次渗透。从外观美学上来看，各种符号仿佛是为字母配上了华冠，表语意文字更是为法语增添美感。取缔这些词源特征无疑是活生生将其“连根拔起”，法语的拼写方式确实很难，但不能为了让法语更简单而生硬地剥夺法语的一些独特性，而应该努力保存这份宝贵的历史文化遗产不被人为破坏。相反，支持改革方认为，语言应服务于使用，不合理因素有违经济原则，成为社会和文化进步的阻碍，选择简化规则才是进步之举。同时新旧规则均被承认有效，使用者有选择的自由。改革方甚至有人觉得此次改革有些表面化，应像法兰西学院1679年决定“现在分词词性不随修饰的名词而变化”一样将改革深入到语法层面。

2009年九月，法国IFOP民调机构调查显示，对于正字法简化改革，10%的人表示完全满意，30%的人表示较满意，29%的人表示完全不满意，27%的人表示较满意。①换言之，超过半数的人对正字法改革是持反对意见的。2016年2月在leparisien.fr网站上超过两万人参与了对正字法改革的看法投票，结果令人大跌眼镜：94.2%的网友选择不支持正字法改革。从网友评论中可以看出，对于普通法国人来说，他们并没有很在意这次改革，正字法的复杂让他们觉得那是专家、教师或是文人们的专属。从如今各类新闻报道中暴露出来的大量语法、拼写错误就可以看出民众对于正字法的重视程度。而且，大多数的意见都是老调重弹，往往毫无科学依据，人们总是跟着起哄，却很少有人拿事实证明自己意见的合理性。甚至很多人并没有真正理解改革的具体内容。

四、客观看待法语新正字法

对于法语新正字法，也许我们应该更加客观一些。

首先，笔者认为教育界直接从事正字法教学的教师更有话语权。2012年法国格勒诺布尔大学LIDILEM实验室对六个法语国家(法国、比利时、瑞士、魁北克、阿尔及利亚和摩洛哥) 1738名教师及师范生进行了有关研究，统计了他们对法语正字法系统改变的看法。调查结果显示，大部分教师和师范生都支持正字法的简化，尤其是实际参与到一年级正字法教学的教师，认为适度调整正字法的部分规则能使法语入门及掌握更加简单。②

其次，尽管很多人表示不赞同新正字法规则，然而事实却是，新正字法的某些规则早已被熟悉，只是他们没有意识到这是新规则罢了。费加罗官方网站上2016年2月26日做了一项在线调查：Traditionnelle ou rectifiée : quelle orthographe utilisez-vous ?网友对十个采用新旧正字法不同拼写方法的词语进行选择。结果显示超过三分之二的网友更多地使用新正字法。如下图：

再次，有人提出新旧两种规则会增加初学者的负担，形成干扰和混乱。但是别忘了，在初学过程中，有大量单词都有两种拼写方法，但并未发现学生对clé/clef, resto/restau, événement/évènement等词的拼写有困难。因此，同时教授新旧两种规则绝不是正字法教学的真正难点。

最后，新拼写规则涉及到的修正范围很小①，更重要的是修正目的不是简化规则，而是和谐化。举个例子：souffler和boursoufler，如果修正目的是简化，那我们应该在书写这两个词时只写一个f。然而法兰西学院要求，两个词都写两个f，理由是souffler的相关词语：souffle, souffllet, essoufflé...都含两个ff。其实以往的每次正字法改革也是如此，都是本着使法语更加和谐的宗旨去修正规则，才使得法语越来越美。

很多人拿“nunéfar”这个词的的拼写改革反驳这一看法，但 nunéfar恰恰也能证明其和谐化目的。其实直到1935年，nunéfar就是这样书写的。如图是法国18世纪著名作家夏多布里昂的一本书的原版：

雨果、莫奈、左拉等名家都写过nunéfar这个词。但是在1935年，人们错误地认为nunéfar和希腊词nymphéa属于同一系列的词语，于是把这个词改写成了nunéphar。而这个词本来源于波斯语，因此和希腊词同系的说法不攻自破。这也是为什么这次改革只是将nunéphar恢复到nunéfar，而没有去改变éléphant或者philosophie的写法。

可以说，法语正字法的这次改革无关简化或者通过降低平均水平让全民法语水平平衡，而为了让法语更鲜活，这也是几个世纪以来正字法改革的一贯宗旨。

不过，细观新的正字法，我们会发现这次改革的内容也并非十全十美。比如：

——分音符“^”在某些词中仍保留以区分同音词（如mur≠mûr），但mûr的阴形形式mure却又不戴分音符，比如un abricot mûr, une tomate mure，这样就存在阴性形式和阳性形式的不对等性。同样的情况也存在于sûr, sure这个词中。尽管如此，我们仍不能否认，取消i和u头上的分音符可减少很多与该区分符号相关的拼写错误。

—－在boyscout, cassetout, passepartout, passepasse, passetemps, porteclé, portecrayon, portefaix, portefort, portemanteau, portemine, portemonnaie, porteplume, portevoix, vanupied, vatout等词中连字符取消，但在casse-cou, chef-d’œuvre, passe-montagne, porte-document, porte-cigarette等词中连字符却仍保留。连字符有助于对合成词的各部分意思更好地理解，但是在将其变为复数时，书写上加s的情况就有疑问了。从这点上看，取消连字符确实简化了合成词的复数形式。

—－以-eler或-eter结尾的动词变位形式加上开音符，在含有不发音的e的音节前只有一个辅音字母（不再是两个）。然而appeler, jeter及其衍生词却又不做这样的改变。法语最高委员会对此的解释是：这几个词的拼写方式已根深蒂固。

在未来10年的过渡期，法语的新拼写规则会越来越多地出现在我国法语学习者眼前，各类新闻报道、报刊书籍和工作资料等都会逐渐采用新的拼写方式。这对于今后我们的法语教授和学习势必产生影响。那么，国内法语教学应该作出哪些相应的变化呢？

一、教师在新正字法传播过程中扮演着重要角色，专业方面的责任要求教师应当防止语言学院在语言引导上边缘化。因此，教师对于正字法修正要有客观的认识，带领学生正确看待新旧更替，理解新规则的方方面面，接受新旧两种拼写规则，避免随意的偏见。教师应该对新正字法改革内容熟络，系统严格的培训必不可少。建议教师将自用文字软件设置为仅接受法语新正字法更正版本，这样可以更快地熟悉新规则。

二、现有的教科书、参考资料及阅读书籍仍是采用旧体印刷，因此立刻使用新正字法教学不太现实，然而网络信息的发达并不会让学生对新正字法完全陌生。如若长远考虑，教师在初级法语教学过程中，应该遇到一条新规则便告知学生新旧体之不同，这也是教师讲述丰富词源知识及语言历史的好机会。到了高年级再做系统总结，让学生全面认识新正字法的内容。

三、鼓励各印刷、出版单位逐步过渡到新体印刷，发行各类法语教科书、参考资料及外文读物。教师在推荐读物时应优先考虑新体印刷版本。

如何把握好新正字法在法语教学中的位置并正确引导学生掌握新正字法，需要结合我国的实际情况通盘考虑。如何正确引导法语学习者逐步过渡到新正字法拼写方式，值得各位同仁共同探讨。

（责任编辑：张亘）

① L’Académie accepte les deux orthographes : « Aucune des deux graphies ne peut être tenue pour fautive » (), et les avalise à l'unanimité, tout en précisant : « L’orthographe actuelle reste d’usage, et les « recommandations » du Conseil supérieur de la langue française ne portent que sur des mots qui pourront être écrits de manière différente sans constituer des incorrections ni être considérés comme des fautes. »

① Ifop pour, FL/CLL N° 18034

② Congrès Mondial de Linguistique Française-CMLF 2012, publié par EDP Sciences, 2012, p. 2214.

①Editions RETZ作者 Antoine Fetet曾统计，Cléo CE1这本128页的书，仅仅涉及到21个需要根据新正字法修订的词语。

② Chateaubriand. ŒNabu Press, 2014, p. 2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