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朗德政府的东南亚外交政策评析

李益波



奥朗德政府的东南亚外交政策评析

李益波

北京印刷学院马克思主义学院

法国奥朗德政府的亚太政策正处于调整之中，其中一个重要变化就是重新关注东南亚。为了推动亚太多元平衡秩序的形成、拓展法国在该地区的经济利益以及应对该地区热点争端可能带来的“溢出”影响，法国通过实施“灵巧接触”，积极发展与东南亚新兴国家的双边战略关系、努力提升其在该地区的存在感、参与地区多边制度的建设。法国这一政策变化将对东南亚及中国周边安全带来何种影响，值得关注。

[Résumé]La diplomatie du gouvernement de François Hollande doit répondre aux nouvelles exigeances en Asie-pacifique, dont l’un des changements essentiels est de se refocaliser sur l’Asie du Sud-est. Lors qu’il s’agit de promouvoir la formation d’un équilibre multipolaire et d’étendre les intérêts économiques français, la France, en prévenant aux impacts de « débordement » provoqués par les conflits régionaux dans des points chauds, s’efforce de renforcer sa présence par la voie du développement des relations bilatérales avec les nouveaux pays émergeants en Asie du Sud-est.

法国 东南亚 灵巧接触 南海问题

【项目】本文得到北京市教工委高校思想政治理论课“择优资助计划”和北京高校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研究协同创新中心（北京工业大学）的支持。本文是2014年度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建设与南海战略研究”（项目批准号：14ZDA078）的阶段性成果。

2012年11月，法国总统奥朗德访问老挝，并出席在万象举行的第九届亚欧首脑峰会。2013年8月，时任法国外长法比尤斯（Laurent Fabius）在东盟秘书处发表题为“法国与亚洲”的主题演讲，明确宣布“法国也要转向亚洲”。在此背景下，法国外交重新聚焦东南亚，从2012至2016年，双方在政治、经济、军事和文化等领域的合作明显加强。

当今的东南亚已成为美国、中国、日本、印度和澳大利亚竞争的场所，东盟自身也希望通过大国平衡来掌握主导权。法国是出于何种战略考虑或利益判断而主动介入东南亚事务？它将在停滞不前的东南亚地区一体化及制度建设中、在错综复杂的南海争端上以及中美在该地区的战略竞争中扮演何种角色？这是本文试图回答的问题。①

一、 法国与东南亚关系的历史演变

在殖民时代，法国在东南亚的扩张活动集中于越南及邻近的老挝和柬埔寨。1887年10月，法属印度支那联邦正式成立，1893年法暹战争后，老挝也被纳入其中。法国人在其领地内奉行僵硬、残酷的殖民政策，极大地改变了三国的传统制度和文化。1940年，日本胁迫法国维希政府同意向日本提供印度支那北部军事基地。1941年6月，日本与维希政府缔结“法属印度支那联防条约”。接着，日军又开进印度支那南部。二战结束后，法国试图以武力恢复在印度支那的殖民统治。1954年的奠边府战役，标志着法国在亚洲殖民统治的终结。

冷战结束初期，随着苏联势力撤出东南亚、美国对东南亚继续“善意忽视”以及中国与东盟关系正常化之前，法国利用该地区的“战略真空”积极参与印度支那事务。在密特朗任总统期间（1981-1995年），法国在政治解决柬埔寨国内冲突问题上发挥了积极作用。希拉克（1995-2007年在任）继续延续这一势头，他凭借与一些政府首脑的个人关系，积极发展与印尼、新加坡和马来西亚的双边合作。在李光耀和希拉克的共同推动下，首届亚欧峰会于1996年在泰国曼谷召开，这也是冷战后亚太地区首个没有美国参与的跨地区多边机制。1999年，在东帝汶独立问题上，法国积极提供人道主义援助并派兵参与了东帝汶国际维和部队（简称：INTERFET)。2007年1月，法国成为首个签署《东南亚友好合作条约》的欧洲国家。②但由于对亚洲缺乏准确的战略定位及法国积极追随美国参与全球反恐战争，法国与东南亚的关系在萨科齐时期（2007-2012年）又重新回到“不温不火”的状态。③正如法国国际和战略关系研究所亚洲研究室主任奥利维尔·吉拉德（Olivier Guillard）所言：“一直以来法国在亚洲的表现平平。尤其是东南亚，虽然曾经是法国的传统外交势力范围，近年来法国外交在这些地域的建树不如其他西方大国。”①法比尤斯在东盟总部的演讲中也承认：法国过去在东南亚的存在尚显不足。②

二、 新变化及新特点

2012年5月，奥朗德当选为法国总统。同年底，奥朗德首访老挝并出席第九届亚欧首脑峰会。法国《世界报》对此评论道：这或许可以被解读为是法国将外交重心转向亚洲的前兆。③2013年8月，时任法国外长法比尤斯访问印尼，并在东盟秘书处发表关于“法国与亚洲”的主题演讲，明确提出“无论如何，法国也在‘转向’亚洲。这不是随大流，而是法国想在该地区保持存在”。④在此背景下，法国与东南亚国家在政治、经济、军事和文化等领域的合作明显加强，具体情况如下：

首先，政治上，高层互访频繁。经笔者初步统计，在过去四年里（2012年5月-2016年6月），法国政府的总统、总理和外长多次访问东南亚地区，其级别和密度都是过去不曾有过的。（见表一）

表一

时间 级别事宜 2012年10月法国总理让－马克·艾罗（Jean-Marc Ayrault）访问新加坡作为20多年来第一位访问新加坡的法国总理 2012年10月法国总理让-马克·艾罗访问菲律宾这是自1947年建交以来，法国领导人首次访问菲律宾 2012年11月法国总统奥朗德访问老挝这是西方首脑首次出席亚欧会议首脑峰会 2013年2月法国总理让-马克・埃罗访问柬埔寨参加西哈努克的葬礼，唯一欧洲国家政府首脑 2013年2月法国总理让-马克・埃罗访问泰国成为23年来首次访问泰国的法国总理 2013年7月法国总理让-马克・埃罗访问马来西亚成为31年来首次访问马来西亚的法国总理 2013年8月法国外长法比尤斯访问印尼这是17年来法国外长首次访问印尼 2013年8月法国外长法比尤斯访问越南这是20多年来法国外长首次访问越南 2015年2月法国总统奥朗德访问菲律宾就应对全球气候问题加强合作 2015年底法国总统奥朗德计划访问越南因巴黎恐袭事件及主持全球气候大会而推迟到2016年秋 2016年6月法国外长马克·艾罗访问缅甸会见昂山素季和国防军总司令敏昂兰

资料来源：笔者自行整理。迄今为止，尚未有外长级以上法国官员访问文莱和东帝汶。

从东南亚国家对法国的首脑访问来看，越南总理阮晋勇、新加坡总理李显龙、总统陈庆炎、柬埔寨首相洪森、缅甸总统吴登盛和反对派领袖昂山素季、菲律宾总统阿基诺三世都曾于2013-2015年间访问过巴黎。从双边政治关系的角度来看，法国与越南、新加坡和印尼三国的关系水平相对较高，法国先后与印尼（2011年）、新加坡（2012年）、越南（2013年）建立战略伙伴关系。从2012年6月到2015年5月，法国与新加坡之间的高官互访（部长级）次数达到23次。①法国还是欧洲为数不多的在东盟十国都派驻大使的国家。

第二，法国与东南亚的经贸合作增速较快。据统计，在法国的前47名贸易伙伴中，有6个来自东盟国家：分别是新加坡、马来西亚、泰国、印尼、越南和菲律宾。目前，法国对东盟的出口总额基本上与法国对华出口持平，而且法国与东盟贸易比较均衡，不存在较大逆差。从具体国家来看，新加坡是法国在东南亚最重要的经济伙伴，2014年法新双边贸易额达到78亿美元，法国对新加坡累计直接投资总额约94亿美元，差不多占法国对东南亚全部投资的一半。马来西亚是法国在东南亚的第二大贸易伙伴，2012年法马贸易额达到51亿欧元（约合56亿美元），比2011年增长14%；泰国是法国在东盟国家中的第三大贸易伙伴，双边贸易额在2013年达到37亿美元，法国对泰国累计投资额达到30亿美元。法国还十分重视与越南、印尼、菲律宾新兴国家的经济合作。以法越为例，2012年双边贸易额是33亿欧元，比2011年增长22%，法国在越南的累计直接投资约35亿美元。②法国石油巨头道达尔公司积极参与印尼的油气田开发，拥有印尼马哈卡姆天然气项目50%的股份。近年来，法国对东南亚国家的政府开发援助（ODA）的数额也明显提高。法国是对越南提供ODA的第二大援助国（仅次于日本），金额达到12亿欧元。③2016年3月，法国政府宣布在2016-2017年度将向柬埔寨提供1540万欧元的发展援助。①为了进一步与东南亚这个新兴市场建立紧密联系，法国政府于2014年任命标致雪铁龙公司总裁菲利普·瓦林（Philippe Varin）为法国驻东盟特别贸易代表；法国还积极推动东盟-欧盟自贸区谈判。

第三，法国积极参与东南亚安全事务。这主要表现在：其一是法国军方高层官员频繁访问东南亚，并主动宣示其亚太安全政策。现任法国国防部长让-伊夫·勒德里昂（Jean-Yves le Drian）曾多次参加在新加坡举行的香格里拉会议，发表演讲阐释法国在亚太地区的防务政策。勒德里昂还曾于2013年9月访问印尼、2015年8月访问马来西亚、2016年6月访问越南；其二是法军在东南亚地区的活动日益频繁。法国军舰对东南亚国家的港口访问也明显增多。2013年5月，法国海军派出“追风”级近海巡逻舰参加在新加坡举行的展览会，并先后访问越南和印尼；2013年6月，参加“圣女贞德2013”（Jeanne d’Arc 2013）行动的法国西北风级两栖攻击舰“雷霆”号（Tonnerre）与“乔治·莱格”（Georges Leygues）级反潜护卫舰访问新加坡、越南和印尼；2014年5月，法国“牧月”号护卫舰访问菲律宾； 2015年4月，法国“阿克尼特”（Aconit）号拉斐特级导弹护卫舰访问马来西亚巴生港；2016年5月，法国西北风级两栖攻击舰“雷霆号”访问越南金兰湾。2016年5月，法国海军拉斐特级护卫舰“盖普拉特”号（Guepratte）访问菲律宾。法国军队还积极参加东南亚地区的救灾及人道主义救援行动。例如参与菲律宾海燕台风救灾行动和搜救马航M370行动等。其三法国与马来西亚、新加坡及越南的双边防务合作比较突出。法国与马、新两国在人员培训与武器销售方面，合作历史悠久，成果突出。法越军事安全合作呈现出快速发展势头。截止2015年4月，法越防务合作联合委员会已举行了五轮会谈；2013年，越南人民军总参谋长杜伯巳 （Do Ba Ty）访问法国；2015年6月，越南国防部长冯光青（Phung Quang Thanh）访问法国。2016年6月，法国国防部长参加完香格里拉会议后随即访问越南，在与越南国防部部长吴春历（Ngo Xuan Lich）的会谈中再次重申要提升两国防务合作，并关注东越南海（即我南海）的安全局势。其四，法国大力在东南亚推销武器。笔者发现，法国几乎是一场不落的参加了东南亚历届防务展；派往东南亚进行港口访问的军舰，都是法国瞄准东南亚潜在客户精心打造的新型产品，如“西北风”级两栖攻击舰和“追风”级护卫舰，其广告宣传目的清晰可见；推销法制武器也是勒德里昂的重要使命，有媒体把他称作“法国的推销员”。②据报道，勒德里昂访问马来西亚期间，将讨论向该国出售“西北风”级直升机航母和“阵风”战斗机的可能性。③

第四，人文社会交流稳步发展。由于历史原因，法国文化在中南半岛有一定的影响力。目前有近7000名越南学生在法国留学，在法国居住生活的越南移民总人数达30万。为了庆祝越法建交40周年，两国一致同意举行2013-2014年交流年，其中越南法国年从2013年4月至12月举行，法国越南年将从2014年1月至9月举行。在2015年11月，越南总理与奥朗德举行了会谈，双方同意进一步增强在经贸、文化、科技和教育领域的合作。法国政府还积极协助马来西亚、泰国、柬埔寨推动法语教学，在这些国家，法语成为仅次于英语的第二门外语。法国每年从马来西亚和印尼招收的留学生人数也保持稳定增长。双方的人员交流也很密切。据法国统计，约有12万法国人居住在亚洲，占海外法国人口的7%。“泰国和菲律宾电影在法国也日益受到欢迎，每年有约400万亚洲人赴法国旅游”。①法国还积极派出志愿者参与在柬埔寨、缅甸等国的非政府组织活动。

对比法国前几任总统的东南亚外交，可以发现有以下新特点：

第一：合作水平更高，突出战略涵义。在过去六年里，法国与印尼、新加坡和越南建立战略伙伴关系。根据法国参议院提交的报告，法国计划下一步与马来西亚建立战略伙伴关系。这标志着法国改变过于关注中、日、印三大国的传统亚洲政策，把东南亚提升到同等水平。正如法比尤斯所言，“今天，东南亚已经被奥朗德内阁看作与中国、日本、印度一样重要。”②由此可见，法国对东南亚的政策调整着眼于长期的战略目的，即法国希望改变其在该地区“被边缘化”的战略态势，成为塑造该地区的战略秩序的参与者。第二：突破以往偏重经济外交的局限，全面参与东南亚地区事务。毫无疑问，经济外交仍是奥朗德政府重新关注东南亚的重要动因之一，除此之外，法国积极参与该地区的安全事务。例如勒德里昂在多次演讲中提到：法国有实力、有意愿参与地区安全事务。法国“坚定承诺致力于培育（foster）亚太地区的安全稳定，你们的安全利益也是我们的”。③为此，法国多次从本土派出主力舰只远赴东南亚进行各类军事活动，展示其远洋军事行动能力。第三：更突出现实利益考量，在人权及民主问题上采取灵活政策。法国在面对越南、缅甸的人权问题时，不再是一味僵硬地批评与制裁，更多地是采取实用主义政策，以接触促改变。例如法国道达尔公司积极参与缅甸的油气开发曾引发民主人士的批评，但法国出于能源战略的现实考虑，拒绝退出投资；同时，法国又积极鼓励缅甸政府释放反对派及推动政治转型的措施。①在许多西方国家眼里，越南的人权问题也很严重，但法国还是与其建立了战略伙伴关系。第四：双边与多边并重，双管齐下。法国一方面拓展双边战略伙伴关系，同时积极协助东盟推进一体化建设，并谋求参与ReCAAP、ADMM+等多边对话机制。

三、 动力分析

奥朗德政府对东南亚政策的调整与法国整体国家战略考虑、亚太政治经济格局变迁及法国在该地区的利益定位有着密切关联。

战略考量：亚太地缘政治、地缘经济地位的不断上升吸引了法国的战略关注，东南亚是法国落实“转向亚太”战略的重要一环。伴随亚太经济地区的增长和美国“重返亚太”战略的出台，诸多区外国家纷纷把战略目光投向该地区。英国、俄罗斯、德国都加强了对亚太外交。奥朗德上台后，为了避免在亚太事务中“被边缘化”，法国对亚洲的战略关注明显提高。法国官方、智库纷纷出台关于亚太的战略报告，一致认为法国应该重视亚太。2013年8月，法比尤斯强调“加强与东盟的接触是法国增强其在亚太地区存在的重要途径”②。法国参议院的报告也指出：“（东南亚）是世界新的经济、战略重心，法国正处于任其消失在战略屏幕（disappearing off the radar screen）的危险之中”。该报告强烈建议，把东南亚提上法国外交议程，以“重获在东南亚的牢固地位（regain a foothold）”。③

法国东南亚外交是其整个亚太战略设想的重要组成部分，法国希望加强与东盟的接触、合作，提升法国在该地区的影响力和存在感，从而为参与塑造地区未来秩序创造条件。法国与东盟对亚太未来秩序的看法存在一定的契合，这也是双方彼此走近的重要原因：两者都不赞同在亚太地区出现“零极”、“两极”（如G2）的格局，也反对“选边站队”，倾向于塑造一个有组织的、稳定的亚太多极结构。东盟一直奉行“大国平衡”战略，个别国家为了抗衡中国，除了紧紧依赖美国，也乐于看到法国（及欧盟）在地区事务中发挥更大的作用。

经济考量：当前欧洲整体经济形势增长乏力，而东南亚（特别是新兴国家）经济发展前景乐观，由此形成的庞大市场强烈地吸引着法国。欧盟外交关系委员会中国项目负责人弗朗索瓦·哥德门特（Francois Godement，中文名顾德明）也认为，与美国不同，奥朗德的亚洲政策不是硬实力路线，而是以经济外交为主，目的是把法国企业带到一些新兴的亚洲经济体。这些新兴经济体包括越南、菲律宾、印尼和缅甸等。①2016年3月，法国与越南联合举办了“越南：一个新的亚洲小龙”的研讨会，法国商务投资署署长亨利·白塞斯（Henri Baissas）宣称“越南有着光明的经济前景，东南亚将成为法国主要的贸易伙伴”。②2016年1月，东盟正式宣布建成东盟经济共同体，进一步吸引了法国的关注。

东南亚对法国经济的吸引力可从下面几个例子体现出来：旅游业法国经济的重要支柱之一，占整体GDP 的7-8%。去法国旅游的东南亚民众约有55万，仅次于中国的170万和日本的60万。③航空制造业能给法国创造众多就业岗位，东南亚是空中客车公司十分看重的销售对象。根据波音公司2016年2月发布的《东南亚市场前景报告》，未来20年东南亚地区将新增3750架飞机的需求量，总价值约5500亿美元。空中客车公司对这一庞大市场不可能不全力以赴。军火销售也能给法国带来巨额利润，亚太地区是全球重要的军火市场，而法国是全球最大的军火供应商之一，增强和巩固同亚洲国家的关系有助于促进法国先进武器和军备的销售。

安全考量：法国最新版的《国防白皮书》中指出：法国与他的欧洲伙伴一样，并不会受到亚洲大国间冲突的直接威胁，但它仍然与法国安全利益直接相关。④法国自身定位为“有全球影响力的大国”（a global influential power）和“太平洋国家”（pacific power），因此它认为其对亚太安全事务负有“特殊责任”（specific responsibilities）。⑤对法国而言，东南亚地区的安全重要性主要体现在以下四个方面：保障海外利益的安全、维护海上航线的安全与开放、确保地区形势的总体稳定、关注反恐及其他非传统安全威胁。伴随法国在东南亚经济利益的拓展，在该地区生活的法国公民人数也迅速增长，过去二十年里增长了220%，在亚洲生活的法国人已经超过其在非洲的人数，其中泰国和新加坡是法国人比较集中的国家。位于东南亚地区的马六甲海峡是重要的“海上咽喉”，对法国的海上贸易和能源补给有着重要的战略意义, “法国每年有三分之二的集装箱货轮要通过马六甲海峡和南中国海”。法国政府报告和智囊人士都认识到：亚洲发生的任何危机都会给包括法国在内的欧洲带来相当巨大的经济影响。时任法国总统外交战略事务顾问的克里斯蒂安·莱彻维（Christian Lechervy）指出“亚洲的稳定和自由通航是法国外交和经济优先考虑”。①因此，法国对东南亚地区的军备竞赛、领海争端、民族主义情绪高涨十分关切，认为“不能完全排除爆发冲突的可能，特别是在地区经济增速急剧放缓的当口”。②2015年11月发生在巴黎的恐袭事件，使得法国更加关注与东南亚穆斯林国家合作打击IS。

四、 前景及影响

法国在东南亚地区（特别是印度支那地区）有着较长时期的殖民统治，时至今日，由此而形成的“民间、文化和情感联系”从未中断。③例如，柬埔寨、老挝和越南仍是法语圈国际组织（法语：Organisation internationale de la Francophonie）的成员国，泰国是观察员国。如前文所言，法国在冷战结束初期曾为推动东南亚政治安全的稳定发挥过积极作用。法国与东南亚国家没有现实的利益冲突或领土争端。这些都是法国开展东南亚外交的潜在优势。随着法国对该地区战略关注度的提升，未来一段时期，双方之间的全面合作还将稳步发展。

针对法国的“重返”东南亚，我们应该抱有谨慎乐观的态度，客观分析，因势利导，充分发挥其积极作用。

第一、法国介入或重返东南亚将受制于自身实力的限制，并不可能投入大量的战略资源，也不可能根本上改变中美在东南亚竞逐的基本格局。东南亚是美国“亚太再平衡”的重要方向，虽然该政策屡遭质疑，但一直在微调中坚定推行，美国企图拉拢东盟个别国家（特别是海上东盟国家）来抵制中国在该地区的影响力，进而达到“包围”或“遏制”中国的目的从未改变。相比美国的强势、全面的重返，法国既无实力、也无意愿“照搬照抄”。因此法比尤斯强调“法国是外交和经济转向，而不是军事转向”。法国虽自称是“太平洋”国家，但它在该地区能投入的力量资源十分有限。法国的太平洋海区司令部只拥有两艘并不先进的驱逐舰和三艘巡逻舰。对法国而言，西太平洋的重要性不如印度洋。笔者注意到，在近几届“环太平洋”联合军演中，法国虽然从不缺席，但投入的舰艇和兵力都很有限，丝毫看不出海军强国的底气。笔者认为，法国将更多地是注重发挥其软实力优势（如文化优势或制度建设的经验）而不是类似于美国偏重军事重返，并不会给中国带来额外的战略压力。

但从长远来看，法国在中美东南亚战略竟逐中的选择，有可能偏向美国。法国判断美国在该地区的军事优势还将持续下去，而且认定“美国既然能塑造一个维持亚太和平近70的秩序，也有能力继续下去”，法国应予以协助；法国愿意对美国的“亚太再平衡”分担一定的负担，以换取美国对欧洲安全稳定的承诺和投入。对此，我们应该保持警惕。当然，目前尚未看到法国明显采取“选边”战略。这是因为法国与美国在应对中国崛起时的观点和立场有所不一致：法国对中国经济依存度高，而且没有现实的地缘政治矛盾，法国希望塑造中国的行为偏好，让它温和的崛起并顺从地融入以美国为主导的、以现有国际规范为基础的现存秩序，因此法国的对华政策带有明显的“对冲”色彩而不是加入美国的“对华包围圈”。

第二、法国积极推动地区多边安全制度建设值得鼓励。法国作为欧盟的重要成员国，一直想把欧安会建立安全信任措施的那套经验教授给东亚国家。亚欧会议的成功创设有法国的功劳。时至今日，由于中美双方战略互疑、战略竞争的一面逐步显现，东南亚（东亚地区）曾经一度蓬勃发展地区主义或多边制度建设纷纷停滞或退化，甚至出现中美之间的制度竞争（如TPP和RCEP）。法国在该地区的制度外交将面临比20多年前更为困难的局面。这种困难表现为：其一，东南亚国家奉行共识一致、不干涉内政和主权至上的建制原则，这将限制法国以“民主、法制”为核心的规范性力量的发挥；其二，在东盟为首的制度建设过程中，中国、日本享有地理、经济和文化的优势，但两者出于领导权竞争及战略利益考量已经开展了多年的竞争，美国为了巩固其制度霸权也加紧渗透，给法国留下的活动空间已不多，最多是在个别领域（如救灾）增加公共产品的供应；其三，法国缺乏支持制度、规范传播的实质性力量，在经济领域，其影响力比不过中国、日本；在军事影响力上更不值一提。正因为如此，东盟国家至今没有接纳法国成为ARF、ADMM+的成员国。

法国官方在多种场合都声称，希望参与亚太多边制度建设，并发挥更积极作用。如果法国能言行一致，为维护亚太地区稳定多做积极贡献，中国可以对此表示理解与支持。2015年，法国宣布加入中国主导成立的亚洲基础设施投资银行（AIIB），这个成功案例表明利用多边制度平台可以增进中法之间的共同利益，同时也可制衡美国主导的排他性双边安排。

第三、法国在南海问题上的立场及活动值得关注。作为南海问题的域外国家，法国一再声明在主权争端中不持立场。近年来，它与各声索国的关系有所加强，法国高官先后访问了越南、菲律宾，强调依据国际法来解决南海争端，敦促早日缔结南海行为准则，反对“以大欺小”的强权行为；2016年5月，法国军舰先后访问菲律宾和越南，其中的“盖普拉特”号导弹护卫舰还配合美国“斯坦尼斯”号航母共同巡航南海；法国不顾南海的紧张局势，出于私利，企图向该地区输入先进武器，这将进一步增加南海局势的危险性。①

尤其值得关注的是，在今年6月举行的香格里拉对话会议（Shangri-La Dialogue，简称SLD）上，法国防长勒德里昂公开表示，要推动欧盟海军协调一致在南海开展巡航，以确保其在该地区“常规的和可见的”（regular and visible presence）的存在。他强调：“如果海洋法今天在南海得不到尊重，那么明天其在北极、地中海或者其他地方都将受到威胁。”伴随南海争端的升级，法国意识到：没有相应的实力支持和制度支持，国际规范可能得不到落实和重视。早在2015年7月，欧盟外交关系委员会中国项目负责人顾德明就提出：“如果欧洲决策者关注航行自由权，他们就应该为捍卫它以有形的方式介入和投入资源，而不是依赖第三方（美国或日本）。①勒德里昂在今年的香会上明确提出：如果我们想控制冲突的风险，我们必须依靠自身的力量捍卫这种权利。在所有欧盟国家当中，只有法国和英国具备在南海地区投送力量的能力。现在的情况表明，法国开始以实力展示的形式表明其贯彻“国际规范”的决心，并力图扮演“先锋作用”，推动欧盟“整体跟进”。笔者预计，如果菲律宾提出的国际仲裁判决不利于中国或者中国不及时作出反制，其他国家（英国或加拿大）也有可能有样学样，加大对南海问题的介入。对此中国应发出负责任的警告：如果是有意“把南海搅浑，把亚洲搞乱”，必然会遭到中国的强烈反对，而且这也不符合法国的战略利益。

五、 小结

近年来，法国不断强化其作为“全球影响力大国”和“太平洋国家”的身份定位，大力拓展在东南亚地区的经济利益，积极谋求在该地区承担“特殊的安全责任”，推动亚太秩序走向更加平衡和规范，同时又避免卷入地区热点冲突和地缘政治对抗。法国的政策调整及未来发展将给东南亚及亚太安全秩序增添新的不确定性因素：一方面，法国如果通过经济外交推动东盟一体化，并积极参与东盟地区多边制度建设，这有可能扮演维护地区发展稳定的“建设性力量”；另一方面，如果法国在该地区不断强化军事存在，积极输入先进军事装备，参与美国主导的、排他性的“双边安全网络”，干预地区领土领海争端，法国就有可能重新卷入“亚太大角逐”，由超脱者变成角逐者，成为扰乱地区发展与稳定的“干扰性力量”。总之，对于法国东南亚外交的政策走向，我们要谨慎观察，积极应对。

（责任编辑：罗国祥）

①国内学者关于该主题的研究成果尚不多见，其中有熊世英：《奥朗德微妙转向亚洲》，《法国研究》，2013年第2期。国外相关研究成果有：François Godement, “France’s ‘Pivot’ to Asia,”No.101, May 2014, http://www.ecfr.eu/page/-/ECFR101_FRANCE_ASIA_BRIEF_AW_1.pdf；Arnaud Leveau, “What Place for the Asia-Pacific in French Global Strategy?”, East-West Center, No.280, Oct 6, 2014; Anna di Mattia and Julia M.Macdonald, “An Anglo-French ‘Pivot’? the Future Drivers of Europe-Asia Cooperation,” GMF Young Strategists Forum, Aug 2014；Rem Korteweg, “A presence farther east: Can Europe play a strategic role in the Asia-Pacific region?” Centre of European Reform, Jul 2014; M.Macdonald, “An Anglo-French ‘Pivot’? the Future Drivers of Europe-Asia Co-operation,” GMF Young Strategists Forum, Aug 2014.

②法国驻新加坡大使馆网站： “France signs the Treaty of Amity & Cooperation in Southeast Asia,” http://www.ambafrance-sg.org/France-signs-the-Treaty-of-Amity.

③Arnaud Leveau, “What Place for the Asia-Pacific in French Global Strategy?”, East-West Center, No. 280, Oct 6, 2014, p. 1.

①《法总理将访柬泰，冀强化与东南亚国家关系》。香港中国通讯社，2013 年02 月1 日。

② Laurent Fabius focuses on French ties with Asia，Aug 2, 2015, Speech by M. Laurent Fabius, Minister of Foreign Affairs, at the ASEAN headquarters, http://www.ambafrance-uk.org/Laurent-Fabius-focuses-on-French.（登陆时间：2016年5月2日）

③ Nathalie Nougayrede, “ Le tournant délicat de la France vers l’Asie ”., 2012.10.26.

④ Laurent Fabius focuses on French ties with Asia，Aug 2,2015, Speech by M. Laurent Fabius, Minister of Foreign Affairs, at the ASEAN headquarters, http://www.ambafrance-uk.org/Laurent-Fabius-focuses-on-French.（登陆时间：2016年5月2日）

①法国驻新加坡大使馆，”Bilateral visits since 1977.” http://www.ambafrance-sg.org/Bilateral-visits-since-1977。（登陆时间：2016年5月20日）

②“France, Vietnam step up efforts to realise strategic partnership,”, Dec 4, 2015,

http://english.vov.vn/diplomacy/france-vietnam-step-up-efforts-to-realise-strategic-partnership-307020.vov.（登陆时间：2016年5月18日）

③ Thoai Tran, “ French trade minister knocks on Vietnam’s door,”, Apr 9, 2013. http://tuoitrenews.vn/business/8623/french-trade-minister-knocks-on-vietnam-s-door.

①“France Plans Some 154 Million Euro in Aid Program for Cambodia for 2016-2017,”

March 24, 2016, http://www.akp.gov.kh/?p=78360.（登陆时间：2016年6月20日）

② “France's salesman: The quiet minister who sold billions in subs and jets,” http://www.france24.com/en/20160428-france-defence-minister-le-drian-rafale-submarines-dcns-egypt-australia.（登陆时间：2016年6月16日）

③“俄媒：法国或向马来西亚转售西北风级两栖战舰”，《参考消息》，2015年8月28日，第14版。

① Laurent Fabius focuses on French ties with Asia, Speech by M. Laurent Fabius, Minister of Foreign Affairs, at the ASEAN headquarters, Aug 2, 2015, http://www.ambafrance-uk.org/Laurent-Fabius-focuses-on-French.（登陆时间：2016年5月2日）

② Pierre Journoud, “France,Vietnam, and Southeast Asia Since the Vietnam War”, East-West Center, Jul 16, 2013. http://www.eastwestcenter.org/events/seminar-france-vietnam-and-south-east-asia-the-vietnam-war.（登陆时间：2016年6月2日）

③ Jean-Yves le Drian ,”Advancing Defence Cooperation In The Asia-Pacific,” Shangri-La Dialogue 2013 Fifth Plenary Session, Jun 2, 2013, https://www.iiss.org/en/events/shangri%20la%20dialogue/archive/shangri-la-dialogue-2013-c890/fifth-plenary-session-a1d0/le-drian-cf2f.（登陆时间：2016年5月12日）

①“The French Connection,”Mar 15, 2014,

http://www.irrawaddy.com/magazine/french-connection.html. （登陆时间：2016年6月2日）

② Laurent Fabius focuses on French ties with Asia，Aug 2,2015, Speech by M. Laurent Fabius, Minister of Foreign Affairs, at the ASEAN headquarters, http://www.ambafrance-uk.org/Laurent-Fabius-focuses-on-French. （登陆时间：2016年5月2日）

③ Senate Committee for Foreign Affairs, Defence and the Armed Forces ,Report n°723 (2013-2014), p.1. https://www.senat.fr/rap/r13-723/r13-723-syn-en.pdf.（登陆时间：2016年5月22日）

①“法国否认“美国式”重返亚洲”，《东方早报》，2013年04月23日。笔者注：顾德明是法国外交部政策规划司的顾问。

② “Conference ‘Vietnam: a new Asian dragon’ opens in France,” VNA, Mar 27, 2016, http://en.vietnamplus.vn/conference-vietnam-a-new-asian-dragon-opens-in-france/90945.vnp.（登陆时间：2016年5月14日）

③ “France urges more South-east Asian tourists to visit ahead of Euro 2016，”, Apr 23, 2016, http://www.straitstimes.com/world/europe/france-urges-more-south-east-asian-tourists-to-visit-ahead-of-euro-2016.（登陆时间：2016年6月14日）

④ The Government of France, French White Paper on Defence and National Security, 2013, p. 35, http://www.gouvernement.fr/en/defence-and-security.（登陆时间：2016年5月13日）

⑤ French Ministry of Defense, “France and Security in the Indo-Pacific,” 2014. http://www.defense.gouv.fr/english/layout/set/pring/das/strategic-thinking/defense-foresight/asia-pacific.（登陆时间：2016年6月6日）

① Christian Lechervy, “France and East Asia’s Shifting Strategic Landscape,” IFRI conference on “Rising Instability in East Asia and Prospects for a Lasting Peace”, Mar 6, 2014. p. 7.

② Christian Lechervy, “France and East Asia’s Shifting Strategic Landscape,” IFRI conference on “Rising Instability in East Asia and Prospects for a Lasting Peace”, Mar 6, 2014. p. 8.

③ Speech by Laurent Fabius on France’s Policy in Asia, ASEAN headquarters, Jakarta, Aug 2, 2013.

①李益波：“法国为何要掺合南海问题”，《世界知识》，2016年13期。

① Francois Godement, “The Role of Europe in East Asian Strategic and Territorial Issues,” Chatham House, Jul 8, 2015.也就是在同年的7月6日，勒德里昂在美国智库马歇尔基金会就“法美安全合作的未来”发表演讲，其中提出：航行自由和遵守国际法不是一个抽象的法律原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