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莫里亚克《蝮蛇结》中的时间
2017-06-29陈泽帆陈穗湘
陈泽帆 陈穗湘
浅析莫里亚克《蝮蛇结》中的时间
陈泽帆 陈穗湘
广东外语外贸大学西语学院
时间是小说叙事技巧的一个重要环节,许多文学评论家和语言学家都重视叙事时间。在莫里亚克《蝮蛇结》中,我们认为时间不仅是叙事技巧,更是构成情节的手段。本文旨在通过本维尼斯特、热奈特及利科等人关于叙事时间的理论对莫里亚克《蝮蛇结》中的时间进行分析,并对相关理论做出补充。
[Résumé]Le temps est toujours un sujet majeur dans les techniques narratives auquel bien de critiques littéraires et linguistes attachent de l’importance. Dansde Mauriac, le temps n’est pas seulement une technique narrative, mais aussi un moyen de construire l’intrigue. Nous basons notre présente recherche sur les théories de Benveniste, de Genette et de Ricœur sur le temps du récit pour analyser le temps inscrit dansde Mauriac et compléter ces théories ci-dessus évoquées.
莫里亚克 《蝮蛇结》 时间 叙事
引言
《蝮蛇结》(, 1932)是法国作家弗朗索瓦·莫里亚克(François Mauriac)继《苔蕾丝·德斯盖鲁》()后发表的一部力作。小说以日记体和书信体的形式创作,主人公路易在与妻子为敌、与孩子疏远了近四十年之后,向他的妻子和孩子和盘托出了他一直以来试图剥夺他们继承权的报复计划,从而在生命最后时光重新发现了爱。
如果说时间是马塞尔·普鲁斯特(Marcel Proust)作品《追忆似水年华》()的主题,小说叙述者马塞尔在失去的时间和寻回的时间之中得到最终启示而觉醒,那么时间对于《蝮蛇结》而言则是叙事的重要手段和技巧。与同是书信体小说的《少年维特之烦恼》()相比,《蝮蛇结》叙事情节构成不仅局限在相隔日期很短的来往书信中或是类似于日记的记叙,而是立足在“现在”与“过去”不断往反的时空穿越中,从而使时间变得难以捉摸。此外,文中大量预叙的使用、时态突然变化等现象也让时间成为分析小说叙事技巧时不可忽略的细节。正如路易心中毒蛇般纠缠的腹蛇结一样,“这个蛇结是无法解开的,必须用快刀、利剑一下子斩断”①,才能获得新生,我们只有通过多个维度对《蝮蛇结》中时间进行彻底剖析,才可照见寓于时间中的主题表达方式。
《蝮蛇结》分为两部分,第一部分叙述者②以第一人称直接与他妻子对话,意在向他妻子道出自己内心,在两人保持长达四十年的沉默后,他最终告诉妻子自己真实想法。在这部分,叙述者以大段叙事回忆了他的青少年时期、与妻子相遇、婚后生活等往事。第二部分,叙述者不再对年代较远的往事进行回忆,情节向前发展,主要叙述了他到巴黎想将财产转移给他的私生子的经历以及他妻子死后短短几个月所发生的事。
一、“历史”与“话语”
我们首先从动词时态角度对小说的时间主题进行分析。小说在时态上主要呈现出两个层面的组合:一个以现在时和复合过去时为主,一个以未完成过去时和简单过去时为主。这两个层面正好对应于埃米尔·本维尼斯特(Émile Benveniste)对法语动词时态区分的“历史”(histoire)和“话语”(discours)两个层面。③根据本维尼斯特:“历史陈述现在限于书面语,是过去事件的叙事特性所在。这一陈述是对某一时刻发生的事实的介绍,说话人在叙述中不进行任何干预。为了将这些事实一如它们当时所发生的那样记录下来,就应该使用过去时。”④“过去时”特指法语简单过去时。与历史陈述相对应的是话语陈述,它指:“所有的陈述都预设着一个说话人和一个受话人,而前者有意以某种方式影响后者。”⑤话语陈述立足于话语的当下时位(la présente instance de discours)⑥,即说话人以“我”自称,话语中的时间和地点以说话人陈述时的当时当地为参照,即“我-这里-现在”的组合。历史陈述以简单过去时为标志,而话语陈述则以现在时为主,并容纳除简单过去时外的所有时态。此外,在话语陈述中叙述者借用时间指示词(déictique temporel)和地点指示词(déictique spatial)等指示标记,如昨天(hier)、三天前(il y a trois jours)、这里(ici)等,在历史陈述中,由于缺少当下话语时位的参照,“昨天”将变得没有意义,因此采用前一天(la veille)、此前三天(trois jours avant)、那里(là)等词与上述的指示词相对应。正如本维尼斯特所说:“语言本身就揭示出这两个层面的深层区别。”①
借助本维尼斯特对于“历史”和“话语”的区分方法,我们将《蝮蛇结》中叙述者对过去的叙述与叙述者直接与妻子或者子女对话这两个层面区分开来。在小说第一部分这两个层面的区分尤为显著,例如在第一章中叙述者写道:
“Ilquatre heures, et le plateau de mon déjeuner, les assiettes salesencore sur la table, attirant les mouches.en vain.”②
显然,这段话是以叙述者写作时的当下话语时位为参照,叙述者说明了写作时间,“打铃”动作发生在写作的不久前,因而叙述者用复合过去时表明该动作已经完成。当叙述者从对话转向叙述时,动词时态变化成为了最明显的标记,例如第二章开头:
“Non, je n’, pendant ta confession, aucunne jalousie.”(Mauriac:391)
简单过去时的使用标志着叙述者开始叙事,叙述者面向过去而不是立足于现在。在小说第一部分,叙述者在话语层面与他妻子对话,描写了他68岁时的感受,而在历史层面,他则回顾了他从中学时代到结婚生子近四十年的生活,从时间角度看,这段叙事显然与叙述者的写作时间相隔一定距离,因而,无论是在内容还是时态方面,这两个层面都泾渭分明。然而在小说中,这两个层面并不总是单独出现,在一段历史叙事中常会出现叙述者立足于现在的评述话语,例如:
“Pour la première fois, je meà une conversation d’affaires. Mme Fondaugèrele délai qu’elle demandait. J’ai bien souvent pensé, depuis, que l’instinct paysan de ma mère ne l’avait pas trompée…”(Mauriac:400)
根据上述所示,叙事中可以插入立足于现在的“话语”,这与小说以第一人称写作有关。小说中的“我”根据他所在的两个不同层面,被区分为话语层面的叙述者“我”与历史层面的人物“我”。根据Dominique Maingueneau所言:“‘叙述’中的‘我’并不是真正的陈述指示词,‘我’只是与叙述者同一人的人物指称。”③也就是说,叙述中的“我”并不预设一个受话者,“我”与第三人称叙事中的“他”功能相同。在第一人称叙事中,叙述者和人物共享一个“我”,因此,叙述者“我”可以在叙事中随时对事件评论,随后又可以继续叙事而无需做过多说明。
在小说第二部分,时态使用显得颇为复杂。这部分叙事的时间段仅有几个月,也就是说,叙述者写作时回忆的是新近发生的事情。我们发现在小说中好几处叙述者先是在“话语”层面以复合过去时回顾不久前发生的事情,就好像书信或日记叙述一般,忽然在叙述内容没有中断的情况下,时态变成了“历史”层面的简单过去时。我们以小说第十四章为例,在这章开头,叙述者以复合过去时讲述了他刚到巴黎的一天晚上走到街上,恰好遇见了自己私生子罗倍尔。就在这时,时态突然发生变化:
“Jeappelé. Ilson camarade etautour de lui d’un air anxieux.
« Pas ici,. Venez me rejoindre sur le trottoir de droite, rue Campagne-Première. »
Je lui fis remarquer que nous ne pouvions être mieux cachés qu’au sein de cette cohue. Il se laissa convaincre, prit congé de son camarade et s’assit à ma table.”(Mauriac:479)
我们可以看到,在同一件事的讲述中,“话语”一下子转为“历史”,这样的变化暗示了叙述者态度的转变。根据魏因里赫(Weinrich)观点:“时态体现的是说话者对其话语的态度:简单过去时和未完成过去时表明拉开距离,相反,现在时和复合过去时则表明缩短距离。”①也就是说,当叙述者用“话语”层面叙述时,他与所发生的事件之间存有一种心理上“紧张”态度,表明事件与当下有较大联系,也体现了叙述者对该事件评述的口吻。而当叙述转为“历史”层面时,则意味着叙述者心理上的“超脱”,他与事件拉开一定距离进行讲述,如同第三人称写作一样。由此得出,时态变化彰显了语言的主体性:叙述者、人物乃至作家的意图。
二、“叙事时间”与“故事时间”
在理清了《蝮蛇结》中“历史”和“话语”两个层面后,我们对小说的“叙事时间(temps du récit)”和“故事时间(temps de l’histoire)”进行分析。“叙事时间”与“故事时间”的概念首先是由热拉尔·热奈特(Gérard Genette)提出的,如同他对“故事”和“话语”的区分一样,“故事时间”指小说所体现的虚构世界的时间,而“叙事时间”则是属于叙述手段,它等同于读者读完相应叙事所需要时间,一般可换算成书本的页数来计算,“这个相当于真实时间的虚假时间,我们将有所保留地同意称其为伪时间。”②在本节中,我们尽量剔除小说的话语层面,仅剖析历史层面的叙事时间。
《蝮蛇结》中叙事时间与故事时间之间的不等同尤其体现在热奈特定义的“时距(durée)”方面。通过对比故事时间与叙事篇幅,我们得出小说大致的速度变化。
小说第一部分:
青少年时代:8页/约5年
与妻子相识到新婚:18页/约2年
婚后到玛丽内特死:35页/约5年
吕克幼年到参军:10页/约10年
小说第二部分:
动身到巴黎前两天:13页/2天
在巴黎:18页/约10天
参加葬礼并分配遗产:12页/1天
到波尔多发现雅妮娜的丈夫出走:14页/2天
接回雅妮娜到死亡前夕:3页/约一个月
从上述速度变化表我们发现,小说第一部分和第二部分的时距变化迥然不同。小说第一部分用不多的篇幅快速回顾了几十年来发生的往事,时间跨度非常大,更多地是为读者介绍背景。但是我们也注意到,在描述与妻子相识到婚后前5年往事时,叙述者着墨较多,由此可见这部分对作品内容和主题表达尤为重要。而叙述者对吕克参军后近二十年发生的事情竟只字未提,热奈特称这种手法为“省略(ellipse)”。显然省略的内容在小说中分量不大,重要的是,在叙述了家庭矛盾由来已久的前因后果之后,被省略的这20年往事给读者留下悬念,让读者通过想象将其填满充实,从而使读者有一种时光飞逝而矛盾累积的感受。小说第二部分叙述变得非常缓慢,叙述者着力突出许多场景描写,例如:他偷听到子女们在商量怎么对付他、在巴黎目睹了私生子被儿女收买、最终在财产上对儿女做出让步、外甥女雅妮娜被丈夫抛弃等。在场景描写中,“叙事时间”和“故事时间”几乎达到了均等,即时距等同,读者得以亲身体验人物的经历,感受人物的思想感情。
除了时距之外,我们在本节关注的第二个问题是叙事顺序和时间倒错。小说第一部分“话语”与“历史”的区分较为明显,因此我们将重点分析该部分“历史”层面的叙事顺序及时间倒错现象。小说第二部分的顺序问题留到第三节与陈述行为时间一起讨论。
我们仿照热奈特对《追忆似水年华》的分析方法,第一部分的叙事大致分为12个叙述段,分布在9个时间位置上,这些位置按时间顺序排列如下:(1)青少年时代;(2)订婚前后;(3)发现妻子钟情于他人的晚上;(4)婚后孩子幼年时;(5)玛丽内特丧夫后;(6)玛丽死;(7)玛丽内特死;(8)从吕克幼年到当兵;(9)吕克死。由此我们得出以下的位置公式:
A3-B1-C3-D2-E3-F4-G6-H5-I6-J7-K9-L8
假如我们以叙述者青少年时期为叙事起点,那么在这个公式中,A3、C3、G6、K9都属于预叙部分,与其他部分不在一个层次上,我们公式将变为:
[A3]B1[C3]D2E3F4[G6]H5I6J7[K9]L8
括号中部分为预叙,不难看出,在这一部分叙述中,叙述者使用了大量预叙。其中叙述者在详细讲述发现妻子婚前钟情于他人这一事件之前,就已经两次含蓄提及此事件:“我总是对叙述那天夜晚的事一再拖延”(莫里亚克:52)。与其说“一再拖延”,倒不如说叙述者不愿过多地打乱叙事的线性时间顺序,却又忍不住反复提及这件事。热奈特称这种手法为“重复预叙(prolepses répétitives)”,但他并没有详细论证该手法的作用,而只是简单地说“重复预叙则起预告作用”①。然而在《蝮蛇结》中,对“那天晚上”的预叙并不只是预告这么简单,这个情节揭示了叙述者和妻子俩人保持几十年沉默的根源:此事件对他造成伤害。因而该事件对理解小说主题至关重要。自卑的叙述者仅仅因为这样一个夜晚而彻底否认了妻子可能还爱着他的想法,甚至在几十年间完全忽略妻子所作的一切努力:“对于那个与我们同床共寝的人,我们观察了将近半个世纪,难道我们看到的仅仅是她的一个方面?我们是否养成习惯,对她的言行有所取舍,只留下其中足以滋长我们牢骚和怨恨的部分?”(莫里亚克:178)因此,这个事件是酿成家庭悲剧的根源。我们甚至可以把这个事件当作叙事的开端,那么叙事段B1和D2可以视为倒叙。
小说中另外两个类似的预叙分别是叙述者的女儿玛丽以及外甥吕克的死。叙述者在这两个人物一出场时就提前预告他们死亡的结局。我们认为,这样的预叙安排一方面体现了这两个孩子在叙述者心中的重要地位,另一方面表明他们的死对叙述者依旧难以释怀,同时又使叙述者得以在其后的叙述中以怀念的口吻回忆和两个孩子共度的时光。综上所述,预叙不仅可以预告人物最终结局,而且有利于吊起读者口味。
三、陈述行为时间
如第二节所述,热奈特区分了“叙事时间”和“故事时间”,“叙事时间”与文本相关,而“故事时间”则针对虚构的故事天地。但是热奈特忽略了一个问题,即产生叙事的陈述行为是否也有时间的概念?在分析《追忆似水年华》叙事顺序的时候,热奈特将引起叙述者产生叙述行为的“失眠”作为一个时间位置进行分析,但是叙述者“失眠”这件事本身难道不占时间吗?难道叙述者能够仅在一次失眠之后便回忆起所有往事,并将往事记录下来吗?承认陈述行为的时间性对了解小说的含义又有什么作用呢?保尔·利科(Paul Ricœur)在《时间与叙事(第二卷)》()中对上述问题进行了阐释:
《叙事话语》到很后才及其简要地论及陈述行为时间(temps de l’énonciation),小部分原因是很难理顺陈述行为、陈述和故事之间的关系,大部分原因是不易讲清《追忆》真实作者与虚构叙述者之间的关系,后者正巧是该书的主人公,叙述行为时间因而和叙述者兼主人公角色具有同样的虚构性。①
显然,正因为叙述者的虚构性,所以陈述行为与叙事发生在同在一个故事天地内,共享一个时间维度,只不过陈述行为发生在叙事之后,叙事接近陈述行为。
在《蝮蛇结》中,“历史”与“话语”两个时间层面明显的区别很大程度上简化了我们分析陈述行为的时间问题,因为叙述者在叙述的同时不断地用“话语”与他的对话者交流,几乎是由“话语”开始每一个叙述段。叙述者在他的“笔记”中多处明确表示了“写作”时间,例如第十章开头:
“Jece cahier après une crise quiprès d’un mois sous votre coupe. Dès que la maladie me, le cercle de familleautour de mon lit. Vouslà, vous.”(Mauriac:452)
与历史现在时不同,这一段中现在时属于陈述现在时(présent d’énonciation),叙述者立足于“现在”,指出了他的“写作”因病中断了一个月,这为我们展现了叙述者兼人物凄凉的晚景。可见,回顾往事并不是在一天之内完成的,而虚构的陈述行为对构成故事本身也具有不可忽视的意义,因为它就在故事之中。
小说第一部分陈述行为时间和故事时间的关系大致与《追忆似水年华》相似,叙述者走在故事的后面,回忆往事,但是陈述行为同时也占用了一段时间。叙述者在“笔记”内多次明确提及了陈述时间,例如第三章末的“今天是耶稣受难日”(莫里亚克:45)、第五章“明天是复活节”(莫里亚克:66)、第六章“在今天这个复活节”(莫里亚克:80)等。在小说第一部分的末尾,叙述者写道:
“…comme je fais depuis deux mois, avec une attention plus forte que mon dégoût…”(Mauriac:459)
由此可见,叙述者对往事的回忆大概持续了两个月,陈述部分(即“话语”部分)不仅引出了对往事的回忆,而且让读者了解到叙述者的晚年生活,从而更好地理解小说第二部分情节。我们用图示表明这一部分故事时间与陈述行为时间之间的关系:
叙述者叙述的故事包含在叙述者的虚构陈述行为内,叙述者用了2个月时间来叙述跨度为40年的故事,不断地强调对这40年的叙述来源于他这两个月来的回忆,例如在小说第九章:
“Je voudrais passer vite sur ce qui a suivi. Après plus de trente années, je ne saurais, sans un immense effort, y arrêter ma pensée.”(Mauriac:447)
叙述者上述的强调凸显了陈述行为的虚构性,陈述行为与回忆的历史叙述都包含在文本内,读者通过文本的叙事时间进入故事天地。对于读者而言,“2个月”以及“40年”都是虚构的,都属于“故事”。
小说第二部分陈述行为和故事的时间关系与第一部分完全不同,陈述与故事的时间交错一起,共同构成第二部分的情节。鉴于此,我们不是先区分该情节所属的是历史层面还是话语层面,而是先将这一部分的情节按照时间顺序分为以下几个时间段:(1)动身到巴黎前两天;(2)到巴黎与私生子见面;(3)发现私生子被子女收买、收到妻子死讯并参加葬礼;(4)回到卡累兹;(5)雅妮娜的丈夫出走;(6)把雅妮娜接回卡累兹前(7)把雅妮娜接回卡累兹(8)临死前最后的日子。由此我们还原出第二部分的情节,但是这些情节有的属于历史层面的,有的属于话语层面的,还有的在两个层面均出现过。我们将属于历史层面的按出现顺序用大写字母标记,将属于话语层面的用小写字母标记,得出以下的位置公式:
a2-A1-B2-b4-C3-c6-D4-E5-d8-F7
从这个公式我们可以看出,小说第二部分的情节在“历史”和“话语”两个层面里有规律的往复中向前推进,几次往复分别是a2-A1-B2,b4-C3,c6-D4-E5,d8-F7。由此,我们可以看到“话语”总是走在“历史”的前面,由“话语”引出刚过去不久的“历史”,“历史”在被叙述的过程中眼看就要赶上“话语”了,但当它接近“话语”时间的时候,“话语”又进一步跳跃式前进,将“历史”再一次抛在后边。对于读者而言,每当“话语”提前就是情节的预叙。作者通过“话语”层面提前透露信息,再由“历史”层面较完整地还原故事原貌,从而不断引起读者对已发生的“历史”产生兴趣。值得一提,前面的“话语”会在后边的“历史”中再次出现,形成了前后对照,比如上述b4和D4的关系。总而言之,陈述行为和叙述共同构成小说第二部分故事,故事时间包含几个月。同样,我们也可以用图示来阐释这部分故事时间和陈述时间之间的关系:
显然,小说第二部分与第一部分不同,因为,陈述时间与故事时间不仅处在同一个故事天地内,而且几乎是重合的,从而完整构成这一部分情节。
在《蝮蛇结》中时间仿佛是一场游戏,我们时而感到抓住了时间的线性,时而感到被叙述者抛到时间的前头或落在时间的后头。“历史”与“话语”的区分是我们对《蝮蛇结》中时间分析的基础,使我们得以大致将文本分为两个层面。在“历史”层面上,我们运用了热奈特分析《追忆似水年华》的方法,从叙事的时间顺序以及时间倒错入手分析“历史”叙事的时间性。我们觉得对于小说深层时间的分析,仅凭这个方法是不够的。由此我们引入了陈述行为时间的概念,找到了叙述者的陈述行为里蕴含的虚构时间性,从而进入到故事天地,完成了我们对莫氏小说时间的剖析。
(责任编辑:张亘)
① [法]弗朗索瓦·莫里亚克:《蛇结》,金志平,康施强译。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13年,145页。
②这里“叙述者”指的是小说的主人公路易以第一人称对话或叙述时的虚构叙述主体,而不是作者,我们将在第三节深入讨论这个问题。
③需要注意的是,本维尼斯特对于“历史”和“话语”的区分不同于热奈特在《叙事话语》中对“故事”(histoire)和“话语”(discours)的区分,后者是从结构主义语言学的能指/所指二分法出发,将小说虚构世界的“真实”称为“故事”,将经过加工的叙事成为“话语”。
④ [法]埃米尔·本维尼斯特:《普通语言学问题(选译本)》,王东亮等译。北京:三联书店,2008年,261页。
⑤ [法]埃米尔·本维尼斯特:《普通语言学问题(选译本)》,269-270页。
⑥ Émile Benveniste.. Paris : Éditions Gallimard, 1966, p. 253.
① [法]埃米尔·本维尼斯特:《普通语言学问题(选译本)》,287页。
② François Mauriac.. Paris : Gallimard, 1979, p. 386. 注:斜体及下文引文中的粗体均为笔者所加,以便更清楚地标明时态。下同。
③Dominique Maingueneau.. Paris : Arman Colin, 2005, p. 57.
① Cité par Marcel Vuillaume.. Paris : Minuit, 1990, p. 18.
② [法] 热拉尔·热奈特:《叙事话语新叙事话语》,王文融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0年,13页。
① [法] 热拉尔·热奈特:《叙事话语新叙事话语》,43页。
① [法] 保尔·利科:《虚构叙事中时间的塑形(时间与叙事卷二)》,王文融译。北京:三联书店,2003年,150-15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