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打工铺路”到“创业致富”
2017-05-30李向玉
摘要:“打工经济”是随改革开放兴起的以劳务换货币的经济发展模式,反映了苗侗民族地区与东部的差距。在早期外出务工人员的带动下,打工经济于20世纪90年代后期形成高峰。与此同时,囿于户籍管理和经济压力,部分外出务工人员为解决家庭和子女教育被动返乡,把握商机走上了创业致富的道路。近年来外出务工人员收入逐渐降低,务工者由之前的被动返乡变为创业返乡。在打工经济的影响下,民族地区呈现出城市与农村利益兼得的“半城镇化”;由“打工铺路”到返乡创业的转换;民工荒与老板荒的人力资源竞争;第一代体力打工向第二代读书进城; 在婚姻、服饰、语言、情感等方面均发生了变迁。
关键词:打工经济;创业致富;少数民族村寨;社会变迁
中图分类号:H0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1332(2017)03-0031-08
一、引言
“打工经济”是随着改革开放兴起的劳务输出与资金汇入经济发展模式,自1979年以来,以劳务换收入的发展方式持续至今,也见证了我国中西部与东部地区的巨大差距。以至于有作家也认为,“农村里的年轻人越来越少,男的女的,聪明的和蠢笨的差不多都要进城去……”。[1]362在西南苗侗民族主要聚居地的黔东南地区,受环境制约,经济发展较为缓慢,各项经济指标与其他地区相差甚远。少数民族群众小农意识深厚,不擅或耻于经商,在保守思想的影响下更不愿外出务工,“打工经济”起步较晚。在早期外出务工人员的带动下,随着汇入资金的增加,拉动了劳务输出地的经济发展。各级政府因势利导,提出“打工经济”口号;通过与沿海地区工厂对接,有组织的开展劳务输出。1998年长江流域洪灾之后,国家全面禁止采伐长江上游天然林。这对长期以林木为主要收入来源的广大苗侗民众生计造成了极大影响,面临着端金碗要饭的尴尬与无奈。在青山绿水无法创造经济效益的背景下,民众被动打工外出寻找出路,20世纪90年代后期形成打工经济高峰。“打工经济”给民族地区带来经济发展急需资金的同时,大量青壮年劳动力输出与地方精英的城镇化外流,也给民族村寨带来了严重的影响。随着国家城镇化政策推行和经济发展的加速,经过三十余年发展的“打工经济”,深刻改变着苗侗民族村寨的各个方面。在外界推动和务工返乡者的引领下,少数民族地区的社会变迁明显加快。
二、“打工经济”兴起与示范带动下的外出务工高潮
西南苗侗民族村寨民众外出务工时间各地有所差异。根据在苗侗民族村寨近三个月的持续调查,外出务工的时间主要集中于1995年前后。一般以男青年外出为主,上过初中或高中,具有一定的拼搏精神。多是高考落榜或考上大学后无钱读书,在不了解国家资助政策的情况下,为逃避现实而外出打工。这部分学生平时在学校看报纸多少知道广东什么地方工厂多,买一张火车票就到了东莞或深圳,通常也没有什么技术,以靠出卖劳动力为生。有的男青年则是跟着到当地施工的建筑队外出打工,如参与湘黔铁路扩建时的隧道工程队就带走不少苗侗青年。在贫困的西南地区,年轻人多老实本分,干活不惜力的憨厚让施工队老板很是高兴。施工结束后,一部分男青年跟着施工队外出务工,从小工做起,一步步成长为临时工、合同工、技术工到工段负责人。在锦屏JC的苗侗村寨里,一名杨姓男子自豪地说,他走过了除西藏以外的大陆所有省份,各种方言都略通一二。近年他随铁路施工队远赴印度和新加坡,他是村寨到过地方最多的人。在他的带动下,JC村5个村民小组,166户,728人,以建筑业为主的外出务工人员占全寨近三分之一。在凯里凯棠乡DX苗寨,村主任是里村最早外出打工的。高考落榜后,他靠着平时攒下的生活费买了一张到广州的站票,经过几天几夜终于到达目的地。到广州后,为了生存和释放落榜后的压力,他拼命去做各种工作,在多次碰壁失败后,最终赚到了第一桶金。听到他在广东发财的消息后,村寨8个村民小组,276户,1352人,一下子就来了二十多人。打工能够快速致富对山寨群众的触动和影响是深远的,在先富者的带动下,“打工经济”发展迅速。
“打工经济”的兴起也与农业税有关。在农业收入普遍较低的情况下,过快上涨的农资和农业税冲抵了农业收益,农民一年的辛劳所剩无及。在扣除必要的开支后,外出务工者每年还能存一笔钱。人口多的家庭外出务工的收入自然也就更多,这也影响了当地的计划生育工作。“农业收入之所以不能成为农民的主要收入,一方面是由于国家相关农业制度政策对农业支持乏力和农民经济权益重视不够,另一方面则归因于国家农业投入的不足和农业生产方式的落后。”[2]西南民族地区更为特殊,受制于山多地少的自然条件,林地多而田土少,林业政策的变化直接关系到的农民收入。1998年以前,得益于较为宽松的林业政策,农民的收入持续稳定增长。98长江洪水之后,国家仓促启动退耕还林政策,对之前的林业政策造成了较大的冲击,也遗留了诸多问题。林业部门通过采伐指标加大林业调控力度,有限的砍伐指标与多变的林业政策严重影响了林农的收入和护林积极性。守着青山却无粮无钱的现象出现后,外出务工人员成倍增加。如村山多田少的锦屏县菜园村,1999年以前,农户经济收入70%以上来自于林业收入。1999年以后,农户经济收入70%以上依靠外出打工收入,农户经济收入结构发生重大变化。[3]86
三、“打工经济”对苗侗少数民族村寨的影响
“打工经济”对民族地区的影响是深远的,在村寨群众收入增加的同时,不利的一面也开始显现。打工潮兴起后,囿于户籍管理和经济压力,外出务工者无力解决家属随迁,由此产生了留守儿童、老人、妇女等问题。
(一)家庭主要收入及村貌改变
国家统计局的相关数据表明,在各省的GDP排名中,贵州经济长期保持较低位次。而苗侗民族主要聚居地的黔东南自治州,由于工业条件先天不足,严重制约了经济总量的增幅。打工成了人们改变家庭经济状况,增加收入的重要方式。在麻江县MB村调查中发现,该村打工收入高的年收入达五万元,而农业收入包括蔬菜、大米、油菜、烤烟、畜牧业和中央粮农补贴、社会福利等平均每户仅11000元,两者相差近五倍。农业收入普遍少于打工所得,导致近年举家抛荒外出务工的人员日益增多。民族地区在劳务输出中得到了源源不断的资金汇入,给当地的经济、文化带来了难得的历史性发展机遇。“打工经济”持续三十余年,对民族村寨影响明显。通过近年持续性的實地调查发现,村寨中房屋建造豪华、气派的家庭,基本上都有人员在外务工。打工在改变自身经济状况的同时也带来一些其它问题,如县域经济造血能力不足,无法吸引过多外出务工人员返乡,农村房屋建成后并不经常居住。建房成了部分民众比拼经济实力的又一方式,导致资源的闲置与浪费。
(二)民族服饰穿戴呈节日化倾向
出于历史原因,苗侗民族没有自己的文字,其历史传承与民族叙事多用图案来表达。因此,又被称为用服装记录历史的民族。近十几年来,先是外出打工者摈弃民族服装,显示出与众不同的外出经历及经济实力。民族服装和服饰过于繁琐的穿着,费时费力;除节日庆典外,平时很少有人穿戴。但婚礼仪式上,新娘一定要穿自己手工织绣的嫁衣,用女红向人们展示自己的勤劳;如果没有织的话就要花费上万元去购买结婚服饰。但如今出嫁穿婚纱的现象在苗侗村寨却时常出现。在县乡调查中发现,平时穿戴民族服饰的多为小孩和五六十岁的妇女。民族文化中最具魅力的服饰文化急剧变化,反映出经济因素影响下传统民族文化受到的冲击与无奈。如何在经济变化中保存民族传统文化是摆在人们面前最为棘手的一个问题。
(三)与原居地情感联系纽带的节日平淡化
黔东南苗侗地区为百节之鄉,大小节日三百多种,号称“大节三六九,小节天天有。”在传统的村落社会里,通过节日期间的往来和聚餐增强了彼此感情。“苗族的风俗习惯实际上是以物质文化为载体的、依附于物质文化的非物质文化遗产,有的体现为物化的文化,有的体现为非物化的文化现象。”[4]13“打工经济”兴起后,过于密集的节日人情往来影响了外出务工者收入。而工厂化机器大生产的严格管理制度也约束了务工人员,束缚了其与原居地村寨民众的节日交往。在与原居地民众感情淡化的同时,外出的民众情感却以节日为纽带得以加强。在没有技术和学历的情况下外出务工,首先要通过村寨关系向外流动,这就形成了独特的都市老乡村,在人员增加后又以县域划分,形成了互为联系的大“黔东南村”之下的“雷山村”、“剑河村”等都市老乡村落。在浙江打工的雷山大塘乡XQ村杨某介绍,在温州租房及上班的雷山人,有近三万之多。苗族好客与热情,有的打工者不想工作时就吃住在老乡家,一家吃一天,几个月都没有生存之忧。
(四)老弱病残返乡与精英进城加剧了农村贫困
由于南方的电子、化工等企业在早期的环境治理方面欠缺,部分劳动者在打工获得高工资的同时也付出了日后的健康。在近二十年的外出打拼期内,劳动保障的缺失和工伤保险的跨区域不流通,农民工参保率普遍不高,受收容遣送制度的影响,部分外出务工者陆续返乡。“在流动初期,农村地区年轻、健康的个体更倾向于流出户籍所在地,在流动末端,健康状况明显变差的个体最先返回户籍所在地农村。”[5]务工者青壮年时以青春换财富,老弱病残后返乡却将负担转嫁到农村。这种不平衡的榨取劳动力资源方式,为民族地区的发展带来了严重的社会问题。在2008年经济危机以前,返乡的打工者一般都回到县城,这种趋势加速了县城周边农村的城镇化步伐,而原居地却呈现出破败、萧条和倒退的态势或半城镇化。打工者主动返乡入城和农村精英的务工进城,进一步加剧了民族村寨的贫困。
(五)“打工经济”引发传统通婚圈断裂
在历史上,苗族有民族内婚的传统和同宗不婚的限制,有的地区民族服装不同也不能开亲,这些习惯都影响了择偶的范围。随着《婚姻法》的宣传和普及,传统婚姻习惯逐渐丧失原有功能,在现代婚姻家庭中的作用也开始减弱。“但受制于文化、技术等原因,外出务工的主要以女性为主,而务工地与黔东南的经济差距使的进入适婚年龄的女性往往选择外嫁他乡。”[6]从县域调查情况来看,外地嫁入本地的女性主要以上学、务工等途径,此种情况双方感情最为稳固。通过打工结识嫁入本地的女性,多为与黔东南生活习惯较为相似的四川、湖南、广西等地。生活习惯是婚姻稳定性的重要因素,共同的生活方式,也拉近了双方的感情。经济条件好的家庭或个人基本上不存在婚姻难题,而经济条件差、自身条件不好的男性,个人婚姻越来越成为难题。在女性大量外出务工且外嫁他乡,婚姻中的经济因素增强的情况下,民族村寨的大龄男性未婚青年日渐增多。在打工经济给当地带回财富的同时,也使民族地区的婚姻圈逐渐断裂。另一方面,由于过早踏入社会,缺乏经济实力和受地理位置的影响,嫁入本地的女性其婚姻也多处于不稳定状态。在基层法院,离婚案件常年居高不下,以致刑事案件频发,影响了民族村寨稳定。
(六)民族语言消失速度加快
根据调查地县乡镇的连续调查显示,民族语言消失现象十分明显,能讲流利苗侗语言的青年日渐减少。村寨内上了年纪的老人听不懂汉话,因缺乏苗侗语电视和广播,以致精神生活贫乏,反而成了民族语言和民族文化最坚实的守护者。对于年轻一代而言,由于务工外出和生计需先学好普通话。随着外出时间日长,民族语言不常使用,多数务工者说话忘词,回乡后为方便也仍以汉语交流。随务工父母在外的务工子女,也缺少民族语言环境,多为能听懂却不会讲的状态。新中国成立后创制的苗侗民族文字,因政府推动不力和政策扶持缺失,民族文字使用率不高。现实中民族文字写的好和民族语言精通但普通话不好,外出务工时工作更难找。近年来为保存、弘扬和发展民族文化,地方政府投入大量的资金和人力推动民族文化进校园,在小学推行双语(苗侗语与汉语)教学,但效果并不明显。语言文字的使用功能取决于其在经济发展中的地位,西部大开发以来,各地外来人员大量涌入,不同人群之间的沟通以汉语为主,更加速了民族语言文字的消失。民族文化的消失从语言开始,随着经济的变化,呈现出不断加速的态势。
(七)人际关系由互帮互助变为复杂与物化
在苗侗民族村寨,由于环境的影响,一家有事全寨来帮,人际之间难得的融洽和谐。村寨社会的相互帮助通过村寨内各家的人情往来增强感情,区别于汉族地区的基层社会家族联络特点。在小范围、小规模的村寨中,往往一家有事,全寨来帮,形成了独特的村落社会帮扶体系。“打工经济”兴起后,在数百人的村寨就流出一半以上人员,随着部分人员的长年的外出务工,彼此间相互联系也明显减少。受务工地内外部的环境影响,人际关系逐渐变得复杂、微妙和隔膜。在调查地锦屏JC村表现最为明显,以前没有围墙的吊脚楼外起了围墙,围墙上面也插满了玻璃,大门更是高达两米五的大型防盗门。这样的情景在满是木楼的村寨显的格外扎眼,由过去的不设防到如今的提前防范或提防,家族和亲朋之间偶尔的互帮互助也需用金钱来衡量。村寨中也出现攀比和宗派现象,JC村的《村规民约》对此明确反对,“红白喜事由红白喜事理事会管理,喜事新办,丧事从俭。不请神弄鬼或装神弄鬼。建立正常的人际关系,不搞宗派活动,反对家族主义”。
四、早期务工返乡者对当地的影响
自改革开放至今,第一代务工者已年近六旬。出于生计需要,第一代务工者普遍为半工半农的“候鸟”群体。部分打工者基于稳定和生活原因考虑而被动返乡,更寄希望于下一代以读书改变命运,格外重视子女教育。部分返乡者靠多折打工收入在县城买房置业,在经济、思想和行为上影响了村寨民众对外界的看法。
(一)打工返乡者多寄希望于第二代通过教育改变命运
“过去30余年,其名义货币工资以年均近10%的速度增长;经用消费者价格指数调整的实际工资经历了三个阶段的演变;农民工与正式职工工资的比率呈先高后低走势。”[7]在近三个月的社会调查中发现,企业为农民工足额全部交纳养老、医疗、工伤、失业、生育和住房公积金的少之又少。这一时期劳动力外出主要以经济增收为目的,大多只是城市的“候鸟”;每年秋收回家收粮,粮食收完外出打工,在老家置房立身,思维方式仍停留在小富即安状态。与上一代相比,最早外出打工群体,普遍对子女的学业较为关注,外出打工的经历,使务工者看到知识的力量,懂得知识就是财富和力量。自己努力打拼来为孩子创造较好的学习条件,不惜一切代价让孩子进入较好的学校就读。这一时期兴起的挂靠公立学校收取高额学费的私立学校适应了社会的需求,对民族地区的教育事业起到了一定的推动作用。部分打工者为了孩子的未来,被动回乡创业或陪读,寄希望于第二代通过教育改变命运,成为较早的打工返乡群体。
(二)返乡群体在创业致富的同时推动了县域经济发展
受制于城市与农村两分的户籍管理模式,大城市的户口之下,社会福利高但户口不易获得,小城市户口获取容易,但含金量与农村相比并无太大优势。在返乡早期,一部分成功群体甚至放弃农村户口,举家迁入县城定居。随着国家取消农业税,加大惠农补贴力度,农村户口的优势得益显现,大多数创业和返乡群体采取半城镇化策略:买房成为城市的市民,享受着小城市有限的各种福利;户口留在农村,得到国家对农民的各种补贴和优惠;吃的粮食和蔬菜从农村带到城市,打工或创业的收入又比农村高,两边的好处和福利均沾,形成了由农村向城市过渡中的庞大群体。寄希望于子女能够在大学毕业彻底完成过渡阶段,成为真正的城市人,完全融入大中城市。“‘半城镇化是典型的中国特色问题,根源于中国特有的户籍制度。……农民工的理性选择,主要在于城乡利益格局的重大变化和土地价值的提高及其保障功能。”[8]这一时期的返乡群体,得益于小地域较低的房价和外出打工的较高收入,在商品经济意识普遍不强的情况下,凭借外出打工多年的经验积累及投资理念,较快地完成了早期的原始资本积累;成为返乡创业中先富起来的群体,在致富的同时也推动了县域经济的发展繁荣。
五、现今务工返乡者对民族地区经济社会发展的影响
“外出务工对农户家庭农业经营收入、非农经营收入和其他收入均产生了较大的负面影响……”[9]当今的打工返乡群体,一方面利用打工资金积累充分利用当地资源创业致富,另一方面村寨的贫困也刺痛着先富起来的这一群体。在输血和造血的扶贫过程中,返乡者成为村寨致富的引路人,通过自身經济优势树立威信,走上村寨治理的岗位。
(一)充分利用当地优质农业资源创业致富
改革开放以来的十三个与农业有关的中央一号文件,都把农业发展、农村稳定、农民增收列为重中之重,而民族地区的贫困与发展则是解决农村问题最为关键的一环。进入新世纪以来,打工工资由高到低至长期停滞,对外出务工人员缺乏吸引力,逐渐演变为“民工荒”。“低人力成本”的发展出现危机,苗侗民族地区的劳动力输出开始放缓,出现民工荒和老板荒并存的局面。沿海企业为压缩土地成本和劳动力成本,将企业往西部地区内迁,部分农民工得以就地转移就业。2008年至今,部分青壮年务工者被动返乡走上创业之路。“打工铺路”积累的资金优势,加上国家及地方的系列政策有效引导,政府通过贷款扶持、土地优惠支持、税收减免等措施加大对创业者的帮扶力度。黔东南苗侗地区利用特色农业资源开展养殖项目明显增多。笔者在雷山县大塘乡看到,当地部分打工返乡者发展土鸡、黑毛猪、天鹅、白毛猪、香羊、小香鸡、小香羊、稻田养鱼等特色养殖。主要种植业为茶叶、樱桃、桔子、辣椒、葡萄、野菜、黄皮梨、野生蕨菜、金黄玉米、野生杨梅、洋芋、野生板栗、观赏椒、冬瓜、青皮梨、金秋梨等。小型加工厂对剩余农产品进行及时深加工,土地流转进入规模效益,小型农产品深加工项目类型化增加,既扩大了产值规模,又提高了农业附加值。近年来,贵州“后发赶超”,随着工业强省的项目带动,黔东南地区的农产品加工企业,充分利用当地的绿色资源,发展高效农业。传统的民族织布、服装、银饰等行业,随生态游的升温而加速发展。一大批民族特色旅游村寨如大塘掌批苗族以扁担舞吸引了大量游客,有“超短裙苗族第一村”之称的新桥等苗寨都以旅游带动村民增收。
(二)思路开阔与见多识广在村寨中起到政治引领作用
在新一轮的西部大开发中,部分务工返乡者把握住机会引领民众走上了脱贫致富的道路。“外出打工可以促使农村居民自主获取现代生活信息,自觉转变生活方式,提高生活质量,本质上是一种生活方式再社会化的过程。”[10]在新农村建设的大环境下,务工返乡者以思想开阔、思维敏捷起到引领作用。如凯里市旁海镇DX村,外出务工返乡的村委主任带领群众通过发展养猪业致富,以种植太子参发家。在村容村貌方面,制定《DX村环境卫生村规民约》,要求村民自觉做到“各户要实行门前三包,做到污水不乱排,垃圾、杂物不乱扔,杂草、粪土不乱堆、乱放,排水畅通,保证门前及房屋周围清洁卫生。”在村寨主干道安装40盏太阳能路灯,硬化通村公路,修建休闲长廊。在村经济发展方面,还积极引导、鼓励人才回村发展。农村基层组织程序性、民主性增加。务工返乡者经过多年务工,法律意识和民主意识较高,对程序较为重视。多数打工返乡者在回乡创业的过程中,出于对原村委领导办事不力的反感才竞选村委领导,上任后更加注重决策的民主性。在村级公益事业、农村低保发放、危房改造等惠农惠民事项实施中,通过制定民主议事制度,做到民主决定、民主管理。针对经济增长带来的矛盾增多情况,加大纠纷排查与调处力度,做到处理公正,解决迅捷。
六、后打工时代:学好技术进城与出卖劳力打工
在早期的返乡创业和后期的主动返乡创业阶段,“打工经济”都影响了民众对外界的看法。受制于家庭或村寨生活环境的影响,一部分家庭或个体仍会延续三十多年前外出打工者的老路。在后打工时代,该群体呈现学好技术进城或直接出卖劳力务工两种分化。
(一)学好技术进城
许多打工者的第二代面临着工不工,农不农的尴尬与定位,在缺少第一代的吃苦耐劳的时代标签之后,农民工被人们重新界定。在村寨调查中发现,对于未来的道路,很多外出打工仍会选择继续打工。与第一代盲目出卖体力相比,第二代、第三代外出务工者通常都会选择一些简单的培训,取得技能资格证书,争取更好的工作和薪金待遇。大街上也张贴有各种广告,电视上也经常可以看到培训招生的宣传。如“职业学校就是好,升学就业任你挑”、“免费读职校,国家给资助;学一技之长,就业有保障”、“不交学费,得到资助,学到技术,轻松就业,摆脱贫困”等,招生定位于准备外出务工的青年和初中毕业生。通过教育行政部门的扶持和财政奖励,改变了过去务工者随意流动的情况,通过与职业院校联办开展“订单教育”,有计划的劳务输出。为了解决家长的文凭观念和看法,在就业安置中明确说明“对在校表现好,成绩突出的学生,学校将其作为‘推优生推荐进入高等职业院校学习深造”。与第一代“候鸟”型外出打工者相比,第二代务工者变的机遇与困境共存。
(二)出卖劳力务工
在街头的“春运车息”中,外出打工者常去和相对集中的地方“广州、番禺、东莞、深圳”,专门发有长途专线车,每天中午12点钟之前联系,5人以上专车来接。贵州(凯里)发往浙江、上海、江苏和福建、广东、广西等地则是“候鸟”型打工者的另一种务工方式。“甘蔗季节往返,春运票价优惠,平时车费更优,随时联系有车,电话永不变……小吴”。在春节期间的调查中,笔者发现不少务工者选择春节期间到广东砍甘蔗,一个季度可挣近两万元,节后春耕前就可返乡,不影响生产又能增加收入。在现实的压力之下,浓厚的节日文化也在退却。苗族有苗年,侗族有萨玛节,而春节意味着是又一个年,本民族的“年”对苗侗民众更具民族情感。失去一个春节,夫妻两人同去则可带回三万多元,对偏僻地区群众来说具有很大的诱惑力。而不少外出务工者,没有一技之长,过节时在工厂值守,为了过节的高额加班费,也選择坚持上班。老一代的打工者单纯出卖劳力的打工道路仍有不少务工人员在延续。
七、融不进去的城市:制度与现实碰撞中退却的“打工经济”
现在的城市与改革开放前的城市相比,各种福利政策已悄然变化。在制度与现实碰撞中,“打工经济”亦明显改变,但外出务工减少却并未消失,在较长时间内呈现出并存的局面。每个人会根据自己的成长和家庭背景来判断和思考下一步的走向。城镇化中的农民是否进城还要基于自身实力的综合考量,在无固定工作或稳定收入的情况下不可能进入城市买房定居,在条件具备时亦不能阻止其城镇化的步伐。
(一)大城市的高房价阻断了打工者的城市梦
大城市的高房价与务工者的低工资长期并存,两者之间呈现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无论打工者如何努力工作,拼命加班,现行的工资体制和国家发展期,依靠工资永远买不起打工地的房屋。在高房价时代,从农村到城市,没有过人的才能和精力,是很难在城市买房生根;多数人都是城市的匆匆过客,城市和农村都无法立足。在婚姻问题到来的时候,无论多晚仍要结婚,这就迫使务工者思考留下还是返乡创业的问题,留下仍是重复前人的路,做着日复一日的同样工作。在城市创业要有技术、资金和长期积累的人脉等实力,在不具备这些硬件的时候,返乡创业的低成本与高收益就成了摆在务工者面前相对好走的路。“当前既要保持合理的农村劳动力转移,又要积极鼓励、科学引导高素质劳动力留在农村或返乡创业。”[11]在农村,随着各项惠农政策的投入,农村所呈现出的建房补贴、移民搬迁、退耕还林等政策都带来了商机,外出务工多年积累的资金在打工地的大城市买不起房,在输出地的县城却能买起房,在打工地是“穷人”而在输出地又是“有钱人”。小城市的资源有限性却人口较少,二者之间的矛盾尚未形成,属真空状态,但发展好仍属不易。在大城市的高房价阻断了打工者的城市梦之后,返乡致富成为其最好的选择。
(二)国家惠农政策的实施使农村户口含金量增加
“过去五年是民生投入最大、群众得到实惠最多的五年。……转移农村劳动力就业27万人以上。全面建立城乡低保制度,农村低保人口89万人,实现应保尽保。”[12]外出务工人员通过打工挣钱为创业奠定资金基础,通过政府的贴息贷款给予帮助和扶持,回乡创业致富的人逐年增多。随着时间的推移,返乡创业和城镇化成为不可阻挡的发展趋势。但长期内,“农村富余劳动力向非农产业和城镇转移,是实现农村工业化和现代化的必然趋势,是贫困山区农民摆脱贫困的有效途径,也是解决‘三农问题的根本出路。”[13]农村的养老问题也在解决,到处可见的“开展‘关爱女孩行动,促进社会性别平等”、“奖励政策出台了,农村老人享福了”等标语也反映了这一变化,这些均成为外出务工者返乡的基础。而与城市繁华对应的不稳定相比,融入城市要经过长时间的努力或几代人的奋斗。即使融进去城市,与惠农政策实施后的农村户口含金量相比,在大城市扎根不再是多数打工者的首选。
七、余论
“打工经济”模式下的社会变迁,受制于社会因素的影响和制约,各地呈现出不同的形态。“打工经济”给民族地区带来了极为深远的影响,出现城市与农村利益兼得的“半城镇化”;由“打工铺路”到返乡创业的互动;民工荒与老板荒的人力资源竞争;第一代体力打工向第二代读书进城等转变。上述问题的解决一方面要民众转变思想观念,但更需政府的政策调整扶持,民族地区经济的快速发展是解决上述问题的根本之路。
(一)民族地区婚姻问题促使“打工经济”转变
婚姻问题是不少外出务工者普遍面临的问题和难题,缺乏经济支撑,可以谈婚但不能论嫁,城市的爱情变的清晰而迷茫。民族地区的社会变迁使外出务工者要承受和面对城市巨大的生存压力,乡村经济的破败和农业产值在全部收入比重减少的深层原因,都进一步影响“打工经济”高涨或退却。在经济不发达的上世纪九十年代以前,村落婚姻尚可通过早婚、早育、民族内婚等传统婚姻圈的方式得以维系,结婚难并没有成为社会问题。随着“打工经济”的兴起,晚婚、晚育和因经济因素引起的女性外流,一部分家庭贫困、自身条件较差、缺少劳动技能的男性出现了婚姻难题。在经济快速发展的今天,“游方、订婚、结婚、缓落夫家”这四个阶段,随着其它阶段交往的减少,订婚程序在农村的婚姻缔结中得以强化,彩礼逐年增加。高额的彩礼也成为农村贫困男青年解决婚姻大事的又一道障碍。民族村寨为了解决这一问题,又力推“打工经济”以劳务输出的方式予以解决。同时,鼓励外地娶妻更大程度上仍是为了规避高额的结婚财礼和成婚费用,减轻经济压力。
(二)通过政策调整破除“半城镇化”
利益均沾式的“半城镇化”是县域经济发展不均衡的结果,各地农村也积极展开探索。黄平县旧州镇ZB村党支部书记提出“打工铺路、种养带户、加工致富”,探索民族地区农村发展的以农为主、为农谋利的适合本村的发展道路。通过第一代务工者打工铺路和致富的漫长过程,演变为第二代的受教育后的“知识分子”进城、学好技术进城或重复第一代的出卖劳力打工,二者之间仍要长时间的延续或并存,要通过及时衔接过渡到完全的城镇化的道路上去。农民进城买房后在享受城市福利和优质资源的同时,面临着农村土地政策的调整难题。在城市福利与农村土地不能同时享有的情况下,户籍政策导致的土地政策调整就势在必行。在此情况下,基于利益最大化考虑,多数人会做出符合自身利益的最佳选择,此种“半城镇化”现象在国家惠农政策扶持下,仍将持续存在。随着政策的调整及社会变迁的加快,在内外力的作用下最终完成过渡。在这一过程中要尊重农户的意愿选择,不能强迫农民“被上楼”,增加民族地区的不稳定因素。
(三)政府加大扶持力度助推“打工经济”转型
政府的强力推进与政策协调在民族地区的经济发展中起着重要的作用。“农业就地产业化、农民就地职业化、农村就地城镇化和户籍就近镇(市)民化的‘四就新农村建设,可以逐步提升乡村的‘现代性。”[14]这就需要政府在政策层面进行大胆调整。近年来,国家通过自上而下的干部定点扶贫,一对一的对民族村寨进行帮助。通过驻村干部的协助,以项目方式引进资金对帮扶点开展基础设施建设,找准村寨资源特点定位发展农村经济。让“打工经济”的被动“输血”转變为自身的“造血”功能,通过各种方式让人才“流出”变为“留住”人才,有效化解留守儿童、留守妇女等社会问题。地方政府对此也进行了充分试点,取得了一定的成效。“黄平县是劳务输出的山区县,近年来,全县共有10万农民在外务工。该县出台了《关于做好返乡农民工就业和创业工作的实施意见》、《关于进一步促进农民增收致富的意见》等文件,从财政、税收、金融、社会保险、就业服务等方面给予政策倾斜,鼓励和扶持返乡农民工自主创业。该县返乡农民工中,4500农民工不再‘东南飞,350余人通过政策扶持自主创业当了老板,还带动了当地1900余名农民就业。”[15]
注 释:
[1] 贾平凹:《带灯》,人民文学出版社,2013年。
[2] 赵万一:《中国农民权利的制度重构及其实现途径》,《中国法学》,2012年第3期。
[3] 金普春、温佐吾主编:《贵州集体公益林产权案例研究》,中国林业出版社,2007年。
[4] 《黔东南苗族侗族自治州概况》编写组、《黔东南苗族侗族自治州概况》修订本编写组:《黔东南苗族侗族自治州概况》,民族出版社,2008年。
[5] 牛建林:《人口流动对中国城乡居民健康差异的影响》,《中国社会科学》,2013年第2期。
[6] 李向玉:《竞争与冲突:少数民族地区婚姻现状——以黔东南苗侗地区乌秀、大溪、大稿午三个少数民族村寨婚姻调查为例》,《西南民族大学学报》,2013年第3期。
[7] 卢锋:《中国农民工工资走势:1979-2010》,《中国社会科学》,2012年第7期。
[8] 王小刚、李太后:《中国“半城镇化”问题与农民工的理性选择》,《天府新论》,2012年第1期。
[9] 王子成:《外出务工、汇款对农户家庭收入的影响——来自中国综合社会调查的证据》,《中国农村经济》,2012年第4期。
[10] 杨建科、张振:《农民工城乡职业流动对农村生活方式的现代化影响——基于2010年陕西省农村调查数据的实证分析》,《哈尔滨工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3年第2期。
[11] 胡春阳、余吉祥、刘朝臣:《劳动力输出大省农村经济增长的路径选择——基于安徽农村调查的影响因素Logistic模型分析》,《哈尔滨工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3年第2期。
[12] 摘录自黔东南苗族侗族自治州州长李飞跃2012年2月10日在州第十三届人民代表大会第一次会议上所作的《2012年黔东南苗族侗族自治州人民政府工作报告》。
[13] 田敏、沈再新:《恩施州农村剩余劳力转移的制约因素及对策》,《湖北民族学院学报》,2005年第5期。
[14] 程必定:《中国的两类“三农”问题及新农村建设的一种思路》,《中国农村经济》,2012年第8期。
[15] 杨卓光、杨林:《黄平4500农民工不再“东南飞”》,《黔东南日报》,2013年3月5日。
责任编辑:刘冰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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