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拜“老海”
2017-05-26张志忠
张志忠
迈阿密是一个著名的滨海城市,与南美洲隔海相望,海湾,海峡,海浪,海岛,应有尽有。时值4月下旬,正是最好的旅游季节之一。纽约的气候起伏波动,尚未脱却冬装,迈阿密已经满眼是美丽的穿泳装的拉美女郎了。
我们在纽约上飞机的时候,就看到许多乘客扶老携幼,有人还带着高尔夫球杆,络绎而来。在这里停留几天,我也下了两次海,虽然只是在靠近岸边的浅水处打打湿,可是意义非同寻常,这里是美国东部最南端,我脚下的大海,是大西洋。
不过,我这里的朝拜,此海非彼海,乃海明威是也。海明威故居的中文說明书不知出自何人的手笔,将被美国人称作“老爹(Pa Pa)”的海明威,翻译作亲切朴实的“老海”,可圈可点,一下子拉近了我们和这位享誉全球的大文豪的心理距离。
说来有点弯弯绕。2012年年初,我们要从美国西部的洛杉矶到美东的纽约,一心想要从洛杉矶坐船向东行走,计划的路程是穿过巴拿马运河,经过巴哈马、波多黎各等拉美国家,游轮到达的终点是罗德岱尔。在网上检索罗德岱尔的旅游信息,赫然在目的就是海明威的故居。我想,这正是乘长风破万里浪的壮游,穿越太平洋和大西洋,而且还可以从罗德岱尔再飞赴纽约。而且,价格也处在可以接受的档位上,二等舱,800多美金。我于是急忙联系购买船票,孰料到处碰壁。询问美国的邮轮公司,回答是他们只售票给美国和加拿大的公民。询问华人旅行社,答曰,他们拿不到近期的船票,游轮都是半年一载之前就已经预定好了的。问罢一处,还不死心,连问了几家华人旅行社,才知道此言不虚。
于是只好放弃,乘飞机到了纽约。又意外地发现,我们所住的纽约上州的Tarrytown,是美国的历史文化名镇,是另一位美国文学大师华盛顿·欧文的家乡,他的名作《瑞普·凡·温尔克》《睡谷的传说》《断头骑士》中所写之睡梦谷(Sleepy Hollow),就和Tarrytown相连接,处处留下了他的遗迹。正所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也非常快慰了。
更为有趣的是山回水转,在纽约逗留期间,朋友宋和罗夫妇约我们去迈阿密。迈阿密,大西洋上的绝美景观,拉美风情与艳丽阳光,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呢?迈阿密的海滨,非常迷人,“老海”的故居在迈阿密南端的Key West(西礁岛,也被音译为基维斯特),离迈阿密还有250公里,借用中国的一句俗话,“天外有天”,Key West就可以称作“海外有海”。旅游网站的介绍云:
从迈阿密驱车近四个小时,行程250公里,沿着号称“世界最美的跨海高速路”的US-1号公路到美国本土最南端的西礁岛,会经过一个又一个叫Key的岛屿,约有50个小岛组成的佛罗里达群岛,由长短42座桥相连接直到达西礁岛(Key West)。
西礁岛最初以艺术家的静修处而闻名。事实上,第一个将西礁岛搬上地图的人就是诺贝尔文学奖得主——欧内斯特·海明威。他几乎每一天都要驾船出海钓鱼,他觉得要是没去钓鱼,那么这一天就算是白过了。尽管这位著名的作家离开西礁岛60多年了,但我们仍能感受到他的存在,他的故居是岛上最吸引游客的景点之一。海明威热爱探险,他不写作的时候就出去,到奥地利滑雪,去古巴捕鱼,到非洲野游,甚至到西班牙尝试斗牛,他非常喜欢野外生活。在这里,游客可以参观海明威的工作室,他在里面完成了几本畅销书的写作。通常海明威会在早上六点到六点半之间到这个地方来,每天在这个工作室里写上将近六七百个字。《丧钟为谁鸣》《午后之死》《有钱人和无钱人》都是在这里创作的。
是的。从迈阿密出发,一路上的风光美不胜收,一座座长桥短桥,将数十座海岛串连起来,就像一根银线,串起了大珠小珠,成为旖旎迷人的珍珠项链,佩戴在大西洋上。海波潋滟,长桥逶迤,几个小时的车程,一直是在热烈的交谈和左顾右盼中度过。阳光和云影带来了海水的色彩变幻,大大小小的船只间或出现在远远近近的海面,绵延起伏的公路在向前延伸,一个个岛屿上,居屋、商店和丛林交替闪过,也有垂钓者,在已经废弃的铁路桥上优哉游哉。
海明威的故居,建在基维斯特小岛的高处。这里的导游,年轻年长,无一例外,都蓄着海明威似的大胡子,乍一看去,还以为“老海”重现呢。
讲到海明威,人们首先想到的就是他一生都不甘于向命运屈服,而是充满了挑战和冒险精神的独特禀赋。在故居里,有他使用过的猎枪和钓鱼竿,也有他在战场上获得的奖章。海明威因为身体原因(视力差——不知是否受其母亲遗传:母亲葛瑞丝·霍尔·海明威是个声线美妙的女低音,她的母亲与老师们都曾鼓励她从事歌剧事业。她高中毕业之后,有5年的时间从事音乐教学、语言与声音训练的工作。由于她在7岁时曾害过一场猩红热病,因此她患有眼疾。她的眼睛一直对强光非常敏感。在她23岁那年的冬天,她在纽约市的麦迪逊广场初次登台表演歌剧,但是她的眼睛抵受不住舞台灯光的照射,而放弃了音乐生涯),没有成为正式列编的战士,但他却先后经历了两次世界大战。还不满19岁,海明威就参加战地救护队,远赴欧洲,在意大利对德军作战的战场上做火线救护队的司机,在腿部负伤的情况下,却还把另一位意大利伤兵背离战地。为此,他获得意大利的最高荣誉奖——战斗英雄银质奖章,后来,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当非官方的军事通讯记者,而在1947年获得铜星勋章(Bronze Star Medal)。他的几枚勋章和报纸的有关报道,都陈列在故居中。以非军人身份,在战争前线经历两次世界大战,并且因为表现出色而两度获奖,实属难得,何况,他还是普利策奖和诺贝尔奖的得主呢。
而且,海明威还有一项纪录,他是在意大利战场上第一位受伤的美国人,理所当然地受到各方的关注,芝加哥各家报纸都在显要位置刊登了有关他作战受伤的消息,还有很多人慕名到他疗伤的医院来拜访他。海明威终其一生,像个大孩子一样,是非常看重人们对他的评价的,当年福克纳先于他而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就令他耿耿于怀。青年时代,初出茅庐,这一点就让他更加挂牵。因此,他对于来自外界的赞扬和喝彩感到很高兴。他在写给他父母亲的信中说:“我想,要是当初我呆在家里,你们也许不会赞扬我。而且如果我在战场上牺牲了,你们又亲自看到讣告,那就更光荣了。……搭在我身上的那个意大利士兵的伤口流血不止。血渗透了我的衣衫,裤子上好像涂上了一层软糊糊的红葡萄酱。……我用意大利语对抬着我的人说,我要看看我的脚,尽管我害怕看。……他们脱掉了我的长裤,我看到自己那双宝贝的脚还在,可上面沾满了东西,弄得一塌糊涂。人们很难想象我自己双膝被子弹打穿,右脚也严重受伤,身上还要背一个伤员,如何能走完一百五十码的距离。可是,萨玛雷利医生的手术做得很好。他在我的膝部和脚板上一共缝了二十八针,并用石膏把我受伤的腿敷扎起来不让移动。现在除了偶尔有阵痛外,其它时间里还感到不怎么痛苦。”(贝克《海明威传》)
在基维斯特,海明威和他的第二任妻子波林生活了12年,先是租住他人的房子,然后在这座小岛的最高处,买下这个有两座小楼的住宅,从1931到1940年都居住在此。尽管说,此时的海明威,已经是非常有影响的作家,但是,他在财力上仍然不是很富足,这处住宅,是波林的叔父出资8千元买下来送给他们的。还值得一提的是,海明威的催生出不朽名作《乞力馬扎罗的雪》的非洲冒险之旅,也是这位长者资助的。屋里的许多家具,则是波林从他们在巴黎的旧居海运过来的。这也成为海明威自己的第一处自有房屋。在这里,海明威得到了那个尊敬而又亲昵的称呼,“老爹”(Pa Pa);在这里,他写出了其一生创作总量的百分之七十的作品,《乞力马扎罗的雪》《丧钟为谁而鸣》《午后之死》等,可以说是其一生的创作高峰期。后来赢得普利策奖和诺贝尔文学奖的作品《老人与海》,其真实的故事原型,则是从一位名叫富恩斯特的古巴渔民那里听来的。两人成为终生的好朋友,直到海明威自杀的前一天,1961年7月2日,海明威还给富恩斯特写了一封信。如今,富恩斯特的海上传奇的油画,就挂在海明威的故居里。还有一种说法,出自贝克的《海明威传》,海明威和朋友们从基维斯特出海捕鱼,亲自经历了捕获的大金枪鱼、大马林鱼被鲨鱼围猎,被噬咬成空骨架的过程。这一惨烈的经验,当然比从别人那里听来的故事更为真切和精微。我们不妨将其看作是二者的综合——一条鱼的捕获和得而复失,对于海明威来说不过是增加了一次难得的人生体验,对于贫苦的渔民、已经连续很长时间没有打到鱼的富恩斯特,才具有动人心魄的情感冲击力啊。何况,这样精彩的故事,还是从少不更事的男孩桑迪亚哥眼中见出,其艺术效果就更为增值了。
而且,这里也留下了很多的趣闻。海明威的第二任妻子波林,是个优雅的女子。她是法国《时尚》杂志的编辑,文化素养较高,自己也非常时尚,很有艺术情趣。这座故居的装修,从巴黎和西班牙运来的家具,葡萄牙和西班牙式的瓷砖等,处处显示出她的精心安排。海明威外出期间,波林花费2万美元,在院子里建成当时岛上第一座私家泳池,海明威返家后,与波林发生争吵,从口袋里掏出一枚硬币,指责她把他的钱都花光了,就剩下这一枚硬币了。波林非常淡定,把这一枚硬币镶嵌在这座居屋的墙壁上。这枚硬币,如今都清晰在目。
还有,海明威酷爱养猫。他是一个打猎和钓鱼的高手,猎获过熊、狮子等猛兽,钓过鲨鱼、金枪鱼、马林鱼、鳟鱼等鱼类,却对猫情有独钟。他的小说《雨中的猫》中这样写道:
她把镜子放在梳妆台上,走到窗边,向外张望。天逐渐见黑了。
“我要把我的头发往后扎得又紧又光滑,在后脑勺扎个大结儿,可以让我摸摸,”她说。“我真要有一只小猫来坐在我膝头上,我一抚摩它,它就呜呜叫起来。”
“是吗?”乔治在床上说。
“我还要用自己的银器来吃饭,我要点上蜡烛。我还要现在是春天,我要对着镜子梳头,我要一只小猫,我要几件新衣服。”
“啊,住口,找点东西来看看吧,”乔治说。他又在看书了。
他妻子往窗外望。这会儿,天很黑了,雨仍在打着棕榈树。
“总之,我要一只猫,”她说,“我要一只猫,我现在要一只猫。要是我不能有长头发,也不能有任何有趣的东西,我总可以有只猫吧。”
这一段描写之前有个情节。做妻子的,看到一只可怜兮兮的小猫,为了避雨,躲在一张桌子底下,于是一心想要将其搭救下来而未果。在海明威的故居里,如今的主人与其说是人,不如说是猫。海明威当年在这里养过50只猫,最怪异的是一只叫“雪球”的六趾猫。甚至,在附近的一家旅社拆除之际,海明威急忙赶到,把拆除下来的一个便池要到手,带回去给猫做食盆。如今,当年与海明威相伴的猫的后代,在这里仍然受到特殊的对待,大模大样地在院子里自由地游荡,享受着人们的饲养和避让。我在这里,也看到几只猫,给猫们拍了几张照片,甚至还特别注意到了猫的脚爪,但是无法分辨出五趾和六趾。
让我高兴的是,在海明威故居,先后遇到两批中国游客。第一批是一群学生,他们在Whitehead Street(白头街)的街角处,在一块标示着海明威故居的、嵌入墙面的碑石旁拍照。只是因为急于进入这座故居,我没有来得及和他们搭话。在参观海明威的工作室的时候,一边看着海明威的书桌,打字机,和海明威打猎的收获,狮子皮,豹子皮,以及鹿角,一边和身边的两个华人女性搭话。她们从台湾来,到基维斯特来旅游,被旅行社带到这里。在这个被称作“后文学”的时代,仍然有来自海峡两岸的中国人,用自己的方式,表达对这位文坛巨匠的敬仰。
责任编辑 刘遥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