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子易学与理学会通研究的典范之作
——张克宾《朱熹易学思想研究》述评
2017-04-13白发红
白 发 红
(山东大学 儒学高等研究院,山东 济南 250100)
朱子易学与理学会通研究的典范之作
——张克宾《朱熹易学思想研究》述评
白 发 红
(山东大学 儒学高等研究院,山东 济南 250100)
张克宾副教授的《朱熹易学思想研究》一书以“《易》本卜筮之书”为基源问题,一方面深刻地把握了朱子先天、后天的象数之学;另一方面则致思于易学与理学的关系问题,上达了朱子哲学中太极阴阳的义理架构。除此之外,还反映出了朱子易学思想的发展与形成。该书有力推动了朱子学研究的纵深拓展。
张克宾;朱子;易学;理学
在朱子学的研究中,很早就有人注意到了朱子经学与理学的关系,然而融合二者却非易事。朱子理学体系的建立依赖于深厚博大的经学资源,尤其易学。朱子理学中的最高范畴“理”与易学中的“太极”有莫大关系,朱子尝谓“太极,理也”[1]。其它诸如气与阴阳、元亨利贞与仁义礼智等等范畴,无不反映朱子理学与易学的渊源关系。可以说,朱子自身学术的形成、理学体系的建构都是通过对经学全新的诠释才得以成功的。而《周易》作为六经中最具有哲学性的经典,在此过程中发挥了不可替代的作用,实其它诸经所不能及。山东大学易学与中国古代哲学研究中心张克宾副教授的《朱熹易学思想研究》是一部专门研究朱子易学思想的大作,该书不仅对朱子易学思想作了深入细致的研究,而且还通过对易学的研究勾画出了朱子理学理论的整体脉络。融合朱子的易学(经学)与理学是该书致思的一个重要方面,没有概念范畴之间(比如太极与理)机械的对比,而是在易学自身的脉络中处处呈现出理学的意蕴,能自然而然融理学于易学,这正可谓是张氏朱子易学研究的殊胜之处。
一
朱子博大精深的易学思想绝非无源之水,其形成更非一蹴而就。与其综罗百代、批判继承诸家理学思想而建构成集大成的理学思想一样,朱子易学体系也是吸收了“前朱子学”时代的诸家易学思想才形成的。《朱熹易学思想研究》第一章节探讨朱子早期接受易学教育的情况,作者认为从受教武夷三先生起,至写成《杂学辨》止,是朱子易学思想的形成期。在从学武夷三先生期间,朱子受谯定象数易学的影响,并由此对五代以来的图书、象数之学有了一定的了解。而刘子翚的“不远复”的易学思想更是对朱子理学思想的形成起了极大促进作用,作者以三点概括之:易道本于践履;所复者乃本然之性;克己复礼,天下归仁。我们不难发现,这些思想与朱子成熟期的理学思想之中的心性论、工夫论有着渊源关系。除此,也是更为重要的是,受学于延平之时,朱子宗主程氏《易传》,并以程氏《易传》思想为旨归批判《东坡易传》,“在辩驳苏氏易学杂糅佛老的同时,朱熹的关注乃在于终极价值根基的确立,既是为天道的价值作辩护,更是为现实的社会寻求其价值的基础”[2]34。朱子易学一开始就抱有终极的人文价值关怀,理学思想时时辉映于其中。对朱子早期的易学思想,学界一直关注不够,《朱熹易学思想研究》对其进行了较为深入的梳理和研究,在历时性地叙述中展现了朱子易学活生生的发展轨迹,并呈现出早期易学思想对其成熟易学、理学思想重大的影响。这是该书对朱子学研究的一大贡献。
“《易》本卜筮之书”[3],这是朱子易学在易学史上口号式的、革命性的标识。作者在导论部分谈及自己治朱子易学的方法时曾明言“《易》本卜筮之书”是写作此书的基源问题,由之上可为太极阴阳的义理架构,下则为“三圣易”说和象数之学。朱子有言:“读书须是看着他缝罅出,方寻得道理透……看见缝罅时,脉络自开。”[4]作者显然把握到了朱子易学的“缝罅”所在,朱子正是通过“《易》本卜筮之书”融象数之学与义理之学为一。《易》既然是卜筮之书,那么从发生学的角度来说,是先有象数而后方有义理。然而这并不意味着象数比义理更为重要,更何况后于象数的义理在朱子的易学体系中只是第二义的义理,在象数之前,乃至《周易》文本形成之前还有一个大本大源的“义理”——太极(理)。所以,在朱子的易学世界里,象数与义理的关系相当细微巧妙而深刻丰富。作者依循朱子,借用体用关系对此有简洁直白的阐明:“先有象数,而后有义理,义理是由象数上生发出来的,象数是体,义理是用”“未有文字之《易》,则义理为体;象数为用。”[2]91所谓“未有文字之《易》”即是伏羲氏之《易》,而这就是作为卜筮之书的《易》的本来面貌。“《易》本卜筮之书”将之前一直被认为是一个统一整体的《周易》经传一分为三:伏羲易、文王易、孔子易。而在朱子看来,伏羲易也好,文王易也好,都是以卜筮设教,直到孔子才将“《易》之义由卜筮转换到义理上来”[2]83。作者以朱子理学中极为重要的“理一分殊”理论来表明三圣《易》之间的关系,这是作者诠释朱子易学时的洞识与慧见,“朱熹的三圣分观乃是‘理一分殊’意义上的,三易之殊统摄于终极之易道,易道因时因人二分殊为三”[2]88。于此可见,作者对朱子理学有着极深的了解,故而可以自然而然地融理学于易学的阐释中。
从经学的角度看,“《易》本卜筮之书”揭示出了《周易》古经的本来面貌,上古民智未开,圣人因卜筮以设教,为人们的行为能够趋吉避凶、为善去恶提供一个正确的指导。朱子认定《周易》古经本乃卜筮之书,这在他注释《周易》古经文本的实践中具有方法论的意义,即朱子要据此恢复作为卜筮之书的《周易》古经的本来面貌。作者对朱子《周易本义》的注释特色进行了考察。朱子注《易》是以恢复《周易》的本来面貌为旨归,从“本义”二字可见一斑。在三圣易“理一分殊”式的关系中,伏羲易和文王易是卜筮之书,对《周易》古经的注释要还原出其卜筮之书的本来面貌;作为孔子易的《易传》才是义理之学。为了使卜筮之书的本来面貌呈现出来,朱子之《本义》以简略为特点,其中蕴涵有朱子的深沉之思,作者总结道:“朱熹《周易本义》的简略,既体现出他对注文意义的独到理解,也透显出他重视经文本义反对枉自推衍的经典诠释精神。”[2]113-114朱子的《周易本义》至少在朱子本人那里是严肃的注经作品,朱子敢于突破历史上形成的层层理论的迷障,直面《周易》古经文本本身,这在经学史上是难能可贵的,对此特别表而彰之,体现了作者的慧识。
作者还对卜筮之书的读法作了专门的探讨,归纳出三条读易之法:其一,虚心平气,惟本义是求,即要悬置已有的见识,直面《易》的文本本身;其二,须以身体之,要落实于具体情境之中来领会《易》中的道理,使其在具体的人与事上发显出来;其三,占者与卦爻互为宾主,要分清楚自我在卦爻中所处宾主之位。《周易》是“以非质实性的‘象语言’在卜筮的情境中呈现出其阴阳消长、吉凶进退之道”,故而“只有在卜筮的视野下才能把握《易》的本义,也才能实现其人人可用、意义无穷的实践性功效”[2]72。这是作者讨论读法问题的价值所在,从而突出了读法问题的重要性。
二
朱震在《汉上易传》中将北宋以来的易象数学派(图书之学)归纳为三:一是先天图之学,二是《河图》《洛书》之学,三是太极图之学。朱子以综罗百代的胸襟将此三派的学说内容都容纳入自己的易学体系之中。《河图》《洛书》在朱子看来是天地自然之易,比先天之《易》更为原初根本,是伏羲画卦的重要依据之一。朱子置《河图》《洛书》于《周易本义》诸卷之首,并且还专门创作《易学启蒙》一书来阐发《河图》《洛书》之大义。这虽然在朱子的理论中是自洽的,但《河图》《洛书》毕竟是有宋以来才兴起的,于文献上没有十足的铁证能够证实之,所以从朱子其时至今,对于《河图》《洛书》的合法性争讼不已。作者通过详细的文献考证工作,对这些争论一一给予了回应。比如《易学启蒙》一书的归属权问题,作者认为该书是蔡元定依朱子之意起草并修订的,应是朱子的专著;比如《周易本义》列诸图于卷首是否为朱子所为的问题,作者通过考察《易学启蒙》与《周易本义》诸图的异同而认定《周易本义》九图的确为朱子本人所列;又比如《河图》《洛书》真伪的问题,作者认为朱子在此问题上完全以义理为主导,忽视了文献考据中最重要的时间性因素。由此可以看出作者扎实的文献考据功夫,以及客观理性的学术精神。
作者认为《河图》《洛书》虽然兴起于有宋,但其渊源有自,有着非常丰富的文化内涵。不论九数、十数与《河图》《洛书》如何匹配,河洛图书之学凸显“数”却是无疑的。因此,作者把先秦至北宋的易学发展史中数及其与象的关系作了简洁扼要的论述,以显豁数的意蕴。从象数学的角度来看,汉易与宋易最大的区别是汉易以卦(象)来解释宇宙,而宋易以数为表达形式,这两者之间不是简单对立的关系。作者指出:“如果说汉易主要是在易象之所然的维度上诠释了易象丰富的内涵,属于后天层面的话,那么,‘图书’之学则主要在易象之所以然的维度上揭示了易象何以如此的问题,在追寻一个先天性的根源。”[2]145作者深入朱子的“图书”世界之中,抛出两个问题以探明“图书”的天地自然之义。第一个问题是《河图》《洛书》是如何一义相通互为表里的。作者总结四点要义来概括朱子的阐释:其一,《河图》《洛书》的总体关系,朱子认定“河十洛九”之说,以十数为体、九数为用;其二,《河图》《洛书》皆以五居中的意义,朱子以“参天两地”为五数,并分别以五之象、五之数及义阐释五的丰富内涵;其三,《河图》《洛书》多寡不同、次序不一的意义,朱子认为,多寡虽不同但都暗含有太极阴阳之义,就次序说,《河图》为五行生之序,《洛书》为五行相克之序;其四,《河图》《洛书》的六、七、八、九之义,“在朱熹看来,《河图》《洛书》之数的阴阳进退、参伍错综乃是自然如此,非人力所为”[2]158。第二个问题是圣人如何则之而画卦的。朱子认为,“《河图》以五、十为虚,此为太极之象;奇数一、三、七、九,偶数二、四、六、八,其和各为二十,阳奇阴偶,阴阳平衡,此是两仪之象;生数一、二、三、四,由五而得成数六、七、八、九,以一、二、三、四之位而得六、七、八、九之象,此乃是四象。”[3]159而“《洛书》之实,其一为五行,其二为五事,其三为八政,其四为五纪,其五为皇极,其六为三德,其七为稽疑,其八为庶征,其九为福极,其位与数尤晓然矣”[5]。这就是说,圣人则《河图》而作《易》,则《洛书》而作《范》,而作《易》作《范》之理为一,所以《河图》中亦可有作《范》之理,《洛书》中亦可有作《易》之理。在作者看来,虽然“‘图书’之学则为易道脱离汉唐经学的桎枯,重返天地之境开启了新的道路”,但是“从《河图》《洛书》的数目形式推演出卦爻和洪范九畴,乃是‘过渡诠释’,两者意义难以圆满粘合”[2]163。
《河图》《洛书》是天地自然之易,而伏羲《易》则是先天之《易》。先天之学首要地涉及伏羲画卦的问题,“易有太极,是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6]240,这在朱子看来是易学之纲领。作者以朱子《易学启蒙·原卦画》为主要疏解对象,条分缕析此纲领性的问题。在朱子看来,《易传》“太极—两仪—四象—八卦”的画卦过程,与周子《太极图说》的太极—阴阳—五行,与邵子的“加一倍法”都是同一理之不同表述,实无有二致。朱子在这里,实际上是把《易传》的思想与周子、邵子之说统一起来了,并纳诸自己的易学体系之中。而且,在朱子看来,这不仅仅是单纯的画卦过程,也是他的理学体系中理气观的易学表达。作者指出:“伏羲画卦的问题实质也就是理气的问题,理气先后、理气动静、理一分殊等问题统统在先天学太极阴阳的分化模式中得到了诠释。”[2]175这对了解朱子理学形成的思想来源的问题极为重要。先天图是先天象数之学的主要内容,包括《伏羲八卦次序图》《伏羲六十四卦次序图》《伏羲八卦方位图》《伏羲六十四卦方位图》诸图。作者以五个方面评述朱子的先天诸图之义:图皆自中起;数往者顺,知来者逆;易是互相博易之义;盈虚消息之理;方圆图之辨。作者从此五点之中对朱子之说多有评判,比如顺数、逆数问题,认为朱子误解了邵子的意思;又比如,认为先天图“一每生二”与卦气说不相合是理所当然的。
同为卜筮之书,而伏羲《易》属先天,文王《易》则是后天之学。对于二者的区分,作者指出:“伏羲禀太极阴阳之妙理而画卦,虽然没有文字,却彰显出天然的象数理序,此为先天之学;既有卦画之后,就卦爻象数之潜含的意蕴加以推说,则为后天之学,文王所作的《周易》和孔子所作传文的大部分内容,都属于此类。”[2]190后天之学的主要内容包括《文王八卦次序图》《文王八卦方位图》以及《卦变图》。作者认为“文王八卦次序”是朱子的自创,邵子没有如此的说法。而“文王八卦方位”是“汉易卦气说的理论源头,也是易学中最为经典的时空一体的动态宇宙图式,其意义与影响在易学史上远大于后起的先天八卦方位”[3]193。先天之学为体,后天之学为用,先天之学与后天之学的关系究竟如何,是朱子在阐述后天之学时所首要面对的。“在朱熹看来,由先天八卦之本演变为后天之用,乃是阴阳进退交合变化的必然。先天八卦方位呈现的是太极阴阳的自然理序,乃是宇宙阴阳生化的基本原理,而后天八卦方位呈现的是阴阳交合进退后的情状,是先天太极阴阳之理的发用,是宇宙万物生化的结构性图式。前者表诠的是理数之本然,后者表诠的则是气数之变化。”[3]198然而,朱子的后天象数之学有其自身的困境,作者认为这是由于朱子陷入推寻先天之学“一每生二”的理则所导致的,显示出朱子对易学“象语言”把握的不足[2]202。作者还专门讨论了朱子的卦变说,对于《周易本义》卷首的《卦变图》,作者认为:“《卦变图》的这种排列方式是朱熹的一个创造,不同于前人,使得卦变更有条理,逻辑更缜密。卦变说在朱熹那里属于后天之学,但他却以先天卦序作为其卦变图的排列原则,这显然是朱熹对先天为体、后天为用思想的运用和落实。”[2]206作者有着极强的理论分析能力,朱子的后天之学的确离不开其先天为体、后天为用的指导思想,朱子在后天之学的问题由此,创获也由此。作者还点出朱子卦变说主要是对伊川观点的否定和李之才卦变说的发展,这对理解朱子易学体系的形成颇有参考价值。
作者还详尽分疏了朱子对《系辞》“大衍之数”章的注释,指出了朱子以河洛之数解释大衍之数的学术路径,并且不厌其烦地解释大衍筮法的推演过程,充分展现了该问题的理论内涵。作者认为疏解朱子大衍筮法的关键处有二:“一是朱熹主张三变必须‘挂一’;二是挂扐之数为七、八、九、六之原(本),而以过揲之数为七、八、九、六之委(末)。”[2]226-227此是朱子的创造性见解。作者还指出:“朱熹对占筮之术的考察也就是对先天理数下贯后天气数变化的探究,与后天象数之学一样从哲学上说都是理气关系的象数化表达。”[2]234对于朱子的变占说,作者则多有批评,认为其“有理而无用”,基本上是失败的。而究其原因,仍然在于朱子对易学“象语言”把握的不足。
三
《朱熹易学思想研究》的第六章《太极生生之理:天道性命贯通下〈易〉与理的融释》,愚以为是全书的点睛之处。作者指出:“朱熹的研《易》实践,则可分为两个方面:一是他通过研究《易》文本而直接获得对易理的认识;二是他通过研究北宋诸子饱含易理的著作而间接获得的对易理的认识。……朱熹的易学专著不仅是《周易本义》《易学启蒙》而已,《太极图解》《太极图说解》(可合称《太极解义》)、《通书解》乃至《西铭解》等都同样是易学专著。而且相较于前者局限于《易》之本义和象数形式,后者则直抵易学思想本身,在表达形式上直接论理,在内容上即易即理,是朱熹将易学与理学融释为一的核心文献。”[2]240毫无疑问,《太极解义》在朱子理学中有着不可或缺的关键性地位,而《太极解义》恰恰突出了朱子理学的核心问题——太极与阴阳、理与气之关系。既然朱子的理学建构是奠基于其对易学的诠释,那么以易学的视域来审视朱子理学不失为一种重要的致思路向,这种路向也许能够深化我们对朱子理学的研究,甚至能使朱子理学的研究更加趋向完善。
提及朱子的道统说,我们一般都会不假思索地想到朱子在《中庸章句序》里提到的谱系:尧→舜→禹→汤→文、武→孔子→曾子→子思→孟子→二程。而作者却从《太极解义》出发,发现了朱子道统说的另一条线索。《易传·系辞下》有言:“古者包牺氏之王天下也,仰则观象于天……包牺氏没,神农氏作,……神农氏没,黄帝、尧、舜氏作,……黄帝、尧、舜垂衣裳而天下治……”,而朱子说:“恭惟道统,远自羲轩。……周程授受,万理一原。”[ 7]这是一个在作者所谓“以易道为脉络的道统”[2]249中的谱系传承,显然比《中庸章句序》中《尚书》脉络中的谱系更加远古,并且在“二程”之前还多了一个周敦颐。一个完整的“以易道为脉络的道统”谱系是:伏羲→神农→黄帝→尧→舜→禹→汤→文、武→孔子→曾子→子思→孟子→周敦颐→二程。很明显,这个谱系更为完整,作者指出:“本于易道起自伏羲的道统可以含摄本于《尚书》起自尧舜的道统。”[2]250而这只能得之于朱子的易学思想中,对朱子理学而言,易学的重要性可见一斑。
性善之说是宋儒一贯坚持的核心要义,一般认为这是直承孟子的思想,在理学自身的脉络中这是天经地义的。然而,朱子却认为:“孟子亦只是大概说性善,至于性之所以善处也少说得。须如说‘一阴一阳之谓道,继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处,方是性与天道耳。”[8]显然,至少就朱子自身的理论建构而言,孟子性善说的资源是不够的,还需要关涉性与天道的易学资源。作者指出:“《易传》的‘继善成性’说与《孟子》的性善论共同成为宋明理学论性与善的两大理论资源。”[2]261此可谓知言。从中我们亦可看出如果不了解朱子的易学思想,对朱子理学的研究就会有所缺憾。
朱子在注释《中庸》“天命之谓性”一句时说:“天以阴阳五行化生万物,气以成形,而理以赋焉,犹命令也。于是人物之生,因各得其所赋之理,以为健顺五常之德,所谓性也。”[9]如果不了解朱子的易学思想,那么此条注语中的“健顺”二字将很难得到理解,从而对这条注语本身造成一定意义上的遮蔽。所谓健顺,分别是指《乾》《坤》二卦之德,朱子说:“乾坤只是一个健顺之理,人之性无不具此。”[10]作者指出,“朱熹将健顺引入性命论之中,认为健顺是性中不可或缺的义涵,太极动静生阴阳,性理自然动静有健顺,这是其太极阴阳的义理架构在性命论上的体现。”[2]270健顺还跟朱子的工夫论有关,健顺是一种进德修业的工夫,“不仅是‘涵养须用敬’,还得‘进学则在致知’,这才是健顺工夫之全体”[2]285,而“涵养须用敬,进学则在致知”是朱子工夫论的纲领所在。
作者由《复》卦之义切入,阐发朱子易学中的生生思想。作者将朱子所述《复》卦大义概括为三个层面:由《复》卦而深发阴阳消息之义;六十四卦无非天地之心;《复》卦的心性修养之义。其中第三点关涉朱子理学中的工夫论问题,并与朱子的未发已发说相关联,作者指出,“一阳来复之义体现于修养工夫就是‘静时涵养’”[2]293。我们知道,未发已发说是朱子心性论得以成熟的关键,也是未发时涵养、已发后省察工夫得以确立的观点,而朱子却分别以《复》《艮》二卦来疏解这种先涵养后省察的工夫进路,这暗示我们如果从朱子对《复》《艮》二卦的解义下手,其工夫论可能会得到更好的理解。朱子的仁说也与《复》卦大义有着直接的关联,《彖传》曰:“复,其见天地之心乎!”[6]110作者认为,“一阳来复所见的天地生物之心,在朱熹看来即是‘仁’”[2]295。朱子论仁常把义、礼、智涵摄其中或者与义、礼、智并提,这与《乾》卦之四德元、亨、利、贞有关。作者认为,“元、亨、利、贞四德落实于人性就是仁、义、礼、智,元、亨、利、贞间的义理关系就是仁、义、礼、智间的义理关系”[2]275,“孔孟言仁皆是就人生界而言,并不具有宇宙论的意义,易学以元配仁则将仁的意义推及于天道之中”[2]276。诚然,如果仅以爱言仁,则朱子的仁说只成仁体爱用,不出人生界的范围,而将仁与元相配则贯通天道人事。周子曰:“大哉易也,性命之源乎!”[11]于朱子的理学而言,这句话同样贴切。
朱子之学,一以贯之。由于学科的限制、知识背景的不同,朱子学的研究呈现支离的面貌。朱子不仅仅是理学家,他也是一位伟大的经学家,我们可以说朱子以其理学思想注释四书五经而成经学家,但反过来亦可以说朱子借助经学资源构筑体系而成理学家。在诸多经典中,《周易》是朱子最为看重的理论资源之一,甚至可以说朱子理学产生于与易学的相摩相荡之中。所以,在朱子易学的研究中,如果没有对朱子理学深入的研究,恐怕朱子易学的思想及价值就无法得到彰显。反之,如果对朱子之易学乃至经学思想缺乏了解,那么我们对朱子理学的研究也会有所缺憾。而张克宾副教授的《朱熹易学思想研究》通过对朱子易学的研究,深入地思考了朱子易学(经学)与理学的关系,并使二者融合于无间,有力推动了朱子学研究的纵深拓展。
[1] 黎靖德.朱子语类:六:卷九十四[M].北京:中华书局,1986:2376.
[2] 张克宾.朱熹易学思想研究[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5.
[3] 黎靖德.朱子语类:四:卷六十六[M].北京:中华书局,1986:1622.
[4] 黎靖德.朱子语类:一:卷十[M].北京:中华书局,1986:162.
[5] 朱熹.易学启蒙[M]//朱杰人,严佐之,刘永翔,主编:朱子全书:第1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2:215.
[6] 朱熹.周易本义[M].北京:中华书局,2009.
[7] 朱熹.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四十五[M]//朱杰人,严佐之,刘永翔,主编:朱子全书:第22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2:4050.
[8] 黎靖德.朱子语类:二:卷二十八[M].北京:中华书局,1986:726.
[9] 朱熹.四书章句集注[M].北京:中华书局,2012:17.
[10] 黎靖德.朱子语类:五:卷七十四[M].北京:中华书局,1986:1884.
[11] 周敦颐.周敦颐集[M].北京:中华书局,1990:14.
[责任编辑 许婴]
Model of Studies of Zhuzi's Yi and the “Mastery”Thought of Neo-Confucianism ——a review of ZHANG Ke-bin'sStudiesofZHUXi'sYiThought
BAI Fa-hong
(Advanced Institute of Confucian Studies, Shandong University, Jinan Shandong 250100, China)
Associate professor ZHANG Ke-bin's Studies of ZHU Xi's Yi Thought, takes Yi , a book of divination as the basic issue. It, for one thing, profoundly grasps Zhuzi's congenital and acquired study of the Eight Trigrams; for another, it focuses on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Yi study and Neo-Confucianism, bringing into formation the Yili structure of Zhu Xi Philosophy's Tai Chi and Ying-Yang. Furthermore, it elaborates the formation and development of Zhuzi's Yi thought. Thus, this book greatly promotes the development of the studies of Zhuism.
ZHANG Ke-bin; Zhuzi; Yi; Neo-Confucianism
2017-02-05
白发红(1994-),男,青海民和人,硕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为宋明理学、易学。 E-mail:948056080@qq.com
B244.7
A
1004-2237(2017)01-0023-06
10.3969/j.issn.1004-2237.2017.01.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