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糊语境下春晚喜剧小品幽默语言制造策略

李彦翰,刘长宇

提到社会言语活动,人们往往会不由自主的向往滔滔不绝、口若悬河等思维清晰、语言准确等形容的词语,而对模糊不清、条理混乱等词语天生的产生反感和厌恶。因为这些词语所营造出的语境常常给人带来许多麻烦,所以它们被人们戴上贬义的色彩。春节联欢晚会作为每年除夕夜的一桌“年夜饭”,喜剧小品就是“年夜饭”上的一道必不可少的菜肴,由于观众的审美水平的不断提高,喜剧小品的艺术创作更加艰难。营造模糊语境成为春晚喜剧小品创作的一种策略,一方面可以巧妙的制造出幽默的效果,另一方面能够达到准确清晰表达语境所不能够达到的表达效果。

一、模糊语境的形成

(一)模糊语境的定义

所谓模糊语境,是指存在不确定的外延、语言存在含糊不清、多重意义的言语环境。外延是逻辑学中的一个概念,即满足条件的一切对象。外延不确定,就是说指示不清晰、不明确。[1]语言包括语音、语义、语法等,语言不清指语音、语义和语法出现使用错误,导致语言的条理逻辑出现混乱。

(二)模糊语境的类型

对于模糊语境的分类,我们可以从时间、主客观两个方面进行分类。从时间性方面进行分类可以分为持续性模糊和短暂性模糊。所谓持续性模糊,指不管是在单句中,还是在整个对话过程中,语境中的语义模糊将会一直持续,从头至尾没有消除模糊不清的概念。这类模糊语境形成的主要原因是在某种特殊的情况下,说话者不能够直接回答出某个问题,因此只能巧借含混的语言搪塞提问者的问题。比如2008年央视春晚喜剧小品《梦幻家园》中有一段:

郭达:如果业主单方面认为房屋质量有问题,开发商将在他们方便的时候进行维修。你这什么意思啊?

蔡明:意思就是说,开发商现在不方便呢。

郭达:那开发商要是100年都不方便呢!?

蔡明:不会的,您的产权只有70年。

该喜剧小品中讲述了郭达饰演的房地产顾客的购房合同中写到“开发商将在他们方便的时候进行维修”,这样的表达既承担了责任,又巧妙地给自己一个回旋的余地。至于“方便的时候”一词,本来就是模糊的,这样的回答让“进行维修”的时间更加含糊不清、遥遥无期。

所谓短暂性模糊,指为了达到说话者最后所需要的效果,特意在话语前面设置一个出人意料或者含糊不清的语境前提,紧接着再以设问句的方式将之前模糊性前提进行解释并升华表达主题。这类语境中的语境前提往往乍一听带有贬义的色彩,但将后面部分说出后会让听者有种恍然大悟、茅塞顿开之感,所以语境的模糊性是短暂的,带有“欲扬先抑”的表达技巧。比如在2008年春晚喜剧小品《新闻人物》中有这样一段:

周涛:你不是我老公!

郭冬临:啊!

周涛:你是我心目中的大英雄……

小品中郭冬临饰演的小伙子在记忆不清的情况下见义勇为做了好事,悄悄的离开了。后来周涛饰演的妻子在家里通过电视新闻得知丈夫的事迹。周涛巧用预设的方式,在开头埋下了一个“你不是老公”这样的语句,营造出一个短暂性模糊语境。在丈夫听完感到诧异时,立即将后半句升华的话语说出,消解了前半句的模糊,更加强烈表达出对丈夫的崇拜,也制造出一种喜剧小品的诙谐幽默。

从主客观方面进行分类可以分为客观性模糊和主观性模糊。所谓客观性模糊,指同在一个语境中两个或多个主体,由于语言、文化、地域以及心理等客观因素的差异,导致两者实际区隔是不同的,出现无法理解、词不达意的现象。这类模糊语境往往让“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即语境中的人会南辕北辙,语境外的人是非常清楚的。比如2009年央视春晚喜剧小品《北京欢迎你》中有一段:

外国游客:我问志愿者,你,哪边?

蔡明:这好走啊!你就从这里一直往前走,就上了长安街。以后就转身,假如脸冲南就往西走,如果冲西就不要往东走。沿着长安街走,不要挡着,走啊走啊,历史博物馆,知道历史博物馆吗?从猴到人,从他到我,明白了吗?

外国游客:No!

蔡明:没有关系,我们接着走,到了中央电视台,春节联欢晚会,难忘今宵、难忘今宵、无论天涯与海角．．．．．．

外国游客:再来一个!

郭达:不能来了!你快跟他说篮球馆吧!

蔡明:我们接着往前走。公主坟,就是从前有一个公主,挂了,皇上知道吗,紫禁城归他管。

外国游客:城管?

小品中,一名外国游客来北京看奥运会,因为迷路了,所以向志愿者询问方向。蔡明和郭达由于不会英语,在语言上和外国小伙子产生了差异,出现交流困难、沟通阻塞的情况,营造出了客观性模糊的语境。

所谓主观性模糊,指同一语境中一个主体,由于某种特殊的原因,导致出现故意装出无法理解另一方主体的话语意义,营造出一种沟通困难的模糊语境。这种语境由于是人为的,所以一般情况在表情和语言上,伪装的一方会慢条斯理、不慌不忙,而另一方为了极力解释清楚,则会出现特别心急如焚的状态。比如在1986年春晚喜剧小品《卖羊肉串》中有一段:

朱时茂:哎呀!我不吃!你有执照嘛?

陈佩斯:有．．．．．．你说什么?

朱时茂:执照!

陈佩斯:知道?

朱时茂:营业执照!

陈佩斯:应该知道?

朱时茂:营业执照嘛!

陈佩斯:你应该知道什么嘛?

朱时茂:我说的不是知道,也不是应该知道,我说的也不是营业执照……

陈佩斯:那是什么?

朱时茂:我也不知道了。我是说,你有没有政府发给你的卖羊肉串的证明。

陈佩斯:哦．．．．．．

朱时茂:明白了吧?

陈佩斯:还是不知道嘛。

该小品陈佩斯为了伪装街边小贩的身份,伪装成一名新疆人在大街上卖羊肉串。由于自己卖羊肉串没有营业执照,所以在和朱时茂饰演的城管交流时,故意表现出无法理解话语的意思,营造出主观性模糊的语境。

二、春晚喜剧小品中模糊语境具体运用策略

春晚喜剧小品作为央视春节晚会的一个重要组成元素,给千万观众制造了许许多多的欢乐。对于创作者来说,如何产生更多有趣的、不低俗的笑料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模糊语境由于自身具有不清晰的特点,导致能够表达出准确清晰语境无法表达出的意外效果。对历年央视春晚喜剧小品进行分析,大体总结出以下几个方面:

(一)错位逻辑,解码偏误

康德认为,笑产生于在焦急的期待中最终“落空”,从而促使情感上的宣泄。而柏格森则说笑产生于为了达到期望中某种“预期”的结果,而最终也“落实”。两位大师对于笑的生成的阐释看上去背道而驰,其实可以有机的结合。文艺评论家孙绍振认为,两位大师对于笑的生成阐释都有正确的一面:“落空”与“落实”是一对矛盾体,是营造幽默语境所必需的两个组成要素,两种逻辑错位的程度越大,形成的失落感越大,观众的好奇心越强。[2]回答者逻辑转换越是自然,越是不明显,意外的惊喜就越是突然,喜剧产生的效果也就越好。这里提到的“落实”并非按照提问者的原始逻辑进行的回答,而是超越于现实逻辑上的“第二条逻辑”所起的作用,这样从“落空”的失望到“落实”的惊喜,从模糊到清晰,形成了一种特定的模糊语境。[3]在历年春晚喜剧小品中,在制造人物之间冲突的时候,常常使用这种模糊语境,这种模糊语境的特点在于提问者明显能够意识到回答者的答案不正确,或者不能够正确理解回答者的答案。从而不断引导回答者正确理解自己的问题,进行准确的回答。

例1 朱时茂:哎,你感觉怎么样?

陈佩斯:哎,味道不错!

朱时茂:什么味道不错?

陈佩斯:面条。咸淡正好!

朱时茂:我没问你这个。(手扶在他肩膀上)我问你这个．．．．．．感觉怎么样?

陈佩斯:(摸着肚皮)饱了!

朱时茂:(无奈)这全拧了,你看。

陈佩斯:不拧!

朱时茂:我问你刚才这段戏的感觉怎么样。戏的感觉。

陈佩斯:戏．．．．．．没什么感觉。

朱时茂:怎么能没感觉呢,这个戏．．．．．．

陈佩斯:哎,不是,我就是感觉味儿还不错,别的没有。

——1984年央视春晚小品《吃面条》

例2 蔡明:爸爸,我爱你!

郭达:哎哟,哎呀……这快把门关上,让外人看见了可不得了

啊!你到底是谁啊?

蔡明:我是你的媳妇。

郭达:这越说越不像话了!我有老伴,这还想插足呢?!

蔡明:哦,对不起,我是,我是……哦,我是你孩子的媳妇

郭达:啥?你,你是我的儿媳妇?

蔡明:YES!

郭达:啊?对,他爷爷是死了,死了好几年了,可问题是……我的儿媳妇是我儿子他同学嘛!

——1993年央视春晚小品《黄土坡》

在例1中,朱时茂意识到陈佩斯的理解逻辑和自己的提问逻辑是出现了错位的,并极力的希望解释清楚,但是陈佩斯始终沿用自身固有的逻辑在进行回答,这样的提问与回答形成了一种模糊语境。而在例2中,郭达饰演的农村公公和蔡明饰演的美国儿媳妇由于语言文化的差异,郭达无法理解“yse”的含义,生硬的理解成“爷死”的意思,在人物对话过程中,形成了一种错位逻辑的模糊语境。

(二)错位表达,语序颠倒

错位表达是先锋小说代表人物余华提出的,是创造幽默的一种文本体现。在春晚喜剧小品中,许多作品采用了这种方法,说话者故意将一句话中的主语或者宾语的位置发生颠倒,在表达意思上出现含糊不清,通过表达落差来制造幽默。余华认为,语言要能冲破常识,打破了日常语言系统的自然规律,寻求一种同时能够呈现多重含义可能的语境,形成不受语法束缚的表达方式。[4]在历年的春晚喜剧小品中,这种语序的颠倒,会营造出一种模糊语境,让人暂时无法理解清楚说话者的意思,但是能够表现出说话者的心理状态,并且产生幽默的效果。

例3 毕福剑:我找莲花乡文化站站长赵铁柱。

赵本山:找对了,这就是赵铁柱的爹。我是……

毛毛:不是,赵铁柱是我爹。

赵本山:我是赵铁柱的爹,你不是找爹吗?不是,你……找就对了!

毕福剑:爹……不是……那个……我找您儿子。

——2009年央视春晚小品《不差钱》

例4 郭达:坏了坏了,我拿的才是MP3啊。

蔡明:我儿子拿的是MP3

郭达:哦。谁谁谁是你儿子!

蔡明:我没说清楚啊,我是说啊,拿MP3的是我儿子

郭达:行行行行,你别说了啊。

——2007年央视春晚小品《送礼》

在例3中,赵本山将“爹”的主语和宾语发生了颠倒,除了巧妙地制造出喜剧的效果之外,表现出人物当时的紧张和激动。在例4中,蔡明为了极力解释说明,但是由于两人所叙述的事件缘由发生了“错位”,结果将“儿子”和郭达两者合二为一,制造出笑声的背后,也表现出蔡明高傲和自信的心理。

(三)错位区隔,歪打正着

对于幽默的制造,有时可能是由于和固有期待中不同的情感落空到意想不到中错位对接的意外落实。而不仅仅是由于单一逻辑的“不一致“导致期待的落空。当按照单条思路或逻辑的惯性思维进行思考时,不能用话语进行沟通回答时,人往往会产生心理落空。但如果就在这个时候,另一条思路或逻辑又出现,虽然表达者表达的意思不是提问者所要的答案,但是能够弥补提问者的求知心理,并且巧妙地回答了问题,这时就产生了幽默。[5]在这种落空与落实转换的一念间,形成了幽默逻辑。这种逻辑与普通的理性逻辑有所不同,它不是一元逻辑,而是二重复合逻辑。这种区隔的“错位”,颠覆了理性逻辑的传统,即概念和逻辑的同一性。

特别提出的是,这种模糊语境和以上两种不太相同,幽默逻辑的“错位”需要高度贴合,换句话说,呈现形式既不突兀又很自然,表达内容既延续自我又承接他人。虽然观众作为旁观者看得出其中的荒谬,但是喜剧小品中的对话双方是不会意识到区隔错位的。[6]对于喜剧小品来说,在逻辑线上出现中断,让逻辑离开原有的思路并不太难,难的是让两种错位的逻辑在“错位”点上严密地巧妙对接起来。二重复合逻辑,在生活中是不合情理的,而在喜剧小品中,是一种非常受演员喜欢的幽默制造的方式,关键问题是在一个错位点上汇合了两种逻辑,形成一种“若隐若现”的和谐模糊的美感。

例5 朱时茂:是哪个派出所的?

陈佩斯:刚进去的是在派出所。

朱时茂:后来．．．．．

陈佩斯:不是又．．．．．．．

朱时茂:调分局了

陈佩斯:在分局住了不长日子又．．．．．．

朱时茂:又调哪儿?

陈佩斯:法院

朱时茂:在法院工作

陈佩斯:可不,去了几趟．．．．．．我就又．．．．．．

朱时茂:又调哪儿了?

陈佩斯:进了第四监狱。

朱时茂:调劳改局工作了。

陈佩斯:对,归哪儿管。

——1991年央视春晚小品《警察与小偷》

例6 范伟:喂!喂!没事儿!没事儿,这边有个客人。

赵本山:我鞋那?完了完了,产房传喜讯,人家“生”了……该!我说不让你来不让你来你偏来,这回咋样?慢了!我觉着你耗子给猫当三陪你挣钱不要命了!

高秀敏:那你都怨我呀?

赵本山:不怨你怨谁呀?刚才我是不是上炕了?

范伟:对!

赵本山:我是不是喝酒了?

范伟:对!

高秀敏:你还吃人家菜了那!

范伟:太对了!

赵本山:这可咋整啊?

范伟:以后处理吧!

赵本山:哎呀妈呀!

——1998年央视春晚小品《拜年》

从以上的两个例子中不难看出,这种模糊语境还有一个特点,那就是当它从原始逻辑向二重复合逻辑转变时,提问者和回答者都没有意识到对方逻辑的变化,都处于一种无意识的状态之中,这样的模糊语境突显出喜剧小品幽默的精致、巧妙。这种“歪打正着”是隐秘的,形成了一种“无心插柳柳成荫”的感觉,正是由于两个人形成了各自的区隔,人物对象首先发生了“错位”,各自的原始逻辑是不一致的,但是在特定的环境下,两种逻辑能够合在一起,观众作为旁观者,能够清楚的看出这种区隔错位和歪打正着,心理预期产生一种喜出望外,幽默感自然就产生了。

模糊语境在春晚喜剧小品中的妙,在于两种逻辑共生共存在同一个语境之中。在春晚喜剧小品中,提问者运用一种原始逻辑,抛出一个尽量吸引观众注意力的问题,同时回答者又尽可能地误解或者不理解,让原始逻辑出现中断,使观众心理出现短暂性“落空”。将问题巧妙的移至于二重复合逻辑的背景之中,最终淡化原始逻辑的应有答案,得到“情理之中,意料之外”的另一条逻辑的答案,使观众豁然开朗,获得心理的“落实”。两种逻辑同时存在于春晚喜剧小品中,在开始的时候,提问者的原始逻辑叫做“显性逻辑”的话,那么回答者的二重复合逻辑就叫做“隐性逻辑”。随着情节的发展,营造出的模糊语境会让隐性逻辑逐渐变成显性逻辑,而显性逻辑则变成隐性逻辑。模糊语境在春晚喜剧小品中制造出的幽默,是一种高级别样的幽默,能产生情绪的释放和宣泄,并且让人回味无穷。

[1]唐兆鹏．模糊性语境的形成与运用[J]．逻辑与语言学,1991(8):43－44．

[2]孙绍振．论幽默逻辑的空白和错位[J]．漳州师范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8(6):1－12．

[3]吴励生,叶 勤．幽默:错位范畴的拓展与延伸——三论孙绍振[J]．社会科学论坛,2006(8):5－21．

[4]闫 芳．语言错位与余华的幽默语言艺术[J]．中国校外教育,2009(11):91－92．

[5]孙绍振．论幽默逻辑的二重错位律[J]．文学评论,1996(9):78－86．

[6]马能源．思维“错位”的幽默效应[J]．中学语文教学参考,1997(6):39－4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