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献史学的延拓 高句丽学的创新
——评张芳《〈魏书·高句丽传〉研究》
2017-04-12孙炜冉
孙炜冉
(1.通化师范学院高句丽研究院,吉林通化134002;2.东北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吉林长春130024)
文献史学的延拓 高句丽学的创新
——评张芳《〈魏书·高句丽传〉研究》
孙炜冉
(1.通化师范学院高句丽研究院,吉林通化134002;2.东北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吉林长春130024)
张芳所著《〈魏书·高句丽传〉研究》是当前学界以《魏书》为研究基础,以《高句丽传》为研究对象的上乘佳作。这种扎实的文献史学研究方法,对于推动高句丽学的发展和进步意义重大。
魏书 高句丽 张芳
2015年12月,黑龙江大学出版社出版了黑龙江省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助理研究员张芳的著作《〈魏书·高句丽传〉研究》,这是学界继朴灿奎的《〈三国志·高句丽传〉研究》[1]朴灿奎.《三国志·高句丽传》研究[M].吉林人民出版社,2000.、李大龙的《〈三国史记·高句丽本纪〉研究》[2]李大龙.《三国史记·高句丽本纪》研究[M].黑龙江教育出版社,2013.之后的又一部以高句丽文本文献为专门研究对象的力作。
高句丽(前37—668)是中国东北重要的民族政权,其历史贯穿汉唐,与中原王朝有着极为密切的联系,是古代东北边疆重要的政治力量。特别是南北朝时期,高句丽与北朝和南朝都建立有稳定的朝贡关系,尤其与北魏之间,是高句丽长达七百年存续期间与中原王朝关系最密切、朝贡最频繁的时期。因此,《魏书·高句丽传》中传达了更多关于高句丽政权的相关历史信息和文化内涵,是研究高句丽历史极其重要的文本文献。基于这样的因素,张芳选择以《魏书·高句丽传》为研究对象,对于推动高句丽学,尤其是促进高句丽文献学研究意义重大。
一
众所周知,研究历史应当占有充足的史料,而史料的来源基本包括文献记载、考古发掘以及口耳相传三种渠道。其中,考古学所提供的资料固然是可靠的,但是毕竟有限,而学者们大量使用的还是文献学所提供的资料。然而,由于种种原因,文献记载并不完全可靠,误传误记者有之,讹脱衍倒者有之,甚至伪造历史者亦有之。考察历史或撰写历史,第一道工序就是收集资料,第二道工序就是整理资料,第三道工序就是辨别史料的真伪及可信度,最后才进入对其课题进行整体研究或撰写史书的阶段。我们认为,无论是撰写史书还是进行专题研究,最为关键的一步就是第三道工序[1]刘子敏,苗威.中国正史《高句丽传》详注及研究·前言[M].香港亚洲出版社,2006.。而张芳的《〈魏书·高句丽传〉研究》做的正是该项工作。
《魏书》乃北齐魏收(506-572)撰写的纪传体史书,初成书于北齐天保五年(554),曾两次修订。该书在历史上争议颇大,其跻身“二十四正史”之列,却也有“秽史”的诟病,为此,张芳在《〈魏书·高句丽传〉研究》中采用大量篇幅,对于《魏书》“秽史”一说的来龙去脉进行了阐述和卓有见解的辩诬,力证了《魏书》的史料价值是非常值得肯定的[2]张芳.《魏书·高句丽传》研究[M].黑龙江大学出版社,2015.(P44-50)。诚然,《魏书》中保留了许多当时的原始材料,极为珍贵。《魏书·高句丽传》相比较前代各正史中的《高句丽传》来说,史料更为丰富,论述更为详尽。编撰体例上,首次记述了高句丽始祖传说,简述高句丽世系及诸王与中原各朝的关系,接着以出使者李敖的口吻概述了高句丽的风俗制度,最后记述北魏各时期与高句丽交往的时事政治,从而形成了“传说—世系—概述—时事”的编撰体例。这种新的记述方式,有利于系统而全面地介绍高句丽与中原王朝在政治、经济、文化等各方面的联系,是更为成熟的编撰体系。此后《周书·高(句)丽传》《隋书·高(句)丽传》《北史·高(句)丽传》都采用了这种体例,由此产生了正史《高句丽传》撰写方式的第二大体系。而《魏书·高句丽传》正是正史《高句丽传》编撰体例的转折点[3]姜维东,郑春颖,高娜.正史高句丽传校注[M].吉林人民出版社,2006.(P105)。
此外,《魏书·高句丽传》的另一个学术特点就是,《魏书》为东北亚民族和国家立传,与其他正史有着显著的不同,即其并不冠以“东夷”的称谓,亦不采用合传的方式,而是单独成篇。一个突出表现就是,在东北亚民族和国家的传记中,《高句丽传》位列首席。一方面,这反映了北魏与高句丽之间关系十分友好密切;另一方面,则是反映了高句丽当时的强大和威望[1](P114)。
二
《魏书》的相关研究史学界早有开展[4]周一良.魏收之史学[J].燕京学报,1935,(18);李正奋.魏书源流考[M].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05;张莉.《魏书》研究[M].华文出版社,2009.,但《魏书·高句丽传》研究却是《魏书》研究领域中未曾有人涉猎的选题,同时它也是高句丽研究者未曾系统研究的文本文献。从当前学界的研究程度来看,尽管学界已经开始关注《魏书》民族传的价值,但广度不够;虽然《正史高句丽传校注》[3]和《中国正史〈高句丽传〉详注及研究》[1]中有《魏书·高句丽传》的注释和研究,但深度不够。因此,张芳的《〈魏书·高句丽传〉研究》无论是对于《魏书》民族传的研究,还是高句丽学的文本史料研究,都具有很高的学术价值。其研究运用了传统的考证方法,将十二家正史《高句丽传》融会贯通,并参照朝鲜半岛史书《三国史记》,以搜求、整理、记录、分析、归纳、综合为手段,广泛阅读了当代学者相关研究成果,对《魏书·高句丽传》展开了层层深入的研究。其研究重点着眼于三个方面内容:其一,从文献研究角度探索史源,并用历史的标准评价史源;其二,从内容研究角度理解史料内涵,包括高句丽民族起源、王系传承、与中原王朝关系,以及基本概况等热点问题的相关探讨;其三,从价值研究的角度认识史料意义,包括高句丽建国传说、都城称谓、史料传承所具有的神话学、考古学、史料学功能。
《〈魏书·高句丽传〉研究》由“绪论”“正文”“结论”“附录”四部分构成,其中正文部分共分 5章15节,全文近36万字的篇幅。
第一章是追寻《魏书》的史料背景。张芳著作中通过三个层面对《魏书》的史料背景和研究前提做以论述。首先,《魏书·高句丽传》是《魏书》的一部分,对其研究,离不开对《魏书》背景的解读。《魏书》虽位列于二十四正史之一,却千百年来承受“秽史”之名。对其价值的重新认识是张芳《〈魏书·高句丽传〉研究》首要解决的问题,通过其研究得出结论:近代以来的诸多史学大家已从不同角度为《魏书》正名,时代的变迁和思想观念的转变,使得当今学界必须客观认识其价值。其次,《魏书·高句丽传》是《魏书》民族史撰述的组成部分,对其深入研究,离不开《魏书》民族史撰述的特点和成就的解读。《魏书》是魏晋南北朝时代波澜壮阔民族史在史学中的直接反映。魏收撰写了当时众多的民族历史,间接体现了作者“多元一体”的民族学思想,同时也反映了作者“正统”与“一统”的民族史观,张芳认为这是当前学界理解《魏书》民族史撰述思想内涵的关键,也是客观认识《魏书·高句丽传》写作立场以及探索其成文角度的途径。最后,《魏书·高句丽传》是《魏书》边疆民族传的组成部分,对其研究,离不开对《魏书》边疆民族传价值的解读。运用边疆观念,归于藩属体制,可以说《魏书》传承了古代史书撰写边疆民族传的传统,同时又取得了比以往史书更大的成就,它是当代学者研究魏晋南北朝时代民族史的重要史料,更是文本研究的现实基础。
第二章是解析《魏书·高句丽传》的史料内涵。张芳用了大量篇幅分析史料的内容。虽然《魏书·高句丽传》本身只有1757字的文本,但却涉及众多时间、人物、事件,内容复杂凌乱。张芳在研究中从不用角度对其进行归类,使其层次清晰,问题明确,并深层把握它在史料选取具有的略古详今、突出重点和有始有终等特点,为进一步的研究奠定基础。并且,重点探讨了史料来源的问题。《魏书·高句丽传》的史源包括文献传承和口述史源两个层次,张芳对其内容进行了逐条的分析,认为两类的结合,成就了《魏书·高句丽传》在十二家正史《高句丽传》中的特殊地位。肯定其史源的真实可靠,才能将其真正运用于高句丽史研究。另外,张芳还对史料来源做了合理公正的评说。认为《魏书·高句丽传》史料真实可信的深层原因在于魏收具有“当代人写当代史”的优势,因此,以北魏与高句丽的存在时间、地域邻近以及交往关系论证其史源的可靠性是可行的。
第三章是研究《魏书·高句丽传》的史料内容。张芳将其史料运用于四方面的研究。第一,是对民族起源的研究。《魏书·高句丽传》第一次提出了“高句丽者,出于夫余,自言先祖朱蒙”[1](北齐)魏收.魏书[M].中华书局,1974.(P2213),它是高句丽民族起源与建国史料研究的文献切入点,也是高句丽起源于“夫余说”的主要依据,但是需要正确区别民族起源与王族起源,才是解决史料的关键。第二,是对王系传承的研究。《魏书·高句丽传》是正史记载高句丽王最正确的文献之一,但毕竟不是完整传承,张芳将其与《三国史记》的完整传承以及其他正史《高句丽传》的部分传承史料进行对比分析,发现其大部分史料是正确的,但也存在某些记载上的错误。第三,是对高句丽基本概况的研究。《魏书·高句丽传》的基本概况具有特定的时代性以及特定的视角和特殊的用途。因此,对其研究需要将史料还原于特定的时代,通过对比不同文献的记载,来把握高句丽在疆域、官制、民风民俗等方面的发展脉络。第四,是对高句丽与中原王朝关系的研究。《魏书·高句丽传》记载了高句丽与前北魏时代诸政权以及与北魏交往的重大事件,张芳通过逐条考证其具体时间,进而清晰判定错综复杂的魏丽关系。
第四章是总结《魏书·高句丽传》的史料价值。张芳再分三个层次对其予以研究。第一,建国传说具有神话学内涵。其神话因素表现在“河伯女”“感日而生”“鱼鳖浮桥”等内容,其内涵源于崇拜心理,有太阳崇拜、河神崇拜,以及高句丽人的祖先崇拜和英雄崇拜,这一神话因素被后世东北民族以及周边国家所继承,成为他们创作建国传说的来源。第二,都城名称具有考古学价值。《魏书·高句丽传》在正史文献中首次提及了高句丽两座都城名称——纥升骨城和平壤城,是我们从考古学角度探讨其地理位置的文献依据。另外,第二都城“丸都城”之名是讨论的另一个热点,也具有现实的考古价值。第三,承前启后的史料价值。《魏书·高句丽传》是在十二家《高句丽传》中地位最突出者,其价值表现在成书时间居中,但史料较新,内容相对较多,是高句丽早期历史综合研究的重要文献。后代史书的内容多传承该传文说明这些史家认可其史料价值,而全新的撰写模式更是被后代史家所继承。
第五章是评价《魏书·高句丽传》史料的局限性。在承认《魏书·高句丽传》具有极高史料价值的同时,张芳也对其局限性进行了清晰的评价与分析。其认为《魏书·高句丽传》的局限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方面,是立场局限。主要是指由于著者魏收具有“正统史观”,史书撰述时就存在一切记事围绕北魏政权,史料选取不够全面、不够具体的两个不足。成传立场决定史料局限,这是高句丽文献研究需要关注的深层规律。另一方面,是史料错误。张芳从中朝两类文献对比中,发现其史料的正确与否需做具体分析。以“闾达”为例,解释其在高句丽王系传承中的错误记载;以《三国史记》引用《魏书》的7条史料,具体论证两部文献的孰是孰非。两个实例提醒学界解读文献时需融会贯通,才能正确解读文献。推而广之,研读其他文献亦如此。只有清楚了文献史料的不足和错误,才能客观评价并正确运用史料。
可以说,张芳的《〈魏书·高句丽传〉研究》在史料挖掘和分析辨识上下足了功夫,是近年来青年学者中对高句丽学、历史文献学研究中不可多得的上乘佳作。
三
当然,一项研究、一部著作除了它体现的价值和学术意义外,都不可避免存在某些不足,《〈魏书·高句丽传〉研究》同样有需要改进和深入的空间。诚以为,赞誉的话好说,但只有客观的学术批判才能更好推进一项学术研究的提高和升华。就《〈魏书·高句丽传〉研究》而言,本人认为还需有如下几个方面的提高:
古人修史向来简约,尤其是涉及边疆民族的专传,基本都是言简意赅,约略文字,就《魏书·高句丽传》而言,在十二家正史《高句丽传》中已是较为详尽者,也仅有1757个文字。但既然是以《魏书》为研究对象,那么就不应将研究对象仅局限在《魏书·高句丽传》中的1757个字中,尽管《魏书·高句丽传》文字约略,但纵观《魏书》,在其“本纪”“列传”中却多处散见有关于高句丽的相关记事,这些都应该成为《〈魏书·高句丽传〉研究》的有力补充和佐证材料。这其中有张芳研究中所重视的内容,亦有被其忽略的内容。
第一,对于魏丽关系,尤其是高句丽朝贡研究还需深入。在《〈魏书·高句丽传〉研究》第三章第四节中,张芳以《魏书·高句丽传》为切入点,谈及了“高句丽与中原王朝关系史料辨析”,已然做了较为充足的论证与辨析,但就高句丽朝贡北魏情况来说,《魏书》“本纪”中便有多达90条的记载,如此之多的样本,足可以辨识出魏丽关系的亲疏变化和东亚政治形势的变迁,但在张芳的研究中只选取了少量样本做了简单分析。
第二,仍旧是对于魏丽关系的研究,没有关注到大量北魏赴高句丽使臣的记述。在传统的高句丽与北魏关系研究中,学者们的关注焦点基本都集中在高句丽朝贡北魏的相关研究,如前所述,在北魏存续期间,高句丽频繁的赴魏朝贡,有时甚至一年二贡到三贡。但交流绝非单方面的,在高句丽频繁赴魏的同时,北魏亦有大量的使臣出于政治需要,被派往高句丽出使,而这绝非个案。《魏书》“列传”中,载记了大量赴高句丽出使的北魏使节,如李佐[1](北齐)魏收.魏书[M].中华书局,1974.(P894)、杜洪太[1](P1019)、刘永[1](P1231)、高祐[1](P1259)、程骏[1](P1346)、崔庠[1](P1506)、房亮[1](P1621)、朱元旭[1](P1624)、孙绍[1](P1725)、冯元兴[1](P1760)、张伟[1](P1844)等,这些使臣有的曾多次出使高句丽,除了一些重大的政治事件,这些频繁出使的北魏使臣侧面印证了魏丽之间紧密的政治联系。
第三,忽视了一项重要的人类活动,同时也是魏丽关系另一个重要表象——移民。对于高句丽移民,苗威的《高句丽移民研究》[2]苗威.高句丽移民研究[M].吉林大学出版社,2011.有过系统的研究,仅就张芳的《〈魏书·高句丽传〉研究》来说,这也是其不应忽视的一个问题,也是其基于《魏书》的内容来研究高句丽史的一个重要方面。然而却被遗漏了。《魏书·高句丽传》没有正面谈及双方移民的问题,但《魏书》中却大量谈及了双方人员的交流和互动,既有中原内地人移民高句丽者,亦有高句丽人移民北魏者。如天兴元年(398)春正月,北魏太祖拓跋珪“徙山东六州民吏及徒何、高丽杂夷三十六万,百工伎巧十万余口,以充京师”[1](P32)。说明有大量高句丽人被迫迁入中原内地定居。这种内迁除了被动型,还有主动型,如延兴元年(471),“高丽民奴久等相率来降”[1](P135),更有统治阶层系由高句丽移民而来,如北魏文昭皇后所出的高肇家族[1](P1829),这些高句丽移民北魏者,不仅成为权贵,并且与北魏皇室保持着密切的姻亲关系,涌现了如文昭皇后[1](P1830)、宣武皇后[1](P336)以及茹浩之妻(安定王妃)[1](P2001)等勋戚。此外,还有北魏人因政治原因移民高句丽者,如北魏庄帝时期的“通直散骑侍郎、假节、龙骧将军、行安州事、当州都督”江果“携诸弟并率城民东奔高丽”[1](P1590);北魏宁远将军高崇,其祖先流亡于高句丽,生活几代之后又潜归北魏的[1](P1707)。这样的移民事件,在《魏书》中有大量记载,既然是以《魏书》为核心的高句丽研究,那么这种《魏书》中载记的,频繁的在北魏与高句丽间的移民活动,不应该被忽略。
学术的生命在于不断创新,力求创新与超越也是文献学和高句丽学再次述写的指归。张芳的《〈魏书·高句丽传〉研究》在写作思想和内容挖掘上进行了一次较有深度的探索,其成功尝试的基点就在于彰显了高句丽学的“整体意识”,是采用了富有创新意义的辩证史学的结构范型。
(责编:高生记)
The History of the Continuation Gaogouli Science Innovation——A Review of the Book Wei-Gaogouli Biography Research by Zhang Fang
Sun Weiran
The Book Wei-Gaogouli Biography Research by Zhang Fang isthe current academic research to Book Wei asthe research foundation,to Gaogouli biography asthe research object of the upper works.The literature history research methodsfor the development of the solid,promote Gaogouli science and progressisof great significance.
Book WeiGaogouliZhang Fang
孙炜冉(1981—),男,吉林集安人,通化师范学院高句丽研究院副教授,东北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博士后,历史学博士,研究方向为高句丽渤海史。
本文为2017年吉林省教育厅社科“十三五”科研规划项目(项目编号:JJKH20170442SK);东北师范大学重点培育项目(项目编号:15ZD009)阶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