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交往异化到拜物教的再生产
——马克思奢侈消费批判思想的逻辑演变述评
2017-04-11刘怀玉
吴 琼,刘怀玉
(南京大学 哲学系,江苏 南京 210046)
【哲学与当今世界】
从交往异化到拜物教的再生产
——马克思奢侈消费批判思想的逻辑演变述评
吴 琼,刘怀玉
(南京大学 哲学系,江苏 南京 210046)
马克思究竟是如何看待人类社会的奢侈消费现象的?以往学界对该问题的关注似乎不多,文章试图做些突破。处于人本唯物主义时期的马克思初步观察到奢侈消费作为交往异化典型代表形式的事实;初创历史唯物主义时期的马克思意识到奢侈消费和原始积累一样是资本获利的高级形式,但此时他并没能将这一获利机制的内在机理揭示出来;进入政治经济学批判时期,马克思基于整个资本主义生产逻辑深刻指认了奢侈消费是如何通过等级性身份地位的构建来实现拜物教再生产的。虽然马克思对奢侈消费问题具体着墨不多,且缺乏系统性,但在方法论上却具有不可超越与替代的指导意义。
奢侈消费批判;马克思;思想演变;交往异化;剥削形式;拜物教再生产
长期以来,学术界一直热衷于对马克思消费逻辑的探讨,而在其消费逻辑中涉及到的对奢侈消费问题的论述却始终没有受到应有重视和系统研究。究其原因:一是他对这一问题多是零散论述,并未形成一套完整理论体系;二是在历史上,奢侈消费并没有成为消费领域的支配性现象。而在今天,世界奢侈品市场的不断膨胀迫切需要我们对这一发展趋势展开理论质询,尤以中国为甚。
一、人本唯物主义时期青年马克思的奢侈消费批判观:交往异化的特殊形式
(一)国民经济学有关奢侈和节俭问题的讨论是个“假问题”
在马克思早期著作《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的第三手稿“需要、生产和分配”一节中有大段关于奢侈问题的论述。由于马克思此时已经开始揭示工人的异化问题,所以针对资本家一味地盘剥工人劳动而抑制其需求的做法,他认为是不人道的。国民经济学这门关于财富的科学其原则就是为资本家进行辩护,认为资本就应该节制需要而对工人的劳动进行无止境的剥削。工人就是劳动的奴隶,他们的任何奢侈对于资本家而言都是不可饶恕的,“一切超出最抽象的需要的东西——无论是消极的享受或积极的活动表现——在他看来都是奢侈[1]。工人只要拥有能维持他们生活下去,继续进行劳动的那么一点儿就够了,“而且只是为了拥有[这么一点]他才有权要活下去”[1]。此时,由于马克思还不具备思考资本主义整个生产过程的理论水平,而无法发现生产过程本身所具有的批判张力,就连对“消费”的批判也只是外在的。而对于国民经济学内部掀起的奢侈与节俭之间的争论,马克思一针见血地指出这和所有其它争论一样是无关紧要的。因为以罗德戴尔和马尔萨斯等为代表的一方提倡奢侈以促进工人的劳动;另一方以扎伊尔和李嘉图等为代表则把奢侈痛斥为财富之敌,这一争论本身就是建立在错误的二分法基础之上的。奢侈和节俭本是一枚硬币的两面:“挥霍和节约,奢侈和困苦,富有和贫穷是等同的”[1],无论奢侈还是匮乏,均是资本主义私有制导致的结果。对奢侈品的欲求和消费是人性的本能使然,能够激发出人们内在的情感,鞭策人们勤勉劳作,从而给整个行业带来生产的活力,同时也带动技术、市场策略以及商业金融组织的革新,这样“奢侈”与“富强”就自然而然地联系在一起了。而国民经济学所谓的节约是指对于工人而言节约劳动力资本,对于资本家而言节省预付资本。这样不仅能使有限的资源得到充分利用,而且节约的财富将直接转化为资本,资本的积累又是推动生产增长的主要力量,最终必然会促进就业和财富的增长。但这其中的问题是:国民经济学将私有财产看作是天然合法和不可动摇的,它不去揭示私有财产导致的工人阶级赤贫问题,以及资本家享受奢侈是建立在对工人阶级财富占有的基础之上等等这些根本性问题。总之,奢侈和节俭都是从资本主义私有制这片土壤中生发出来的萌芽,最终的果实必然将全部被资本家享有,而资本家在发财致富过程中导致的工人阶级劳动异化问题却被深深遮蔽了。所以马克思说国民经济学和资本主义的道德是一致的,二者是一丘之貉。
(二)奢侈消费是交往异化的典型表现形式
马克思站在工人阶级的立场上深刻体察到了资本主义生产过程带来的工人同自己的产品的异化、劳动过程的异化、类本质的异化以及人与人之间关系的异化。“工人生产的财富越多,他的产品的力量和数量越大,他就越贫穷。工人创造的商品越多,他就越变成廉价的商品。物的世界的增值同人的世界的贬值成正比。”[1]所以马克思始终致力于工人阶级的解放问题,他要从根本上否定私有制存在的合理性。而针对资本家阶级的奢侈、挥霍,马克思持坚决的否定态度,他痛恨资本家阶级不把工人当人看,只将工人的生存维持在最低生活水准上,以最大限度地节约劳动力成本的做法。在与写作《1844年手稿》几乎同时进行的《詹姆斯·穆勒<政治经济学原理>一书摘要》(简称《穆勒评注》)①这里请忽略《詹姆斯·穆勒<政治经济学原理>一书摘要》和《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两部著作写作顺序的相关争论问题,这并非本文的主要论题。中,就穆勒有关奢侈问题的论述,马克思进行了如下摘录:“至于加速资本的增长,则立法拥有反奢侈浪费法这一手段,立法可以把节俭提上议事日程而认为浪费是可耻的”。虽只简单一句话,却明显表现出马克思此时和穆勒一样站在人本主义立场上对奢侈所持的批判态度。《穆勒评注》在国内外学术界被视为马克思思想发展中具有重要转折性意义的著作,因为他从工人劳动异化的逻辑中脱退出来,进一步理解交换过程中人与人之间关系的异化,这也是马克思关注国民经济学的结果。“我们看到,国民经济学把社会交往的异化形式作为本质的和最初的、作为同人的本质相适应的形式确定下来了。国民经济学——同现实的运动一样——以作为私有者同私有者的关系的人同人的关系为出发点”[1]。
在交往异化理论中,马克思是从货币、商品、交换、价值等角度来分析人与人之间关系问题的。首先私有财产发展为货币成为交往异化的前提。一旦货币被确定为商品交换过程的载体,就意味着它能购买到任何东西,这就导致金钱成了绝对的、核心的价值,人们对任何事物的评价都以值多少钱为标准。资本主义时期的一切行为最终都被归结为金钱可以计算的,久而久之,人完全拜倒在货币面前,金钱成了受人顶礼膜拜的神。人的一切交往都建立在对金钱的拥有基础之上,然后不断地用金钱来消费物,并且沉浸在由这一过程所带来的即时快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颠倒地表现为物与物之间的关系成为交往异化的具体表现形式。资本主义时期采取了市场等价交换的形式作为自组织方式,对物的私人占有是排他性的,只有通过交换这一环节才能实现将自身占有物转移到他人手里,也就是私人财产的外化。这样一来,物与物之间的交换就变成了人与人之间联系的直接纽带。人们之间的交往就单纯表现为物品买卖关系,由此,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异化为物与物的关系,而非真正的社会联系。最后,人格的丧失成为交往异化的结果。分工的出现一方面扩大了生产力,使交换行为得以普遍化;另一方面却使人成为机器制造过程中附属的、官能性的人的存在。在配合机器生产的过程中,人的劳动失去了创造性,成为纯粹的谋生活动,这就使同一生产线上的人抹煞了彼此不同的人格特性,劳动不是自我享受,更不是自身天安禀赋的实现,而是一种强制,是应社会需要不得不进行的生产活动。至于不同生产线上的人虽然从事的劳动有所不同,但性质都是一样的,就是获取工资。人的劳动通过工资这一形式获得合理化,而其背后资本家阶级对工人阶级剩余价值的无偿占有却被掩盖了。人活着的意义就是变成社会需要的奴隶,最终同自己固有的本质相异化,成为失去自身人格特性的孤立存在。
以上就是马克思早期在人本主义异化逻辑的框架下对私有财产导致的人与人之间交往关系的异化进行的深刻批判。虽然他没有直接论述奢侈消费这个环节,但这一同样作为商品交换买卖行为的内容是涵括在以货币为中介的交换过程中的。简单而言,穷奢极欲是交往异化的极端表现形式,在根本上服务于资本主义财富增长这一目标。所以在马克思眼里,借助于奢侈消费,以私有制为前提的交往就是异化的,它严重压抑了个体独立人格的发展。不得不指出,此时马克思从分配、交换领域展开的对奢侈消费的批判逻辑本身是非历史的、非辩证的。他还没能进入到生产领域,发现奢侈消费实际上是资本主义生产发展过程中不可避免的一种现象,更是资本获利的高级形式。
二、初创历史唯物主义时期马克思的奢侈消费批判观:资本获利的高级形式
初创历史唯物主义时期的马克思逐渐意识到只有研究现实的生产过程本身,而非停留于抽象的观念说教上,才能真正认清历史过程的真相,所以他要对以往的一切哲学信仰做彻底清算。在这一过程中,他不仅在研究对象、研究思路上转向唯物主义,更重要的是在研究方法上从抽象的人本主义转向科学的历史唯物主义分析法,这一转向肇始于《德意志意识形态》一书。
(一)马克思对资本主义享乐哲学虚假性的批判
在写作《德意志意识形态》时期,马克思已经抓住了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的矛盾运动这条线索来分析资本主义的现实问题,所以他也开始从这一点出发来看待奢侈消费问题。他指出:“享乐的方式和内容始终是由社会的整个制度决定的,而且要受社会的一切矛盾的影响”[2],进而马克思展开对资本主义享乐哲学虚假性的批判。“在欧洲,宣传享乐的哲学同昔勒尼学派一样古老”[2],昔勒尼学派是小苏格拉底学派的重要一支,它试图明确苏格拉底“美德就是知识”这一命题中“德”的具体所指,认为“德就是快乐的寻求”[3]。德行之所以有价值,是因为它能给人带来幸福,不能给人以快乐的德行是毫无价值可言的。快乐是衡量一切价值的尺度,因此,昔勒尼学派又被称为快乐主义,成为享乐哲学的鼻祖。这一学派的主要创始人亚里斯提卜主张“只有现实的、眼前的、感性肉体的快乐才是真实的快乐”,寻求肉体感官快乐是人的本性,更是人的天职。但人应主宰快乐,有分寸地追求快乐,不能被快乐所支配,尤其要摒除那种会使人沦为奴隶的虚假快乐,比如受人的雄心、喜欢炫耀,以及权力欲等动机的驱使而盲目追求、攀比所带来的快乐。一言以蔽之,昔勒尼学派强调纯粹的感官快乐,也就是只有使眼、耳、鼻、喉、身切实感到愉悦才是真实的享乐。封建等级制社会中上层人士的奢侈生活正是对这一学说最恰切的现实诠释。在森严的等级制度下,奢侈与政治紧密相连,只有少数特权阶层才有权享受,他们在服饰、住所、日常饮食等方面无不体现出极度的纵欲享乐和奢侈靡费,普通百姓则既无权也无钱享受奢侈生活,基本上满足于自给自足。
资本主义无限止地追求生产力发展水平的提高造成大量剩余产品的堆积,这就迫使资本家为消化掉剩余产品而以工资的方式使工人阶级也有钱进行消费。表面上工人过上了富足的生活,而实际上仍然是资本为实现剩余价值采取的促销手段。这才使工人阶级(它们的全部后备军现在都积极参加进来)也暂时加入他们通常买不起的各种奢侈消费中来。对此,我们还应结合《哲学的贫困》和《1857-1858经济学手稿》等马克思接下来所写的著作来更加全面地看待这个问题。
(二)奢侈消费在资本主义商品生产中具有天然的垄断地位
在写作《哲学的贫困》时期,马克思“在阐明物质生产发展的客观规律方面前进了一大步”,此时,他既能够从资本生产的自身发展过程出发,又能站在阶级立场上来面对奢侈消费问题。普鲁东先生认为“社会总是先从最轻便的生产部门开始;然后才逐步地’转到生产那些化费劳动时间最多并适合更高级需要的东西’”,针对这一点,马克思批评道:“如果硬说所有劳动者的一切需要都已满足,所以人们才能创造更高级的产品和从事更复杂的生产,那就是撇开阶级对抗,颠倒整个历史的发展过程”[4]。不是每个人都买得起奢侈品,“产品的使用取决于消费者所处的社会条件,而这种社会条件本身又建立在阶级对抗上”[4]。在贫困社会,广大群众只能首先满足于对粗劣产品的需求,而进入繁荣时期,阶级本身的性质最先发生了改变,挣脱了身份限制,成为变动的、不稳定的。无产阶级能享用奢侈品只能说奢侈品本身的性质意义发生了变化,必需品和奢侈品之间的对立正随着生产力的发展而不断发生改变。“当文明一开始的时候,生产就开始建立在级别、等级和阶级的对抗上,最后建立在积累的劳动和直接的劳动的对抗上。没有对抗就没有进步。这是文明直到今天所遵循的规律。”[4]这恰恰说明了资本主义发展的两重性,既有进步的一面,又有对抗的一面,“大工业由于它所使用的工具的性质,不得不经常以愈来愈大的规模进行生产,它不能等待需求。生产走在需求前面,供给强制需求。在现代社会中,在以个人交换为基础的工业中,生产的无政府状态是灾难丛生的根源,同时又是进步的原因”[4]。消费活动本身是随着资本主义发展的两重性而来的,资本主义的发展不仅把人的自然需要变成社会的自然,也就是形式的改变,用爪和牙吃生肉变成了用刀叉吃熟肉。同时还创造出新的需要,包括科学探索、社会交往,也包括了奢侈品的体验等等,奢侈品向生活必需品的转化正是资本运行自身所推动的。这也是随后马克思在《1857-1858经济学手稿》里深入论述的方面:资本发展的趋势就是把以前表现为多余的东西转化为必要之物,“转化为历史地产生的必要性”[5]。
资本主义的进一步发展以及世界市场的形成使消费从生产的笼罩下独立出来,成为一个纯粹的部分,一些人虽然不是工业资本家,但他们自己并不生产,就专以消费他人产品为业。而在物质产品相对丰裕的情况下,粗陋的消费形式总是有限的,“所以有一部分产品必须以较为精致的形式,作为奢侈品供他们取用”[5]。真正的丰裕一定不只是对生活必需品的充分享用,而同时也能够享有奢侈品这类广泛引起人们兴趣之物。这时,节约就不再等同于禁欲主义,“贮藏货币的活动是英雄主义的癖好,是禁欲主义的狂热”[5]。只有将成熟的庄稼收割完,一部分消费掉,一部分用于出售,换回货币,转化为资本,购买新的种子,重新播种,才能有望收获更多的庄稼,而不是将庄稼全部烂在地里。同样道理,“资本吃掉这个果实后,可以重新结出果实”[5],过度的节约会限制货币转化为资本,投入再生产环节中,反而是不断地将货币投向市场,使整个市场永续运行,才能让“死”的资本“活”起来,孵化出更多的资本,这也就是资本自行增值的功能。发展人们的消费能力成为进一步促进生产的有效手段,“消费的能力是消费的条件,因而是消费的首要手段,而这种能力是一种个人才能的发展,一种生产力的发展”[5]。
消费主要是在以下两个层面的意义上促进生产:一是产品只有卖出去才能实现其价值,这是给商品所有者带来利润的首要任务;二是会不断地引起人们对新产品的需求,由消费创造出的新生产的需要成为生产的目的,而生产的目的又决定了生产的内在动机,是生产的前提。本来意义上的生产就是生产出产品,是单纯的物质生产,是消费对象的生产,但随着生产的发展,消费又生产出人们对新产品的渴望。这种生产不再是剩余资本的投入,而是消费本身成为新的投入,成为新投入的动机,它实际上反映了人本身的生产越来越成为生产的盈余,整个生活领域越来越成为生产的一个重要方面。
此时马克思已经意识到:奢侈消费是资本主义发展的必然阶段,这是由资本不断谋求自身增值所决定的。在这一时期,马克思对奢侈消费的分析已经跳出了笼统的日常生活内部直观,上升到社会历史,上升到资本主义生产过程中来,也就是从交往的异化提升为总生产环节中的一个环节,消费在某种意义上也就是生产,马克思已经把重点放在消费层面来言说了。奢侈消费就是资本主义实现剩余价值或者说财富分配的一种新的方式。但遗憾的是,无论就从阶级立场上彻底批判奢侈消费方面还是从整个资本生产逻辑中解构出奢侈消费的一般逻辑方面而言,他都没能深入进去,而这些工作是随着他之后思想的不断成熟才逐步解决的。
三、政治经济学批判时期马克思的奢侈消费批判理论:拜物教再生产的特殊形式
《资本论》是马克思一生最伟大的两个贡献之一,在其整个思想发展历程中是一个里程碑式的著作。在这一最重要的理论成果中,马克思将已经发展完善的历史唯物主义方法论灵活运用于资本主义经济分析中,由此把握住了资本主义私有制社会生产总过程中内在矛盾的展开过程,从而更加深刻地论证出资本主义的必然灭亡。此时,马克思对待奢侈消费问题也是从科学的历史唯物主义方法论出发。在写作《资本论》第二卷时,涉及到从简单再生产出发论述社会生产两大部类的生产与交换,特别是在论述第II部类内部的交换时,马克思对这一问题进行了集中分析。具体如下:
(一)获取剩余价值是奢侈消费的前提
奢侈品一定是资产阶级消费的,凡是劳动力再生产,从而社会再生产总过程充分进行,包括扩大再生产能够充分进行的过程当中,工人阶级需要的都不能叫奢侈品。“我们这里考察的价值产品的整个部分,即Ⅱb(v+m),是以奢侈品的实物形式存在的,就是说,这种奢侈品,同以生产资料形式存在的商品价值Ⅰv一样,工人阶级是无法购买的,尽管这种奢侈品和那种生产资料都是这些工人的产品。”[6]奢侈品就是资本家的消费特权,“只能和花费的剩余价值交换,而剩余价值是绝对到不了工人手中的”[6]。这里马克思深刻地指出剩余价值是奢侈消费的前提,而奢侈消费又会反过来进一步促进剩余价值的获取,“奢侈是得到剩余价值和更多地攫取剩余价值的必要的功课”[7]。因为奢侈消费对社会再生产起到重要作用。任何一种消费都会促进社会再生产,更何况奢侈品了,比较而言,奢侈品以品牌、创新、文化传承等为依托的大量附加值,能够带来更高的增值,从而使资本获利。奢侈消费越多,就越需要更多的劳动力投入到奢侈品生产中来,而这些劳动力所需要的必要消费资料也要进行不断的社会再生产,“因而在IIb中就业的那部分工人阶级要生产和再生产,——他们的必要消费资料的供给,——也就越是要取决于资本家阶级的挥霍,越是要取决于这个阶级的剩余价值的很大一部分转化为奢侈品”[6]。此外,对奢侈品的享用还能给头脑带来冲击,刺激产生新发明,从而不断推动产品的革新,为整个社会的再生产注入新鲜活力。可见,只有奢侈消费才能更好地创造剩余价值,资本家获取剩余价值后用于奢侈消费,由此形成资本家消费奢侈品的循环过程,而工人阶级则被排除在这个循环过程之外。因为工人阶级是创造剩余价值的手段,在剩余价值的实现中是被剥削的对象,他们无法获取剩余价值,自然就不能消费奢侈品了。针对工人阶级消费奢侈品的假象,马克思开始从工业化大生产的变革中挖掘内在原因,从而揭示出奢侈消费作为拜物教再生产特殊形式的内在秘密。
(二)奢侈消费成为资本生产物化的更加直接和明显的征兆
在《资本论》中马克思从广义和狭义两个不同的层面来谈论生产关系,所谓广义的生产关系就是包括了生产、交换、分配和消费四个环节各方面的关系。狭义的生产关系是指直接生产过程中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在生产力发展不足的情况下,生产处于主导地位,如何加快生产成为首要任务,而随着生产力水平的不断提高,维持我们个体生命所需要的对物的社会需要问题足以被解决。在这个背景下,资本生产仍然要维持在利润最高方面成长,消费在整个社会的流通中逐渐取代生产处于主导地位。奢侈消费作为马克思意义上狭义生产关系的一个重要环节在资本逻辑中越来越发挥重要作用,成为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扩大再生产的润滑剂。通过象征等各方面的区隔,奢侈消费将早期直接的、具有尖锐政治因素的分配不平等问题转移到个人品味和个性差异上的不平等。这就导致我们现在面临的问题不再是商品的垄断性生产,而是差异和个性的垄断性生产,其中特别定制、手工制作成为有效推动奢侈消费的噱头。
在手工业经营条件下,单个工人的特殊技能对于产品的质量发挥着重要作用,所以奢侈品在历史上尤其注重手工打造、精雕细琢。精通技艺的师傅不仅要在制造过程中全身心投入自己的精力,而且要不断发挥创造性,这样才能诞生出完美的产品。虽然由手工打造的奢侈品制作繁琐、历时长久,但每一部作品都具有原创性,蕴含人的生命体验于其中,从而使作品弥足珍贵。可是在资本主义的生产条件下,庞大的机器体系具有规模巨大的生产能力,个体性劳动因生产效率低下,无法满足日益扩大的需求而被逐步淘汰掉。所有世界著名的奢侈品牌都开始普遍采用机械化流水线作业进行生产制造,然后在全球范围内进行发行销售。越来越多的有钱人可以进行奢侈消费,纯手工打造的限量版奢侈品就成为了人们的个性化需求。但这其中吊诡的是机器制造明明相比于手工制造更加精致,甚至工艺品的手工生产都无法达到机器制作的完美性。那是什么因素导致人们普遍对手工奢侈品的欲求呢?其背后是资本为提高物品剩余价值的取得,人为制造出来的需求。这就是马克思所言的,随着生产力的发展,财富如泉水般喷涌而出的时候,每一个人都处在奢侈消费过程中,每一个人都在消费上产生匮乏,不仅仅是基本消费,而且主要是由人为因素所造成的匮乏。手工打造的奢侈品通过个性化的享用将所有者与他人区别开来,因此而成为制造人为匮乏的最典型方式,同时也成为资本生产物化的更加直接和明显的征兆。
(三)拜物教再生产的具体机制:奢侈消费成为等级性社会差异的象征
在马克思的《资本论》中蕴含着奢侈是资本的交际费用的观点。资本家通过奢侈消费得到身份认同,而这种身份认同又成为从银行获取信贷的保障,进而取得一定资本,并从中获取剩余价值。也就是说奢侈品成为人的身份地位象征的标志,这是后来被凡勃伦、布尔迪厄、鲍德里亚等人大做文章、浓墨重彩之处。20世纪30年代以美国为代表的大众生产兴起以后带来了新的民主化问题,福特制大规模商品生产的广泛普及使大多数人满足基本的物质需求成为可能,人们有机会享有同样品质的商品,这样一来,原本在物质占有方面的差异好像被拉平了,而且工厂内部的组织化方式也发生了改变,传统森严的等级制管束一下子被打破了。阶级划分的标准也从对生产资料的占有转向对消费的占有,阶级意识的养成被人为的社会差异制造机制所取代。奢侈消费就承担起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扩散的最重要环节,在当代社会形态中扮演起标志社会等级的角色,乃至成为当代资本主义意识形态统治的最新策略。资本主义社会的生产已经从商品生产转嫁到对差异、意义的生产上,“因此当代垄断性生产绝不仅是物质财富的生产,而一直也是关系和差异的(垄断性)生产”[8]。谁来生产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意义、差别、个性的体现。我们就追求这样一种意义,而意义又是由整个工业生产体系在定义的,资本主义在今天就每个角度而言都已经把意义、象征性价值发挥到极致了。它让人们相信一个神话:好像我们已经处在一个物质极大丰富的“丰裕社会”中,人们的基本生活需要已经得到满足,从而转向更高级的奢侈品享受,奢侈品再也不是资本家阶级的享受特权,普通的工薪阶层都可以拥有一部苹果手机,或者是一辆奥迪汽车。
进入政治经济学批判时期的马克思开始建立在科学的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分析基础上来谈奢侈消费问题,并且在走向对象化和物化理论时,成功地去掉了道德批判。奢侈成为剩余价值生产的重要环节,这一点和我们今天面临的现状完全一致。总之,奢侈消费是在资本对雇佣劳动的关系中,劳动生产力对它自身的条件和对它自身产品的关系所表现出来的极端异化形式,是从一定的生产力基础出发向下一个历史阶段过渡,必然要经历的阶段。“它已经自在地、但还只是以歪曲的头脚倒置的形式,包含着一切狭隘的生产前提的解体,而且它还创造和建立无条件的生产前提,从而为个人生产力的全面的、普遍的发展创造和建立充分的物质条件”[9],资本主义时期的奢侈消费只是历史的暂时必然性,终将被更高级的生产力发展所克服。
结论
通过以上综述,我们发现,马克思关于奢侈消费的直接论述并不多,客观而言,他对这一问题的阐释始终没有达到像其对资本主义一般商品消费的批判一样的科学高度。尽管他也像解决其它问题如对所有权概念、交换价值等的理解一样,对奢侈消费的解读不是一脉相承的,而是经过了从简单到复杂、从浅显到深化、从“抽象”到具体的过程。最终也只能说马克思只是为以后的学者涉入对奢侈消费的批判提供了“一种断代史的新素材”[10]。但马克思关于奢侈消费仅有的一点儿论述也只有应用于今天的消费社会现实才有实际意义,而并非是在马克思主义理论形成的时代中。正如他自己所言“在从工艺上比较各个不同的生产时代时,真正的奢侈品在一切商品中意义最小”[11],在人们的劳动活动还处于谋生阶段时,一定是大量的、基本的物质生活资料的生产起主要作用,而绝不是作为生产冗余部分的奢侈品。资本主义的历史使命就是不顾一切地发展生产力,进行资本积累,虽然它的最终目的是为了进一步剥削工人的剩余价值,但却在客观上推动了社会的发展。随着剩余价值率的大幅度提高,奢侈消费成为一种必然,在当代资本主义发展阶段,原本尚处于蛹化阶段的奢侈消费如今已经变成发育完全的蝴蝶飞舞起来。只有透过马克思的这面棱镜辩证看待这一现象才能全面把握其本质所在,以及提出切实面对奢侈消费现实行之有效的策略。
难能可贵的是,就在大家都以为马克思对奢侈消费问题没有留下直接经验,因而指责马克思主义理论在回应这个问题是个缺陷的时候,他恰恰在方法论上为我们打开了空间视野。马克思历史唯物主义方法论的有效性就在于它能够去面对像今天LV所代表的奢侈品,并且去追寻现代社会在现象变迁上所产生的需要我们去消化、去理解的问题。正是从这里我们再理解西方马克思主义的理论意义,会发现很多的西方后现代理论家只看到了当代资本主义的奢侈消费现实,而忽视了生产的决定性地位,认为在资本主义全新的奢侈消费意识形态控制下,人们已经无路可逃,马克思所确立的革命主体——无产阶级完全沦陷在消费过程中,成为资本家的“共谋”,由此而陷入革命的悲观主义或者是乌托邦的想象中。他们本末倒置的思考方式终究无法撼动马克思主义理论的庞大根基,更无法替代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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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0-0
A
1002-3240(2017)03-0023-06
2017-01-01
吴琼(1988-),女,辽宁抚顺人,哲学博士,南京大学哲学系博士在读,主要研究方向:马克思主义发展史,国外马克思主义;刘怀玉(1965-),河南南阳人,南京大学哲学系教授、博士生导师。
[责任编校:赵立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