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杂性科学视阈下的译者行为批评范式
2017-04-10马明蓉
马明蓉
(常州工学院 外国语学院,江苏 常州 213022)
复杂性科学视阈下的译者行为批评范式
马明蓉
(常州工学院 外国语学院,江苏 常州 213022)
本文探究译者行为批评与翻译批评第一、第二阶段的思维范式差异。研究发现,翻译社会学视域下的译者行为批评弥补了翻译内文本批评和翻译外文化批评思维范式的不足之处,符合翻译社会学的内在发展规律,有利于翻译学的跨学科构建。译者行为批评更重大的意义在于,其术语体系和理论体系(如“求真-务实”连续统评价模式等),均体现出复杂性科学思想,吻合复杂性科学的基本原则,是翻译研究范式的重大变革。
复杂性科学;译者行为批评;翻译批评;翻译社会学
1.0 引言
自2011年以来,译者行为批评引发了国内译学界的持续关注①。《译者行为批评:理论框架》与《译者行为批评:路径探索》两部专著得到译学界热评。在中国期刊网上以全文查询“译者行为批评”,共获得60余项查询结果。其中,评介与阐释译者行为批评的文献近30篇,运用译者行为批评进行个案研究的文章也逐年增多。译者行为批评渐渐成为国内翻译学界的热点理论。译者行为批评开创性地融合了翻译内和翻译外的批评视域,倡导翻译批评的第三阶段,采用翻译社会学的研究范式展开研究。那么,评介译者行为批评也不应囿于翻译学科内部。现有文献多采取翻译内角度评介该理论,尚未出现从翻译外角度的评析。本文尝试着眼于哲学思维范式评析译者行为批评,以复杂性科学的基本原则为立足点,从哲学思维范式的变革证实译者行为批评理论的阐释力,以丰富当前译者行为批评的评介视角。
2.0 翻译批评研究概述
翻译批评的第一阶段发生于20世纪90年代文化转向前,是翻译内的文本批评。其特征是“以原文为中心,以忠实为标准,忠实度高的译文就是求真度高的译文,求真度高的译文就是好译文;不承认译者的能动作用,只强调译文和原文的近似程度和客观对等;译者是语言和原文意义的转换者,译者被规定为隐形”(周领顺,2015:123)。翻译内的文本批评视域主要受到西方结构主义思潮的影响,强调语言的普遍性特征,强调同一性。笛卡尔的理性观点把关注焦点放在客体,注重探索客体内在规律性,为结构主义奠定了基础。结构主义重视研究事物的普遍性、规律性和确定性。结构主义采用二元对立的研究方法,重视语言的共性、确定性和规律性,排斥个性与差异性,语言被看成是自足的封闭体系。因此,结构主义语言学认为意义是明确的,是根据语言规律自设的,将人的主体因素排除在外。以结构主义语言学为依托,文本批评视域下的翻译批评注重文本结构,用语义学、话语学等方法分析,是一种程式化的规律性研究。
翻译批评第一阶段的历史积极意义在于强调结构主义,注重语言系统的内部研究,为翻译研究奠定了现代学科的基石,使翻译批评走上“严谨、科学、理性”的学科之路。翻译批评第一阶段的不足之处是将翻译学科限定在语言学学科框架内,一定程度上制约了翻译学的学科发展;采用规定性研究方法,仅仅关注同一性和普遍性;不重视实际的言语活动,忽略翻译活动中的现实因素,尤其是人的因素。
翻译批评第二阶段发生于20世纪90年代文化转向后,是翻译外的文化批评。其特征是“关注文本产生的外部环境因素,聚焦于文本,旨在为译文找到外围的、历史的、理性的成分,包括译者自身(内外)因素、译者行为的合理因素、译文对社会产生的影响等;文本总是存在于历史语境中,译者只是产生译文的历史语境中的一个因素,而具体在译者因素研究中,重点关注译者主体性研究,强调译文对社会的务实效果,译者的社会人角色(比如社会改革的推动者等)增强,被描写为显形”(周领顺,2015:123)。翻译外的文化批评主要受西方解构主义思潮的影响。解构主义解构系统,打破了主体-客体二元对立的一元论结构,形成多元化局面。语言不是主体认识世界的工具,而是人类存在的家园,世界和人类的生产都是在语言之中。解构主义虽然消除了主体与客体的对立与分离,但认为世界是语言表现的世界,不是人运用语言,而是语言在表达人。解构主义打破结构,为翻译批评带来了新视角,翻译界呈现多元研究态势,涌现了多种流派。例如,目的论强调译者的主观因素,操控派注重把翻译过程中的各种权利因素与话语因素结合,文化学派则把文化要素揉入翻译研究中,诠释学派把译者主体性作为研究重点,消释了语言中心论。解构主义翻译批评研究表面上轰轰烈烈,实则缺乏恰当的哲学思维范式,忽略了翻译批评的本体研究,无法触及翻译研究的本质。
翻译内的文本批评视域关注同一性,翻译外的文化批评视域关注差异性,二者都未能将主体与客体、同一性与差异性融合起来考察,是简化思维方式在翻译批评中的体现。“简化的思维方式通过分割和化归的方法应用于这些现象。分割不仅使对象彼此孤立,而且使对象孤立于它们的环境和它们的观察者”,“分割性的思维还使学科彼此孤立”。而化归的方法则“把不同的或多样的事物或者统一于最基本的东西,或者统一于可以量化的东西。因此化归性的思想把‘真正的’现实性不是给予整体,而是给予元素;不是给予性质,而是给予量度;不是给予存在物和存在活动,而是给予可形式化和可数学化的陈述”(莫兰,2001:13)。无论是分割还是化归的思维方式,在译学研究中往往呈现非此即彼的思维范式,实质是一种简化思维方式,既没有认识到主体与客体的共存共生,更没有看到同一性与差异性之间的互动互补。
在翻译批评中,分割的思维方式催生了文本批评研究,而化归的思维方式导致了文化批评研究。分割的思维范式使翻译研究囿于语言与文本研究的藩篱,在强调语言普遍性与同一性时,翻译学科在语言学科与比较文学的模糊地带苟延残喘,缺乏其应有的学科领域。化归思维方式下,翻译研究把文化作为翻译单位,考虑到诸多文化元素,催生了视角不同的翻译批评理论,如目的论、文化操控论、改写论、后殖民主义、女性主义等,但对翻译批评的共性元素缺乏考量,以致一些学者,如孙艺风(2010)等认为文化批评视域下的翻译批评偏离翻译本体的趋势愈演愈烈。单一、简化、化归思维范式下构建的翻译批评理论缺乏充分有效的解释力和普适性。许钧、周领顺(2015:97-98)不仅批判了翻译批评中的简化思维:“避免非此即彼、二元对立的倾向,目的在于让翻译批评尽可能地实现全面和公正”,而且指出融合不同思维范式对学术探索的积极意义:“摒弃‘二元对立’,实现跨界融合,甚至可为学术研究寻找到新的创生点。”翻译学科思维范式的重要性也得到了其他学者的关注。如李洪金、吕俊(2016:15)指出,“把翻译学作为一门独立的学科来研究,只是学科意识开始觉醒,而只有范式的形成才是学科走向成熟的标志。”目前,翻译批评迫切需要一种全新的思维范式,以积极有效地推进翻译理论构建。
3.0 翻译社会学视域下的译者行为批评②
库恩认为,一些范式统治着一个时代的科学认识,当一个旧范式让位给一个新范式时就发生了科学革命的大变动,也就是说发生了从一种理论过渡到另一种理论的世界观的断裂(莫兰,2001:29)。在翻译学短暂的历史中,它经历了各种各样的转向(或视角转换),如语言转向、文化转向、社会学转向和权利转向等等。近年来,其他学科如社会学、人类学等研究成果直接或间接滋养了翻译学科,为社会学视角下促进翻译学科发展带来丰富的启示。作为翻译批评第三阶段,翻译社会学并非凭空产生,而是国内外学者基于翻译批评第一和第二阶段发展而来的研究领域。
Chesterman(2007:173-174)认为,翻译的社会问题之前就已有翻译学研究者和社会学研究者提出。王洪涛(2011:18)更为明确地指出,“社会翻译学”作为翻译学与社会学的交叉学科已开始萌生,而且在科研领域日益交叉与融合的背景下,有望发展成为翻译学的分支学科,成为翻译学研究的理论生长点。翻译社会学把翻译看成社会实践(social practice),将翻译过程中涉及的译者和其他人员的角色看成社会代理人(social agents)。社会学转向(social turn)标志着制约翻译学科发展的研究范式之改变。Wolf(2012:132)认为,翻译的社会学转向意味着任何翻译都必定与社会语境相关联:一方面,翻译行为的各个阶段无疑是由属于某个社会体系的个体执行;另一方面,翻译现象不可避免地涉及决策翻译选材、翻译生产、翻译营销和翻译策略的各个社会机构。翻译过程涉及各种机构、代理人及文本因素。代理机构因素和文本因素的交互性特征不仅对于理解各自功能是十分必要的(fundamental),而且也说明翻译可视做“社会规范行为”(socially regulated activity)(Hermans,1997:10)。
行为批评视域下的翻译批评关注社会背景下的译者,因此必然聚焦“译者研究”(Translator Studies)话题。Chesterman进一步指出,译者研究的相关分支是文化的(如价值观、意识形态、传统等)、认知的(如研究思维过程与决策及对规范的态度等)以及社会学的(涵盖代理者的观察行为及其社会网络、地位和工作过程等)(Wolf,2012:130)。关于翻译社会学中的译者转向,周领顺(2015:123-124)的观点是,翻译学正进入翻译内外结合的行为批评研究阶段,即翻译批评的第三阶段,“以译者为切入口,充分把意志性纳入考察的范围,回归译文质量和译者行为的双向评价研究范式。”翻译社会学视域下的行为批评不可避免地要重点关注译者,译者行为研究将成为翻译批评第三阶段的焦点。行为批评视域的具体特征包括:译者是翻译活动的执行者,译者是意志体,其意志性在译文中必定有所反映,因此涉及译者行为和译文质量的双向评价问题;译者行为和译文质量的关系,也即求真度、务实度和合理度三个因素之间的关系;译者行为的合理度涉及译者的身份和角色界定;译文是译者行为角色化的结果。
莫兰(2001:63)指出,社会学的“规律”是模糊和笼统的,社会学的检验条件也是十分有限和不确定的。翻译社会学下的译者行为批评强调因时、因地的译者行为,既承认确定性,也认可不确定性,更注重二者的动态平衡,因此译者行为批评的本质是动态批评模式,符合翻译社会学的认知本质。译者行为批评弥补了翻译批评第一阶段的翻译内文本批评视域与翻译批评第二阶段的翻译外文化批评视域之不足,打破了简单、一元的思维范式,提倡动态、循环、一元-多元对立统一的思维范式。译者行为批评既认可文本批评视域下相对的同一性,也承认文化批评视域下绝对的差异性。同一性与差异性不是相互对立的两极,而是整体系统中持续互动、不断互补的两种趋势。
译者行为批评体现强烈的学科意识。译者行为批评符合翻译社会学发展的大趋势,体现翻译学科的跨学科构建意识。文本批评视域下,翻译学科寄语言学篱下;文化批评视域下,翻译学本体研究泛化甚至迷失。相较于第一、第二阶段的翻译批评,译者行为批评“有助于翻译批评学科、翻译社会学学科和描写译学研究的丰富和完善”(周领顺,2015:127),为翻译学薄弱的学科意识打了一剂强心针,“对于‘中国学派’的系统构建,也无疑是具有战略性的”(周领顺、赵国月,2017:95)。
译者行为批评具有浓厚的中国学派意识。国内翻译界向来擅长语文学式的个体感悟与经验总结,翻译观点零散不成体系,缺乏学派构建意识。而近半个世纪来,中国翻译学界对西方翻译理论亦步亦趋,学术自信严重匮乏。然而,在国际上“翻译批评的用力还比较分散”,系统性的译者行为批评还未形成。我国学者抓住国内外翻译社会学构建的学术契机,聚焦译者行为,“首次提出批评意义上的‘译者行为’概念而聚焦于该专题的翻译批评研究”,“提炼出译者行为评价的理论框架,并尝试性地将其用于批评的实践” (许钧,2014:112)。译者行为批评是翻译社会学视域下译者转向的必经之路,开拓了全新的学术理论前沿,为构建中国学派争得了一席之地。
4.0 复杂性科学范式与译者行为批评
翻译学是具备复杂性特征的,多元丰富的学科。许多学者已认识到翻译学的复杂性。例如,杜玉生、何三宁(2010:122)认为:“翻译学研究本身就是一种有机构成,系统中无数的非线性相互作用使之成为复杂的层级系统”。吕俊(2014:5)指出,“翻译学是一门以人文科学和社会科学为基础的综合性学科,其复杂性就可想而知。”傅敬民(2014:109)聚焦社会学的翻译研究,指出把翻译研究的性质二元对立为规定性和描写性,不能涵盖翻译研究的全部。许钧总结近30年来的翻译研究,指出“人们对翻译的认识、对翻译复杂性的理解逐步深入,早已不再把翻译视为孤立的语言转换行为,而是充分意识到文本内外诸多要素对翻译活动的制约与影响作用”(刘云虹、许钧,2016:98)。
然而,国内探讨复杂性科学范式与翻译学学科构建的学者并不多,主要代表学者为吕俊、侯向群、何三宁、杜玉生等。杜玉生、何三宁(2010)指出,翻译理论创新的突破点在于运用复杂性思维。复杂性思维中的关系思维、整体思维和过程思维在翻译研究中缺一不可。吕俊 (2013) 主张译学必须重视复杂性研究,因为世上万物不仅有简单性的本质特征,同时也有复杂性的一面;既有普遍性,也存在不可替代性和不可重复性等个性与差异性。李洪金、吕俊(2016:14-20)认为我国译学发展经历了附魅式的语文学范式、祛魅式的结构主义语言学范式、返魅式的解构主义范式以及当下重返理性的建构主义范式上。范式的嬗变体现了译学研究从简单性科学迈向复杂性科学的整体发展趋势。“一定程度上,翻译研究是一个‘复杂巨系统’,若要全面、深入地对之加以把握与体验,我们应该以复杂性思维视角对之展开系统探索”(杜玉生、郝霞,2017:121)。
译者行为批评蕴含复杂性科学思维范式的根源在于翻译学的复杂性。译者行为批评承载的复杂性体现在术语体系和复杂性研究范式。译者行为批评正初步显示出强大的普适性和理论解释力。许多研究者关注某个特定译者群体的译者行为研究。例如,王相博(2014)基于译者行为批评视域,聚焦清末民初译者群的“厚翻译”现象;陈建辉(2015)研究苏籍女性翻译家的译者行为;唐蕾(2016)以《逃避之道》为个案,分析译者行为批评下的华裔获得语译者行为。个体译者的译者行为研究也有涉足,如任东升、郎希萌(2016)研究戴乃迭独立翻译的译者行为,发现译者在译作求真度上努力贴近当时社会的思想意识形态和基本文化政策,在文化词汇和社会背景上则追求译作的社会务实度。书面文本以外,视听文本的译者行为也引起了研究者关注,如杨宁伟(2016)以某高校宣传片视听文本为考察语料,用“求真-务实”连续统评价模式探究了译者行为“务实性”的社会原因。儒家典籍和文论典籍翻译中的译者行为研究是目前译者行为批评的热点,如张虹、段彦艳(2016)立足译者行为批评,考察典籍《孝经》译者的社会属性,认为“译者行为批评能够为分析《孝经》中评价意义的改变提供理论参照”。戴文静(2017)考察了中国文论典籍《文心雕龙》的译者行为及英译策略,认为学者型译者的开放式翻译策略对于推进中外文论的理性对话具有重大意义。此外,王军平的“晚清翻译规范的社会构建及译者行为批评研究”以及朱献珑的“译者行为的社会学研究”均获批2016年国家教育部人文社科项目。以上成果印证了译者行为批评的重要性。
针对迥异的语料、纷繁复杂的社会情境,为什么译者行为批评能合理、客观、有效地阐释译者行为?表面上看,译者行为批评弥补了第一、第二阶段翻译批评的不足之处,顺应了翻译社会学发展的大趋势。但其根本在于译者行为批评的认知方法和思维范式符合复杂性科学的基本原则。在复杂性科学范式下,翻译研究不需再纠结于翻译内的结构主义主体-客体二元对立的哲学范式,也勿需在翻译外的解构主义内辨不清学科领域,而是回归翻译研究的本质。
复杂性科学不仅是一种特殊的系统论、科学的方法论,而且也是具有更广泛意义的哲学认识论(陈一壮,2007b:10)。复杂性科学代表学者之一是法国学者埃德加·莫兰(Edgar Morin)。莫兰把复杂性思维方式的理论体系描述为一幢三层建筑,底层是系统论、控制论、信息论等跨学科的科学方法论基本原理,中层是由普利高津等开创出来的自组织思想,顶层是复杂性思维方式特有的三个基本原则。莫兰用这三个原则概括自己的复杂性思想:两重性逻辑的原则、回归原则(或循环原则)和全息原则(陈一壮,2007a:213)。译者行为批评之所以具有较强的解释力和理论构建性,正是由于它符合复杂性科学的三大基本原则,能有效揭示翻译学的复杂性本质。
首先,两重性逻辑的原则(dialogique)。莫兰(2001:149)把两重性逻辑解释为两种逻辑、两种原则统一起来又不使它们的二元性在这种统一中丧失,是既一又二(或一中有二)的概念。两重性逻辑原则既看到原理或概念的对立关系,又看到相互补充的关系。同一性和差异性的共存互补是复杂系统的最本质属性。两重性逻辑原则得到了翻译界学者的认可。吕俊和侯向群(2015:12)阐释:“任何事物都有相反的一面,两者会形成对立的概念,但它们又是互补的,互相依存的,无此则无彼,有此必有彼,一些看上去是对立的概念,但通过理性的反思,人们会发现在它们的内部结构中存在着同一性。”两重性逻辑有助于译学研究者看清自身认识的谬误。翻译内的文本研究范式中,人们过于关注语言的同一性,未看到同一性中也有差异性,因此时时、处处、事事奉行“忠实”、“等值”、“等效”等一元性评判标准;而在翻译外的文化研究范式中,人们过度强调差异性、多元性和当地性,没有看到差异性中也有同一性和普遍性,对翻译理论构建同样无益。两重性逻辑对于翻译研究具有重要意义,研究者可“采用一定的方法提出既在求同基础上追求同一性,又允许在一定的限度上保留差异性的存在,让求同性与差异性同时存在于我们的标准之中”(吕俊、侯向群,2015:16)。武光军(2008)认为未来翻译社会学研究的生命力在于结合离心式研究和向心式研究,而不能偏颇于任何一种范式。此番观点也体现了翻译研究的两重性逻辑原则。
译者行为批评完备的术语体系体现出两重性逻辑的思维原则,如“翻译内”和“翻译外”、“译内行为”和“译外行为”、“译内效果”和“译外效果”、译者的“语言性自律“和“社会性自律”等等。我们不妨以“求真-务实”连续统评价模式为例具体阐释。译者行为批评认识到同一性和差异性的两重性逻辑关系,即语言学转向强调的同一性和文化转向突出的差异性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是统一一体的,而不是截然对立的二元关系。正是认清了两重性逻辑,译者行为批评提出的不是处于断裂两极上的“求真”、“务实”评价模式,而是“求真-务实”译者行为连续统评价模式。“‘求真-务实’是一个动态的自律过程”,两者“处于一个连续统一体上,任何割裂二者的行为都注定是不可取的”。“求真”与“务实”之间的这个连字符号不可小觑,它意味着“行为和行为下译文的各种渐变状态和两端之间互相牵制的连续统一体”,体现了翻译批评的复杂性、科学性和不确定性(周领顺,2014a:87-88)。莫兰(2001:23)也曾指出,科学性的特征不是确定性,而是不确定性。“求真-务实”译者行为连续统评价模式既在求同的基础上追求同一性,又在一定限度上承认差异性的存在,是两重性逻辑在译者行为批评中的生动体现。“‘求真’制约‘务实’,‘务实’总体上又高于‘求真’,一定条件下,两者可以发生转换”(周领顺,2014a:87)。“求真”是翻译的必要条件,“务实”是翻译的充分条件。二者互为条件,“充分体谅了翻译作为一项社会活动的复杂性”(周领顺,2014a:97)。“求真-务实”译者行为连续统评价模式创建了“求真-务实”的动态平衡关系模式,不仅是体现两重性逻辑原则的具体范例,也是翻译界学者对翻译巨系统复杂性自觉认知的创新,更是译学界研究范式和认知模式由单一化走向一元-多元共存互动范式的必然结果。
其次,回归原则。回归原则是指由一个循环过程所生成的产物和结果,同时也是这个过程的共同生成者和共同起因者(莫兰,2002:85)。换言之,“结果或产物同时又是这一过程本身中的原因和生产者,最终状态对于初始状态的产生又是必要的”(陈一壮,2007a:212)。回归过程是不间断的。回归原则是自组织的基本特征。“回归的组织是这样一种组织:它的后果和产物又形成了它本身的起因或他产生的必要条件”(莫兰,2001:143)。译者行为批评来源于实践,是译者的语言性身份和社会性身份的生动刻画,是对译者翻译行为的认知和评判,是翻译实践的后果和产物。当这些认知提炼为系统化理论,它即刻成为认知圆环中的前提,指导新一轮的译者行为。译者行为评价模式不仅可用作译评者进行翻译批评实践的工具,而且可用作译者进行翻译实践自律的准则;不仅可用于译者行为批评实践,也可用于翻译文本的批评实践等(周领顺,2015:126)。
再次,全息原则。全息是一种物理图像,每一个点包含着它所表现整体的几乎全部信息:立体感、颜色和表现形式的性质等。莫兰用全息原则来描述复杂系统中“部分不仅被包含在整体中,整体本身也以某种方式存在于它所包含的部分中”(莫兰,2002:85)。全息原则意味着“应该放弃一种直线式的解释方式而采取一种动态的、循环的解释方式,在其中我们既从部分到整体又从整体到部分以力图理解一个现象”(莫兰,2001:142)。基于此,全息原则与回归原则并行不悖。二者的紧密关联说明复杂性科学具备复杂性与科学性,符合莫兰“部分”与“整体”相互决定的“多中心”或“无中心”的复杂系统原理。译者行为是翻译复杂巨系统中的一个点,而这个点包含着翻译复杂巨系统中几乎全部信息。以往翻译批评关注的因素,无论是翻译内的文本因素,还是翻译外的文化因素,只是关涉翻译复杂巨系统中的种种要素,而没有认识到译者行为是所有要素的聚集点和映射点。一方面,语言的、文化的、社会的种种要素最终都需经由译者行为反映在译文上,并同时包含在翻译巨系统中,而译文是译者行为受到种种要素刻印后的产物,一经产生,在翻译巨系统中也成为信息要素之一;另一方面,翻译巨系统持续以某种不确定的、动态的、循环的方式体现在译者行为中。
莫兰复杂性思想的三个基本原则彼此关联,不可孤立理解。两重性逻辑的原则应该与全息原则联系起来,而全息原则又应与回归原则联系起来。“复杂性的方法要求我们在思维时永远不要使概念封闭起来,要粉碎封闭的疆界,在被分割的东西之间重建联系,努力掌握多方面性,考虑到特殊性、地点、时间,又永不忘记起整合作用的总体”(莫兰,2001:151)。孤立封闭地理解复杂性科学的原则有违其思维本质,更无益于理解译者行为批评。
5.0 结语
翻译活动是一种十分复杂的人类活动。在翻译批评第三阶段中,译者行为批评的突破与创新在于:(1)弥补翻译批评第一阶段文本批评视域和翻译批评第二阶段文化批评视域的不足之处,并将两个视域糅合为互动互补的整体;(2)以翻译社会学的跨学科发展为基础,推动发展翻译理论的中国学派,改变目前翻译理论“以西济中”的现状;(3)吻合复杂性科学的三个基本原则,是翻译批评第三阶段的重大范式变革。译者行为批评具备完善的术语体系、完备的理论体系和强大的理论解释力,是复杂性科学的思维范式在翻译学的具体生发,吻合复杂性科学认识论中的两重性逻辑原则、回归原则和全息原则,为当今陷入困顿僵局的译学研究注入一股清流。
注释:
① “译者行为”研究最早始于周领顺教授2010年主持的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规划基金项目“译者行为研究”(10YJA740132)。2010年至2012年间,周领顺教授发表了一系列关于“译者行为研究”的文章,引起了翻译界广泛关注。
② 霍尔姆斯(James Holmes)在《翻译研究的名与实》中提出功能导向的描述翻译研究可发展成一个翻译社会学的研究领域(a field of Translation Sociology),或者可以称为社会翻译学研究(socio-translation)(王军平,2015:89)。Holmes对翻译的社会学命名的两可态度,直接导致国内外大部分学者混用这两个名称,也不区分其差别。周领顺教授在专著《译者行为批评:理论框架》和《译者行为批评:路径探索》中均使用“翻译社会学”,是“从社会需要、社会效果等各个方面解释翻译活动所体现出的社会性”(周领顺,2014a:50)。译者行为批评的关注焦点是译者,而译者是意志体,是具有社会行为的主体。社会环境赋予译者特定的身份和角色,译者意志、身份、角色等社会属性必然产生某种社会行为,而其社会行为必然作用于文本(包括理解的原文和表达的译文)。因此,译者行为批评是行为批评视域的研究。“行为批评视域的研究是对于译者在翻译社会化过程中的角色化及其作用于文本的一般性行为规律特征的研究。行为批评视域的研究属于翻译社会学研究的内容之一”(周领顺,2014a:36)。译者行为批评是社会语境下对意志体译者的研究,是翻译的外部研究,但又不脱离翻译的内部研究。本文除援引他人所述的“社会翻译学”外,均使用“翻译社会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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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ParadigmofTranslatorBehaviorCriticismfromthePerspectiveofComplexityScience
MAMing-rong
(SchoolofForeignLanguages,ChangzhouInstituteofTechnology,Changzhou213022,China)
ThisarticleprobesdifferentparadigmsofthoughtbetweenTranslatorBehaviorCriticism(TBC)andtranslationcriticisminthefirstandthesecondphases.ItisfoundthatTBCintherealmoftranslationsociologycanovercomethedisadvantagesofbothtextualcriticismasinternaltranslationstudiesandculturalcriticismasexternaltranslationstudies.TBCnotonlycomplieswiththeinternalruleoftranslationsociology,butalsopromotestheinterdisciplinarydevelopmentoftranslationstudies.ThegreatersignificanceofTBCliesinthatitsterminologicalsystemandtheoreticalsystem,suchas“Truth-seeking-Utility-attainingModelofContinuumofEvaluation”,sparklingwiththethoughtofcomplexityscience,conformtothebasicprinciplesofcomplexityscience.Inotherwords,TBCrevealsaprofoundparadigmaticrevolutionoftranslationstudies.
complexityscience;translatorbehaviorcriticism;translationcriticism;translationsociology
10.16482/j.sdwy37-1026.2017-06-012
2017-01-19
本文为国家社科基金重点项目“汉语‘乡土语言’英译实践批评研究”(项目编号:15AYY003)和江苏省高校哲学社会科学研究基金项目“苏籍离散译者行为批评研究”(2017SJB1791)的阶段性成果。
马明蓉(1977-),女,汉族,湖南湘潭人,常州工学院外国语学院,硕士,讲师。研究方向:翻译批评与诗歌翻译。
H059
A
1002-2643(2017)06-0100-08
陈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