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强释义及孔子与原始儒家的富强观
2017-04-02方铭
方 铭
(北京语言大学 孔子与儒家文化研究所,北京 100083)
富强释义及孔子与原始儒家的富强观
方 铭
(北京语言大学 孔子与儒家文化研究所,北京 100083)
富强是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重要内容,也是中国传统文化所追求的目标。在孔子与原始儒家思想体系中,富强不仅仅是国富兵强,实际还包括“国富民富”“国强民强”“民富国强”“国富民强”诸多意义。富强的目的,是为了人民有更多福祉与快乐。国富民富,就是要共同富裕,富裕的成果为人民所共享;国强民强,就是要国家有好的制度设计,人民有自觉的坚守,不会为了追求现实的利益,而背弃社会正义;民富国强,是指只有人民生活富裕幸福,国家才能强盛。国富民强是说国家富裕,人民富裕,人民力量壮大,才能避免社会向恶。
富强;孔子;原始儒家;核心价值观
“富强”包括“富”与“强”两个概念。富,富裕;强,即“彊”,弓有力。“富”的反义词为“贫”,“强”的反义词是“弱”。《尔雅·释言》曰:“赈,富也。”[1]卷3,27“窭,贫也。”[1]卷3,26“强,暴也。”[1]卷3,27《尔雅》没有解释“弱”。《说文解字》曰:“富,备也。一曰厚也。”[2]150“贫,财分少也。”[2]131“彊,弓有力也。”[2]270“弱,桡也。上象桡曲,彡象毛氂桡弱也。”[2]185“富强”合言,指富裕而强盛。
在中国的早期经典中,“富”和“强”二字常常分别出现。《尚书·周书·洪范》曰:“凡厥正人,既富方谷。”孔安国解释说:“凡其正直之人,既当以爵禄富之,又当以善道接之。”[3]卷12,114《尚书·周书·洪范》又曰:“汝则有大疑,谋及乃心,谋及卿士,谋及庶人,谋及卜筮。汝则从,龟从,筮从,卿士从,庶民从,是之谓大同。身其康彊,子孙其逢吉。”[3]卷12,115是说兼听则明,社会和谐,自身康健,子孙绵延强大。
《尚书·虞书·皋陶谟》有皋陶“九德”,曰:“宽而栗,柔而立,愿而恭,乱而敬,扰而毅,直而温,简而廉,刚而塞,彊而义。”[3]卷4,40“宽而栗”指宽宏而又庄严,“柔而立”指柔和而又独立,“愿而恭”指诚实而又恭敬,“乱而敬”指多能而又敬业,“扰而毅”指多虑而又坚定,“直而温”指正直而又温和,“简而廉”指平易而又自律,“刚而塞”指刚毅而又通达,“强而义”指强大而又遵守道义。皋陶“九德”,涉及十八种品性,两两相对,去其过而用其长。“强而义”,就是说“强”必须和“义”结合才是正确的,如果不和“义”结合在一起,就沦为暴虐了。
《尚书·周书·洪范》提到“五福”“六极”,“五福”指五种善报:“一曰寿,二曰富,三曰康宁,四曰攸好德,五曰考终命”。“攸好德”指所好者德也,而德指身体力行善道。“考终命”指寿考,即长寿。“六极”即六种惩罚:“一曰凶、短、折,二曰疾,三曰忧,四曰贫,五曰恶,六曰弱”[3]卷12,117。在五福中,“富”是福报,而不言“强”;在“六极”中,“贫”“弱”皆是惩罚。《诗经·大雅·烝民》曰:“不侮矜寡,不畏强御。”[4]卷18,451意思是说不侮辱弱势群体,不畏惧强权。《诗经·鲁颂·閟宫》曰:“俾尔寿而富。”[4]卷20,519寿考与富裕,是诗人对有德之君的赞颂之词。
《周礼·天官冢宰》载,“大宰之职,掌建邦之六典,以佐王治邦国”,其职能包含治、教、礼、政、刑、事诸典,其中事典即“以富邦国,以任百官,以生万民”[5]卷2,17,又曰:“以富得民。”[5]卷2,19《周礼·地官司徒》曰,大司徒“以保息六养万民:一曰慈幼,二曰养老,三曰振穷,四曰恤贫,五曰宽疾,六曰安富”[5]卷10,102。太宰大司徒这样的国家栋梁之臣,其职责就在于使国家富裕,人民富裕,恤贫赈困,扶持幼弱。
管仲是春秋时齐桓公时的宰相,但《管子》此书的成书时代应该是在战国时期。管子的政治主张基本在儒家的框架中,《管子》一书虽然保存了管子的思想,但内容却比较复杂。管子以“富强”一词合言,并把富强定义为“国富兵强”。《管子·形势解》说:“主之所以为功者,富强也。故国富兵强,则诸侯服其政,邻敌畏其威,虽不用宝币事诸侯,诸侯不敢犯也。主之所以为罪者,贫弱也。故国贫兵弱,战则不胜,守则不固,虽出名器重宝以事邻敌,不免于死亡之患。”[6]卷20,326管子认为,一个国家领导人的责任就是要让“国富兵强”,如果“国贫兵弱”,就是领导人的罪过。国富兵强,不是为了进行战争,而是因为国贫兵弱就意味着有亡国危险,而国富兵强,则国家可以免去战乱之祸患。
晏婴是管仲之后春秋时齐景公时的宰相,长孔子二十余岁,其言行事迹见于成书于战国时期的《晏子春秋》。《汉书·艺文志》列《晏子春秋》为儒家著作,其《内篇谏上第一》载,齐景公之时,“荧惑守于虚,期年不去。公异之,召晏子而问曰:‘吾闻之,人行善者天赏之,行不善者天殃之。荧惑,天罚也,今留虚,其孰当之?’晏子曰:‘齐当之。’公不说,曰:‘天下大国十二,皆曰诸侯,齐独何以当之?’晏子曰:‘虚,齐野也。且天之下殃,固于富强,为善不用,出政不行,贤人使远,谗人反昌,百姓疾怨,自为祈祥,録録强食,进死何伤?是以列舍无次,变星有芒,荧惑回逆,孽星在旁。有贤不用,安得不亡?’公曰:‘可去乎?’对曰:‘可致者可去,不可致者不可去。’公曰,‘寡人为之若何?’对曰:‘盍去冤聚之狱,使反田矣;散百官之财,施之民矣;振孤寡而敬老人矣。夫若是者,百恶可去,何独是孽乎?’公曰:‘善。’行之三月,而荧惑迁。”[7]卷1,29-30在晏婴看来,如果领导人沉迷于“国富兵强”,刚愎自用,而不能关心弱势群体,普通群众不能分享国家富裕的成果,藏富于官,官富民穷,就可能带来社会灾难。
法家是战国时期“富国强兵”主张的积极倡导者。魏国宰相李悝,著有《法经》,是早期的法家思想家,其著作今已佚亡。《汉书·艺文志·诸子略》载:“《李子》三十二篇。名悝,相魏文侯,富国疆兵。”[8]卷30
商鞅是战国中期的法家代表人物,他早年在魏国受李悝思想影响,后来投奔秦国,推介富国强兵之术,《商君书》大体是商鞅思想的结晶。《商君书·算地》说:“利出于地,则民尽力;名出于战,则民致死。入使民尽力,则草不荒;出使民致死,则胜敌。胜敌而草不荒,富强之功,可坐而致也。”[9]卷2,15其意是说,国家要富强,必须建立奖励农战的制度,一个人要获得利益,必须从事农业生产;要取得功名,必须去打仗。
韩非子是战国后期法家思想的代表人物,《韩非子》一书是他亲著,《和氏》批评楚国不用吴起之法,赞扬秦用商鞅变法,“楚不用吴起而削乱,秦行商君法而富强”[10]卷4,32。韩非子认为农战之士是国家应该鼓励的,而文化人等是应该被排斥的,《六反》说:“故名赏在乎私恶当罪之民,而毁害在乎公善宜赏之士,索国之富强,不可得也。”[10]卷18,125《显学》说:“磐石千里,不可谓富;象人百万,不可谓强。石非不大,数非不众也,而不可谓富强者,磐不生粟,象人不可使距敌也。今商官技艺之士亦不垦而食,是地不垦与磐石一贯也。儒侠毋军劳显而荣者,则民不使,与象人同事也。夫祸知磐石象人,而不知祸商官儒侠为不垦之地、不使之民,不知事类者也。”[10]卷19,131《八说》反对以仁义治天下,主张以刑罚治天下,“母不能以爱存家,君安能以爱持国?明主者,通于富强则可以得欲矣。故谨于听治,富强之法也。明其法禁,察其谋计。法明则内无变乱之患,计得则外无死虏之祸。故存国者,非仁义也。”[10]卷18,128《论语·为政》载孔子说:“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11]卷2,16又说:“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11]卷2,16韩非子和孔子的分歧点,就在于韩非子站在维护君主的立场上,而孔子则以维护全体民众的幸福和权力为目标。
《史记·商君列传》载:“公孙鞅闻秦孝公下令国中求贤者,将修缪公之业,东复侵地,乃遂西入秦,因孝公宠臣景监以求见孝公。孝公既见卫鞅,语事良久,孝公时时睡,弗听。罢而孝公怒景监曰:‘子之客妄人耳,安足用邪!’景监以让卫鞅。卫鞅曰:‘吾说公以帝道,其志不开悟矣。’后五日,复求见鞅。鞅复见孝公,益愈,然而未中旨。罢而孝公复让景监,景监亦让鞅。鞅曰:‘吾说公以王道而未入也。请复见鞅。’鞅复见孝公,孝公善之而未用也。罢而去。孝公谓景监曰:‘汝客善,可与语矣。’鞅曰:‘吾说公以霸道,其意欲用之矣。诚复见我,我知之矣。’卫鞅复见孝公。公与语,不自知厀之前於席也。语数日不厌。景监曰:‘子何以中吾君?吾君之驩甚也。’鞅曰:‘吾说君以帝王之道比三代,而君曰:久远,吾不能待。且贤君者,各及其身显名天下,安能邑邑待数十百年以成帝王乎?故吾以彊国之术说君,君大说之耳。然亦难以比德於殷周矣。’”[12]卷18,779
《吕氏春秋·季春纪·先己》说:“五帝先道而后徳,故徳莫盛焉。三王先教而后杀,故事莫功焉。五伯先事而后兵,故兵莫强焉。当今之世,巧谋并行,诈术递用,攻战不休,亡国辱主愈众。所事者末也。”[13]卷3,28桓谭《新论·王霸》说:“夫上古称三皇、五帝,而次有三王、五霸,此皆天下君之冠首也。故言三皇以道治,而五帝用德化;三王由仁义,五霸用权智。其说之曰:无制令刑罚,谓之皇;有制令而无刑罚,谓之帝;赏善诛恶,诸侯朝事,谓之王;兴兵众,约盟誓,以信义矫世,谓之霸。”[14]卷13,537《史记·商君列传》这个记载,不仅仅是真实地记录了商鞅游说秦孝公的细节,更反映了战国秦汉之际人们对中国古代社会变迁的过程的认识,以及对这些变迁过程的优劣的看法。
商鞅先以“帝道”说秦孝公,秦孝公“时时睡,弗听”;再以“王道”说秦孝公,秦孝公感觉略好,“益愈,然而未中旨”;又以“霸道”说秦孝公,秦孝公认为“可与语矣”;最后以“强国之术”说秦孝公,秦孝公“不自知厀之前於席也,语数日不厌”。“帝道”指尧舜时期天下为公的大同之道,领导人尊重天道公平的原则,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有饭大家吃,有衣大家穿;“帝道”也就是孔子和老子、庄子都提到的“大道”。“王道”指夏商周三代的德治原则,其特点是承认天下为家,但君主之所以为君主,是为了服务于民的,君主没有自己的私利,因此,好的领导人要吃苦在前,享乐在后。“霸道”指春秋五霸时期的政治生态,这个时候是所谓礼崩乐坏时期,领导人已经退化堕落,不能以德治国,但仍然离道不远,领导人有特权,但领导人仍然能行仁政,善待群众,领导人可以吃肉,但一定要给群众一碗汤喝。“强国之术”时期,君主“独尊”,“道”已退位,领导人以刑罚、权术、强势治国,弱肉强食,顺之则昌,逆之则亡。
按《礼记·礼运》载孔子论帝道时期的特征说:“大道之行也,与三代之英,丘未之逮焉,而有志焉。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货恶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己。是故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而不作,故外户而不闭,是谓大同。”[15]卷21,412-413又说小康时代的特征说:“今大道既隐,天下为家。各亲其亲,各子其子,货力为己,大人世及以为礼,城郭沟池以为固,礼义以为纪,以正君臣,以笃父子,以睦兄弟,以和夫妇,以设制度,以立田里,以贤勇知,以功为己,故谋用是作,而兵由此起。禹、汤、文、武、成王、周公,由此其选也。此六君子者,未有不谨于礼者也。以著其义,以考其信,著有过,刑仁讲让,示民有常。如有不由此者,在执者去,众以为殃,是谓小康。”[15]卷21,413-414《史记·平津侯主父列传》载汉武帝时严安上书,论及王道、霸道和强国之术的变迁说:“臣闻周有天下,其治三百余岁,成、康其隆也,刑错四十余年而不用。及其衰也,亦三百余岁,故五伯更起。五伯者,常佐天子兴利除害,诛暴禁邪,匡正海内,以尊天子。五伯既没,贤圣莫续,天子孤弱,号令不行。诸侯恣行,强陵弱,众暴寡,田常篡齐,六卿分晋,并为战国,此民之始苦也。于是强国务攻,弱国备守,合从连横,驰车击毂,介胄生虮虱,民无所告愬。”[12]卷112,2957-2958这些论述,都清楚地揭示了五帝至三王、三王至五霸、五霸至七雄的变迁所导致的社会逐步向恶发展的路径。
从帝道到王道到霸道到强国之术是一个由大道到小道到术的退化过程。所以,《孟子·告子下》说:“五霸者,三王之罪人也。今之诸侯,五霸之罪人也。”[16]卷12,218《荀子·大略》云:“诰誓不及五帝,盟诅不及三王,交质子不及五伯。”[17]卷19,340《庄子·知北游》引黄帝之言曰:“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失义而后礼,礼者,道之华而乱之首也。”[18]外篇第22,319《道德经·德经》也说:“故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失义而后礼,夫礼者,忠信之薄而乱之首。”[19]38章,23《战国策·燕策一》载郭隗之言:“帝者与师处,王者与友处,霸者与臣处,亡国与役处。”[20]卷29,61从这些论述可以看出,从五帝到三王,从三王到五霸,从五霸到战国七雄,或者说从道治到德治,从德治到仁政,这个退化过程,不仅儒家这样看,道家和战国策士也是这样看的。
商鞅知道这个退化的轨迹,但是为了求取功名,他屈服于权势,为秦孝公提供了一个等而下之的政治策略。商鞅说“彊国之术”“难以比德於殷周矣”,就是承认“强国之术”不是“道”,更不是“大道”,是比帝道、王道、霸道都差的政治选择。
法家把“富强”与君主的“独尊”牢牢捆绑在一起,其目的是通过富国强兵之术,实现中央集权、君主专制的目标。而在孔子与儒家思想体系中,富强不仅仅是国富兵强,实际还包括“国富民富”“国强民强”“民富国强”“国富民强”诸多意义。
富强的目的,是为了人民有更多福祉与快乐。国富民富,就是要共同富裕,富裕的成果为人民所共享;国强民强,就是要国家有好的制度设计,人民有自觉的坚守,不会为了追求现实的利益,而背弃社会正义;民富国强,是指只有人民生活富裕幸福,国家才能强盛。国富民强是说国家富裕,人民富裕,人民力量壮大,则社会不会向恶堕落。《论语·子路》载子路问政,孔子回答说:“先之劳之。”子路请益。孔子说:“无倦。”[11]卷13,115《论语·先进》载,鲁国的执政卿季氏富于周公,而孔子的弟子冉求“为之聚敛而附益之”。孔子曰:“非吾徒也,小子鸣鼓而攻之,可也。”[11]卷11,98《礼记·郊特牲》说:“富也者福也。”[15]卷26,507《礼记·礼运》说:“义者,艺之分,仁之节也。协于艺,讲于仁,得之者强。仁者,义之本也,顺之体也,得之者尊。”[15]卷22,439《礼记·祭义》说:“老穷不遗,强不犯弱,众不暴寡。”[15]卷48,823,824富是幸福的基础,共同富裕才是目标;强者应该承担更多责任,不能背离仁义,以强凌弱;人多势众,应该称为支撑善意的合力,不能成为多数人的暴力,以多欺少。这些,都可以看作是孔子及原始儒家思想家追求富强的底线。
《论语·颜渊》载鲁哀公问于孔子弟子有若曰:“年饥,用不足,如之何?”有若对曰:“盍彻乎?”哀公曰:“二,吾犹不足,如之何其彻也?”有若对曰:“百姓足,君孰与不足?百姓不足,君孰与足?”[11]卷12,107“彻”即什一之税,是井田制规定的十分之一税率,也是中国古代善政征税的天花板,是社会和谐、官民关系平衡的支撑点,《礼记·燕义》说:“上必明正道以道民,民道之而有功,然后取其什一,故上用足而下不匮也,是以上下和亲而不相怨也。”[15]卷47,1022超过了什一之税,必然带来官民关系的恶化。
《孟子·滕文公上》载,滕文公问为国,孟子说:“民事不可缓也。……民之为道也,有恒产者有恒心,无恒产者无恒心。苟无恒心,放辟邪侈,无不为已。及陷乎罪,然后从而刑之,是罔民也。焉有仁人在位罔民而可为也?是故贤君必恭俭礼下,取於民有制。阳虎曰:‘为富不仁矣,为仁不富矣。’夏后氏五十而贡,殷人七十而助,周人百亩而彻,其实皆什一也。”[16]卷5,90-91政府负有让人民富裕的责任,如果人民没有财产,就可能失去廉耻。
《管子·牧民》说:“凡有地牧民者,务在四时,守在仓廪。国多财则远者来,地辟举则民留处,仓廪实则知礼节,衣食足则知荣辱,上服度则六亲固,四维张则君令行。”[6]卷1,1又说:“何谓四维?一曰礼,二曰义,三曰廉,四曰耻。礼不逾节,义不自进,廉不蔽恶,耻不从枉。故不逾节则上位安,不自进则民无巧诈,不蔽恶则行自全,不从枉则邪事不生。”[6]卷1,1对于一个社会中的绝大多数人来说,要他们知礼节荣辱,就必须首先满足他们的衣食需求。因为普通人追求厌恶忧劳、贫贱、危坠、灭绝,而喜逸乐、富贵、安全、生育,所以,管子又说:“政之所兴,在顺民心;政之所废,在逆民心。民恶忧劳,我佚乐之;民恶贫贱,我富贵之;民恶危坠,我存安之;民恶灭绝,我生育之。能佚乐之,则民为之忧劳;能富贵之,则民为之贫贱;能存安之,则民为之危坠;能生育之,则民为之灭绝。故刑罚不足以畏其意,杀戮不足以服其心。故刑罚繁而意不恐,则令不行矣;杀戮众而心不服,则上位危矣。故从其四欲,则远者自亲;行其四恶,则近者叛之。故知予之为取者,政之宝也。”[6]卷1,2因此,有若说民足则君足,民不足则君不足,我们不仅仅要理解为百姓财富增加必然带来君主财富的增加,而是说君主没有自己的私利,以人民的富裕为自己的“足”,以人民的贫困为自己的“不足”。天下财力恒定,领导人多占有,人民自然就要少得,反之,领导人少占有,人民群众就必然可以多得。
《礼记·中庸》载:“子路问强。子曰:‘南方之强与?北方之强与?抑而强与?宽柔以教,不报无道,南方之强也,君子居之。衽金革,死而不厌,北方之强也,而强者居之。故君子和而不流,强哉矫!中立而不倚,强哉矫!国有道,不变塞焉,强哉矫!国无道,至死不变,强哉矫!’”[15]卷52,881子路问强,孔子以“和而不流”“中立而不倚”“国有道,不变塞焉”“国无道,至死不变”来回答,就是指君子之强,在于坚守正道,不屈服于权势而言。又说“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有弗学,学之弗能,弗措也;有弗问,问之弗知,弗措也;有弗思,思之弗得,弗措也;有弗辨,辨之弗明,弗措也;有弗行,行之弗笃,弗措也。人一能之己百之,人十能之己千之。果能此道矣,虽愚必明,虽柔必强。”[15]卷53,894“唯天下至圣为能聪明睿知,足以有临也;宽裕温柔,足以有容也;发强刚毅,足以有执也;齐庄中正,足以有敬也;文理密察,足以有别也。”[15]卷53,900这是说追求正道,永远不放弃,才是强。
《礼记·表记》载孔子说:“君子庄敬日强,安肆日偷。”[15]卷54,908意思是说君子只有兢兢业业才是强,如果贪于安逸,则是侥幸。又说:“事君可贵可贱,可富可贫,可生可杀,而不可使为乱。”[15]卷54,918也就是说,一个大臣,不论面临贵贱贫富生死的选择,都不能谄媚君主而去迫害百姓,做伤天害理之事。《礼记·聘义》说:“故强有力者,将以行礼也。……故所贵于勇敢者,贵其敢行礼义也。故勇敢强有力者,天下无事,则用之于礼义;天下有事,则用之于战胜。用之于战胜则无敌;用之于礼义则顺治,外无敌,内顺治,此之谓盛德。故圣王之贵勇敢强有力如此也。勇敢强有力而不用之于礼义战胜,而用之于争斗,则谓之乱人。”[15]卷63,1030勇敢在于坚守礼义的坚韧,而不是争强好斗。
《周易·系辞上》说:“富有之谓大业,日新之谓盛德。”[21]卷7,102《论语·子路》载,孔子适卫,冉有仆。孔子说:“庶矣哉!”冉有问:“既庶矣,又何加焉?”孔子回答说:“富之。”冉有又问:“既富矣,又何加焉?”孔子回答说:“教之。”[11]卷13,116孔子认为,一个国家能实行德政,人民就会自动投奔而来;有了人民,就要让人民过上富裕的生活;人民生活富裕了,就要教给人民文明的价值观。只有富而有礼,才是一个文明的社会。
孔子认为,一个好的国家,富强虽然重要,但是,社会公平比富强更为重要。《论语·季氏》载孔子说:“丘也闻有国有家者,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盖均无贫,和无寡,安无倾。夫如是,故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既来之,则安之。”[11]卷16,146富强总是相对的,贫富分化严重,社会强弱分明,都会导致社会公平的丧失,这样的社会无疑是病态的。《论语·里仁》载孔子说:“不仁者不可以久处约,不可以长处乐。”[11]卷4,36《论语·泰伯》载孔子说“好勇疾贫,乱也。”[11]卷8,71《论语·子路》载孔子赞扬卫公子荆说:“善居室。始有,曰:‘苟合矣。’少有,曰:‘苟完矣。’富有,曰:‘苟美矣。’”[11]卷13,116如果人而不仁,处于贫贱和富贵的不同环境,都可能成为破坏社会和谐的邪恶力量。公子荆不把对财富的追求看作是第一位的,不贪婪,才是社会安定的前提。
《论语·学而》载,子贡问:“贫而无谄,富而无骄,何如?”孔子说:“可也。未若贫而乐,富而好礼者也。”[11]卷1,8一个人不卑不亢是优点,但是,如果一个有理想的人不把富裕看作是自己追求的目标,而是一心向道,把拯救社会,建立公平的社会制度当作自己的目标,就能做到贫而乐,富而好礼。《论语·宪问》载孔子说:“贫而无怨难,富而无骄易。”[11]卷14,125安贫乐道,是比富而无骄更难做到的。《孟子·滕文公下》说:“居天下之广居,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得志,与民由之;不得志,独行其道。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16]卷6,108贫贱不慑于饥寒,富贵不耽于逸乐,坚持理想不动摇,才是大丈夫的行为。《礼记·曲礼上》说:“人有礼则安,无礼则危,故曰礼者不可不学也。夫礼者,自卑而尊人。虽负贩者,必有尊也,而况富贵乎?富贵而知好礼,则不骄不淫;贫贱而知好礼,则志不慑。”[15]卷1,16《礼记·坊记》载孔子说:“小人贫斯约,富斯骄;约斯盗,骄斯乱。礼者,因人之情而为之节文,以为民坊者也。故圣人之制富贵也,使民富不足以骄,贫不至于约,贵不慊于上,故乱益亡。”[15]卷52,863又孔子说:“贫而好乐,富而好礼,众而以宁者,天下其几矣。”[15]卷52,864富贵如果没有礼义,这样的富贵不是福,而是祸。
孔子认为,富贵虽然是人之所欲,但是得之必以其道。《论语·里仁》载孔子说:“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贫与贱,是人之所恶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君子去仁,恶乎成名?君子无终食之间违仁,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11]卷4,36《论语·述而》载孔子说:“富而可求也,虽执鞭之士,吾亦为之。如不可求,从吾所好。”[11]卷7,61“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11]卷7,62《论语·卫灵公》载孔子说:“君子谋道不谋食。耕也,馁在其中矣;学也,禄在其中矣。君子忧道不忧贫。”[11]卷15,140-141
孔子对追求不义的富贵,是持坚决的批评态度的。孔子的学生公西华出使,弟子希望孔子同意给公西华的家人补贴,《论语·雍也》载孔子说:“赤之适齐也,乘肥马,衣轻裘。吾闻之也:君子周急不济富。”[11]卷6,51《论语·泰伯》载孔子说:“笃信好学,守死善道。危邦不入,乱邦不居。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邦有道,贫且贱焉,耻也;邦无道,富且贵焉,耻也。”[11]卷8,72
富强是近代中国社会积弱后大家共同的梦想,实际上也是中国古代一切有识之士面临社会剧变和社会退化过程中所追逐的梦想,战国时期楚国的伟大诗人屈原《惜往日》诗中有“国富强而法立兮,属贞臣而日娭”[16]150的句子,这里的“国富强”,不仅包含国富兵强之意,更多的是寄托了希望楚国政治清明的理想。中国建设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把“富强”作为国家层面的首要目标和基础目标,体现了中国人的价值追求,也贯彻着中国传统文化的精神内涵。我们今天对富强的渴望,绝不仅仅止于国富兵强,而是应该体现孔子和儒家思想家所倡导的国富民富、国强民强、民富国强、国富民强的价值追求。只有实现了全体人民实实在在的幸福感和自豪感,才是国家的富强。
[1]郭 璞,注.邢 昺,疏.尔雅注疏[M]∥四部备要.上海:中华书局,1911-1949.
[2]许 慎.说文解字[M].北京:中华书局,19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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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赵 岐,注.孙 奭,疏.孟子注疏[M]∥十三经注疏.台北:艺文印书馆,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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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王 弼,撰.老子注[M]∥诸子集成.北京:中华书局,1954.
[20]高 诱,注.战国策[M].上海:上海书店,1987.
[21]王 弼,注.孔颖达,正义.陆德明,音义.阮 元,校勘.周易注疏[M]∥四部备要.上海:中华书局,1911-1949.
[22]洪兴祖,撰.楚辞补注[M].北京:中华书局,1981.
(责任编辑 魏晓虹)
The Definition of Prosperity and the Viewpoints on Prosperity of Confucius and Original Confucianism
FANG Ming
(ResearchInstituteofConfuciusandConfucianCulture,BeijingLanguageandCultureUniversity,Beijing100083,China)
Prosperity is an important content of socialist core values and it is also the goal of traditional Chinese culture. According to the ideology of Confucius and original Confucianism,prosperity not only means the prosperity of the nation and the mightiness of military force,but also means the prosperity of both the nation and the people,the mightiness of both the nation and the people,and other meanings alike.The goal of prosperity is to make more welfare and happiness for people.The prosperity of both the nation and the people aims to realize common prosperity and to share the achievements of prosperity with the people.The mightiness of both the nation and people means having the nation design a good system,which will be consciously observed by people,and people will not betray social justice in pursuit of the realistic interests.The prosperity of the people and the mightiness of the nation means only with the prosperity of the people can a nation become mighty and prosperous. The prosperity of the nation and the mightiness of the people means only with the prosperity and mightiness of both the nation and the people can social evils be avoided.
prosperity;Confucius;original Confucianism;core value
2017-01-08
北京社科基金研究基地重点项目“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中国传统文化基础研究”(15JDWYA001)
方 铭(1964-),男,甘肃庆阳人,文学博士,北京语言大学孔子与儒家文化研究所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从事诸子经学与辞赋研究。
10.13451/j.cnki.shanxi.univ(phil.soc.).2017.02.003
I207.6
A
1000-5935(2017)02-0014-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