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希腊修辞“或然性”思想再解读
——基于二元论和多元论的探讨
2017-04-02周念哲
周念哲
(三明学院外国语学院,福建 三明 365000)
语言·文化
古希腊修辞“或然性”思想再解读
——基于二元论和多元论的探讨
周念哲
(三明学院外国语学院,福建 三明 365000)
“或然性”是西方修辞的一个核心概念,理解并这将这一概念明晰化具有显著意义。流传至今的古典论著中有关或然性内涵和外延的较为明确和完整的系统化论述并不多见。因此,要研究西方古典修辞,就有必要对“或然性”进行历史还原式的探讨、解析或阐释。本文在总结了古典修辞中修辞推论的“可能而未必”和修辞发明中“相反又相成”这两个显著的或然性内涵后,着重基于二元论和多元论从“是非与名实”方面对或然性修辞思想进行再解读。
古希腊;古典修辞;或然性;二元论;多元论
西方古典修辞源于古希腊。在古希腊时期,以高尔吉亚、普罗塔哥拉、伊索格拉底等为代表的诡辩派和以苏格拉底、柏拉图和亚里斯多德为代表的哲学派针对修辞进行了深入的探讨和论辩。作为古典时期修辞学研究的集大成者,亚里斯多德在其传世名著《修辞学》一书中对古典修辞进行了系统性的论述。在书中,他将“或然性”定义为修辞的研究领域。他认为,人们只会“对似乎看起来容许存在两种可能性的那些事情进行讨论”,没有人会去讨论“无论是过去、将来还是当下发生的没有异议的事情”。[1](P41)美国修辞学教授Dilip P.Gaonkar指出,亚里斯多德针对或然性的相关论述有两个主要特征:“1.或然性被认定为必然性(或确然性)的对立面,并且与可能性或能产生”可能性证明“的事物相关联;2.或然性是人类活动的一个标志,因为在给定的情形下,人们可能会以可想象得到的另外一种方式展开行动。”Dilip P.Gaonkar还指出,当或然性被严格地定义为必然性的对立物时,它为我们呈现出的是广阔的不确定和未确定领域。然而,亚里斯多德及其追随者并不允许我们深入窥探不确定和未确定的“深渊”。这样一来,或然性便直接通俗化地被理解为与可能性相关联。[2](P16212)Dilip P.Gaonkar的观点表明,亚里斯多德提出的或然性包含了不确定性和可能性。不过,由于不确定性难以捉摸,亚里斯多德及其追随者没有引导我们去探索不确定性,于是针对或然性的研究重心便落在了对可能性的探讨上。
一、修辞推论中的或然性——可能而未必
在关于或然性的进一步论述上,亚里斯多德详尽地描述了以推论(enthymeme)和譬喻(paradeigma)为基础的可能性论证。在《修辞学》一书中,亚里士多德指出,推论是修辞的基本论证方式。他将修辞推论视为“修辞性劝说的主体(body)”。修辞推论从公元1世纪起被误解为“省略式三段论”,[3](P21)按照这个提法,修辞推论是省略了大前提、小前提或结论的三段论(Syllogism)。一个经典的三段论是:All humans are mortal(所有的人都会死)(大前提),Socrates is human(苏格拉底是人)(小前提),Therefore,Socrates is mortal(所以苏格拉底也会死)(结论)。如果换成修辞推论,则这个句子可能变成以下三种表述:1.所有的人都会死,苏格拉底是人。2.苏格拉底是人,所以苏格拉底也会死。3.所有的人都会死,所以苏格拉底也会死。在这三种表述中,分别省略了三段论实例中的结论、大前提和小前提。然而,这个修辞推论实例只是省略式的三段论,它只具备了修辞推论在形式上的简略,内容上仍然是逻辑推理的确定性内容,并不能体现作为修辞学旨趣的可能性论证和或然性证据。亚里斯多德指出,“修辞推论的前提很少是有必然性的,因为我们需要决策和探究的大多数事情存在其他可能性。事关我们所考虑和探求的行动都带有或然性特征。这些行动很少是由必然性来决定的。”按照亚里斯多德的看法,修辞推论实质上是一种或然性证明。[3](P21)作为对于这样一个质疑的回应,美国修辞学家Kennedy为我们提供了修辞推论的另外一个包含或然性的典型实例:Socrates is virtuous;for he is wise(苏格拉底有美德,因为他有智慧);或者“Since/If Socrates is wise, he is virtuous.”(因为/如果苏格拉底有智慧,他有美德)。[1](P34)从三段论和修辞推论的例子可以看出,三段论具有完整的形式(大前提、小前提、结论)且其大前提和小前提都必须是无可争辩的事实或者真理,进而保证由大前提和小前提所推导出的结论也是确定无疑的,这样才能保证由三段论完成的逻辑推理是无懈可击的。修辞推论则不具备完整的形式,“修辞式推论的前提为数不多,往往比正规的三段论前提要少一些,如果前提中的任何一个是人们所熟知的,就用不着提出来,因为听者自己会把它加进去”。[3](P25)这两个实例反映了三段论与修辞推论在确然性与或然性方面的差别。在这个或然性修辞推论的实例中,大前提和小前提都只是具有可能性而未必完全正确,并且这里假定了一个大前提:所有的智者都有德行。[1](P34)我们可以从中发现,修辞推论是与三段论对应的逻辑表达方式。三段论体现的是确然性,修辞推论体现的是或然性。“或然式证明(修辞推论)”只是在一定程度上与“科学的证明(三段论)”相似。[6](P21)修辞推论是或然性在修辞论证中的集中体现,或然性是修辞论证的基本原理之所在。修辞或然性在修辞推论中体现的是“或许如此,未必如此,有可能而不一定”。这一特点与修辞专注于实现修辞者的修辞目的和受众的信奉转移而不是像哲学那样纯粹地探寻真理不无关系。
修辞或然性的哲学基础在于二元对立和二元论。在西方,笛卡尔二元论被认为典型。“笛卡儿的二元论建立在世界具有精神和物质两个独立的本原的基础上,其哲学思维方式即是典型的‘非此即彼、非彼即此’的二元对立方式。”[4](P10)从Kennedy提及的这个修辞推论实例,我们也可以发现“美德”与“智慧”的二元分立。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由于美德与智慧的对立和差异,直接将二者互为因果和前提来进行推理进而简单得出结论是不可靠的。只有将智慧与美德二元融合的人或者认识到美德的价值意义并将它内化于心外化于行的智者才会既有智慧又有美德。缺少这样一个大前提的推论是不成立的。这也是Kennedy所举例子具有或然性的原因之所在。
二、修辞发明中的或然性——相反又相成
“或然性”是与“必然性(确然性)”相对应的一个概念。必然性体现的是“唯一性”,而“或然性”则在很大程度上包含了互相对立的“两种可能性”。在修辞学范畴内,“或然性”所指向的往往是修辞发明中“有可能而不一定”以及“正反或对立的两种可能性”。修辞“或然性”最早源于古希腊的“对言(dissoi logoi)”传统。大约在公元前5世纪末,有一篇以“对言”或“双向言说”为题的匿名文章为如何从正反两面对同一主题进行辩论提供了很好的例子,例如在“好与坏”,“光荣与耻辱”,“正义与不公”,“对与错”等方面。[5](P17)到了普罗塔哥拉的时候,他已经致力于实践如何“在任何一个议题上产生正反两种论述”。[6](P42)普罗塔哥拉因其在论辩领域的理论和实践被后世尊称为“论辩之父”。在引证Diogenes Laertius,Clement of Alexandria和Seneca等古代修辞学家的相关表述的基础上,通过分析古希腊残文,胥亚帕认为普罗塔哥拉第一次明确地将“对言”进一步阐释为“针对同一事物存在两种相反相成的说法(Two accounts[logoi]are present about every‘thing’,opposed to each other)”。[7](P89-100)这一话语原则得到了亚里斯多德等古希腊先哲的支持。亚里斯多德认为,包括法庭辩论(法律修辞)在内的修辞,其基本特征之一是“证明针对任何争议的两个对立观点”或“修辞者同时掌握相互对立的两个立论和两套证明”。[8](P52-53)由此可见,“对言”的概念和普罗塔哥拉的话语原则都体现了或然性思想;而普罗塔哥拉和亚里斯多德的观点则表明,修辞或然性在“对言”或论辩中体现的要义是“一个议题,两可说法,相反相成”。
作为双向言说、两个立论或两可说法的典型实例,当代西方学者在探讨相关议题中经常引用“法庭悖论(The Paradox of the Court)”这个案例。在这个案例中,普罗塔哥拉和优思勒斯都诉诸或然性并形成了两个立论或证明。该案例体现了修辞发明中完整的或然性应用:一个议题(付学费),两可说法(按照合同约定、遵从法庭判决),相反相成(无论胜诉败诉,都要交/不要交学费)。这个案例表明,修辞发明的“一个议题,两可说法,相反相成”再次体现了基于二元对立和二元论的或然性思想——一分为二,对立统一——针对一个话题发明出两种可能的说法,这两种说法针锋相对却又都服务于同一个立场观点。
三、修辞意图中的或然性——是非与名实
在二元论和二元对立思维里,世界充满了二元事物。基于二元对立的修辞或然性也是如此。在修辞实践中,修辞者可能有意诉诸或然性,形成一个“或然性”表述;在对这种或然性表述内容的理解和分析中,受众要从“是非(有理与无理)、名实(表面与实际)、彼此(这样与那样)”等二元概念来分析其背后隐藏的真实修辞意图。总的来说,对于或然性修辞意图的分析也主要基于二元对立,主要分“似是而非,名此实彼”“似非而是,名彼实此”“亦是亦非,或彼或此”三种可能的情况,但有一种情况例外,那就是还可能出现“无是无非,非彼非此”。或然性修辞意图的最后这种情况属于超脱二元对立的第三种可能,属于多元论的范畴。
(一)似是而非,名此实彼 在当代西方,科拉克斯被认为是古希腊时期最早从事修辞教学的人。大约在公元前467年左右西西里岛上的锡拉丘兹城,科拉克斯为市民们提供法庭辩护方面的培训,以便他们能够在法庭上证明自己主张的正当性。后来,“诡辩家”们看到了其中的市场和商机,于是便将这种传授修辞技艺的系统性方法带到了雅典和其他的古希腊城邦。诡辩家们教学生如何有效地发表公共演说,如何精明地经营个人资源,甚至还涉及某些方面的领导才能。这种做法表面上看起来似乎也没什么问题。然而,造成诡辩者的不是他的能力,而是他的意图。[3](P20)由于诡辩家们的唯利是图,他们为了寻求个人在政治、经济和法律等方面的利益或优势,可能会通过花言巧语、似是而非的论辩以及其他技艺来达到对他人的操控,进而影响或改变他的立场和决定以便实现自己的欲求和其他功利目的。诡辩家们的这种能力以及他们乐意教会别人拥有这种能力的做法,让当时的很多人看到了其中的危害,于是就产生了对诡辩或对诡辩式修辞的批评。在这些批评中,以苏格拉底、柏拉图和亚里斯多德为代表的哲学派最具代表性。他们三人的共同特点在于意识到了诡辩家们在修辞实践中的或然性、似是而非和名此实彼。
苏格拉底指出了诡辩家高尔吉亚的似是而非和名此实彼。高尔吉亚声称,“修辞所提供的是以法官和议员感兴趣的话语来进行劝说的能力”,“修辞所处理的劝说话语类型是法庭和其他公共集会上正义与非正义方面的话题”。苏格拉底将其批评为“修辞家并不是法庭和其他公共集会上教会大众认识‘是’与‘非’的教师,而仅仅是信念的制造者”;“修辞只是制造关于正义的信奉和意见,而不是正确的知识(来进行教导)”。[6](P52-55)苏格拉底将高尔吉亚的诡辩修辞描述为谄媚,以及正义的赝品。[5](P8)也就是说,诡辩家们只是在名义上对包括学员、法官和议员在内的受众投其所好地似乎在谈论正义与非正义,实际上根本不顾及、不教授、不明白关于正义与非正义的真理性认识;他们真正想要实现的是通过制造意见、信念和信奉等来操控受众,从而获取个人利益。他们名为正义,实为利益而操控大众意志。
柏拉图则批评诡辩家们的修辞教学名为“正义”实为“渔利”。他认为,诡辩修辞仅仅以通过对“公共意见”的操控来实现涉及正义议题的劝说为目标;而(事实上)对于正义的足够认识必须建立在正确知识的基础上,并且以个体和城邦的福祉为目标。[6](P54)诡辩修辞还造成了一种“看似美好其实不然”的境况。具体地说,诡辩家会在人们半信半疑时诱骗他们认为自己正在从事正义的事业,在他们从事非正义事业时诱骗他们认为自己正在践行正义,而当他们已经病入膏肓时诱骗他们相信自己完全健康。[6](P62)
亚里斯多德指出了诡辩修辞的似是而非。他先是间接地肯定了人们对诡辩家的批评:“人们表示出对普罗塔哥拉的愤怒,认为他的或然性论证其实是谎言,是错误,是虚假的或然性。”然后,亚里斯多德鲜明地指出,“诡辩不是一种能力,而是有意地选择似是而非的论证”。[1](P36)
(二)似非而是,名彼实此 埃庇米尼得斯是古希腊时期公元前7世纪或公元前6世纪左右的克里特预言家、哲学家、诗人。由于他的著作已经全部遗失,仅存的言论存在于后世作者的转述或引用;因而,在后世他是以“埃庇米尼得斯佯谬”而著称。在他的《克里特岛人(Cretica,Κρητικá)》一诗中这样写道:“他们(克里特人)为您(指宙斯)修建了一座神圣又高耸的坟冢。克里特人总是撒谎,乃是恶兽,又馋又懒。然而您是不朽的,您永生永存。因为有您,我们才得以生活、行动和存在。”后来,古希腊诗人卡利马科斯(Callimachus,约公元前305-前240年)以类似的神学意图写下了类似的诗句,其中引用了埃庇米尼得斯的“克里特人总是撒谎”说法。再后来,被认为是基督教历史上仅次于耶稣基督的二号人物保罗使徒(Paul the Apostle,原名Saul of Tarsus,公元5-67年)在其书信《提多书(Epistle to Titus)》中引用了埃庇米尼得斯的诗句:“克里特人中的一个本地先知说,‘克里特人总是撒谎,乃是恶兽,又馋又懒’”。接着他补充评论道,“(埃庇米尼得斯的)这一证言(testimony)是真实可靠的”。最后,“克里特人埃庇米尼得斯说克里特人总是撒谎”便成了一个知名的埃庇米尼得斯悖论。然而,如果结合背景、语境和上下文实事求是地分析起来,这个悖论应当是被断章取义后形成的人为“悖论”,它实际上是一个语义上似非而是的佯谬。
当时,埃庇米尼得斯提出了“宙斯不朽”的论断。克里特人则对此表示反对,他们拒绝接受这一观点,他们认为宙斯也终有一死。于是,“宙斯终有一死”便成了克里特人的谎言。对此,埃庇米尼得斯宣称“克里特人总是撒谎”。由此可见,埃庇米尼得斯虽然身为克里特人,但在宙斯是否不朽这个问题上与其他克里特人可以说是大相径庭、针锋相对。他在内心已经将自己排除出或超脱于克里特人之列,或者将这里的克里特人默认为“除了自己以外的其他(那些)克里特人”。这样一来,不顾事实背景和矛盾细节而把这个故事梗概简单地归结为“克里特人埃庇米尼得斯说克里特人总是撒谎”是不可靠的。换句话说,“克里特人埃庇米尼得斯说克里特人总是撒谎”悖论的实质为似非而是的“克里特人埃庇米尼得斯说除了自己以外的其他(那些)克里特人总是撒谎”佯谬。由于时代久远和历史文献的缺失,这个佯谬是否具有真实性已难以得到完全可靠的考证,然而结合上下文后这个佯谬是符合语言逻辑的,是成立的。更进一步说,鲜有学者或论文为“克里特人总是撒谎”这个论断证伪;与之相反,我们所知道的更多是历史人物和当今学者对这个论断的转述、引用和确认。例如,Rusudan Tsanava教授认为当时的克里特人是彻头彻尾的撒谎者(downright liar)。[9](P6)Robert D.Decker教授认为当时的克里特人是臭名昭著的撒谎者(notorious liars)。[10](P9)Kenneth Shrable博士则推断,埃庇米尼得斯在对克里特人话语缺乏诚实这一点进行评论的时候很可能是因为他对先前在克里特岛上的经历有一个特别糟糕的记忆。更有甚者,希腊人还专门发明了和克里特(Krete)相关的动词kretizo和名词kretismos。kretizo意思是说话像克里特人,意味着撒谎;kretismos意为克里特人的行为,亦指撒谎的行为。由此可见,克里特人撒谎欺骗成风的事实在当时几乎是闻名遐迩。这也就从侧面证明了埃庇米尼得斯这一佯谬的似非而是。同时,由于缺少足够理据的挑战,“(埃庇米尼得斯时代的)克里特人总是撒谎”这一论断或“事实宣认”已经享有了“推定”地位,这也就意味它几乎等同于事实。然而,埃庇米尼得斯在这里引用这一论断或事实的用意却是为了让它服务于自己的神学立场。也就是说,他试图说明克里特人一贯爱撒谎,他们宣称“宙斯终有一死”也是谎言之一(其实宙斯是不朽的)。因此,这个似非而是的“(克里特人埃庇米尼得斯说除了自己以外的其他那些)克里特人总是撒谎”佯谬名义上指出了其他那些克里特人总是撒谎(名彼),实际上强调了埃庇米尼得斯自己的“宙斯不朽”立场(实此)。
(三)亦是亦非,或彼或此 作为“对言”的典型实例,上文的“法庭悖论”集中体现了修辞或然性中的“亦是亦非,或彼或此”。也就是说,普罗塔哥拉和优思勒斯看起来似乎都有理但似乎又都无理,他们都在围绕着要么按照合同规定(或彼)要么遵从法庭判决(或此)来展开自己的论证以图实现个人目的。因此,两个人都有自己的亦是亦非之处。由于他们师徒的各具有理与无理之处,当代西方相关研究学者提出了一种解决方案。参照这一方案,我们可以设想出两个实施步骤。第一步,以合同中并无规定优思勒斯毕业后必须无条件出庭一次,因而普罗塔哥拉不能强制要求优思勒斯在毕业后出庭并以此作为合同生效依据为由,法庭一审先宣布普罗塔哥拉败诉,作为诉讼失败方,他需要向“无辜”的被告人优思勒斯支付相当于其所需支付学费金额的诉讼费或赔偿金。这样一来,优思勒斯相当于胜诉,于是也就满足了普罗塔哥拉与他所达成合同中规定的条件(第一次出庭胜诉了)。第二步,普罗塔哥拉可以接着据此提出上诉,法庭可以根据他们的合同规定判处优思勒斯将这笔赔偿金作为其所需支付的学费返还给普罗塔哥拉。这样一来,他们两人的合理诉求都得到了满足。然而实际结果仍为零,因为这笔钱先作为败诉赔偿金由普罗塔哥拉付给优思勒斯,再转为所欠学费由优思勒斯返还给普罗塔哥拉。这一裁决也正好说明了两个人亦是亦非,归结为零。不过,相比较之下,他们两人意气用事地利用公共资源利己地选择或彼(按照合同规定)或此(遵从法庭判决)的做法在道义上是否可取就值得商榷了。
(四)无是无非,非彼非此 在西方,研究者经常讨论有关苏格拉底的悖论(Socratic Paradox),其中的一个例子是“我知我无知”、“我知道我一无所知”或“我只知道一件事,那就是我什么都不知道”。于是,研究悖论的学者们便展开了苏格拉底究竟是知道还是不知道、是可知论者还是不可知论者的讨论,甚至因此陷入困惑与两难。不过,现存苏格拉底的言论记录基本体现在柏拉图的著作中,人们无法在从中直接找到这样的表述。在柏拉图对话录的《申辩篇(Apology)》中,有关苏格拉底的相关言论记录是“我不认为我知道自己所不知道的那些事(I do not think I know what I do not)”[11](P84),学者吴飞对于柏拉图希腊文原著中这句话的翻译是“我不知道的事,我就不认为我知道”。[12](P80)不过,他在译注中将这一节的内容归纳为“无知之知”。另一位著名学者王晓朝对于这句话的翻译是“我不认为自己知道那些我不知道的事情”。[13](P7)如果从《申辩篇》全文来看,苏格拉底在这里想要说明的应当是“我知道自己有所不知(道)”。在《申辩篇》中,与此相关的上下文和背景是,当时苏格拉底以无所不知的智慧闻名于世,以致于那些与他有嫌隙的政客由此为他捏造了对城邦诸神“不虔敬”[12](P4,P9)的大罪名。这样一来,苏格拉底需要从智慧和不虔敬两个方面或者二者关系上为自己进行辩白。他先是引用女祭司从德尔斐阿波罗神得到的神谕道出与世人相同的对他“无所不知”[13](P3)的智慧传言,继而自省“有所不知”,最后他宣称在神面前人类在智慧上微不足道甚至可以说是“一无所知”[13](P9)。如果仅从“我不认为我知道自己所不知道的那些事”的上下文来看,人们容易陷入苏格拉底到底是“有知”和“无知”的思想纠缠中。然而,如果结合时代背景和《申辩篇》全文内容,不论是这句话的原文还是它后来被人为形成的悖论,其实都无是无非,非彼非此——也就是说,无所谓有知(无是),也无所谓无知(无非)。苏格拉底始终尊崇的是神谕的认定,以此反驳对他的“不虔敬”指控。他在这里所要强调的既不是有知(非彼)也不是无知(非此),而是服膺神谕及其所认定的人类智慧——“知其有所不知”的智慧。苏格拉底这句话想要达到的真正修辞意图是通过表达对神谕的敬畏来表明他无意亵渎神灵,从而为自己辩护和开脱。同时,他还力图通过“自知有所不知”构筑起诚实谦逊的修辞人格,并以此教导受众形成实事求是和自我省察的态度和大智慧。
结论
西方古典修辞的或然性思想主要基于二元对立思维而形成的,在修辞实践中也主要体现为二元对立事物或概念中的两个对立面:“非彼即此”、“或彼或此”。需要指出的是,西方古典修辞主要面向政治、法律等领域的公共话语,它所面向的话题或议题往往具有开放性、审议性和不确定性,因而使得基于或然性思想的修辞介入或修辞干预成为可能。这种介入和干预内在地包含了利与义的二元戏动,修辞介入和修辞干预的结果也是二元对立力量相互作用的结果。西方修辞从古典时期开始就带有明显的技艺性和博弈性特征,它与中国传统话语体系中注重言行合一的“修辞立其诚”存在差异。这一点或许应当成为中西修辞比较研究的重要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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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Probable”of Ancient Greek Rhetoric Revisited——a Study from Dualistic and Pluralistic Perspectives
ZHOU Nian-zhe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Sanming Uinversity,Sanming Fujian,365000)
"The Probable"is a core concept and essential attribute of western rhetoric,and it is of significance to understand and clarify this concept.In classical times,rhetorical researchers in ancient Greece began to explore the "rhetorical probability".However,the relatively clear and completely systematic treatises on the connotation and denotation of "rhetorical probability"were rarely seen in the classical works.Therefore,to study western classical rhetoric,it is necessary to conduct historically retrospective discussion,analysis or interpretation of"The Probable",which was one of the core ideas of classical rhetoric.This article summarizes in the classical rhetoric the significant connotation of "The Probable"as "may not necessarily"in enthymeme and "opposed yet complemental mutually"in rhetorical invention;then it furthers the interpretation,mainly based on dualism and pluralism,with the analysis of"plausibility/implausibility"and "name/reality"on the probability of"rhetorical probability".
ancient Greece;classical rhetoric;the Probable;dualism;pluralism
B502
A
1674-0882(2017)06-0070-06
2017-07-15
福建省社会科学规划科研立项课题“基于西方修辞学理论视角的先秦儒家话语研究”(FJ2015C193)
周念哲(1981-),男,福建大田人,硕士,讲师,研究方向:西方修辞学,比较修辞学。
〔责任编辑 冯喜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