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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宋词之骚怨传统探析

2017-03-23

关键词:屈原词人

赵 雪

南宋词之骚怨传统探析

赵 雪

“屈平之作《离骚》,盖自怨生也。”自屈原后,“骚怨”作为一种创作倾向、抒情传统,长久以来被文人赋予浓重的爱国情怀、忧患意识、批判精神。南宋士子面对相似的政治环境,感慨身世命运不由生发同先贤一样的怨愤之心、中正之意。词体经由李煜,苏轼,辛弃疾等人的完善发展至南宋更趋成熟。在特殊的政治背景下,南宋词人将这种缠绵已久的骚怨情怀、怨愤之意融入到词艺写作中,创作出凄咽苍凉、寄托遥深的优秀作品。从南宋词的创作高峰以及后世清词的中兴,可以清晰的看出骚怨传统对词体发展产生的重要意义。

宋词;南宋;骚怨传统

古代文人讲究不平则鸣。作为中国两大抒情传统之一的骚怨传统可以追溯到《诗经》,由起初的不平则鸣到后来情动于衷,而形于言。词之为体,要眇宜修。相较于诗,词更适宜表达那种幽微绵缈的情绪。词体研究的成果比较丰富。陶尔夫、刘敬圻的《南宋词史》是研究南宋词史的重要著作,全书通过“1个基点,2条主线”贯穿南宋词史,将其划分为4个时期:词坛的重建期,词史的高峰期,词艺的深化期和宋词的结获期[1]。曹翠、刘素祎的《南宋词“骚雅”内蕴探微——从南宋两部词集选本的共同篇目来探究“骚雅”内蕴》(文艺理论)以2部南宋人编订的词集选本为范例,对“骚雅”内蕴进行了初步探讨:鉴于整个大时代背景和词坛雅化的倾向,南宋词人在词的创作上大都以“骚雅”为旨归。“骚”和“雅”更类似于内容和形式的关系。南宋这种特殊的时代大背景势必会对当时的文学产生影响。卫宏伟在《试析政治对南宋词嬗变之影响》一文中谈到,词至南宋因政治因素而发生诸多嬗变,涉及词之题材风格、功能、言情方式、情景关系、词体观念发展诸方面。笔者将从南宋词取得成就反观骚怨传统对其的影响,进一步探析南宋词取得辉煌的重要原因。

一、骚怨传统的由来

骚怨中的“怨”,一方面来自于《诗经》中西周末年厉、幽两朝的大小雅的怨刺精神“王道遂衰,诗人作刺”,另一方面,由屈原《离骚》演变而来。刘勰在《文心雕龙·辨骚》中,明确地把“骚”作为《楚辞》的代表,认为其“叙情怨,则郁悒而易感;述离居,则怆怏而难怀;论山水,则循声而得貌;言节候,则披文而见时。 ”[2]“屈平之作《离骚》,盖自怨生也。 ”受小人构陷的屈原被君王放逐,披发行吟泽畔,将美政理想、哀怨愁思寄托于香草美人,将其写入《离骚》形成了怨而不怒,忠贞不二的“骚怨精神”的底色[3]。西汉贾谊被贬长沙,以满腔怨愤写下了《吊屈原赋》,展开了与屈原的精神问话。淮南小山、东方朔、王褒、刘向诸人也仿照屈原创作了一类这样的“类骚”作品。司马迁身心遭受重创,忧愤深广,创作出“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的传世作品《史记》。到了中唐,出现了一批以韩愈,柳宗元等为代表的贬谪士人群体,继而在文坛掀起一番风浪,引发骚怨情怀。韩愈始提“不平则鸣”。清人施补华《岘佣说诗》中说:“柳子厚幽怨有得骚旨。”南宋,风雨飘摇的乱世也是词史发展的高峰时期,人们的世界变得前所未有的广阔,他们从宇宙、生命、历史的角度考虑百姓,思虑家国。以《诗经》的怨刺以及屈原的“离骚”为代表的骚怨精神长久以来一直影响着南宋士子,满腔热血的爱国志士通过词这一文体表达对国家的焦虑与忧愁,同时也表明自身不与乱世同流合污的高洁品质。骚怨精神之所以能一直作用于文坛,一个重要的契机在于“贤人失志”群体的层出不穷[4]。他们往往具有坎坷的政治生活,悲天悯人的赤子之心,对黑暗现实的鞭挞,对民生疾苦的关注以及对理想和真美不懈的追求。“贤人失志”群体的存在,传承着幽怨缠绵的“骚怨传统”。

二、骚怨传统的形成土壤及内涵

司马迁在《史记·屈原列传》中道:“国风好色而不淫,小雅怨悱而不乱。”这种以个体为主体的抒情发奋之作,为屈原所继承。屈原出身高贵,“帝高阳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摄提贞于孟陬兮,惟庚寅吾以降”。他不断追求,坚持自我修养,认为自己可以引导君王,兴盛邦国,实现“美政”理想,然而却受奸人构陷。“王使屈平为令,众莫不知。每一令出,平伐其功,曰以为非我莫能为也。”怀王庸懦昏聩,不加辨明,就怒疏屈原。“屈平疾王听之不聪也,谗谄之蔽明也,邪曲之害公也,方正之不容也。”理想和现实的激烈冲突,使屈原“虽体解吾犹未变兮,岂余心之可惩?”这种求而不得的心绪,诗人难解其怀,哀怨惆怅。

战国时期的楚国,虽然同样尊崇中原礼乐文化,然而,“巫鬼神祀”弥漫湘江,澧水流域。屈宋诸骚,皆书楚语,作楚声,纪楚地,名楚物。屈原本人也深受楚文化影响,鬼神崇拜,奇异玄妙的浪漫色彩。爱国和忠君的志愿使他不愿与世俗同流合污,在痛苦和徘徊中,他的感情也酝酿成熟,忧愁忧思而作《离骚》。骚怨情感的“骚”即发端于此,悱恻幽隐。然而,随着时代的发展,文学观念的内涵和外延不断引申扩大,作品中举凡与国家兴废,政治教化相关联,且字里行间处寓有规讽之旨,忠怨之辞,怨悱之情的“贤人失志”者,皆可称之其具有“骚怨精神”。在文学作品中,往往通过描绘南方风物,借助比兴美刺意象,渗透进作品表现出浓厚的楚骚味,孤寂感,傲然志。

三、词之兴观群怨

孔子认为,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迩之事父,远之事君。在这里主要强调要把握诗歌的社会功用和美学价值。经历了漫长的孕育演变,隋唐时期,燕乐兴起。唐中期,词进入文人视野,南唐后主李煜将伶工之词变为士大夫之词,北宋苏轼改变词风,洗磨过滤掉了唐五代词倚红偎翠,浅吟低唱的柔情,提升了词品,扩大了词的表现功能,进一步开拓了词境。诗言志,词言情,诗庄词媚的传统观念被打破,词不再是余力所做的尽兴之笔。而后,元祐词人进一步完善词体,将其轻柔婉约发挥至极致。正如后代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评论:“词之为体,要眇宜修。能言诗之所不能言,而不能尽言诗之所能言。诗之境阔,词之言长尽在此中矣。”南宋时期,特殊的政治背景下,词人们通过词这一文体,抒发自身行藏出处,将内心深处幽微绵缈的骚怨情怀酣畅淋漓得表现出来。

屈原生活的战国和南宋有着近乎相似的政治背景。北宋盛世繁荣,市井兴旺,词人大多不识愁滋味。偶有抑郁也不过是佳期又误,烟锁重楼的小山叠怨。靖康之变后,山河破碎,国运危急,词的发展进入了一个全然不同的世界。楚国没落而产生的辉煌——楚辞与南宋词史的高峰似乎再次向世人印证了一个普遍规律:蚌病成珠,不平则鸣。宋朝臣民眼见国破家亡,随宋王朝一同南迁,偏安一隅的宋王朝当权者没有想要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廷的主战大臣,身负国仇家恨,现实和理想的不断交割使得爱国志士一再失望,纷纷产生了一种举世皆醉而我独醒,不容余世的寂寥与愁苦。个人和时代的交互,相似的政治遭际使其生发出真正的足以流传后世,响彻千古的优秀作品。正如赵翼所说:“国家不幸诗家幸,赋到沧桑句便工。”经过时光洗礼,风雨净化的词,开始成为南宋时期才子士人借以表达骚怨心绪的媒介。

四、骚怨传统在南宋词坛的表现

“以我观物,故物皆着我之色彩。”南渡士子观感世界,客观事物也带有了凄凉萧瑟的色调,酝酿了凄苦愤懑的情怀。本具细腻柔婉的词也因杂入故国相思,南渡感慨,骚怨情怀,具有了历史内涵,悲婉中仿若有豪气倾注其中。南宋词人在柔婉与豪情2种不同风格的词境中寻找灵魂的栖息地。

(一)忠正之心,怨愤之意,故国之思

古往今来,有才华并且渴望建立功勋的有志之士,壮志难酬,不得其用,往往选择一种陶情写忧的手段。正如忧愁忧思而作“离骚”的屈原。面对此时的“南北共,正分裂”,国家命运的暗淡、飘零,词人们悲从中来,内心的情感难以控制得喷薄而出,引吭高歌,交织着飒飒秋风、铮铮铁马,奏出壮志难酬、气势雄浑的不平之意。

面对纷繁复杂的政治局面,陈亮和辛弃疾一样,力主抗金复国、重整山河。命运也离奇的相似,他们都在不断地打压诬陷之中,以布衣终了一生。恢复河山的希冀也只是一种愿望。与辛弃疾主导的豪放不同,陈亮更多寓理于情的心灵美,通过另外一种缠绵悱恻寄寓规讽之意。在《水龙吟·春恨》一词的开头,便以“闹”字引发无尽春恨,“恨芳菲世界,游人未赏,都付与,莺和燕”,同时还恨“金钗斗草,青丝勒马,风流云散”。此时的寂寞无疑使得词人更加偏向于不由自主的回忆,回忆往年盛游的细节,进一步离“闹”添“恨”。这首“幽秀”风格的词代表了作者的另一种风格,用事合题,收纵绵密,层层转进,曲折缠绵。寂寞凭高念远凝聚着对于沦陷故国臣民的思念,绵延悠长。

(二)比兴寄托,使事用典,幽微绵缈

邵祖平在《词心笺评》中曾这样评价:“词者,意内而言外,尤非诗之略有比兴多带直致者可比。”屈原以香草美人意象或比喻君王,或自喻。香草、美人本来象征平凡美好的事物,诗人内心的苦涩赋予它们另一种隽永持久的含义。南宋词人借鉴屈子的香草美人意象充分发挥词体言情的特长,抒发家国的愁思,未来的晦暗以及内心不得志的骚怨情怀。如姜夔的《扬州慢》“自胡马窥江去后,废池乔木,犹厌言兵。渐黄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

发端自屈原的“骚怨”精神,因政治背景、个人际遇、文学氛围的相似,在各个时代都有体现,而北宋南渡,面对同屈原、中唐南贬士子相似的政治命运,词人们很自然地去追怀往哲先贤的写作笔法,传承幽微心绪,骚怨情怀。如辛弃疾在《摸鱼儿》开篇即诉说“更能消、几番风雨,匆匆春又归去。惜春长怕花开早,何况落红无数。”陈廷焯评曰:“词意殊怨。然姿态飞动,极沉郁顿挫之致。起处‘更能消’三字,是从千回万转后倒折出来,真是有力如虎。”[5]词人用幽微明灭的男女之情来隐喻前途暗淡,水深火热的现实斗争。这是由政治而造成的言情方式幽微隐约的比兴寄托。词人不掩饰自己对于现实的关注,更加不可能抑制住对“信而见疑,忠而被谤”同时壮志难酬的愤懑与苦涩。“若有若无的感叹将闲愁孤寂推向了极致,穿越时空,震颤天地。那些身居庙堂之高的官员,江湖之远的平民,沉醉于温柔之乡的权贵,浪迹于山水之中的隐士吃惊于这种山呼海啸般的时代音响。”

词人吴文英的作品总是弥漫着低沉伤感的忧思,《灵岩陪庾幕诸公游》中,“宫里吴王沉醉,倩五湖倦客,独钓醒醒。”使事用典,借古题讽时事。以古代吴越兴亡,寄寓自身对现世家国的忧思,意境幽邃。下阕“五湖倦客,独钓醒醒”表达不愿与世俗同流合污的心志,“乱鸦、斜日”意象暗淡,曲折盘旋,展现南宋末期此时的文人心态:对国家命运,个人前途的灰心绝望以及人生新的追求目标“闲时享乐”。《莺啼序》,一首悼亡词。词中的倾诉不仅反映了与所亡人之间凄怨缠绵的爱情关系,字里行间还流露出这一爱情悲剧造成的社会原因:动荡不安的环境。感情真挚,笔触细腻,寄慨深曲。结尾处,词人还借用《楚辞·招魂》中的诗句,即“目极千里兮伤春心,魂兮归来哀江南”,进一步寄托自己的悼念之情,幽微绵渺。或许词人悼念的不仅仅是一个人、一段感情,而是一个时代、一段岁月。突破了个人,染上了时代的愁苦,上升到了宇宙之上大而化之的深层意蕴。

五、结语

中国词坛不缺少感时伤世的爱国词篇,但南宋词蕴意最为深远。在以屈原为代表的骚怨传统影响下,后人不断淬炼自己的抒情方式,至南宋后期将这种表达方式成熟化,借以充分抒发内心的感慨。例如:满腔爱国意的李纲、岳飞;生存在巢倾危卵之下偏离繁华轨道的辛弃疾,突破了前人的桎梏,进一步扩大了词的表现范围;以情开篇,以情结响,在层层铺叙中哀伤逐渐深化的李清照;清空骚雅的姜夔;孤怀耿耿却心绪缠绵的吴文英。王蒙曾经说过,最好的结构是没有结构痕迹的行云流水式的结构,最大的匠心是完全放松,左右逢源,俯拾即是的,看起来像是毫不费力的,没有丝毫匠气的匠心[6]。优秀的词人,凭借自己的创作实践,真正达到了这个境界。

南宋时期,“失志”词人将骚怨融入到词艺创作中,比兴寄托,使事用典,变化万千,顺其自然地攀上巅峰,创作出凄咽苍凉,寄托遥深的优秀作品。不仅在当时有气吞万里如虎的效应,即使在整个文学史上,也是振聋发聩的一页。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骚怨传统影响着后世词人的创作,为“失意”文人找寻精神上的共鸣和心灵上的皈依。从清词的再度中兴可以看出,在相似的政治背景下,骚怨传统对创作者的影响,如明末清初的“字字楚骚心”的王船山在其作品中流露出深有寄托的复杂情感。

[1]王兆鹏.深度与拓展:评南渡词史[J].学习与探索,1993(5).

[2]刘勰.文心雕龙[M].北京:中华书局,2012:51.

[3]翟满贵.中唐南贬士子与“骚怨”精神[J].中国文学研究,2002(2).

[4]王德华.屈骚精神在宋代的缺失与修复[J].学术月刊,2006(2).

[5]唐圭璋,孔凡礼.全宋词[M].北京:中华书局,1999:15.

[6]王蒙.漫画小说创作[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83:52.

(编辑:王苑岭)

I207.23

A

1673-1999(2017)09-0070-03

赵雪(1993—),女,中南大学2015级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古代文学。

2017-05-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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