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笔尖上的呐喊:《盲刺客》的颠覆性书写

2017-03-23王雨薇关熔珍

关键词:特伍德艾丽丝劳拉

王雨薇, 关熔珍

(广西大学 外国语学院,南宁 530004)

笔尖上的呐喊:《盲刺客》的颠覆性书写

王雨薇, 关熔珍

(广西大学 外国语学院,南宁 530004)

探讨《盲刺客》的颠覆性书写方式,揭示作者在颠覆传统西方男性句式基础上所展现的女性的诗性话语,在颠覆传统男性文学二元对立基础上建构的新象征秩序,在颠覆传统男性叙事基础上呈现的女性思维,并揭示颠覆性书写背后的深层次目标,即展现女性真实的内心和生活,为女性写作指明方向。

盲刺客; 颠覆性; 象征秩序; 女性主义呐喊

《盲刺客》是加拿大女作家阿特伍德的一部构思精巧的小说。作者仿“俄罗斯套娃”①小说名为《盲刺客》,其中含有一个以劳拉名义出版的子文本《盲刺客》。事实上子文本的真正作者是艾丽丝,本文提及艾丽丝的《盲刺客》,指的是小说的子文本。的叙事模式,穿插女主人公艾丽丝不断的回忆,讲述了爱与背叛并存,牺牲、报复、忏悔相伴一生的故事。小说曾受到广泛关注,并助阿特伍德摘取了布克文学奖。朱丽叶·米歇尔称女性作家不得不在既定的、男性主导的“象征性秩序”中写作,跳出这种主导秩序就意味着疯癫和死亡。但她们又必须断裂旧象征,建构能代表女性书写的新象征主义[1]。基于此,本文拟以《盲刺客》为研究对象,探讨作品中所展现的颠覆性艺术,展现女作家在写作模式上的独特审美和创新魅力,思考其颠覆性背后的意义。

一、叙事语言的颠覆与诗意语言的展现

福柯认为权力与话语不可分割,掌握主导权就确保了话语地位,而话语权的行使又促进权力的构建。由此强势话语日渐强势,弱势话语则沦为沉默的他者。传统文学中女性的声音几不可闻,其弱势地位导致女作家的作品被抹杀、被刻意忽略。循环往复,女性最终远离文学创作,甚至失去表达其内在本质的语言。伍尔夫提出,妇女在写作时面临的首要问题是技术上的困难——句子的形式与她不合适。“这是男性所创造的句式;由一位妇女来使用,它就显得太松散、太笨拙、太夸张了。”[2]55女作家必须找到一种句式能自然而然地容纳女性思想却不压碎或歪曲其意的句子[2]55。阿特伍德颠覆性书写首先表现在她在传统象征秩序内通过变更和修改通用的男性用语,创造性地引入诗性语言,实践女性写作的新句式,使文学语言开始符合女性的思想状态和内心情感。

(一)男性句式的颠覆与诗韵语言的构建

男性作家的语句严谨,注重平面事实的叙述,注重情节演变和语言逻辑的建构,却并不适合女作家使用。它们既无法展现女性语言的灵巧,更无法表达女性内心深处细腻又复杂的情感,以致女作家写作时常“由于手中的武器太过笨重而摔了筋斗”[2]134。阿特伍德废弃了逻辑连贯性强、沉重无比的男性句式,将节奏和韵律置于句法之上,辅之重复和排比等诗歌修辞,从而分解语段、颠覆男性叙事语,展现女性言辞的灵巧和语言背后的无限情感。

得知劳拉死亡的消息时艾丽丝说道:

“I suppose you want to identify her,” I said. “I’ll come down as soon as I can.” I could hear the calmness of my own voice, as if from a distance. In reality I could barely get the words out; my mouth was numb, my entire face was rigid with pain. I felt as if I’d been to the dentist. I was furious with Laura for what she’d done, but also with the policeman for implying that she’d done it. A hot wind was blowing around my head, the strands of my hair lifting and swirling in it like ink spilled in water[3].

作者拒绝逻辑分明的句法,创造性地融诗韵和节奏于语句中。首句以I/identify/I形成元韵,开始女性诗歌般的吟唱:my/mouth形成双头韵,numb又与my首尾押韵,rigid/with、face/pain行内押韵,多种韵律的混合使用强化了音响效果。随后[f]和[i]作为行内韵交织出现(furious/for,with/policeman/implying/it),而结尾又以in/ing(blowing/lifting/swirling, wind/in/ink)的押韵交织,从清辅音[f]、元音[i]再到音节in、ing的渐变,暗示艾丽丝吟唱声音由弱及强,最后内心痛苦和压抑的情感完全迸发。其次,作者重复使用词语和句式隔断了连贯的语义,打破男权写作模式:8次使用第一人称I,4次以其为句子开端,加之句式的重复(主谓宾、主系表),展现了强烈的排比气势;而could/ as if/ she’d done it在相邻句子中间循环出现,产生语音上绵绵不断、环环相扣的意蕴。如此一来,文本不再一味地依靠横向语句间紧密的因果联系传达故事,而是打断语义,形成语言的纵向整合,整齐有序,情感洋溢。同时,I等词语的反复出现暗示了艾丽丝言语“失控”的倾向——口吃,侧面影射她内心的恐惧和焦虑。表面上的冷静与内心的慌乱无措形成强烈对比,极富张力,展现了女主人公波涛汹涌、悲痛欲绝的内心世界。又如艾丽丝阅读劳拉日记揭开真相时,作者同样摈弃庄重的男性句式,巧妙地通过[i][]和[]等元音的交替以及“aabb”式的韵律,分解语段,注重节奏与情感的一致性,令小说娓娓动听。语篇上作者亦通过重复的修辞构建整体的诗意美、女性美,如:第一章《石园花草谱》与十五章尾声就是复现关系;得知劳拉死亡后艾丽丝的反应也在第一章和十三章循环出现。这种重复的修辞有别于男作家擅长的顺叙、倒叙、插叙等传统手法,而是通过不断重复情节和人物行为,形成事件的纵向合并,既颠覆了男性逻辑的语言结构,又传神地展现了女性独特的话语和强烈的情感波动,最自然地呈现了妇女的思维经验。

(二)叙事情节的颠覆与诗性叙述的嵌入

小说诗意语言还表现在文本中嵌入大量诗性叙述——诗歌文本的引用和诗意的场景描写。文中不仅浮现了诸多名篇诗句:丁尼生、华兹华斯、朗费罗的名作交替出现,童谣、民歌、打油诗层出不穷;作者又增加了众多环境描写:比喻、拟人、静态扩述和动静结合的混用描绘出山明水秀、鸟语花香的美景;天马行空的幻想也充满小说,塞克隆星球上月亮和太阳相互辉映,夜间墓墟的女鬼四处游荡,白日斯尼法人如脚踏鲜花和流水,漫步云间。布鲁克斯总结写作要素时提出:一个好的故事所表现的想象的世界理应具有连贯性[4]。然而阿特伍德却打破常理:通过不时地嵌入诗歌文本和环境描写,间断叙事逻辑性和连续性,尤其是行为逻辑的持续性。诗性叙述的插入造成了文本的延缓或突然中断,令文本呈现松散的块状,颠覆了旧文学对“好故事”统一、连贯的要求。

但文本意义并未消失殆尽。诗化环境充分展示了女作家天性中的柔美,激起读者心底的共鸣。诗歌暗示了故事的发展,构建了一种诗性的、首尾映射或重复的叙事,似有命中注定之意。例如丁尼生的诗篇映射了劳拉的悲惨境遇:“她只是说:‘我的生活单调乏味/他连个影子也没有’……我宁愿自己已经死去!’”[5]127阿特伍德将此解释为:“是无边无际的爱。但爱却得不到回报。”[5]128这为劳拉之死埋下伏笔。她深爱亚力克斯和艾丽丝:用肉体换来亚力克斯的安全,为保护姐姐独自咽下苦楚,得到的却是前者的死亡和后者的背叛。当残忍的事实被姐姐揭开,童年的单纯和历尽苦痛的绝望形成强烈对比,最终汇成无形之手将她推入死亡的深渊。另外,“这个悲惨的格局/我们要将它破碎/根据我们的心愿重新塑造!”[5]129映射了劳拉死后艾丽丝在自责悔恨中寻求公正的举动。诗歌因抒情和短小的特质受到女性偏爱,而小说始终被掌握在男作家手中。把诗歌引入小说既增添诗韵、预设后文,又意味着女性因子的复归。这种领地的入侵直接对传统文学写作的标准发难,体现女性在文学中的存在和价值。

“布克奖”颁奖词称阿特伍德“以诗意化的笔触,描写生活细节和人物的内心活动”[5]1。小说诗意语言的实践是作者对传统文学体裁的超越,她用事实说明了小说之于女性已然成为一门研习的艺术。受到情感的驱动,女作家可以真正创造出符合其思想的自然形态的女性小说话语。作者颠覆旧话语机制,创造女性新话语,为根治女性失语症添上了个性化的笔触。

二、旧意象的颠覆与新意象的建构

父权制的价值观往往潜伏着男女对立。男性是主动者和胜利者,而女性等同于被动者和死亡[6]。这种不平等的二元对立存在于文学意象的建构中,它们是男性自我幻想下的产物,构建了男性主导的文学世界。埃伦·莫里斯指出,妇女作家在运用意象、声调、体裁时有自己的特点[7]68,她们不应该是文学史上的陪衬。阿特伍德通过倒置、颠覆、合并等手法,解构了既定的二元对立,创造了有别于旧象征秩序的新象征表现。

(一)天使和女巫的颠覆与融合

女性在文学里的形象从来都是男性幻想的产物,女作家们被剥夺了创造自我形象的权利,必须努力遵照父权制强加在她们身上的标准[7]51,小说中艾丽丝的形象却颠覆了传统神话的女性人物设定。艾丽丝是天后朱诺的侍女彩虹女神。古代人认为彩虹是连接天宫和人间的门廊,彩虹女神被视为连接众神与人的使者。她传递美好祈愿和希望,手持鸢尾花将人引入天堂。阿特伍德却否定了这种不实的男性妄想,为艾丽丝披上双重面纱。表面上她青涩温柔顺从,凡事只点头微笑、表示同意,是美丽而沉默的天使;她内心却存在一个邪恶的美杜莎:胆小懦弱,为求自保忍气吞声。在劳拉的悲惨经历中,她扮演的显然是理查德的共谋者:淫荡狠毒,婚内与亚力克斯偷情,得知劳拉死因后疯狂报复理查德,将其逼上绝路;自私刻薄,将劳拉一次次推入屈辱和绝望;诚心忏悔,于病痛之中提笔自揭伤疤。彩虹女神为民众传递美好的祝愿,将人引入天堂,艾丽丝却用笔尖传递残忍的真相,把人带进森然恐怖的地狱;彩虹女神是神最忠诚的侍者,而耄耋老者艾丽丝早就成为虚无主义者,在她看来上帝不过是人们“给虚无的空洞取个名字”。艾丽丝的双重性本质上是对男性幻想的二元对立的消解,作者有意识地抛弃父权制美学标准,解构传统文学中女性单一的平面形象,塑造了有血有肉的真实的女性。

(二)光明和黑暗的颠倒与重构

传统文学中光明代表希望和力量,而黑暗意味着“混乱、未知、邪恶、死亡和忧郁”[8]。小说却倒置两种意象:聚光灯下的危险与黑暗里的自由形成强烈的对比。新闻中即将步入礼堂的艾丽丝幸福无比,既挽救了家族企业,又收获甜蜜爱情。但她却把这看成上帝恶毒的玩笑,连嫁妆都成了不吉利的词。婚姻令她忧郁失望,她过着两种生活:夫妻间表面上相敬如宾,却暗藏家庭暴力。盛宴上耀眼光芒和华服美装并没有给她多少安慰:“聚光灯下就意味着屈辱,如果有可能的话,你就应该尽量避开聚光灯。”[5]201相反,艾丽丝美好的回忆几乎由黑暗涂绘而成,只有躲避在黑暗中她才能找到安全感和真实的自己。年轻时她与亚力克斯黑暗中频繁幽会,感到自己“像溺水的人在寻求救援”;年老的她活在昏暗里,活在“劳拉投下的长长阴影里”,觉得安全和舒适;以劳拉的名义发表子文本《盲刺客》,也将自己藏身黑暗中:书的封面印着“一个身穿背带裙的女人依窗而立,脸部处在阴影之中……我看,这再适合不过了”[5]234。颠倒光明和黑暗昭示了作者“潜入地下”的诉求:对阿特伍德笔下的人物来说,她们对无意识的求助是反抗父权的标志,是对初始欲望的追索。她们潜入地下,预示着对新自我的定义……颇具开创性,是一个自疗的过程,是她们对象征秩序早就有的所谓女性表现的弃绝[9]。出来就等于死亡,只有躲在黑暗里才能保证安全,正如她在诗作《达芙妮、劳拉和其他》中写道:这样(变成树干)丑陋无比,但这更安全[10]。

(三)左手和右手的颠覆与重构

“手”的意象不断浮现又被刻意抹去,直到结尾才肯定了其存在和意义:左手代表女性书写。艾丽丝说:“劳拉是我的左手,我也是她的左手。我们一起写出了这本书。这是一本左手写成的书。”在此,“左手不是一般的生理概念,而是作家挑战社会和自我书写的一种另类隐喻”[11]。在男性主导话语的社会里,作者将女性书写比作“左撇子”,始终存在却长期被忽视,实为创意性的举措。左手书写还另有寓意:对男性书写历史的质疑和辩驳。她写道:你一定要把写作看成是从右手指流出的长长的墨迹,而左手在不断地把它擦去……我一行行地写,在白纸上编织文字的黑线[5]233。男性右手写出的墨迹因主导权流传千古,而女性在阐释历史方面始终处于“在场的缺席”状态。左手将右手的写作擦去,隐喻女性作家要用边缘化的身份矫正历史、重述历史,一如艾丽丝呐喊“我给予真理”,她用《盲刺客》来揭露上流社会男性的肮脏伪善和女性任人摆布的痛苦。如果没有《盲刺客》的出版,阴狠的理查德仍将手握重权,道貌岸然的威妮仍是大慈善家。“用左手来写作”说明,既然男性可以创造历史,那么女性也可以根据身处其中的经验来“说长道短”,书写历史的另一面。作者声称“历史,无非是一个被颂扬却不真实的老太太”[5]388。无论真实与否,作者想表达的是:历史并非一家之言,女性应当是历史的参与者。从左手开始,妇女作家应颠覆男性单声道历史,通过创造新的意指系统来塑造全面而真实的女性形象和生活状态。

三、传统写作的颠覆与女性气质的书写

《盲刺客》的叙事策略更深刻地反映了作者在颠覆性书写上的功力和造诣。她在故事中藏故事,穿插简报和诗歌,采取了反传统写作范式的非线性叙事和女性身体写作策略。

(一)线性叙事的颠覆和女性跳跃思维的展现

伍尔夫指出传统男性写作伟大崇高,“在于他们的一种论点,不要突然终止,而要不断延续”[2]134。即男性写作按井然有序的时空和逻辑关系布局,严格要求故事的起因、发展和结局。通过按部就班的情节发展,最终展现小说的意义,这就是代表男性逻辑的线性叙事。相反,女性按其直觉写作,思维跳跃。小说废除了连贯的情节,穿插子文本和回忆,又利用重复和意识流的叙事,使故事产生碎片化的效果①片段化叙事并非女性书写的特权,但它更符合女性思维分散、说话叨叨絮絮的特点,提供了书写女性气质的新方式。。

作者首先利用时间跨度和跳跃的逻辑挣脱了线性叙事的束缚。小说开篇就以事件的结局——劳拉之死带来震撼的效果,在读者以为作者将倒叙揭示事件的真相时,第二节简报却提出了有悖于事实真相的论断。读者存疑之际,劳拉之死戛然而止,以《盲刺客》命名的子文本出现,但只提及不知其名的“她”和“他”,并未提供更多线索。第二章更是混乱:三份新闻简报显示理查德死亡(1947)、艾梅死亡(1975)、威尼弗雷德死亡(1998),中间穿插子文本讲述她和他私会的场景。第三章作者跳回家族历史,当读者以为小说终于走上时间叙事的正轨时,第四章却又是简报和子文本的无理拼凑。读者握在手中的只有残缺的时间碎片和代表死亡的事实碎片。这种写作手法颠覆了以往小说对时间顺序的严格要求,将完整连贯的故事结构打碎,破除小说整体性和一致性。读者无法根据线索把握全局,只有“故事碎片拼贴着故事碎片”,但碎片与碎片之间的联系是不确定的,“前后也缺乏相应的交代,来回穿插”[12],时空关系不再是直线型,而是大面积铺陈开来,仿佛置身山水,明明身在其中却毫无头绪、不知所云。

其次,作者结合意识流,将生活和回忆都切割成种种意象,见物思人。回忆、直觉、意识与外部观察叠加,思维绵延地流动,展现了有别于男性思维的灵巧性和跳跃性。公厕里看到他人引用劳拉的名句,艾丽丝联想:“这样一来,劳拉永远不死”,又跳跃到“劳拉费了好长时间才来到这个世界”,然后开始讲述姐妹俩的出生和童年。漫步在大街上,银行大楼也唤起她延绵的联想:凯撒大帝、银行的唯利是图,再到死亡。虽然这种手法淡化了情节和阅读目的,但这才是“女人话”,是去除了男性中心的语言。它回避准确性,是非理性、无逻辑、反思维的散漫表达,宁可使听者无从理解、不得要领,也不要落入旧有的叙事圈套[7]90。

最后,不时穿插的评论打断了叙事节奏,产生“出戏”之感。文中作者有意以括号的形式插入评论性叙述。回忆童年伤害劳拉的举动时,她补充:“我得承认,我对自己的举动感到满足”;看到卡莉的画,她又道:“不过我们两个并不知道,这幅画很快就会被刷上一层平庸乏味的褐灰色。”评论性话语位于线性叙事之外,它将现实生活与过往回忆交织,混淆小说的时间顺序,阻碍线性逻辑的有序行进,但它真实地反映妇女松散跳跃的意识,符合妇女在讲故事时无规则、东拉西扯、叨叨不休的特点,直接呈现妇女非线性的思维特质。

非线性叙事颠覆了传统的逻辑原则,但又建立了新的意义:读者可任意根据时空和因果关系将回忆的碎片拼贴组合。这不仅符合女性发散式思维特征,其震撼效果亦叠加数倍。只有在小说结局,读者才意识到艾丽丝最初东拉西扯的叙述并非毫无逻辑,她埋下种种碎片化的火药引,等待劳拉死因真相大白的瞬间。导火索一旦被点燃,回忆的碎片重重叠加在读者的脑海。劳拉死后艾丽丝反常的举止、“水妖号”上屈辱的真相、子文本男女主人公的真实身份等,这些碎片拼贴成绚丽的烟火,产生的震撼远比线性叙事的铺陈大得多。至此终于真相大白:“盲刺客”指艾丽丝,“盲”意味着对伤害视而不见,对理查德恶意的视而不见导致了劳拉的死亡。为了报复理查德对女儿艾梅的绝望和熟视无睹,回忆过往的她又对自身的创伤置若罔闻,“公正女神手里的那把剑,再加上她那块蒙眼的布,是伤害你自己的良方”。由此,最初的平面报道也体现出立体感。艾丽丝说,战争的场面只有对身处其中的人来说才色彩斑斓,于毫无干系之人而言,那不过就是黑白电视机里的片段。阿特伍德这种非线性叙事手法创造性地展现了艾丽丝内心的痛苦和悔恨,与报刊上白纸黑字的平面消息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彰显了线性叙事所无法呈现的张力。

(二)男性妄言的颠覆与女性身体的觉醒

原始文化中,受到“阴蒂阉割”的压抑影响,社会对女性的歧视由生理上无知开始的恐惧变成了欺压和迫害[13]175。对于女性来说,无论是性还是身体都不自由,“它不属于自己,它被异化为意识形态和政治权力变化的参照,成为压抑、控制和反叛颠覆的手段”[13]176。女性身体的他属性使男性妄言“女人只是性爱的被动者和接受者”。女性主义者由此坚称只有返回身体、写作身体,才能创造无法攻破的语言,“身体是唯一的,也是最有效的具有爆炸般震撼力的武器”[13]169。阿特伍德的作品中从来不缺少对性欲望的描写,其笔下女性身体及欲望的觉醒总是击碎父权制妄想的最有力的武器之一。

基于艾丽丝身处的两段关系,文中的身体写作同样具有双重性。一方面她频繁地与亚力克斯幽会,享受身体的愉悦,毫不遮掩地抒发了内心对性的渴求:“抚摸的产生先于视觉,先于语言。它是人类最初的语言,也是最终的语言。抚摸永远不说假话。”[5]209在她看来,哪怕只是短暂的自我献身也能产生极端的快乐。小说以艾丽丝出轨的行为打破了“女性没有性欲”的妄断,展现女性真实的欲望。进一步说,二者的地位高低反映作者通过性权力的转移将女性刻画成性爱主动者的意图。性欲关系中存在权力的斗争,艾丽丝和亚历克斯的关系颠倒了传统的“男主女从”模式:前者来去自由;后者只能留下记号,焦急等待她的到来,甚至有时艾丽丝故意失约,拉长见面的间隔时间;她还幻想他(亚力克斯)不断问自己,“他是否充当了她玩游戏的对象?他不愿她为他掏钱,不愿让自己成为商品”,显然,这是她通过幻想满足自身性征服欲望的表现。可以说,阿特伍德不仅踏足以往不敢跨越的区域,还摧毁了男性的妄断。小说中女性不再是性爱的被动接受者,而是会在性欲关系中争夺主导权,意图控制男方,并由此取得快乐和满足感的真实的人。

与理查德的关系中艾丽丝又沦为被压迫者。在回忆里她刻意模糊与理查德欢爱的描述,关于新婚之夜她发现自己“能说的甚少”;同理查德欢好后她总把自己关在卫生间,不停地清洗身体。她对婚姻的隐私部分感到失望,甚至嘲讽“晕船的好处就是不用跟理查德上床” 。但故事并未落入男性叙事的旧圈套:艾丽丝清醒地认识到自身被压迫的事实,其回忆深刻反映了她内心对性压迫的厌恶,颠覆了男性文学中女性一味地承受性爱的臆想。此外,艾丽丝的反应也戳破了父权社会编造的婚姻童话。婚姻童话是以男权为核心的美梦,灰姑娘可怜的命运都只有在嫁给王子后才能改写。然而灰姑娘艾丽丝却将婚姻称作一个共谋的谎言:“有时候会见到一对夫妻,手挽着手……我觉得他们是一个巨大骗局的受害者,同时又是始作俑者,我怨恨地望着他们。”[5]266作者在此期望通过两段性关系颠覆男权社会的谎言,号召女性遵从内心的渴望,追求平等的两性关系和正常的生活。

四、结语

对《盲刺客》中颠覆性书写的研究发现,阿特伍德显然是有意识的创造性颠覆:颠覆传统男性写作中的严谨逻辑话语,割裂文本的连贯性,减缓叙事节奏,从而展现女性诗韵语言的诗情画意和情欲表现;颠覆传统象征意象,通过融合和倒置男性象征秩序中的二元对立手法,成功构建新象征的独特意义;以更符合女性跳跃性思维的非线性叙事和身体写作策略颠覆传统写作范式,突出女性的本真感受,从而揭示作者颠覆性艺术创作背后深层次的女性主义写作目标,即展现女性真实的内心和生活,为女性觉醒呐喊,为女性写作指明方向。

[1] EAGLETON M.Feminist literary theory:a reader[M].Oxford:Blackwell Publishers,1997:139.[2] 伍尔夫.论小说与小说家[M].瞿世镜,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9 .

[3] ATWOOD M.The blind assassin[M].New York:Doubleday,2000:1.

[4] BROOKS C,WARREN R.Understanding fiction[M].Beijing:Foreign Language Teaching and Research Press,2004:37.

[5] 阿特伍德.盲刺客[M].韩忠华,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7.

[6] 张京媛.当代女性主义文学批评:序言[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2:3.

[7] 罗婷,等.女性主义文学批评在西方与中国[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4.

[8] GUERIN W.A handbook of critical approaches to literature[M].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4:161.

[9] 丁林棚.阿特伍德小说中“潜入地下”主题的反复再现[J].国外文学,2002(1):82-90.

[10] ATWOOD M.Eating fire,selected poetry 1965-1995[M].London:Virago Press,2010:307. [11] 张雯.《盲刺客》:左手书写加拿大历史[J].安徽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2(2):253-258.

[12] 肖莉.元小说“碎片化”写作:颠覆传统叙述的整体性[J].福建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8(3):54-59.

[13] 周乐诗.笔尖的舞蹈:女性主义文学和女性批评策略[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6.

(责任编辑:张 璠)

The Call of the Pen: On the Subversiveness ofTheBlindAssassin

WANG Yuwei, GUAN Rongzhen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 Guangxi University, Nanning 530004, China)

TakingTheBlindAssassinas the object of research, the subversive artistic expressions in the novel are studied. It reveals that by subverting traditional male sentence patterns, Atwood demonstrates poetic narrative of female discourse; by subverting binary oppositions created by old symbolic order, she constructs new symbolic one instead; by subverting male-dominant narration, she presents female mode of thinking. It is pointed out what lies behind these subversive writing techniques is to show the innermost world and real life of women and provide guidance for female writing.

TheBlindAssassin; subversiveness; symbolic order; voice of feminism

2016-11-11;

2016-12-08

王雨薇(1991—),女,湖南株洲人,广西大学外国语学院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英美文学;关熔珍(1971—),女,广西钦州人,广西大学外国语学院教授,博士,研究方向: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及翻译。

I106.4

A

1674-0297(2017)04-0092-06

猜你喜欢

特伍德艾丽丝劳拉
失败的『有效期』
我讨厌打嗝
阿特伍德:文字令我自由
Poetry International
阿特伍德:文字令我自由
只有一个人做对了
艾丽丝·门罗短篇小说的哥特元素探析
阿特伍德小说中的女性主义身体批判
燕南飞
艾丽丝·门罗小说《忘情》中的图书馆意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