拧紧岁月的绳
2017-03-16张枫
张 枫
拧紧岁月的绳
张 枫
除了种地,娘还会拧绳。
初春时节,娘特意种了两亩地的麻,一亩洋麻,一亩苘麻,娘把麻种撒进地里的那一刻,她的日子就被拧成了绳索,一刻也没了空闲。
记忆中,两种麻长得都很高,只是洋麻更高些,植株有三米多。洋麻开白花,花蕊透着红,红白相间,煞是好看,花好叶柄和叶子却不好,都带锯刺。娘每次从麻地里出来,胳膊都会被刺“锯”的露着血汁。比较而言,我更喜欢苘麻,它的叶子宽大,而且植株柔软,结出的籽粒,趁鲜还能吃。我曾劝娘不要进麻地,她一边拭汗,一边告诉我:“不进去除草施肥,麻长势差,将来打出的绳子咋会结实?”
两种麻的成熟期都是夏末秋初。还没有出伏,天气燥热的很,娘先将镰刀磨得锋快,天亮之前,准备放倒一大片。我想帮她,她不许,说我皮子嫩,被洋麻扎破了,会肿;她的手没事,掌心有老茧,硬挺挺的,麻针扎不透。放倒的洋麻,不能晒干,干了麻坯就没有韧性,因此,她割上一段距离就要停下来,给洋麻去顶打捆,然后装车,拉到附近的臭水沟里,沉到水沟底沤。洋麻全都倒进去后,她便赤了双脚,在洋麻捆上,来回地踩。那些露出水面的洋麻,全部要踩到臭水里,全部是,一根露在外面,都是她的心病,她沤的是洋麻,扯着的却是自己的心思。
麻浸入水底,上面再压上一些比较重的东西,借着高温沤制。几天后,大坑里的水就变成了绿色,远远地,就能嗅到沤在水底的洋麻散发出来的臭味儿。不知道为什么,我特喜欢那种气味,尽管臭,但却弥漫着洋麻和苘麻腌熟了的味道,那味道是熟透了的自然,是凝固的阳光。那些天里,娘每天都去坑边看,有时整宿整宿地不睡觉,她要掌握沤制的火候,沤不透不好剥,沤过了麻会烂,没韧性。到今天,我才明白,娘不是在沤麻,是在沤自己的性子,她的性子有多大的韧劲,那些剥下来的麻坯,就有多大的韧劲。
沤“熟”了的洋麻,捞上来后,母亲用清水反复地冲洗,洗净了的洋麻,脱去了原来的青绿,泛着一身的灰白,用指甲在根部的外皮上,稍微一揭,那麻坯与麻杆就脱离开来,再稍一用力,一条白生生的麻坯就脱下了麻杆。脱下麻杆的麻坯,没有了尖尖的刺,开始变得柔软丝滑起来。那些麻杆呢,则白生生的,很脆,很亮,像极了娘挂在嘴角的笑声。
揭下的麻坯要放在阳光下,及时晒干。晒干的麻坯是一团团的白,麻坯纤维韧度大,弹性强,是织麻袋,搓绳索的好材料。有了这些麻坯,娘的日子更紧了,她要把它们拧成绳子,拧成了绳子,我们家一切的吃穿花销,就都有了着落。
娘有一整套拧绳子的工具,她将一块有四个木洞的厚木板固定在架子上,然后,根据绳子的粗细,分别将几根摇臂,穿进板子的洞里。摇臂的前头,穿一个酒盅大小的铁环儿,把摇臂和木板连接起来。当两手摇动木板时,这些摇臂会同时转动,绳股子就上上了劲儿,不过,合成绳子,仅此不够,还需要用一个一头大一头小的“木瓜”往前领,“木瓜”的小头端有几个凹槽,打绳子时,娘将“木瓜”嵌在绳股子的前头,双手牢牢地抓住木瓜两端的木棍,使劲往后拽,她往后拽的力气越大,打出的绳子越有劲、越结实。这道工序对于母亲,不是技术活,是力气活,往往几根绳子打下来,她会累得满头大汗,气也喘得紧。
两亩地的麻坯子,拧成绳索,我不知道她要花费多少时间,但我清楚地记得,她会把二三十斤的洋油票,全部拧没,拧没一灯又一灯的光亮。她不敢停下来,要赶时间,赶在来年开春前,把全部的麻坯子,拧成绳子,耽误了农时,耽误了套犁耕作的时节,她的绳索,就会卖不出去。
春天来临的时候,我有一个习惯,总习惯站在村口,看远处耕牛来回拉犁的情景,我看它们,是因为,那牛身上套着的绳索,是娘拧成的,娘把自己的岁月,连同阳光的韧劲,全都拧进了绳子里,有了她的韧劲儿,叔叔大伯们的秋天就有了希望,我和弟弟妹妹就能背上花书包,高高兴兴地上学校。
作者系山东省泗水县华村初级中学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