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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汉民族传统伦理观念对汉语词汇的影响

2017-03-12蒋莹

乐山师范学院学报 2017年5期
关键词:词素复合词伦理

蒋莹

(济南大学 国际教育交流学院,山东 济南 250022)

论汉民族传统伦理观念对汉语词汇的影响

蒋莹

(济南大学 国际教育交流学院,山东 济南 250022)

语言与文化紧密相连,在语音、词汇、语法等几大语言要素中词汇与文化的关系最为密切、直观。一个民族的文化影响到该民族词汇的产生和发展,同时,民族语言词汇的现状及发展历程成为观察民族文化特点及变迁的独特视角。汉民族传统伦理观念是塑造汉民族社会形态的重要力量,也是汉民族传统文化的核心要素之一。汉民族传统伦理观念重血缘关系、强调等级差异、提倡人际关系和谐,这几个方面对汉语词汇有重要的影响。

伦理;汉语;词汇

文化囊括了人类创造的一切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语言是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语言有一个底座。说一种语言的人是属于一个种族(或几个种族)的,……语言也不脱离文化而存在,就是说,不脱离社会流传下来的、决定我们生活面貌的风俗和信仰的总体”[1]。其中,语言中的词汇与文化的关系最为密切、直观。

从新词产生来看,人们常为了记录客观世界出现的新事物、新现象而创造新词。但是“同一概念,各民族各国家所用词的形式,则要受到民族历史文化和习惯的制约,各不相同”[2]。受不同民族文化影响的人们在各自原有语言材料的基础上,创造新词。一个词在产生之后,词义往往会发生变化,词义变化主要表现为词义引申。“引申是基于联想作用而产生的一种词义发展”[3]。一个词所代表的事物与其他事物的联系,会引发人们展开联想。一种事物具有多方面的性质,与周围的很多事物之间存在着联系,不同民族的人在观察事物之间联系时的关注点不同。因此,人们关注哪些事物之间存在何种联系,会受自身认知的影响。虽然词义的变化离不开外在的社会历史因素,但是“历史社会因素只能说明变化的必要性,而认知因素才能说明词义变化的内在机制和可能性。”[4]从根源来看,一个民族的认知活动会受该民族文化因素的制约。可见,一个民族的文化对该民族使用的词汇有举足轻重的影响。

一、汉民族伦理观念的内容

民族传统文化具有稳固性和持久性,对一个民族的词汇有着深远的影响。伦理观念是用来处理人与人之间关系的,汉民族的伦理观念是汉民族传统文化的核心要素之一。在很长一段历史时期,汉民族靠传统的伦理道德来维系家庭稳定和社会秩序。汉民族的传统伦理观念从父系社会的家长制度发展而来,在父系社会中,父家长支配着家庭成员;到了阶级社会,宗法制度逐渐建立。宗法制度“是以家族为中心、根据血统远近区分嫡庶亲疏的一种等级制度”[5]。“以农业为基础的中国新石器时代大概延续很长,氏族社会的组织结构发展得十分充足和牢固,……,血缘亲属纽带极为稳定和强大,……,古老的氏族传统的遗风余俗、观念习惯长期地保存、积累下来,成为一种极为强固的文化结构和心理力量”[6]。

在中国伦理观念中,儒家的伦理观念占有统治地位,“我国伦理学说,发轫于周季。……及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而儒家言始为我国唯一之伦理学。魏晋以还,佛教输入,哲学界颇受其影响,而不足以震撼伦理学”[7]。“礼”“仁”“孝”“悌”“义”是儒家的重要伦理概念,它们提倡人与人的相亲相爱,宣扬长幼分明以及尊敬长者、顺从尊者等观念。

汉民族传统伦理观念产生于农业社会小生产的经济基础之上,作为塑造汉民族社会形态的重要力量,它渗透到汉民族行为、习俗甚至民族性格之中。汉民族传统伦理观念主要包括重视血缘亲疏关系、强调等级差异、提倡人际关系和谐等三个方面的内容。

(一)重视血缘亲疏关系

中国古代的宗法制度中有大宗和小宗之分。大宗是嫡长子孙这一系,而其余的子孙为小宗。嫡长子被认定为本宗始祖的嫡系继承人,成为宗子,拥有掌管本宗财产和主祭始祖的权力。汉民族之所以重视血缘亲疏关系,是因为这种关系影响着子嗣的继承和财产分配。因此,汉民族对血缘关系的远近亲疏有着严格的界限。“夫礼者,所以定亲疏,决嫌疑,别同异,明是非也。”(《礼记·曲礼上》)

汉民族亲属关系分为具有血缘关系的血亲和无血缘关系但有婚姻关系的姻亲两类。血亲分为宗亲和外亲。宗亲是指与自己同姓的亲属,又分为直系宗亲和旁系宗亲。外亲是指与自己有血缘关系但不同姓的亲属。汉民族的人对上述亲疏不同的亲属关系有严格的区分。

(二)强调等级差异

《礼记·祭统》中记录了“十伦”,包括鬼神、君臣、父子、贵贱、亲属、爵赏、夫妇、政事、长幼、上下。在传统社会结构中的最基本的概念,“这个人和人来往所构成的网络中的纲纪,就是一个差序,也就是伦”[8]35。

儒家提倡的最高道德理想,就是“尽伦”,“由于土地私有制,王朝的频繁更替,由于察举科举等制度的存在,中国封建社会的等级区分是不固定的……而儒家那套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等级制度却没有固定的等级制度的弊病,可以完全适应等级划分变动不居的情况。用儒家的话说,这叫器可变而道不变。王朝可以倾覆,官僚结构可以易人,君臣、臣民、贵贱、上下可以易位,但君臣、臣民、贵贱、上下的等级秩序则是亘古如斯的。”[9]这也就是所谓的“亲亲也,尊尊也,长长也,男女有别,此其不可得与民变革者也。”(《礼记·大传》)儒家将血缘亲属之间这种具有自然性的纲常伦理运用到了普遍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上;将血缘亲属之间的等级差异运用到普遍的社会秩序中,变成了人际关系的普遍原则。

汉民族的传统伦理观念认为血缘亲属关系中,长辈为尊,晚辈为卑;嫡长子为尊,其余为卑;丈夫为尊,妻子为卑;在君臣关系中,君尊臣卑;在社会关系中,长尊幼卑、男尊女卑。

(三)提倡人际关系和谐

汉民族重视人际关系,提倡人际关系的和谐。这种民族心理与汉民族受儒家思想影响有关。梁漱溟认为,儒家学说的特色是它不从社会本位和个人本位出发,而从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着眼,重视人际关系。“中国之伦理只看见此一人与彼一人之相互关系,……不把重点固定放在任何一方,而从乎其关系,彼此交换;其重点实在放在关系上了”[10]95。

汉民族的人际关系是以亲属关系为基础,以“已”为中心,逐渐推开而来。中国社会格局“好像把石头丢在水面上所发生的一圈圈推出去的波纹”,其中“我们社会中最重要的亲属关系是这种丢石头形成同心圆波纹的性质”,“社会关系是逐渐从一个一个人推出去的,是私人联系的增加,社会范围是一根根私人联系所构成的网络”。[8]35-40

上述三方面共同构成了汉民族传统伦理观念,三者是相互联系。汉民族重视血缘关系,但在血缘关系中有亲疏、等级的差别;汉民族的人际关系以亲属关系为基础,强调上下、长幼之间的等级关系,提倡人与人之间的和谐相处。

二、受汉民族传统伦理观念影响的汉语词汇系统

汉语词汇作为汉语的重要组成部分,具有系统性。从汉语词汇系统变化发展的因素来看,离不开词汇系统内部自身的发展及外部客观世界的变化。同时,新词的产生和词义的发展都是人认知的结果,而认知活动又离不来民族文化心理。汉语词汇系统中的有些变化和发展是受汉民族传统伦理观念影响而产生的,突出表现在称谓词语、同义词、复合词上,下面将进行详细地论述。

(一)受血缘、等级伦理观念而产生的称谓词语

汉语中存在着庞大的称谓词语系统,称谓词语既包括称谓词也包括称谓语,称谓词除了表示人际交往关系外,具有汉语词汇的一般性质,是最小的可以独立运用的造句单位;称谓语除了表示人际交往关系外,是相当于称谓词作用的固定结构。

汉语称谓系统从内涵来分,一般分为亲属称谓和社会称谓两大类别。其中,亲属称谓在具有亲属关系的人之间使用;社会称谓在非亲属关系的人之间使用。从功能上来看,分为面称语和背称语,面称语又分为称呼语(对称语)和自称语。[11]这两种类型的分类着眼点不同,内部成员之间存在着交叉关系。

1.亲属称谓与社会称谓

(1)亲属称谓

第一,受血缘亲疏伦理观念影响的亲属称谓。

汉民族最重视具有血缘联系的亲属关系,并且对与自己有不同血缘亲疏关系的亲属有严格的区分。这样以来,汉民族的人需要创造不同的称谓词来记录不同亲疏关系的亲属。

由于直系宗亲是汉民族伦理中最重视的亲属,因此对于不同辈分的直系宗亲有不同的亲属称谓词来记录。父之父称为“祖”,父之母称为“祖母”;祖之父母称为“曾祖父”“曾祖母”,曾祖之父母称为“高祖父”“高祖母”。子之子称为“孙”,孙之子称为“玄孙”,玄孙之子称为“来孙”,来孙之子称为“晜孙”,晜孙之子称为“仍孙”,仍孙之子称为“云孙”。在传统伦理观念中,只重宗亲,不重外亲。“由父之父而递推之,百世皆吾祖也;由母之母而递推之,三世之外有不知其谁何者矣。”[12]

传统宗法社会中实行嫡长子继承制,父系男性的年龄影响到财产分配和家族继承,因此对兄弟或姐妹的长幼排序也有专门的词来记录。一般来说,“伯”或“孟”是老大,“仲”是老二,“叔”是老三,“季”是最小的。由于使用频繁,“伯仲”构成一个符合词来借指兄弟。“伯”“仲”“叔”“季”本来是用来指同辈兄弟之间排行的,为了称呼的方便,在它们后面分别加“父”,称呼与父亲同辈父系男性亲属,后来“仲父”“季父”由于使用较少被淘汰。“伯父”“叔父”由于频繁使用,“伯”“叔”这两个词词义引申为父之兄、父之弟的称谓。

除了表示长辈宗亲的称谓词,汉民族还为父亲兄弟的子女这类平辈的宗亲创造了称谓词,如“堂兄”“堂弟”“堂姐”“堂妹”等。

外亲是指与自己有血缘关系但不同姓的亲属。汉民族为外亲创造了一批亲属称谓词,包括“外公”或“外祖”、“外婆”或“外祖母”、“外甥”、“外孙”、“表哥”、“表姐”、“表弟”、“表妹”、“表姐夫”等。

汉民族在创造不同亲疏关系的亲属称谓词时,使用的词素不同。表示父亲兄弟的子女的称谓词有“堂兄”“堂弟”“堂姐”“堂妹”等,都含有“堂”这个词素。“堂”表示“屋基”,后来指“房屋的正厅”,是行吉凶大礼的地方。在同辈的亲属中称“堂”,表示他们是共处一室的自家人。只有父亲兄弟的子女,也就是与自己同族、同姓的宗亲,才是自己的一家人,因此在这类称谓中加“堂”这个词素。而外亲的亲属称谓词中,含有“外”“表”这两个词素。“外”本义为“外面”,与“里”相对。“表”本义为“衣服的外层”,后引申为“外面的”。“外”“表”两个词素本身都含有“外面的”意义。可见,汉民族在创造亲属称谓词时,也有意地区分出亲属中的亲疏关系。

伦理观念不同的民族,其亲属称谓系统存在不对应的现象。英语用“uncle”一个称谓词称呼所有父辈男性,汉语中有五个称谓词与其相对应:伯父(父系,有血缘关系,长于父亲);叔父(父系,有血缘关系,幼于父亲);舅舅(母系,有血缘关系);姑父(父系,无血缘关系);姨父(母系,无血缘关系)。“伯父”“叔父”是男性父辈的男性宗亲,关系到财产分配、家族继承有直接的关系,因此要严格区分长幼。在传统伦理观念中,不重视外亲和姻亲,外亲和姻亲的父辈男性长幼也就无需区分。和父辈男性相比,父辈的女性宗亲无论嫡庶长幼都没有继承权,都称为“姑母”。

汉民族重视血缘的伦理观念根深蒂固,即使到了现代社会,这种观念也没有发生太大的变化。从现代汉语词汇来看,古代的亲属称谓词基本都保留了下来。有些概念虽然出现了新词,但是在表达亲疏程度时没有任何变化。如古代汉语中将长于自己父亲的男性称为“伯父”,幼于自己父亲的人称为“叔父”。现代汉语中,将前者称为“大爷”“大伯”;后者称为“叔叔”。对于这两者妻子的称谓也不同,前者妻子称为“大妈”“大娘”,后者妻子称为“婶子”或“婶婶”。

正是由于汉民族的人们重视血缘亲疏关系,才会产生记录不同亲疏关系亲属的词语。根据血缘远近的不同,指称不同亲疏对象的严密程度也有差异。由于宗亲关系的亲属与自己关系最亲密,因此宗亲的亲属称谓词数量远多于其他亲属称谓词。汉民族在创造亲属称谓词时,使用不同的词素如“外”“表”“堂”等更加直观记录不同亲疏关系的亲属称谓。

第二,受等级差异伦理观念影响的亲属称谓。

在传统宗法社会中,女性结婚之后,要以夫家为家。古代汉语中,女子出嫁用“归”一词来记录。由于在传统伦理观念中,女性结婚后的夫家才是自己的家。因此,“归”词义引申为为“返回”“归宿”。“归,女嫁也。”(《说文解字·女部》)《易·渐》:“女归,吉。”孔颖达疏:“女人……以夫为家,故谓嫁曰归也。”婚后从夫家的伦理观念是“归”词义的引申变化的认知基础。

女人结婚后,从属于夫家这个家庭,地位低下。公婆在称呼儿媳时,常用“儿子名字+家”来称呼。不仅是公婆,其他年长的人也可以这么称呼某人妻子。还有些是在被称者丈夫的名字后加“家的”,例如《红楼梦》中用“林之孝家的”“来旺家的”“来喜家的”来分别指“林之孝的妻子”“来旺的妻子”“来喜的妻子”,而不直呼已婚妇女的姓名。

随着现代“男女平等”思想意识的传播,“男尊女卑”的思想逐渐淡化。现代社会中,长辈在称呼某已婚妇女时大多直呼该人的姓名,但是在山东农村部分地区仍然用“XX家”或“XX家的”来称呼。现今,对于夫系亲属称谓,妻子随丈夫叫;对于妻系亲属称谓,丈夫随妻子叫。但是在山东聊城等地,妻子称呼公公、婆婆为“爹”“娘”或“爸爸”“妈妈”;丈夫可以不随妻子叫,而称呼岳父、岳母为“大爷”“大娘”。男人称呼岳父、岳母与称呼一般长辈的称谓词相同,这类的亲属称谓是传统“男尊女卑”思想的遗留。

(2)社会称谓

社会称谓是运用于社会社交场合,一般在非亲属关系的人之间使用。用亲属称谓词称呼非亲属关系成员,是汉民族伦理观念重视人际关系的表现。

“爷爷”本义是祖父,引申义用来称呼跟祖父辈分相同或年纪相仿的男人;“奶奶”本义为祖父,引申义用来称呼跟祖母辈分相同或年纪相仿的妇女;“叔”本义为叔父,引申义用来称呼跟父亲辈分相同而年纪幼于父亲的男子;其余发生类似词义引申的还有“(~)伯”“伯母”“(~)娘”“(~)妈”“(~)婶”“(~)姨”“(~)哥/兄”“(~)姐”“(~)嫂”“(~)弟”“(~)妹”等。大多数亲属称谓词在泛化之后有外在标记;少数的亲属称谓词泛化之后没有外在标记,如“爷爷”“奶奶”“伯伯”“伯母”“叔叔”。根据场合和对象的不同,泛化亲属称谓的外在标记也不同。“叔叔”除了没有外在标记的形式之外,变体包括:姓+叔叔、姓+大叔、姓+叔、说话人之子/女之名+他/她叔、职业+叔叔等;“奶奶”除了没有外在标记的之外,变体包括:夫姓+奶奶、本姓+奶奶、老奶奶、说话人之孙之名+他/ 她+奶奶。一旦加上泛化的标记,亲属称谓就成为非亲属称谓词。因此,没有泛化标记亲属称谓词未必词义没有泛化,有泛化标记的一定表示非亲属称谓。

汉语中用亲属称谓词来称呼非亲属关系的人,是为了强调与称呼者之间的亲密程度,从而达到人际关系和谐的目的。在汉民族的传统伦理观念中,亲属关系是最亲密的人际关系。在亲属关系中,父系的亲属比母系亲属要亲密,直系亲属比旁系亲属要亲密。从上述最具代表性的泛化亲属称谓词可以看出,父系亲属比例大。敬称对方、谦称自己也是维护融洽人际关系的重点。在典型的泛化亲属称谓词中,晚辈称呼长辈的数量很多,有“(~)爷”“(~)奶奶”“(~)伯”“伯母”“(~)叔”“(~)娘”“(~)妈”“(~)婶”“(~)姨”;平辈之间的有“(~)哥/兄”“(~)姐”“(~)嫂”“(~)弟”“(~)妹”。长辈在称呼非亲属关系的晚辈时,常降低自己的身份甚至以同辈之间的称谓相称,汉语中没有长辈称呼晚辈的泛化亲属称谓词。

由于汉民族注重人际关系和谐,因此常将最亲密的亲属称谓泛化用于称呼非亲属关系的人。现代汉语中有些亲属称谓词还可以作为词素构成表示非亲属称谓的复合词,如“打工妹”“外来妹”“的姐”“的哥”“子弟兵”等。从造词角度来看,选用“妹”“姐”“哥”等词素构成复合词是为了使这些称谓更加亲切。

2.面称和背称

面称和背称是从称谓词语功能上的分类,在上述提到的亲属称谓和社会称谓中,大多是面称词语,也有些属于背称,比如婆婆指称儿媳时,常用“儿子名字+家”,这种称谓常用语背称。面称语又可以分为称呼语(对称语)和自称语。称呼语中包括敬称,自称语中包括谦称,汉民族敬称和谦称数量很多,这与汉民族的伦理观念有关。

汉民族传统伦理观念中强调等级次序,“伦理社会所贵者,一言以蔽之曰:尊重对方。”[10]80“夫礼者,自卑而尊人。”(《礼记·曲礼上》)为了突出对别人的尊重,人们一则通过抬高别人的身份,一则通过贬低自己的身份。前一种方式外化到词汇中,产生了一批敬称;后一种方式外化到词汇上,产生了一批谦称。

通过对《汉语称谓词典》的统计[13],我们发现谦称词有“卑人”“卑末”“鄙夫”“鄙老”“鄙人”“敝”“敝人”“不肖”“不才”“仆”“微贱”“小人”“小可”“愚”等,共计22个,占自称词全部数量的33%;敬称词有“阁下”“台下”“君”“台端”“足下”等,共计16个,占对称词全部数量的36%。为了表示对别人的敬重,人们不仅会贬低自己,还会贬低自己的家人和所有物。人们常会称呼自己妻子为“贱内”;称呼自己的儿子为“犬子”“不肖子”;称呼自己的女儿为“小女”;称自己的房子为“寒舍”“蓬荜”;称自己的文章为“拙作”;称自己的意见为“浅见”“愚见”“管见”等。

(二)受等级观念影响而产生的同义词

同义词是具有相同词义成分的词,它们的中心义素相同,限定性义素不同,在对象、使用范围、风格特征、感情色彩等方面存在着细微的差异。汉语中存在着大量的同义词,构成了大小不同的同义词词语场。同义词大量出现是词汇系统发展的结果,也是人们思维认识进步的结果。同时,汉语中有些同义词是受传统伦理观念的影响而出现的。

汉民族传统伦理观念中强调等级次序,将与自己发生社会关系的人都进行了等级分类,包括君尊臣卑、上尊下卑等。帝王是整个社会、政治上的最高统治者,为了突显帝王的特殊身份,汉语中创造了一些词专门指称帝王和帝王的有关行为。这些专指帝王的词与其他泛称的词之间就构成了同义关系。

“余”“予”“吾”“我”“朕”都是第一人称代词,前四个只是有语法位置、使用地域的区别,对使用者并无身份要求。“朕”起初也是第一人代词的通称,“古者贵贱皆自称朕”(《尔雅·释诂下》)。自秦始皇二十六年定为至尊之称后,“朕”只限用于天子自称。“朕”虽仍为第一人称代词,但使用范围缩小。

同时,汉民族对上下级的等级次序有严格区分。即使是相同的事件或行为,汉民族也创造了不同的词来对上下级进行区分。

“崩”“薨”“卒”“不禄”“死”是一组表示死亡的动词。这几个词虽然理性意义相同,但是使用范围各有差异。“崩”用于帝王之死,“薨”用于诸侯之死,“卒”用于大夫之死,“不禄”用于士之死,“死”用于一般庶民之死。

“杀”“诛”“弑”理性意义相同,都表示对生命的剥夺。“杀”指一切夺取生物生命的行为。“诛,讨也”(《说文解字·三上》),以正治乱的行为都可以成为“诛”。“弑,臣杀君也”(《说文解字·三下》),还可以用于子杀父母,弟杀兄长等行为。在传统的伦理观念看来,上对下有绝对的领导权,这些行为绝对不为伦理观念所容许,表达同一概念的这几个词包涵着不同的伦理价值判断。

“命”“诏”“诰”“谕”表示上级对下级提出命令、指示;而“奏”“章”“表”“谏”“启”等用于下级向上级进言。其中,“诰”由“告”滋生而来,“谕”由“喻”滋生而来。这些都是为了区分上下级关系而产生的词。

(三)受等级观念影响的复合词

自中古以来,汉语复音词数量增多,汉语呈现出复音化趋势。在复音词中,复合词数量最多。上面提到的称谓词很多也属于复合词。这些复合式称谓词从造词时选用的词素来看,都受汉民族传统伦理观念的影响。除此之外,汉语中还有些复合词也受汉民族传统伦理观念的影响。

自先秦以来,联合式就是最能产的构词方式之一,在复合词中比例很大。联合式复合词词内两个词素语法地位相同,语义或相近、相同、相关或相反。这些词除了少量的同素异序词之外,联合式复合词内部词素次序是固定的,其中影响因素有意义和声调两部分。从声调来看,绝大多数词素排列是符合声调次序的。

从联合式复合词内部词素的次序来看,一般遵从长幼、大小、主次的顺序,这与汉民族重视等级次序的传统伦理观念有关。具体来说,受男尊女卑观念的影响,当男女并称时,男性在前,如“男女”“夫妻”“父母”“子女”“夫唱妇随”“男耕女织”等。受长幼有序、尊卑分明观念的影响,词内同时出现长者和幼者时,长者在前,如“祖孙”“父子”“母女”“婆媳”“兄弟”“姐妹”“老少”等;同时出现尊者和卑者时,尊者在前,如“君臣”“臣民”“主仆”“妻妾”“师生”“师徒”“官兵”“士卒”“将士”等。

男尊女卑的伦理观念影响到记录男、女性别的词语的隐含意义。当“女”“雌”“雄”等词它们作为词素构成复合词后,进而影响到复合词的词义。“女”“雌”“雄”作为汉语中的词,理性意义分别表示“女性”“男性”这两类性别。由于隐含意义“反映事物的非本质属性”,“在某种语言环境中这种隐含意义会反映出来”。[3]隐含意义的产生就与一个民族的文化有关。受男尊女卑观念的影响,“女”“雌”就带有“卑下”的隐含意义,同时带有贬义的色彩;而“雄”就带有“雄伟”的隐含意义,同时带有褒扬的色彩。这些隐含意义在普通语境中不能反映出来;当“女”“雌”“雄”作为词素构成复合词时,隐含意义通过复合词词义反映出来。

“女”构成的复合词“女墙”,表示矮墙。《释名·释宫室》:“城上垣,曰睥睨……亦曰女墻,言其卑小,比之於城。”以“雌”为词素构成的复合词基本都含有贬义,如“雌伏”比喻屈居下位,无所作为;“雌守”指退守无为;“雌威”指女子发怒时显示的威风,含鄙义;“雌风”指卑恶之风,其他还有“雌劣”“雌弱”“雌逊”等。而以“雄”为词素构成的复合词如“雄飞”“雄风”“雄姿”“雄辩”“雄才”“雄心壮志”[14]等都是带有褒义。

三、结语

重视血缘关系、强调等级差异、提倡人际关系的和谐作为传统伦理观念重要内容,在深层次上影响了汉族人观察和体验世界的方式,进而对汉语词汇产生了影响。汉语亲属称谓词的发达与汉民族重视血缘这方面关系密切;谦称、敬称发达与强调等级差异关系密切。联合式复合词内部的词素顺序,既受词素声调的影响,也受传统伦理观念的制约。汉语亲属称谓的泛化与汉族人重视人际关系最为直接,同时也与他们重视血缘和强调等级次序也有间接的联系。

注释:

①除了上述五个之外,古代汉语还有“仲父”“季父”。

②这种称呼一般用于背称。下文中还会提到。

③有时前面可以加语言成分。

[1]萨丕尔.语言论[M].北京:商务印书馆,1985:186.

[2]杨端志.汉语词义的探析[M].济南:山东大学出版社,2002:10.

[3]蒋绍愚.古汉语词汇纲要[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7:70.

[4]赵艳芳.认知语言学概论[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11:121.

[5]王力.中国古代文化常识[M].北京:世界图书出版公司,2012:153.

[6]李泽厚.中国古代思想史[M].天津:天津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04:284.

[7]蔡元培.中国伦理学史[M].上海:东方出版社,1996:2.

[8]费孝通.乡土中国[M].北京:北京出版社,2005.

[9]张岱年,程宜山.中国文化之争[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9:131.

[10]梁漱溟.中国文化要义[M].上海:学林出版社,1987.

[11]李明洁.现代汉语称谓系统的分类标准与功能分析[J].华东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7(5).

[12]崔述.崔东壁遗书[M].顾颉刚,编订.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625.

[13]王火,王学元.汉语称谓词典[M].沈阳:辽宁大学出版社,1988.

[14]罗竹峰.汉语大词典[M].上海:汉语大词典出版社,1992.

The Influence of Chinese Traditional Ethics on Chinese Vocabulary

JIANG Yinɡ

(School of International Education and Exchange,Jinan University,Ji'nan Shandong 250022,China)

Language is closely linked to culture.Among the language elements,vocabulary and culture have the closest and the most direct relation.The culture of a nation influences the generation and development of the vocabulary in the nation.Meanwhile,the current situation and development process of national vocabulary become a unique perspective to observe the characteristics and changes of the national culture.The traditional ethics of the Han nationality is an important force in shaping Han society and is one of the core elements of its traditional culture.The traditional ethics of Han nationality emphasizes on the kinship,class differences and advocates interpersonal harmony,all of which have an important influence on Chinese vocabulary.

Ethics;Chinese;Vocabulary

H13

A

1009-8666(2017)05-0045-07

10.16069/j.cnki.51-1610/g4.2017.05.007

[责任编辑、校对:王兴全]

2017-03-08

国家哲学社会科学基金重点项目“汉语词汇通史研究”(10AYY004)

蒋莹(1986—),女,山东聊城人。济南大学国际教育交流学院讲师,博士,研究方向:汉语史、词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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