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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汉佚文两篇

2017-03-12金传胜

乐山师范学院学报 2017年5期
关键词:田汉境遇悲剧

金传胜

(南京大学 中国新文学研究中心,江苏 南京 210023)

田汉佚文两篇

金传胜

(南京大学 中国新文学研究中心,江苏 南京 210023)

新近发现田汉20世纪20年代在长沙、上海两次讲演的记录稿,按学界惯例皆系田汉的佚文。两文有助于我们进一步了解与研究田汉早年的文学观与戏剧观,更是研究田汉戏剧教育活动的重要史料。

田汉;佚文;讲演稿

田汉是公认的中国现代戏剧奠基人之一,在戏剧、电影、诗歌、散文、文艺批评等领域皆卓有建树。花山文艺出版社早在2000年已出版《田汉全集》,共20卷830余万字,保存了大量文学史料,成为研究田汉思想与创作的较为权威的引文来源,具有弥足珍贵的文献价值。据笔者掌握的资料,《田汉全集》出版后,仅有学者胡静对其有所补遗,披露了《南国来矣》《时代与艺术》两篇集外佚文[1],其他辑佚文章并不多见。笔者新近看到田汉20世纪20年代在长沙、上海两次学术讲演的记录稿,分别为《研究文学的出发点》《戏剧的本质及其新趋势》,失收于《田汉全集》,《田汉年谱》《田汉评传》等研究资料都未见提及,按学界惯例当系田汉佚文。今将两文辑录整理于此,并略作说明与探究,以供学术界参考。

一、佚文一:《研究文学的出发点》

今晚承撄宁学会招待,要我讲点关于文学的事情,在我是很僭越的;虽常研究文学,但是回国以来,为事物所累,没有许多时候看书,恐怕没有好意见贡献各位。

本来约定的题目是《两种写群众的戏剧》,原意是讲德国的Hauptmann’s“Die Wieber”and Galsworth’s“Strife”。戏剧本不止这两种,因为近日忙于编黄花岗脚本,无暇找参考的书籍,没有充分的预备,只好候有机会再来研究;或做成文章发表。

因为贵会组织不久,所以我今晚把研究文学的出发点讲讲。文学的本质是什么?若详细讲来,短时间断难做到,今晚我只能说个大概。

本来文学Literature有三种反应 :1)作者个性。2)时代风潮。3)国民性即文学之属性。无论什么事物都有二体:即属性与本体。来描写一物象时,其材料不过两种:即自然与人生;凡描写事件,总离不了这二种。譬如这里有把椅子,是自然;今晚这个演说会,把它描写出来,就是人生。处置材料的手段如何呢?现在举例来说明:

一个艺术家画孙文的相,一点不移的画出来,这是印象派(Impressionisme)的画法;法国印象派是点彩主义,拿颜色来表光线,与网膜相终始;譬如画一张三种颜色的图,把一色一色点上,这是科学的;不是文学的真体。

印象派又分三种:1)印象派(Impressionisme),2)新印象派(New Impressionisme),3)后期印象派(Post Impressionisme)。到后来就不同,觉得对于艺术的态度不可全是再现(Representation),想像依原形画出极详;因再现仅有相对的价值;如所画之像,若使不识者观之,便不明白,因为物象加进个性去了。真正的艺术家所画孙文的像,我们可以由我看出孙文的个性与作者的个性。因作者对于孙文,有很深的了解,懂得他的个性;作者的人格与孙文的人格相接近,由作者的个性把它传达出来。凡艺术家画图,须择其重要部分画出,方有个性,譬如画一中校舍断不能全部描写,如飞机在空中所摄之全影,那是没有个性;总要拿出好的一部分,来表示它的个性。所以艺术家不会千篇一律,因作者有个性,孙文也有个性,他俩的个性,起一种共鸣,产出来的艺术名 ,使人看了不仅明了作者的个性,且能明了孙文的个性;且这种艺术品,不独此时有价值,即垂之永久,仍有价值,此所谓绝对的价值:艺术家非求其再现,并非徒与网膜相终始,是求其表现,这是第一要紧的。

现在试举例来说明另一问题——自然与人生。

艺术家对于自然与人生的观察,须知观察法。如作诗与爱情都是重要,我们对此方法,一是知,一是爱。我们要描写自然,不能不懂自然,描写电灯,不能不研究电学,所谓知(To understand)是很重要的。且艺术家对于人生的材料,越懂越爱。如朋友然,不相识者必不相爱,须平日研究期性格,使两者人格渐渐接近;比如我好文学,他也好文学,我好运动,他也好运动,我爱花,月,他也爱花,月……两者相知,始发生爱;到了这种地步,几乎成为一个人,感情便会分外的密切了。文学家亦然,如他想描写花,月,爱……等,便须埋身于自然界中,才能表现花,月,爱……与自己的个性出来。今举英国浪漫主义 Romanticism的文学家丁尼生(Lord Alfred Tennyson)(1809—1892)的“Flower In The Crannied Wall”一诗如下:

Flower in the crannied Wall,

I pluck you out of the crannies;

Hold you here,root and all in my hand,

Little flower……but if I could understand what you are,root and all,and all in all,

I should know what God and man is.

我们看了这首诗,可明白诗人对于自然的态度应该怎样了。Tennyson看见断壁中一朵小花,就摘下来观察,即中国古人之所谓格物;惟其知然后才了解它。但知有二种:一是内在的(inward),一是外表的(outward)。如观察一花,只视其花瓣,花冠,花萼……等,不过是外界的观察,只能使人冷静,而不能引起热情。真的生命,是须用慧眼(Mind-eye)来观察的。

诗人之宗教的观察法有二:一是有神论(Theism),一是泛神论(Pantheism)。泛神论是一种说我们这世界上有超过自然的主宰,向后转的说,神无所不至,此即所谓诗人观察法。

艺术家描写茶壶的时候,如果把它当作一件应用的东西看待,那就对于它不能生出爱。真正的艺术家,无论对于何种事物,都能看出神秘的纯粹形式;宇宙万物,都是有神秘和韧力的组织的,所以他对于茶壶,只注意直线,曲线,与光之跳舞等。英国有一个画家有几句话说:

How to see objects as pure forms is to see them as ends in themselves。

要看出物象的纯式(Pure form)——如茶壶是有真生命的,超一切的实用的美的价值,是在其本身——我们应该不用肉眼(naked-eye)而用慧眼(mind-eye),因为肉眼是肉体的细胞组织的;慧眼才能看出物机 后面韧力的构成,才能看出真的好处来。其所以一般人不能见者,以其为习俗,小我主观种种所蒙蔽,不能以慧眼去观察;所看到的,仅是物体的表面。我们要用原始之眼与小儿之眼(child-eye)去观察。如法国某画家画女人,以为巴黎女子是不纯的,对于自然天天隔远,他便跑到某岛上与一女子结婚;以其不注意人工的文饰,故所画她底像,绝不如巴黎女人,而更难显出其儿童自由画的状态。近代自由画运动,常利用天真烂漫的原始小儿之眼去观察。因为这样,比成人更能写出真情。此外表现派的法国作家,甚至材料都写原始人的生活。

我们须打破一切,而用慧眼去观察物象,这是文学的运动;也就是讲“知”。“爱”与“知”同来,如不知必不爱,我在前面已讲过。比如爱一女子,爱其貌,则为网膜之爱,看出其人格之美,才是真爱;知是理性的。爱是情感的,知与爱极应调和,这是对于自然的态度,目的是内在的。可举美国文学家Emerson,Ralph Waldo (1803—1882)的“The Rhodora”一诗于下:

In may,when sea-winds pierced our solitudes,

I found the fresh Rhodora in the woods,

Spreading itsleaflessbloomsin a damp nook,

To please the desert and the sluggish brook.

The purple petals,fallen in the pool,

Made the black water with their beauty gay;

Here might the red-bird come his plumes to cool,

And court the flower that cheapens his array.

Rhodora!if the sages ask thee why

This charm is wasted on the earth and sky,

Tell them,dear,that if eyes were made for seeing,

Then Beauty is its own excuse for being:

Why thou wert there,O rival of the rose!

I never thought to ask,I never knew:

But,in my simple ignorance,suppose,

The self-same Power that brought me there brought you.

这是说一种自然力来支配我们,同是宇宙的表现;他说我为何来塘边?为来看花。为何来看花。为何来看花?因其美丽。为何因其美丽而来?那就连自己都不知道了。原来那是一种力(Power)所驱使。

真正艺术家之爱,无所不至,对于任何事物都爱,此为泛爱;如由亲子,兄弟,夫妇之爱,推而至于朋友之爱,至泛人类之爱,至万物之爱。因有强烈之爱,始有真文学出现,这种文学,是活的,不是死的。如一花是标本,一是画,那末,画是活的,因为可以看出它的生命来;标本是死的,因其仅有解剖之真,没有综合的美,而只是分类的罢了。如英国诗人Wordsworth,William(1770—1850)的“The Daffodils”一诗说:

The waves beside them danced,but they

Out-did the sparking waves in glee:——

A Poet could not but be gay

In such a jocund company!

I gazed,and gazed,but little thought

What wealth the show to me had brought:

For oft,when on my couch i lie

In vacant or in pensive mood,

They flash upon that inward eye

Which is the bliss of solitude;

And then my heart with pleasure fills,

And dances with the daffodils.

他是湖畔诗人,常见水仙花开得甚美,花在跳,波在舞。诗人有此良朋,故甚爱之。因诗人是艺术家,所以对于一花一物皆爱,因此,他虽注视花,但绝不想此物象于我之实生活——衣食住——有何好处。

中国人的堕落性就是实利性(Varied to me),凡事是要利己的;对于文学也是这样,故常言“文以载道”,“诗三百篇辅王教之不足”,“……”;这样衍成为风俗,凡文学总要求与人类发生关系;中国文学不发达,就是原于此。所以几千年来,中国无纯正的文学,哲学,及长篇作品,惟其研究是有因的,如读者为求功名,所以独立的研究,为创作的创作,便永远没有发达。故我们现在要想研究文学,就切不要先为实生活所蒙蔽了。

人生本来极自由的,赤裸裸的,把衣一穿便束缚了;要到真绝对的自由时,才有好的作品。如果是这样的作品,读之自己亦因而感动,他人读之,精神亦因而提高;所以文学虽为内在的,但其结果,每生社会上之价值。然而作者是不过为表现自己不得已的冲动,绝不曾顾及在社会之价值是如何的。此为我们研究文学的人所首当明白。

今晚承各位在听,因精神不足,只好候有机会,再来作长期的讨论。

该讲演稿《研究文学的出发点》刊载于1925年7月10日《婴宁月刊》第4期,署“田汉先生在本会讲孔慕农蒋参寥合记”。《婴宁月刊》1925年2月在长沙创刊,有月刊和半月刊两种出版形式,出版四期后休刊,不久复刊,也使用过《撄宁月刊》这一刊名。该刊由撄宁学会发行部发行,撄宁学会文学研究部编辑,属于文学刊物。通讯处是湖南第一中学校蒋德恒。撄宁学会是一个研究各种学术的团体,会员主要来自湖南第一中学。草创之时仅成立了一个文学研究部,后又成立美术研究部、史地研究部、生物研究部、语言练习部。茅盾先生在《〈中国新文学大系·小说一集〉导言》中指出,中国新文学自1922年开始,进入了全国性的文学团体和小型文艺期刊蓬勃发展的时代。在列举各地文学社团活动时,他便提到了湖南长沙的撄宁学会与《撄宁》。可见,当时撄宁学会与《撄宁月刊》名气不小,其影响并不仅仅限于长沙,得到了茅盾等的关注。

从开场白可知,此次演讲是田汉应撄宁学会之邀而作,地点应在第一中学校内。本来约定的讲题是《两种写群众的戏剧》,拟介绍霍普特曼的《织工》与高尔斯华绥的《争斗》,由于田汉当时正忙于创作《黄花岗》,不便查阅文献,便换成文学研究的话题。考虑到撄宁学会文学研究部是一个学术性组织,田汉的讲演显然具有实际指导意义。两位记录者都是撄宁学会会员,结尾尚有一段附识:“此稿记出后,因本刊急于付梓,未能待田先生修改,谬误之处,在所不免,祈田先生和读者原谅!记者附识。”这说明讲稿并未经演讲者本人审阅,严格意义上系田汉的一篇“准佚文”。由于文中存在大量外文,或许田汉事先曾将演讲大纲散发给听众。同时,亦可据此推断此次演讲的大致时间是1925年6月。

1925年春,田汉在长沙湖南第一师范学校任国文教员,与赵景深、汪馥泉、王鲁彦、叶鼎洛等共事,共同创办了绿波社与《潇湘绿波》刊物。根据赵景深的回忆,田汉在长沙任教时,“因为潜心于西洋文学,所以讲‘国文’时也就专讲文艺思潮和西洋文学史,尤其是戏剧,因此被学生们戏称为外国国文教员。”[2]72《研究文学的出发点》这篇讲稿即可反映出,当时的田汉对于西方文艺思潮确实兴趣浓厚。作为一位饱含诗情的作家,田汉对于欧美浪漫主义、超验主义诗歌甚为稔熟、倾心,推崇包含象征主义、表现主义等思潮在内的新浪漫主义文学。一方面,田汉表达了对将艺术功利化的“文以载道”观的不满,强调艺术创作要运用诗人观察法,要用“原始之眼与小儿之眼(childeye)”或曰“慧眼(mind-eye)”去观察事物背后的“神秘和韧力”、“物象的纯式”,认为“艺术家非求其再现,并非徒与网膜相终始,是求其表现,这是第一要紧的”;只有达到绝对的自由,才有好作品的诞生。这与他在《新罗曼主义及其他》一文中将新罗曼主义归纳为“想要从眼睛看得到的物的世界,去窥破眼睛看不到的灵的世界,由感觉所能接触的世界,去探知超感觉的世界的一种努力”[3]168的观点相呼应。另一方面,我们也要看到他关于调和“知”与“爱”即理性与感性的思考,以及他虽倡言“为创作的创作”,但在文学艺术的内在价值之外,并不否认其“社会上之价值”。同时,田汉对于霍普特曼《织工》与高尔斯华绥《争斗》的关注更是立足于戏剧的“写群众”倾向。这种关注一直持续,只是到了1937年,田汉转而在《关于写作态度——〈国民公敌〉与〈争强〉》一文中批判《争强》(即《争斗》)中“近于超历史的幻想的性格”[3]554了。

二、佚文二:《戏剧的本质及其新趋势》

今天的讲题,甚为广泛,我又以事忙,不能有充分的预备,但将平日常常讲的话,对诸君随便说说。

戏剧我们所以研究他,因为他与生活极有关系,如果与我们的生活没有关系,我固不必来讲,诸君亦无须来听了。

戏剧发达,东西各国都是一个样子。例如中国的戏剧起于“巫”,希腊的戏剧起于“酒神祭”,都是拿来娱神的。希腊剧最初是一人做的,同时又有Chorus在他旁边。后来渐渐由祭长一人的进步,分为二人,就是由“独白”Monologue进为“对话”Dialogue,这是讲希腊剧。至于中国戏剧,起源很早,有人说屈原的《离骚》就为最初的独话剧。其所作的九歌,尤为原始戏剧的典型。湘人信鬼,往往打鼓敲锣,且歌且舞,屈原见了,爱其歌舞之形,而恨言词过于鄙俚。所以他就大加修饰,而成九歌,九歌原型,实在包含言词,动作,音乐三者,实为一种Ballad Dance。不过后来动作音乐皆不可复识,单剩言词了。

后来由神的戏剧,进而为人的戏剧;再由个人的娱乐,进而为群众的娱乐,“独乐乐不如与众乐乐”。从前戏剧仅仅为某部分人看得见的,现在渐渐普及到一班了。例如俄国戏剧,不独国家设有许多公共剧场,不独学校里有戏剧团体,即是所谓立于“艺术”反对地位的“军队”里(例如我国在战争的时候一般军人往往四散钻进戏园不出分文叫呐看戏以致戏园关闭)也差不多每一个军队,都附有一个舞台由军人自己做戏,自己娱乐。像这样无论古今,无论东西,无论普通市民,及学校军队,都对于戏剧有这样热烈的要求,可知他一定与我们人生有极深的关系,是无疑了。

“人生”Life,什么叫作“人生”?说来像似非常渺茫。其实这个“人生”,我们可以用“生”,“长”,“灭”,三字包括一切。这三个字是法国的名小说家Anatole France,在一篇小说中借一老教授的口中指示人类历史的精义的。至于这篇小说内容,大致述一老教授有个学生,当其继承皇位时候,年纪很轻,但是他想没有学识,所以他就请老教授把世界的历史教他。这老教授费了三十年的工夫,收集世界历史材料,订成了几百本。皇帝见了,非常惊异,这许多的历史,怎的看得了,请简单一些。老教授又费了五年,删成了几十本,依然太多;又是五年,变成十多本了,可是皇帝年纪一天老似一天,即使十几本的历史,亦看不了。后来老教授再删改成为一本,但皇帝已是气息奄奄行将就木。不能看了,所以结果一本历史,依旧没有看完。在他瞑目以前,老教授就把“生”“长”“灭”三字告诉了他,什么“人生”,什么“历史”,均不外这三字。其实这三个字还嫌多了,有“生”“死”二字就够了。所谓“生”有二种,即孔子的所谓“食”“色”。食为保己,色为保种。这是人类极根本的要求。因为保己,就须劳动;因为保种,就须有爱。除此之外,其次支配人类的心灵的,便是死的问题。所以以前的戏剧,无不是为“爱”与“死”,换一句话,“爱”与“死”是前此戏剧最重要的题目,到了近代境遇悲剧发达以来,劳动与饥饿的问题,又为戏剧家兴味的中心了。

悲剧的性质,分为三种:A运命悲剧。B性格悲剧。C境遇悲剧。以前的戏剧家把“运命”与“性格”看得极其重要,凡悲剧的责任在自己,如挨饥受饿由自己懒惰而起时,便是性格悲剧;自己的努力,敌不过运命的力量,如一个人虽日夜的勤劳,而仍无饱饭吃,终且至于犯罪,其悲剧的责任不在自己,是谓运命悲剧。例如我国古人所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又谓人当“乐天知命”,这可以代表中国的运命观念。后来却发见了一个新天地了,人但凡“勤勉”,便应该得着食物,得着妻子。倘是虽然怎样“勤勉”,依旧没有饭吃,没有妻子,那并不是运命性格不好的原故,乃是境遇,即社会组织不良故,所以近代戏剧多对于旧的社会,大下攻击。在戏剧方面言,希腊剧是代表运命悲剧;沙士比亚Shakespeare剧是代表性格悲剧;易卜生Ibsen剧代表境遇悲剧。他们代表那种悲剧,都可以从戏剧里看出来。举一个例沙士比亚的麦克比丝Macbeth的Ambition可以知道他是代表性格悲剧。再如德国的 Hauptman主张Generic的有一次他爱了一个女子,很想结婚。但因女子的祖父是有酒毒的,倘是娶了有酒毒的女子为妻子,那不是与他所主张的Generic冲突了吗?结果宁愿牺牲可爱的女子,于是给一封信与女子,自己逃了。可是女子一见信后,极为惊骇,终于自杀。为什么呢?境遇使然。这可以代表境遇悲剧。但自从“表现主义”出,前此自然科学的人生观又多少改变了。表现派的戏剧,主张人是独立的。从前的戏剧家总觉得人是运命性格境遇的奴隶,非独立的。表现派则谓人当有高尚的情操Moral,有强固的意志Will,支配一切,而不受别的运命性格境遇——支配的。表现派起于德国,我们知道德国在世界大战争以前,固然强盛。但在大战以后,情形大不大不同了,可怜极了。夺取外国的食物女子的工具,——枪炮,海军,陆军,飞船,与潜水艇,——均被人破坏或限制。假使人为了境遇的奴隶,应顺从境遇时,德人早应心灰意懒自杀了,但刚毅不拔的德国人,觉得物质方面,虽不可靠,而发起见Mind power的伟大了。他们要以意志力去征服境遇。现代人不甘为境遇的牺牲,必欲进而以崇高优美的情意,支配境遇以及其他一切,这大约便是戏剧界的新趋势了!

十五,五,十二。

该讲词刊发于1926年5月24日《国大周刊》第26期,署“田汉先生讲殷芝芳笔记”。《国大周刊》1925年10月创刊于上海,1927年10月第45期停刊,由上海国民大学国大周刊社编辑出版,属于校刊。此前5月17日《国大周刊》第25期的“学术讲演会消息”一栏,已对田汉的莅校演讲作了报道:“本校本周学术讲演者,系戏剧研究会诸君特请当世文学专家田汉先生演讲‘戏剧之本质及其新趋势’一题。是日(五月十二日)午后,适值大雨,田先生仍不辞泥泞而来,听者益为兴奋,到会约百余人。该题记录,已寄请田先生校定,大约在廿六期本刊,方与读者晤面云。”由是可知,田汉此次演说作于5月12日午后,是应上海国民大学戏剧研究会(又称“戏剧研究社”)之邀请,讲稿发表前已由田汉本人审订。

《戏剧的本质及其新趋势》主要阐述了中西戏剧的起源与历史,发表了对于戏剧与人生关系的思考,进而将悲剧分为运命悲剧、性格悲剧、境遇悲剧,分析了三种悲剧类型的代表与特征,最后介绍了以德国表现派戏剧为代表的欧洲戏剧的新趋势。田汉的此次讲演着力于戏剧理论的讲授与传播,以开阔的学术视野统摄中西戏剧的衍变与发展,同时不乏比较文学的眼光,让听众较为清晰地了解到中西戏剧文化特别是悲剧观念的异同之处。尤为精彩的地方,是结合社会背景与政治语境,阐释了表现派戏剧起源于德国的缘由。这表明田汉当时的戏剧观念并不是完全的蹈空凌虚,脱离于社会人生,与他开场即声称戏剧与生活的关联性相呼应。

除国民大学外,当时任教于上海大学、大夏大学的田汉,还在其他学校作过学术讲演,如《申报》1926年5月7日“教育信息”版有《远东大学请田汉演讲》简讯,全文如下:“远东大学于前日下午二时,请田汉君演讲,题为‘近代戏剧底趋势’,首由事务长陈景新君致介绍辞,嗣由田君演讲,略谓戏剧的本质对于文学上之位置极为重要,可分二种,即诗式与戏式,前者主热烈的后者主冷静的,至戏剧的基础,是在真实生活,不能作伪,所以表演戏剧仅悲剧最易感动,其种类有三:1)命运悲剧、2)性格悲剧、3)境遇悲剧云云,末由训育主任蒋达文致谢辞毕,遂进茶点而散。”该报道说明田汉于1926年5月5日在上海远东大学作过《近代戏剧底趋势》讲演,内容与一周后在国民大学的讲演相近,遗憾的是完整的讲稿迄今未见。

此外,1946年9月18日《今日东北》第2卷第5期刊登了一篇署名“田汉”的文章《杀人不眨眼的盛世才》,叙述了作者与盛世才的一次会面。文中透露了作者可能是《今日东北》的创办者或编辑,由于现有材料中还没有田汉参与该刊与今日东北社的记载,所以该文归属问题只能暂时存疑,有待于方家解惑。

三、结语

以上两篇讲稿佚文的发现,有助于我们进一步了解与考察早期田汉的文学观与戏剧观,更是研究田汉戏剧教育活动及生平行藏的重要史料。包括田汉在内的许多现代戏剧家、文学家、学者,并不仅仅坐在书斋中进行创作或研究,同时也以教学、演讲、编辑、出版等活动,推动了新文学新文化在社会大众中的传播,使新文学积极地介入、引导人们的精神生活,提升了读者或听众的文学素质与文化修养,切实发挥了文艺的文化功效与社会价值。这些课题尚未得到学界的应有重视,相关史料的挖掘与研究工作还有进一步拓展的余地。

注释:

①指德国剧作家霍普特曼的《织工》和英国剧作家高尔斯华绥的《争斗》。德文Wieber应作Weber。

②“反应”应作“反映”。

③“名”应为“品”。

④“机”疑为“体”。

⑤此句中的两个“他”应作“它”。

⑥“班”应为“般”。

⑦“他”应为“它”。

⑧“发见”现作“发现”。

⑨“原故”现作“缘故”。

⑩此处应有标点,Hauptman应写作Hauptmann,Generic疑为德文Genetik(遗传学)。

⑪“他”实际应指霍普特曼剧本《日出之前》中的男主人公洛特。

⑫“起”疑为衍字。

[1]胡静.新发现的田汉佚文《南国来矣》《时代与艺术》[J].新文学史料,2004(4).

[2]张向华.田汉年谱[M].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1992.

[3]田汉.田汉年谱:第14卷[M].石家庄:花山文艺出版社,2000.

Two Uncollected Works of Tian Han

JIN Chuɑnshenɡ

(Center for Research of Chinese New Citerature,Nanjing University,Nanjing Jiangsu 210023,China)

Two newly-discovered records of speeches,which were delivered by Tian Han in Changsha and Shanghai during the 1920’s,are called Tian Han’s uncollected works in accordance with academic convention.These two articles are helpful for us to understand and study Tian Han's early literary and drama concept,and are important historical materials for Tian Han’s drama education.

Tian Han;Uncollected Articles;Speech Records

I206.6

A

1009-8666(2017)05-0038-07

10.16069/j.cnki.51-1610/g4.2017.05.006

[责任编辑、校对:王兴全]

2016-09-05

金传胜(1988—),男,安徽芜湖人。南京大学中国新文学研究中心,博士生,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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