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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字媒介转型与新世纪的文艺与审美

2017-03-11何志钧刘丹凌

关键词:网络文学文艺媒介

何志钧,刘 涛,刘丹凌

(1.鲁东大学文学院,山东烟台264025;2.重庆日报报业集团,重庆400010;3.西南大学新闻传媒学院,重庆400715)

·新媒介文论专题研究·

数字媒介转型与新世纪的文艺与审美

何志钧1,刘 涛2,刘丹凌3

(1.鲁东大学文学院,山东烟台264025;2.重庆日报报业集团,重庆400010;3.西南大学新闻传媒学院,重庆400715)

数字媒介转型影响下新世纪文艺与审美的新情势、新变化、新问题值得深究。数字化媒体对文学欣赏、文学教育、文艺批评均产生了深刻影响。新兴的网络文艺与经典、精英文学形成了既对抗又互补互渗互动的复杂关系。数字化语境中艺术文化生产的嬗变表现为:生产方式逐渐转向基于数字媒介技术的生产,生产主体从传统的单一主体转向多元主体,形成了“媒介多元体”格局下的文化产品体系。新世纪以来的网络文艺不再仅仅是文艺,而是成了自觉、有为、成熟的互联网文娱产业。伴随着数字媒介的转型,新世纪以来审美体验的裂变显示出两极分立的态势。

数字媒介转型;新世纪;文艺;审美

何志钧(鲁东大学文学院):信息传播是人类社会生活中的原生性现象,注定要伴随人类历史的始终。信息传播媒介和信息传播方式的更替及新型媒体的不断涌现总是与社会生活的结构变迁、人类生存状态和生活方式的变化以及社会心理、时代精神、审美趣味的演变相伴出现,并互为因果的。丹尼尔·勒纳(D·Lerner)曾从传播角度划分出三种社会类型:以口头传播系统为主的传统型社会、传媒与口头传播系统并立的过渡型社会、以大众传媒为主要传播系统的现代型社会。①参见张国良主编:《20世纪传播学经典文本》,复旦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314页。美国媒介学家沃尔特·翁(Walter J.Ong)也曾把人类文明划分为“听觉文明”“读写文明”“电子文明”等几个阶段。他指出,从信息传播方式上看,远古文明是一种口耳相传的“听觉文明”,是原生口语文化,“所谓原生口语文化,就是尚未触及文字的文化”②[美]沃尔特·翁(Walter J.Ong):《口语文化与书面文化——语词的技术化》,何道宽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08年版,第2页。。而印刷术和书籍促成了新型的“读写文明”,这是一种书面文化。在此之后出现的则是“电子文明”,它带给人们的是同步立体呈现的多媒体信息。信息传播方式的演变和更新潮的信息传播媒介的出现必然会影响人们交往对话的方式,创造出新的社会关系、行为方式、精神生活旨趣。当初麦克卢汉提出“媒介即讯息”时,他实际上已意识到并强调了“我们对任何媒介的使用产生的冲击力,远远超过它传播的特定内容。……打电话本身在人类事务中的革命意义,远远超过电话上具体说的东西”③[美]保罗·莱文森:《数字麦克卢汉》,何道宽译,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1年版,第49页。。进而,数字媒介的使用也深刻影响着今天人们的审美理想、娱乐观念的变化。

今天,我们一起来探讨一下数字媒介转型影响下新世纪文艺与审美的新情势、新变化、新问题。

一、数字化时代的文学

卞友江(临沂大学文学院文学博士):今天的文学再也不像1980年代那样引人瞩目了。当年人们谈论文学就像今天人们谈论微电影、微信、IP剧一样时髦,可是,仅仅三十几年的时间,文学的命运为何出现了如此大的反转?这自然与数字媒介转型息息相关。如果说印刷时代的文学还是少数人的专利,那么在网络时代,文学涂鸦则是大多数人都触手可及的。这本身应该是一大进步,启蒙时代作家和批评家不就是希望有朝一日,文学或者审美能够成为每个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吗?如今这种愿望在网络传媒的帮助下基本实现了,这无论对知识分子还是大众而言无疑都是件好事。然而,有很多知识分子却对当下这一审美泛化的盛况产生了深深的忧虑:这是我们当初所希望的结果吗?显然,在这种忧虑背后隐藏了知识分子对当下网络文学的种种不满。对于他们来说,传统文学的边缘化和网络文学的大众化,与其说代表了文学的繁荣,不如说表征了文学的没落。因为网络文学已经完全丧失了以往传统文学的那种精神向度和人文立场,成为大众生活娱乐消遣的一部分。既然网络文学已经成为了人们日常生活的一部分,那么这种文学究竟还称不称得上是一种文学?文学融入生活不是为了更好地超越生活吗?充足的理论依据和庞大的经典体系似乎给这些对网络文学表示不满的知识分子提供了足够反驳网络文学的勇气。的确,作为一名知识分子,笔者也曾对当下的网络文学产生过不满,认为它们不管在内容深度方面,还是在艺术造诣方面,都远远不如传统文学。但是,随着身边的很多亲戚朋友都逐渐地对网络文学刮目相看,笔者也逐渐对这种不满的立场产生了怀疑。笔者在想,那么多人喜欢网络文学,一定有它的理由。知识分子总是站在传统文学的立场上来批判网络文学,这种姿态究竟合不合理?与当下时兴的网络文学相比,传统文学毕竟是属于过去历史的一部分,它是一定历史语境下的产物,拿过去的标准来衡量当下网络文学的写作是否显得有些错位?当然,很多拥护经典文学的人也可以反过来这样诘问,既然很多传统文学中的经典作品都是经历了无数次的历史洗礼才保存下来的,它们能存在下来就意味着它们已经是当下历史的一部分,那么它们又如何没有权力批判当下像玄幻、武侠、科幻、言情、恐怖之类的排斥历史的网络文学?的确,经典总是在时代面前享有各种豁免令,但是这些经典如果没有当下庞大的学院体制和政治、经济、传媒体制的庇护,那么它们又如何在一个消费主义和功利主义的时代保持自身的地位,它又如何与那些有着几亿受众的庞大网络文学相抗衡?无怪乎南帆先生说:“必须是重视网络文学的时候了①南帆:《庞然大物的挑战》,《东南学术》2014年第6期。”。

何志钧(鲁东大学文学院):卞友江博士提到了文学经典如果没有当下庞大的学院体制和政治、经济、传媒机制的庇护能否立身,关于这个问题,我想到了布迪厄在论述文学场时谈到的一个问题,精英化的“有限生产场”在遭遇商业化的文艺生产大潮冲击时,它虽然日趋边缘化,但由于传统、惯例、文化制度的强大力量,它的严肃性、神圣性反而得到彰显,它会以“伟大的传统”的捍卫者和传承者自命,凭借“输者为赢”的逻辑立身,抗拒俗文化的冲击。在我看来,经典、精英文学在当下的积极影响恰恰在于它与新兴的网络文艺形成了既对抗又互补互渗互动的复杂关系,这对新世纪文艺的良性发展有着积极意义。由于网络文艺势不可挡,精英文艺在抗拒中不得不汲取网络文艺之长,反思自身,自我调整,谋求自身的生存、发展。我们可以明显感受到最近一些年在传统文学领域危机意识似乎越来越强烈,应该说这体现了一种穷则求变图强的自觉意识。而网络文艺也在遭遇狙击中不断调整自身,走向成熟。网络文艺通过不断吸收传统文艺因子,不断熔铸新机,会不断提升自身的品味和层级。同时,主流意识形态和学院派也不得不正视网络文艺的异军突起。新世纪以来,网络文艺写手逐渐得到了文学体制、文坛、学院派的接纳,例如,中国作家协会开始吸收网络写手入会,许多大学创设了网络文学与数字文化研究机构,鲁迅文学奖等权威奖项也开始把网络文艺纳入视野……

郭小坤(山东冶金技师学院教师):数字化媒体对文学欣赏、文学教育的影响也不容小觑。数字化媒体以高科技手段为技术支撑,以数字化为特点,业已对文学教育、文学欣赏产生了巨大影响。法国作家吉斯·黛布雷(R.Debyar)曾把有关媒体的时代划分为书写时代、印刷时代和视听时代。很明显,今天我们生活的时代是一个视听充斥的时代,它已经对传统印刷文学形成了冲击。记得中学学习《蒹葭》时,老师会一遍遍引导我们去静静地想象主人公的模样、穿着、神态,白露的清晨,弯弯的河岸……我们会在心中建构出一幅优美的画面。今天,当我再给学生解读这篇课文时,学生能在第一时间直观地看到主人公在画面中行走的影像,这便于更好地欣赏经典作品,但也使想象空间被压缩,这对于学生想象力的激活无疑是很不利的。如果说在教学中我们都可以通过调整解读顺序,比如先让学生想象,然后再观赏画面来弱化这种冲击,那么在生活中呢?

如果说书写时代的文学是神圣的,印刷时代的文学是严肃的,那么,数字化视听时代的文学则更为游戏化。因此,传统文学经典在这个时代很容易被戏谑、被恶搞。比如网上各种各样对“西游记”的恶搞、2012年的“杜甫很忙”事件等,它们恰恰折射出了数字化时代人们对文学的“游戏”心理。在传统文学中,含蓄美备受推重,而在数字化时代,大众更多关注的似乎是作品的娱乐功能,很容易盲目追求视听刺激,在碎片化、快节奏的阅览中无暇顾及更深层面的韵味。传统文艺更推重终极追问、家国情怀,而自媒体盛行以来,人人皆可为“作家”,个性的张扬和自娱自乐的风头更劲。当然,新媒体也为文学注入了新鲜血液,比如新媒体文艺传播速度之快、参与人数之多、开放程度之大都是前所未有的,网友在线的交互更是传统媒介和传统文艺难以企及的。因此,在数字化媒体技术快速发展的今天,我们应该更深入、更具体地思考怎样利用其优势并规避其缺憾,让古老的文学焕发出新的光彩。

张翼飞(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研究生):网络文艺批评中有一个新现象很值得关注,就是“草根评论”。2000年之后,中国互联网进入了自己的黄金时代。笔者最感兴趣的是网络文化盛行后带来的网络评论草根性、狂欢性的新特点,这些独特风格的网络脱口秀具有很强的文化背离感或者弑父性,带有青年亚文化色彩,堪称是网络时代的“特产”。从它们的存在发展以及困局可以揭示出数字化语境中评论伴随载体和受众的转变而发展变化的新态势。这里我举一个具体案例,即“老湿评论”。“老湿(alwayswet)”原名朱子奇,“老湿”只是其一个代号,早期还有另一个代号“金面佛(KFG)”。该人凭借“娱乐至上”的制作理念和对美国当代网络评论风格的借鉴,一出道便风头甚健,借着几弹连发的态势风行网络,先后集中推出《老湿歪批之六:令人蛋疼的西游记》《老湿歪批之七:伤不起的中国大片》等作品,在画面、音效、娱乐性、大众亲和力乃至评论气势等诸多方面力压同侪,引发网民大众的热烈追捧,在网络评论界大有后来者居上的态势。“老湿歪批”现象中蕴含着狂欢特性,“老湿评论”等网络评论者都是以虚拟的网络自媒体空间重构了“广场”这一狂欢的空间因素,具有很强的感召力。“老湿”等网络评论者语速奔放、充斥激情,并且评说内容的肉体性、物质化以及言说形式的“急速”势头,既对应“狂欢”的话语因素,又传递出狂欢的肉体怪诞性。比如,“老湿”不吐不快系列之“走近李元芳”开场白:“一夜之间,大家几乎都在问他各种问题,他,就是李元芳,一个也许是史上被问到问题最多,但从来不怎么回答的人物。远在唐朝也能中枪的他,究竟是天使还是恶魔,战斗力碉堡的他又究竟是人是鬼,欢迎收看本期话题:‘深度揭秘之——走进李元芳’”。这个开场白充满了戏谑讽刺和玩世不恭态度。事实上,这完全是一种策略,意在通过“语言暴力”将受众从日常生活的现实中拖出常轨,形成对非现实性的狂欢场景(巴赫金所谓“第二种生活”①[俄]巴赫金:《陀思妥耶夫斯基诗学问题》,白春仁,顾亚玲等译,北京:三联书店,1988年版,第184页。)的构建,从而为自己在下面展开的狂欢奠定基础。以“老湿评论”为代表的网络评论也仍然存在一定的困局亟待打破,单纯侧重娱乐性的狂欢冲动尽管迎合了时代和大众,但却无法遮掩其本身就蕴含的幻想乌托邦的虚无性和反智主义倾向。另外,商业因素的入侵、评论者自身日益模糊的倾向性等也加速了网络草根评论走向危机。反映到“老湿评论”中,便是在近期推出的小剧场式评论“八扇屏系列”中每集都插入一款汽车广告,以此拉外援求生存。故而,如何与主流媒体会合,如何在不丧失风格的基础上植入融资元素,便成为横亘在草根网评者面前的又一大无法忽视的难题。

二、数字化语境中艺术文化生产的嬗变

刘涛(重庆日报报业集团):基于网络化的个人计算机和智能手机等新兴数字媒体的发展,新世纪以来,艺术文化的生产方式、生产主体和生产产品的革新也大有愈演愈烈之势。长期以来由专业人士主导的文化领域业已受到来自各类社群(包括广大网民)主导的多个文化次领域的侵蚀,传统意义上的文化边界与文艺边界被消融了。在当前的文化生产格局中,新型的个体化生产异军突起,引人瞩目。概而言之,这种变化表现为:生产方式逐渐转向基于数字媒介技术的生产,生产主体从传统的单一主体转向多元主体,形成了“媒介多元体”格局下的文化产品体系。

先说生产方式的改变,即转向基于数字媒介技术的生产。从“数字一代”到“移动互联社会”,数字媒介的融合发展带来了文化生产方式的改变。对此,可以简单概括为从“信息方式”①美国新马克思主义批判理论家马克·波斯特(Mark Poster)提出的一个重要概念,参见[美]马克·波斯特《信息方式》,范静哗译,周宪校,商务印书馆,2000年。到“数字方式”的转变,艺术文化产品及其生产、传播和消费都被深深打上了数字化的烙印。其中,很大一部分信息处理被用户掌握,文化领域中生产者和消费者分离的格局逐渐被打破,用户既是文化的消费者也是生产者。例如美国电视剧《纸牌屋》就改变了传统电视连续剧的生产方式,它根据Netflix(北美最大的付费订阅视频网站)用户每天的观影行为(包括收藏、推荐、回放、暂停、搜索等)和点评意见确定故事的发展、演员和播放方式。谁是《纸牌屋》的作者?谁是这一电视剧的生产主体?网民虽然没有参与剧本的具体创作和电视剧的拍摄,但他们决定了故事、情节发展、演员阵容等重要内容。《纸牌屋》的创作团队不过只是实现了网民的愿望,满足了他们的需求。《纸牌屋》开创的“大数据”生产模式启发了多个媒体,亚马逊、微软、谷歌、苹果、英特尔和几家社交网站都计划以这一模式制作影视剧或其他类似产品。这表面上类似于文化的定制生产,好像文化产品的内容要“照顾”受众各式各样的需求,实质上是生产方式的改变,其根本在于转向基于一系列数字媒介实践的生产方式。

当互联网从“出版的媒介”变成“交流的媒介”,网站从发行的文化媒介变成了“人际化网络的延伸”②[英]尼克·库尔德利:《媒介、社会与世界:社会理论与数字媒介实践》,何道宽译,复旦大学出版社,2014年版,第13页。,媒介生产的媒介方式主要表现在:一是大众的网络“交流行为”与文化生产纠缠在一起,文化的自主性意义被“需求创造供给”这一商业原理所消解,传统意义的文化边界被媒介融合发展逐渐消解;二是大众进入由专业人士主导的文化生产领域,他们共同展开文化生产;三是文化产品的部分内容源于人们搜索、消费、展示、交流等一系列“媒介实践”,其产品价值同样依赖于大众在这些媒介实践中所形成的信念和“惯习”。

刘丹凌(西南大学新闻传媒学院):艺术文化生产主体的改变也不容忽视,传统的单一主体正在转变为多元主体。首先,伴随数字媒介转型,专业人士不再垄断艺术文化生产,大众成为了新的艺术文化生产主体。一方面,在过去,多个文化次领域一直是大众参与文化生产的主战场,新兴数字媒体则极大扩展了大众参与生产的领域;另一方面,从大数据到云计算,文化生产迈向更高程度的智能化、“网络合作化”,大众被广泛吸纳进文化生产中,成为了新的生产主体。其次,活跃的青年成为了艺术文化生产、消费的重要群体,在动漫、微电影、IP剧、网络音乐等领域越来越成为生力军。其三,电脑、智能手机、智能穿戴设备等已逐渐成为人们日常生活实践中无法离开的伙伴。这些“信息机器”表面上看只是人们生活、社交、工作中的工具,实际上它们与主体的深切勾连已从影响主体的生活、建构主体的社会关系,延展到主体与之形成的难以割离的关系,表明它们已嵌入主体存在内部,远远超越了作为工具性的外部存在。人与机器不是人(主体)和信息机器(客体)两个存在体混合或者“捆绑”在一起,而是二者已经构成了一个新的主体或者能动体。

刘涛(重庆日报报业集团):文化产品的改变,使“媒介多元体”下的产品新格局初具规模。新兴数字媒介的融合发展及其快速形成的“媒介多元体”,改变了文化产品的多元格局。一是不断开发的新型“平台文化”改变了文化产品类型及其传播和消费的模式,腾讯、谷歌、亚马逊、苹果、脸谱制造并销售的信息平台,使新文化产品具有与传统产品不同的形态和内容标准,并通过应用软件创设新的文化消费,比如,在智能手机上看电影,就带来了电影的家庭模式或者私人模式的消费;二是移动互联网更为开放、自由的“端对端”结构,其超文本刺激文化生产的广泛联接、组合,导致文化产品的急剧膨胀;三是信息传播能力的无限拓展及其对时空疆界的征服激活了“多地性”的文化产业和文化产品参与全球化的竞争,异质性文化产品被吸纳进全球统一的市场。

何志钧(鲁东大学文学院):华语网络文学产生以来,从早期图雅、痞子蔡等人自娱自乐的网上涂鸦到榕树下模式再到后来的盛大模式乃至今天的各种新探索(如网络剧),确实发生了巨大变化,其中的关键点不在于审美性、艺术性的提升或弱化,而在于商业化的生产机制、文娱产业化的生产消费模式,在于文艺生产消费的范式发生了剧变。一言以蔽之,新世纪以来的网络文艺再也不仅仅是文艺了,而是成了自觉、有为、成熟的互联网文娱产业了。且不说网络游戏市场规模达900亿元左右,网络音乐市场收入规模超过60亿元,网络文学市场收入规模在90亿元左右,也不说网络文学类型化生产使网络文学迎来了新的高涨期,单是网络文学与网络游戏、动漫、网络剧等就形成了联动机制,一种跨媒介、跨文类、跨领域联动的全媒体、融媒体文娱产业格局横空出世就足以令人望洋兴叹了。近几年的《花千骨》《琅琊榜》等网络剧的走红就是很好的例子。可以说,网络文艺已经抢了传统文娱产业的风头,在线文娱、网络文娱、虚拟文娱正日益成为今天文化娱乐的主导部分。以笔者了解的山东网络文学来看,情况也证明了这一点。山东是传统文学大省,山东网络写手的队伍也不容小视。目前山东有一定影响的网络写手超过50人,如骷髅精灵、高楼大厦、月关、风凌天下、风御九秋、冷海隐士、满庭花语、狼小京等。他们的写作基本涵盖了从言情、都市、乡野、军事到玄幻、神道、灵异、仙侠等网络文学主要类型,已有30名左右网络作家加入了山东省作家协会。相比于一些中老年山东网络写手相对传统的网络文学书写,大多数年轻的网络写手更注重网络写作的产业效益,他们有的日码2万字,有的年入8位数。在2013年全国第八届作家富豪排行榜网络作家富豪榜中,骷髅精灵、高楼大厦、月关、风凌天下分别以890万元、530万元、380万元、250万元分列第7、第11、第15、第18位。①舜网:山东网络作家群像揭秘“大神”级作者年收入数百万,http://www.sd.xinhuanet.com/news/2014-08/11/ c_1112021388_2.htm。他们的作品不仅在起点中文网、创世中文网、17K小说网等在线发布,还在线下出版印行,更频频被改编为电影、电视剧、动漫、手游、页游。他们中也不乏注重衍生产品开发、文化公司打理的商业人才,这种全产业链文娱生产和传统的文学性灵抒写明显不同。

卞友江(临沂大学文学院文学博士):随着网络文艺生产消费模式的变化,传统文艺评价体制也开始遭到很多网友的质疑,一些网络文学的爱好者发出了这样的疑问:为什么每次评选出来的“优秀作品”都是我们不知道的一些作品,为什么一些特别受网民欢迎而且艺术造诣也不低的网络文艺作品却没有入选?这种质疑显示了旧有的评价机制已经落伍,也说明大众开始争取自己的话语权,开始自觉维护和建构一套属于自己的标准,这种标准也受到了很多传播媒体的力挺。相比于拥有少数受众的传统文艺,拥有数亿受众的网络文艺无疑会给传媒带来巨大的利润收入。我们可以看到,当下很多畅销影视作品的剧本来源往往不是传统文学作品,而是网络文学。这也意味着,随着文艺生产消费方式的变化,网络IP剧开始慢慢主宰当下很多人的审美认知方式。当然,目前看来,这种认知方式并不如一些学者所预期的那样产生了良性效应,相反,我们需要警惕出现一个愈来愈封闭、愈来愈对立的文化体系,需要尽可能缓解现在知识分子与大众、学院与公共领域之间的割裂和对立局面。

张倩倩(鲁东大学文学院研究生):我更关心的则是一些个案,比如从数字化语境中旧体诗词的新生与困境来看当前的文艺生产消费状况,这恰恰可以与以上几位学者的论述相印证。

在当前讨论旧体诗词的生存现状似乎很突兀、很滑稽。长期以来,旧体诗词都是以远离文学中心的姿态存在,创作群体与接受群体不断缩减。但由于网络媒介的出现,人们进入了快速阅读时代,旧体诗词以短小、精悍的特点而重现生机,大量的旧体诗词一时间在网络上流行开来,难怪乎段晓松断言:“当代诗词在网络”。网络使地球变小,却使写作圈增大。与纸媒相比,网络的互动性强,发表速度快,成本低,使得诗词圈不受地域、时间、年龄、阶层、写作水平的限制,创作者作为“虚拟的人”存在,人们不再追溯作者的背景、生平,仅仅集中与聚焦在网页上的文字,身份的隐匿也增强了创作者的心理承受力。在自媒体时代,诗歌创作群体日益平民化、大众化,这就意味着传统诗词创造的理念开始被解构。而且随着网络诗词创作群体的日益年轻化,由这种群体衍生出的诗词更多表现对自我生命的思考、对自我细腻情感进行记录,诗歌更加细碎化与私我化,带有明显的自娱自乐性质。

但是在中年创作群体中,诗词理想与创作思想则比较复杂。有提倡大众化、反智、仇富的赵缺(书生霸王),有一直坚持以西学融入诗词的文言实体的段晓松(嘘堂),也有提倡精英化的徐晋如(胡马),同时后现代化的创作倾向也有一定市场。在内容上,则注重将现代娱乐事件、社会事件入诗词,如以周啸天为代表的学院派诗词。语言上,现代词汇的加入,“登机”“蓝天”“纸飞机”等频频闪现,风格更加浅易化。但对格律的推重和仰慕仍是不可小觑的诗歌情结。因此,至少在目前,网络诗词的精英化与大众化是呈并行之势的。诗词不再是精英与高级知识分子的专属,有许多网络诗人来自民工,来自僧人或者是青年学子。即使是精英创作群体也开始向网络倾斜,很多诗人不仅仅在纸质诗刊发表作品,同时也活跃在论坛、微博、微信上。中华诗词论坛、网络诗词百花潭、故乡诗公社、天涯诗词比兴、诗三百、今天论坛的文言旧邦以及菊斋等专门性质的论坛,都活跃在网络上。庞大的学院群体也借助网络形成一个“学院派”的创作圈,如长安诗社聚合了北京大学北社、复旦古诗词协会、武汉大学春英诗社、清华大学清莲诗词吟诵社、中山大学岭南诗社等各校诗词社团,以微信平台为主,成立了高校的诗词平台。

在数字化语境中,诗词读者与作者的身份趋于融合。诗词要在现代生存,没有交流、碰撞,没有读者,是难以突破的。纸媒时代的作者凭借自我体验创作,交流是延时的,而网络时代的作者与读者、作者与作者之间则可以快捷地交流切磋,读者与作者的身份也不断转化和融合,在一定情况下读者也是作者,作者也是读者,在无形中形成了一个良好的互动圈。当然,诗词圈的争锋、谩骂、挑衅也不容讳避,但毫无疑问这也是诗词不断活跃与争宠的一种新方式。网络空间高度的自由在不断碰撞出新观点,激发出新思想,容纳各种水平的作品,在最大限度地扩容作家群体的同时,也带来了泛化的价值理念与混乱的秩序。随着诗词读者与作者身份的融合,诗词领域主要的已经不是读者与作者之间存在冲突,更多的乃是作者与作者之间存在冲突,以及形成各个诗词圈的分歧与争夺。诗词生产消费的主体日益从个体走向群体,这一点从诗词唱和作品、联诗联词现象中也不难看出。

三、数字媒介转型与审美体验的裂变

何志钧(鲁东大学文学院):谈论审美体验,不能不谈到感性。在鲍姆嘉通的美学理论中,感性是一个关键词,在麦克卢汉的理论中感性也是一个关键词。看起来,似乎审美和电子媒介心有灵犀,可以因感性而耦合,但问题是工业化时代、后工业化时代、网络时代、移动互联时代的感性不是一回事。鲍姆嘉通带有启蒙主义色彩的审美理性化的活感性与麦克卢汉别有乌托邦色彩的关乎人类心性完整平衡的感性显然和新世纪以来在网络空间、虚拟世界泛滥驱策的那种感性大异其趣。数字媒介转型使视听文化入主要津,声觉空间、口语文化被重新唤醒,其积极意义毋庸赘言,但它也使感性欲望、视听轰炸、虚拟影像结伴同行,使感性畸变,使影像过剩,使符号变成了无根的浮萍,造成了触目惊心的视听污染,加剧了当代人的视听审美疲劳。

孟凡生(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文学博士):在数字化时代,感性的可信度降低了,它与意义失去了直接的联系。以商品形象为例有助于理解这一问题,不同的商品都被各种各样的外在包装所包裹,显现为形状各异、五颜六色的外观,人们很难通过外观分辨出商品的特性和功用。这一情形如今正在媒介文化中更加显著地表现出来:在数字媒介的推动下,各种各样的拟象和影像流被生产出来,现实世界也日益按照传媒的图式被构造、表述、感知、传播。可以说,超真实的拟象的生产过剩是数字媒介时代的显著特征。在这些繁复的超真实拟象背后我们很难发现某种坚实的意义,因为除了感官的享受和刺激之外似乎很难回忆起其他任何东西,对事物本身的感性体验被媒介分割得支离破碎,再也组建不起任何意义。在这种不间断的、碎片化的影像之流中,我们对事物的体验很类似本雅明所说的那种现代社会的体验——“震惊”,继而由对抗和逆反而生的是无动于衷和麻木、冷漠。

对这些拟象的审美体验突出地呈现出“双重性”特征。一方面,在媒介的魔力之下人们分享着共同的审美形象和经验,追求一种全方位、多样性而又极其相似的感官享受或刺激;另一方面,却又反向激发了对非电子经验的再确认,人们渴望回到日常经验中来,重视最原初的身体经验,追求那种不可重复的、此时此地的存在性和真实性。为何在今天会出现这两种相互对立却又相互补充的审美体验呢?首先,数字媒介的出现使得事物本身的在场显得无足轻重,可以说这是一个“存在之轻”的世界,这种无根感和漂浮感激起了人们对此时此刻的现实感的急切渴求。对真实的存在感的追求与体验成为了虚拟体验的有益补充,于是原本只是一种此时此地的、稀松平常的日常体验或自然体验转换成了一种不可多得的审美体验,正如沃尔夫冈·韦尔施在一篇文章中所列举的那个例子,硅谷的那些电子怪才们每逢傍晚都会驱车去加利福尼亚的海滩,只为看那平常可见的日落景象,然后再回到电子世界中。因而,在数字媒介社会中那些非虚拟的现实体验反而会重新得到关注和审视。

何志钧(鲁东大学文学院):数字媒介转型确实是新世纪以来审美体验裂变的重要原因。审美体验的裂变在当前尤其明显地显示出两极分立的态势。一方面是走向虚拟,拟像横行,一切皆数字化。例如,大量的文献典籍、大量的档案数据、海量的老电影老唱片都在数字化平台上“重生”,大数据更使以往被视为累赘的海量监控录像文件等非结构性数据成为重要的信息资源,数字信息处理俨然成了今天社会生活的枢纽。另一方面,现实日益成为珍稀的审美资源,农家乐、原生态体验受到热捧,非虚拟的日常现实中所蕴含的审美质素备受瞩目,物质、现实、日常生活中蕴含的审美价值成为新宠。审美体验的这种裂变恰恰说明数字化生存和原生态日常生活的断裂仅仅靠不断推进数字文化是难以弥合的。这里面特别值得注意的问题是数字文化、虚拟体验的抽空效应。表面看来,数字化技术营造出的是栩栩如生的视听效果,但是它呈现的却是一种抽象物,丧失了生气、根系、此时此地性,是无根的、空洞的能指。

杨晓娜(鲁东大学文学院研究生):韦尔施所谓的物质的审美化同时也意味着非物质的审美化。“日常生活与微电子生产过程的交互作用,导致我们的意识以及我们对于现实整体把握的一种审美化。”①[德]韦尔施:《重构美学》,陆扬、张岩冰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02年版,第9页。新世纪以来,随着大量数字化产品的普及,相应地大众也会产生一种数字化思维,对技术理性的过分依赖这一数字化隐患值得我们警惕。而且,即使数字化技术带给我们的信息是真实的,也是假定中的真实,不是现实中的“真”。这样一来,当大众以为凭借数字化工具就能知晓现实发生的一切时,却未必能如愿。再则,不断翻新的数字化产品吸引着人们的眼球,也在滋长视觉暴力,人们在影像狂轰滥炸面前又如何保持清醒,不被奴役和误导呢?数字化时代非功利性审美缺失的这一走向也值得我们警醒。数字化技术为新世纪的社会生活带来了很多实惠,但我们也要理性地审视它、把控它,保证它为我们所用。

孟凡生(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文学博士):确实,在数字媒介社会中,人们对事物的诸多感知更多的是在一种虚拟的层面上实现的。尽管数字媒介对事物形象的呈现十分生动且非常易得,但这种审美体验却丢失了其原有的那种独特性,人们看倦了那种流动的、易变的拟象,这又使“想象”在数字媒介社会的审美体验中不可多得,且显得尤为重要。在数字媒介社会中,虚拟性的体验与日俱增,然而对真切的现实体验的需求却难以满足,因而对原初经验的再确认和体验就成为了新的要求和时尚。因为身体是原初体验之所在,所以身体感知的作用得以突显。在古希腊时期,柏拉图批评身体自身的短暂性、易变性和时空的局限性,因此他主张要严格地控制身体甚至要抛弃它;而在当下的媒介社会的中,身体似乎比我们所感知的世界、所经历的事情显得更为持久、稳定和真实,因为身体以及身体的感知是媒介无论如何都无法消解的。尽管我们的语言、思想甚至某些感受可以在媒介中自由穿梭、转换,但我们永远都无法脱离那种经验着的身体,如身体的痛、刺激、愉悦等情感。身体提供的是一种最原始的、最真实的和最直接的关于世界的感知和体验。相反,媒介和信息在一定程度上则会误导或压迫我们对身体自身的感知。如果数字媒介的发展只是趋向于那种最技术化甚至是最感官化的模式,那么数字媒介带给我们的也很可能会是一种审美体验上的贫乏、苍白。这是数字媒介发展中很值得注意的问题。

何志钧(鲁东大学文学院):因此,在一切皆数字化的大潮中,一切事物似乎只有转化为0和1才能被这个数字化世界接纳,才能获得在数字化空间中的“居住证”。那么,那些非数字化的不可同化之物的命运又如何呢?表面上看来,不能转化为0和1的事物和这个数字化时代显得格格不入,显得迂腐、落伍,但是,反过来,正因为它不可同化,它就拥有着独一无二性,无法被取代,无法被抹杀,如非物质文化遗产、歌手的发音和演唱特色等。从这个角度说,数字化时代的文艺又极为复杂,不可简单化处理。

Digital Media Transition and New Century's Arts and Aesthetics

HE Zhi-jun1,LIU Tao2,LIU Dan-ling3
(1.School of Literature,Ludong University,Yantai Shandong 264025,China;2.Chongqing Daily Group,Chongqing 400010,China;3.School of Journalism,Southwest University,Chongqing 400715,China)

Under the influence of digital media transition,we are faced with new situation,new changes,and new problems.Digital media have had a profound influence on literature enjoyment,literary education,and literary criticism.Newly emerged network literature confronts and yet interacts with literary classic and elite.In the digital context,art and literary production has some changes.The mode of production gradually changes into digital media technology-based production.The subject of production transforms from traditional,single subject to multiple subjects,thus forming a system of cultural products patterned with"media pluralism".Network literature since the new century is no longer only literary but a self-conscious,promising,and mature Internet entertainment industry. With the digital media transition,the new century disintegration of aesthetic experience leads to polarization.

digital media transition;new century;literary;aesthetics

I01

A

1674-3210(2017)01-0026-08

2017-01-02

2016年国家社科基金艺术学重点项目“网络文艺发展研究”(16AA002);2014年度中央高校基本科研专项基金重点项目“新传播革命与媒介焦虑”(SWU14 09114)的阶段性成果。

何志钧(1971—),男,河北张家口人,文学博士,文艺学博士后,鲁东大学文学院教授、研究生导师,主要从事文艺美学和媒介文化等的研究;刘涛(1967—),男,重庆市人,文学博士,重庆日报报业集团主任编辑,主要研究文化批评、新媒体与批判理论;刘丹凌(1980—),女,湖北武汉人,文学博士,新闻传播学博士后,西南大学新闻传媒学院副教授、硕士生导师,加拿大雷蒙弗雷泽大学传播学院访问学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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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艺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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