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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亮与历史教育

2017-03-10

关键词:陈亮朱熹历史

李 良 玉

(阜阳师范学院 历史文化与旅游学院,安徽 阜阳 236037)

陈亮与历史教育

李 良 玉

(阜阳师范学院 历史文化与旅游学院,安徽 阜阳 236037)

陈亮是南宋时期著名的思想家、教育家和历史学家。陈亮从事历史教育十余年,培养了一大批优秀人才,编撰了一系列经史著作和策问试卷作为士子学习的参考,形成了颇具特色的“文武合一”的人才教育观、“通古今之变”的学习目的论及“汉唐之君本领非不洪大开阔”的历史认识论,其历史教育思想对后世具有十分积极的借鉴意义。

陈亮;历史教育;历史教科书;历史教育思想

陈亮(1143-1194),原名汝能,后更名亮,字同甫(同父),号龙川,婺州永康(今浙江永康)人,南宋时期著名的思想家、教育家和历史学家,事功学派的代表性人物,学者称之为龙川先生。陈亮一生涉猎甚广,著述甚丰,对政治、军事、经济、教育、史学、经学、文学等方面都有所涉及,其中对史学尤为重视。本文拟就陈亮的历史教育实践及其历史教育思想作一初步的探讨,以求教于方家。

一、陈亮的历史教育实践

陈亮少年时代曾就读于当地名儒何子刚的馆舍,博览群书,“凡世人之文章,无巨细必求观之”[1]272。青少年时期陈亮就体现出卓尔不群、心怀天下的豪迈性格,“慨然有经略四方之志。酒酣,语及陈元龙、周公瑾事,则扺掌叫呼以为乐”[1]30。陈亮19岁时因撰《酌古论》而一举成名,受到时任婺州知州周葵的赏识,“(亮)著《酌古论》,郡守周葵得之,相与之难,奇之。曰:‘他日国士也。’请为上客”[2]12929。在周葵的教诲与提携下,陈亮不仅对道德性命之学有了深入的了解,开阔了学术视野,而且结交了吕祖谦等一批学者名流,通过相互交流、辩论,逐渐形成了自己的学术风格。

南宋自立国伊始就是一个偏安朝廷,主和派在朝中一直占据主导地位,“侥幸苟且,和以成风……无趋事赴功之念,复仇报耻之心”[1]29。陈亮对此极为不满。乾道五年(1169),陈亮撰《中兴五论》,并以布衣身份上书朝廷,力倡主战拒和,并献中兴改革之策。然而,满腔热枕的陈亮却受到朝中权臣的冷遇,《中兴五论》未能上达孝宗皇帝,陈亮在灰心之余,萌生了归隐田园、设帐授徒的想法。《宋史·陈亮传》称:“隆兴初,与金人议和,天下欣然,幸得苏息,独亮持不可……因此上《中兴五论》,奏入,不报。已而退修于家,学者多归之,益力学著书者十年。”[2]12929

大约从乾道八年(1172)起,陈亮开始聚徒讲学[3]48。此后的十余年间,陈亮致力于课徒与著述,培养了一大批优秀人才,撰著了一系列优秀著作,完成了事功之学理论体系的构建。

陈亮创办的教学场所被其命名为“保社”。众所周知,南宋时期是中国古代书院的大发展时期,许多著名学者的讲学之场所也大都以书院命名,“保社”是陈亮课徒、著述的场所,其功能、性质与书院是相同的,而之所以称为“保社”,“大概因当时理学家多以书院讲学为事,故别立‘保社’之名,以示讲学主旨之异”[4]261。

宋代是科举制不断发展并日趋完善的时期,陈亮一生也以科举入仕作为自己的孜孜追求,并最终在绍熙四年(1193)的殿试中被宋光宗擢为第一,状元及第。陈亮希望他的弟子也能通过科举步入仕途,以更好地施展自己的才能与抱负。所以保社的教学安排主要是为科举服务的,以培养能够入仕的人才。

据《宋史·选举制一》载,宋初进士科“试诗、赋、论各一首,策五道,帖《论语》十帖,对《春秋》或《礼记》墨义十条”[2]3604。宋高宗建炎二年(1128)规定,“定诗赋、经义取士,第一场诗、赋各一首,习经义者本经义三道,《语》《孟》义各一道;第二场并论一道;第三场并策三道。殿试策如之”[2]3625。宋高宗绍兴十三年(1143),国子司业高闳上书称:“取士当先经术。请参合三场,以本经、《语》《孟》义各一道为首,诗赋各一道次之,子史论一道、时务策一道又次之,庶几如古试法。”[2]3629高闳的建议得到宋高宗的批准并付诸实施。宋孝宗淳熙十一年(1184),“太常博士倪思言:举人轻视史学。今之论史者,独取汉、唐混一之事,三国、六朝、五代以为非盛世而耻读之。然其进取之得失,守御之成否,筹策之疏密,区处兵民之防,形势成败之迹,俾加讨究,有补国家。请谕春宫,凡课式命题,杂出诸史,无所拘忌。考核之际,稍以论策为重,毋止以初场定去留。从之”[2]3633。由上可以看出,宋代科举考试的内容虽然前后几经变化,但总的来看,大致以诗赋、策论为主。因此,诗赋策论等也就成为陈亮教学的主要内容。

陈亮认为,学校应该培养德才兼备、智勇双全、文武兼修的人才,能解时局之危,能济国家之难,而不是空谈性理之人。他在《问学校之法》中指出:“三代立学于天下,皆所以明人伦也,礼、乐、射、御、书、数,所以广其心而久于其道也……三代之学不可及,而汉唐盛时,虽专门诵说,犹将以讲论经理,出入文史,犹将以考求治乱,岂若今之独取一二华言巧语,缀辑成文而为欺罔有司之具乎……立天下之学而教以此,此岂所以承天意而发越民之情性乎?”[1]157由此可以看出,陈亮主张学校教育应以经史为主。

在陈亮看来,理学空谈心性,不仅于世无补,而且误导士子,不利恢复大计。他在《上孝宗皇帝第一书》中指出:“臣不佞,自少有驱驰四方之志,常欲求天下豪杰之士而与之论今日之大计……辛卯、壬辰之间(乾道七、八年,1171、1172年——引者),始退而穷天地造化之初,考古今沿革之变,以推极皇帝王伯之道,而得汉魏晋唐长短之由,天人之际,昭昭然可察而知矣。始悟今世之儒士自以为得正心诚意之学者,皆风痹不知痛痒之人也。举一世安于君父之仇,而方低头拱手以谈性命,不知何者谓之性命乎!”[1]9又说:“二十年之间,道德性命之说一兴,迭相唱和,不知其所从来。后生小子读书未成句读执笔未免手颤者,已能拾其遗说,高自誉道,非议前,以为不足学矣。世之为高者,得其机而乘之,以圣人之道为尽在我,以天下之事无所不能,能麾其后生以自为高而本无有者,使惟己之向,而后欲尽天下之说一取而教之,顽然以人师自命。”[1]270在其言谈中流露出对理学的强烈不满。因此,在陈亮的教学内容安排中,心性义理之学受到排斥,经史之学则成为其教授的重点,尤其是历代史论、史策、军事史事等更受到陈亮的青睐。

我们从朱熹的有关言谈中,也可看出陈亮重经史、轻理学的学术志趣和教学偏好。在朱熹的思想体系中,史学被理学化,并成为其理学思想的有机组成部分,因此朱熹强调经本史末、经先史后。朱熹认为,读书要先读经,心中有了判断是非的标准,然后再去读史。朱熹称:“读书须是经为本,而后读史。”[5]2950“故必先观《语》《孟》《大学》《中庸》,以考圣贤之意,读史以考存亡治乱之迹,读诸子百家,以见其驳杂之病。其节目自有次序,不可逾越”[5]188。所以朱熹对陈亮废经而治史的做法进行了批评,他在《答沈如晦》信中说:“近日又有一般学问,废经而治史,略王道而尊霸术,极论古今兴亡之道,而不察此心存亡之端。若如此读书,则又不若不读之为愈也。”[6]2683朱熹声称:“看史只如看人相打,相打有甚好看处?陈同父一生被史坏了。”[5]2965又称:“陈同父读书,譬如人看劫道公案,看了,须要断得他罪,及防备禁制他,教做不得。他却不要断他罪及防备禁制他,只要理会得许多做劫盗底道理,待学他做。”[5]2966其实,朱熹对陈亮的指责有失偏颇,陈亮并非不重视读经,在陈亮的保社里就有关于儒家经典教学内容的安排,只不过就经与史相比较而言,陈亮对史学予以了更多的关注。朱熹将史学理学化,强调读史是为了明理,把读史视为“格物致知”的途径之一;而陈亮则认为,读史可以明了历史的得失,可为后人提供治国理政的参考和借鉴。

二、历史教科书的编撰

为指导士子学习,陈亮编撰了一系列著作,作为其教学讲义和弟子研习经史的参考。大致可分为以下几种类型:

一是关于对儒家经典的解读,如《类次文中子文》《伊洛正源书》《伊洛礼书补亡》《三先生论事录》《春秋比事》《六经发题》《语孟发题》等。

陈亮称:“昔者圣人以道揆古今之变,取其概于道者百篇,而垂万世之训,其文理密察,本末具举,盖有待于后之君子。而经生分篇析句之学,其何足以知此哉!亮也何人,而敢议此?盖将与诸君共学焉。”[1]103明确指出编撰《六经发题》的目的就是为弟子们提供研读儒家经典的参考。陈亮要求士子读经,一是出于科举的需要,因为儒家经典是宋代科举考试的主要内容之一;二是陈亮“主张经世致用,把儒经视为古代文献,是具有‘史’的性质,总结历史上的成败的经验、教训,作为当今兴功立业的借鉴”[4]272;同时,陈亮“所重视的并非北宋理学诸家的心性义理之学,而是他们讲明法度,考证典制的有关著作”[3]46。因此可以说,陈亮编撰的有关儒家经典的读物是有选择性的,从一定意义上讲陈亮的经学教育也属于历史教育的范畴。

二是关于史学方面的著作,如《酌古论》《三国纪年》《汉论》《史传》等。

陈亮一生以恢复中原为己任,因此在他的历史撰述中,对于古代战例十分关注,希望以此能为统治者提供历史的借鉴。《酌古论》论述了19位历史人物,上至帝王,下至功臣谋士,通过史事战例分析,考论古人用兵成败得失,“于前史间窃窥英雄之所未及,与夫既已及之而前人未能别白者,乃从而论著之。使得失较然,可以观,可以法,可以戒,大则兴王,小则临敌,皆可以酌乎此也”[1]50。

在陈亮的历史研究中,两汉三国时期是其关注的重点之一。《汉论》包括《七制》《高帝》《文帝朝》《景帝朝》等48篇文章,内容涉及两汉时期的人物、制度、史事等;《三国纪年》以人物为系,简要概述、分析了魏蜀吴成败兴衰的历史。陈亮称,“汉兴九十余载,司马迁世为史官,定论述之体,为司马氏《史记》。其所存高矣,出意任情,不可法也。史氏之失其源流,自迁始焉。故自麟止以来,上下千五六百年,其变何可胜道,散诸天地之间,学者自为纷纷矣”。有感于此,作《三国纪年》,“善可为法,恶可为戒,文足以发其君子小人疑似之情,治乱兴衰之迹,使来者有稽焉”,“汉之有魏,魏之有晋,晋之有五胡,读吾书者可知矣”[1]177。

《史传》包括《高士传》《忠臣传》《义士传》《谋臣传》《辩士传》《英豪录》《中兴遗传》等,辑录了古今历史上众多人物的相关事迹,为士子提供学习的榜样。对其中的一些历史人物和历史事件,陈亮还提出了不同的看法,如西周初年叛周作乱的武庚、三国时期魏国起兵反抗司马氏的毋丘俭、诸葛诞等人,被史家视为乱臣贼子,陈亮则称其为忠臣。在陈亮看来,忠孝是立身之根本,而武庚、毋丘俭、诸葛诞等人就体现了忠于国家、孝于尊亲的忠孝精神。陈亮称:“夫武王之伐纣也,以至仁顺天命,以大义拯斯民。然君父不以无道贬尊,则武庚视太白之旗,必有大不忍于此者,然而未即死者,犹有待也。及武王即立而没,嗣子幼,君臣兄弟之间疑间方兴,故将挟管蔡之隙以义起,成败之不问,姑明吾心,奋而为之,是已殒首而不顾。余以为武庚者,古之忠臣孝子也。”[1]236

三是服务于科举的有关撰著,如《欧阳文忠公文粹》以及时文、诗赋、策问等。

前已述及,在南宋科举中,诗赋、策问等是其考试的主要内容,为了指导弟子应考,陈亮编撰了大量的相关读物,作为弟子应试练习的参考。其中尤为值得一提的是,陈亮以历史上的成败得失为依据,结合现实问题,撰写了一系列策问试卷,其内容涉及社会的方方面面。

第一,关于国家治理方面的策问,如《廷对》《问治天下》《问古今治道治法》《问皇帝王霸之道》《问古今损益之道》《问古今君道之体》《问建宗室以屏王室》《问汉唐及今日法制》《问古者兵民为一后世兵民分》《问兵农分合》等。

第二,关于官吏选拔及为官之道等方面的策问,如《人法》《问任官之法》《问任子之法》《任子宫观牒试之弊》《问人才》《问三代选士任官》《问两汉用相》《问贪吏》《问官之长贰不相统一》等。

第三,关于学校教育与科举制度等方面的策问,如《国子》《问学校之法》《铨选资格》《问科举》《问武举》《问科举之弊》《制举》《问老成新进进士》等。

第四,关于农田水利和商贾财赋等方面的策问,如《度量权衡》《江河淮汴》《问汉豪民商贾之积蓄》《问理财》《问农田水利》《问古今财用出入之弊》《问榷酤之利病》等。

此外,陈亮撰著的策问还涉及道德文章、风俗教化等内容,如《变文格》《问古今文质之弊》《子房贾生孔明魏征何以学异端》《萧曹丙魏房杜姚宋何以独名于汉唐》《问道释巫妖教之害》《问汉儒》《问掌阴阳四时之职》等,涉及到方方面面,可谓无所不包,由此亦可看出陈亮涉猎之广泛、知识之博洽。

三、陈亮的历史教育思想

无论是陈亮的著书立说,还是多次上书朝廷,抑或是设帐授徒,都与史学关系密切,史学著作是陈亮著述的重点,历代治乱得失是陈亮上书言事的主要依据和教学的主要内容,因此从广义上来说,都属于历史教育的范畴,蕴含着十分丰富的历史教育思想。

(一)“文武合一”的人才教育观

对于教育要培养什么样的人,陈亮与理学家的主张有着显著的不同。朱熹认为,明理修身为学者的第一要务,所以要求弟子“凡读书,先读《语》《孟》,则如明鉴在此,而妍丑不可逃。若未读彻《语》《孟》《中庸》《大学》,便去看史,胸中无一个权衡,多为所惑”[5]195。很明显,朱熹所培养的人才就是能明白义理、通晓道德性命之学的儒者。陈亮对此提出了不同的看法。陈亮认为,学校所培养的人才应该是德才兼备、文武兼修,能够济世扶危、除乱兴功的人才,而不是只会低头拱手空谈性命的儒士。

陈亮认为,三代时期的学校以礼、乐、射、御、书、数等内容教育学生,并没有文武之分,培养出来的人才能够文武兼修,当世之用。他指出:“文武之道一也,后世始岐而为二:文士专铅椠,武夫事剑楯。彼此相笑,求以相胜。天下无事则文士胜,有事则武夫胜。各有所长,时有所用,岂二者卒不可合耶?吾以谓文非铅椠也,必有处事之才;武非剑楯也,必有料敌之智。才智所在,一焉而已,凡后世所谓文武者,特其名也。”[1]50而“自道德性命之说一兴,而寻常烂熟无所能解之人……为士者耻言文章行义而曰尽心知性;居官者耻言政事书判而曰学道爱人。相蒙相欺以尽废天下之实,则亦终于百事不理而已”[1]271。因此陈亮主张,学校教育应摒弃道德性命之学,而是要讲求实学,培养才智双全、经世致用的事功人才。所以黄宗羲指出:“当乾道、淳熙间,朱、张、吕、陆皆谈性命而辟功利。学者各守其师说,截然不可犯。陈同甫崛起其旁,独为不然。”[7]1850清人姬肇燕亦赞曰:“宇宙之垂以不朽者有三:曰事功,曰气节,曰文章。三者合而分、分而合者也。事功不立,其气节可知,气节不立,其文章可知。然求之古今,往往难其人。窃谓永邑同甫陈公可以当之。”[1]566

(二)“通古今之变”的学习目的论

在陈亮看来,学习经史的目的就是要明了古今历史的发展变化,分析历史上的治乱得失,善可为法,恶可为戒,从历史中汲取经验教训,作为治国安邦的借鉴。

两宋时期,内忧外患严重,统治者采取了“守内虚外”的政策。宋太宗称:“国家若无外忧,必有内患,外忧不过边事,皆可预防。惟奸邪无状,若为内患,深可惧也。帝王用心,常须谨记。”[8]719“守内虚外”导致了两宋对外政策的软弱,辽、西夏以及后来的金国,先后迫使宋廷签订了屈辱的和约,致使自宋太宗后期开始露出端倪的积贫积弱现象此后逐渐加深,并与两宋政权相始终。因此两宋时期的士大夫尤其是史学家的忧患意识体现得尤为强烈,陈亮表现得更为突出。正是这种强烈的忧患意识,促使陈亮以一介布衣身份多次上书朝廷,“苟徒恤一世之谤,而不为陛下一陈国家社稷之大计,将得罪于天下之神与艺祖皇帝在天之灵而不可解,是故昧于一来”[1]15。表现了陈亮心系国家安危、不计个人毁誉得失的崇高情怀。

陈亮认为,学习历史可以使人“明于天下大势,而通于古今之变”[1]179。又称:“古者何考,而今何以示后?所贵乎学者,以其明古今之变而已乎!”[1]161就是说,通过对历史的学习,一是要明了历史发展的大势,知悉成败得失的原因;二是要认真总结经验教训,及时把握天下大势,善于变通。陈亮认为,变通是时势发展的需要,也是历史发展的必然,三代以来即以有之,“昔者三皇五帝与一世共安于无事,至尧而法度始定,为万世法程。禹启始以天下为一家而自为之。有扈氏不以为是也,启大战而后胜之。汤放桀于南巢而为商,武王伐纣,取之为周……夏商周之制度定为三家,虽相因而不尽同也”[1]344,所以变通是天下的至理。“人主为治,有所惩者斯有所善。前人之政或未善,则嗣其后者不容无所惩,有如袭其为而倦于更焉,则人心去而不可复……吾考三代之治,忠而质,质而文,非乐相反也,变焉而迭相救也。是已变而知善,周之法悉矣。惟秦人不知变,重之以法令之烦,此秦之所以亡”[1]203-204。他在《上孝宗皇帝书》中指出:“本朝以儒道治天下,以格律守太平,而天下之人知经义之为常程,科举之为正路,法不得自议其私,人不得自用其智,而二百年之太平由此而出也。至于艰难变故之际,书生之智,知议论之当正而不知事功之为何物,知节义之当守而不知形势之为何用,宛转于文法之中,而无一人能自拔者。”[1]20陈亮对此表达了强烈的不满,疾呼变法改革,否则不仅无法恢复中原,收复失地,甚至会危及江山社稷的安危,“至于今日,而不思所以变而通之,则维持之具穷矣……使天下安平无事,犹将望陛下变而通之”[1]12。

(三)“汉唐之君本领非不洪大开阔”的历史认识论

在朱熹等理学家的眼中,只有夏商周三代时期才是最完美的,三代行义理、施王道,天下安而百姓遂。而三代以后专利欲、施霸道,于是“千五百年之间……尧、舜、三王、周公、孔子所传之道,未尝一日得行于天地之间也”[9]1583。陈亮虽然也对三代之治予以了充分肯定,但对朱熹等理学家全盘否定三代以后历史的观点流露出强烈的不满,“使汉唐之义不足以接三代之统续,而谓三四百年之基业可以智力而扶持者,皆后世儒者之论也。世儒之论不破,则圣人之道无时而明,天下之乱无时而息矣”[1]34。对此陈亮提出了“汉唐之君本领非不洪大开阔”的看法。

首先,陈亮指出,利欲与霸道并非为三代以后所专有,三代时期就已有之。“秘书以为三代以前都无利欲,都无要富贵底人,今《诗》《书》载得如此净洁,只此是正大本子。亮以为才有人心便有许多不洁净,革道止于革面,亦有不尽概圣人之心者。圣贤建立于前,后嗣承庇于后,又经孔子一洗,故得如此净洁”[1]352。在陈亮看来,人生而具有利欲之心,三代时期亦是如此,只不过在孔子的美化之下,后人所了解的三代仅仅是以义理治天下的王道世界。其实,三代时期也有杀伐征战,也有谋乱反叛。他在写给朱熹的《又乙巳春书之一》中,列举了三代时期的一系列战事纷争,如夏启征讨有扈氏、商汤灭夏、武王伐纣、周公讨伐武庚、春秋时期的五霸纷争等等,说明三代时期不仅有“王道”,也有所谓的“霸道”。所以陈亮认为“王霸可以杂用,则天理人欲可以并行矣”[1]354。

其次,陈亮对汉唐明君的作为予以了充分肯定。陈亮指出:“周室之衰,一迄于秦,天下之乱极矣。斯民不知有生之为乐,而急于一时之安也。高祖君臣独知之,三章之约以与天下更始,禁纲疏阔,使当时之人阔步高谈,无危懼之心。虽礼文多阙,而德在生民矣。曹参以清净而继‘画一’之歌,此其君臣遇合之盛,无一念之不在斯民矣……唐承隋旧,其去隋文安平之日未远,天下不能无望于纪纲制度之举而致治之隆也。太宗君臣独知之,兴仆植僵,以六典正官,以进士取人,以租庸调任民,以府卫立兵。虽礼乐未讲,而天下之废略举矣。房杜谋断相先,而卒与共济斯美。此其君臣遇合之盛,亦无一念之不在斯民矣。”[1]228-229“其初心未有以异于汤武也”[1]34。在陈亮看来,汉唐开国之君臣不仅分别推翻了秦隋的暴政,救民于水火之中,而且锐意改革,广施仁政,利国利民。因此,“亮以为,汉唐之君本领非不洪大开阔,故能以其国与天地并立,而人物赖以生息”[1]340。

再次,从天道运行的规律出发,陈亮论述了汉唐历史发展的必然性。对朱熹提出的三代之后道之不存的观点,陈亮进行了反驳:“然谓三代以道治天下,汉唐以智力把持天下,其说固已不能使人心服,而近世诸儒,遂谓三代专以天理行,汉唐专以人欲行,其间有与天暗合者,是以亦能久长。信斯言也,千五百年之间,天地亦是架漏过时,而人心亦是牵补度日,万物何以阜蕃,而道何以长存乎?”[1]340陈亮认为:“人之所以与天地并立而为三者,非天地常独运而人为有息也,人不立则天地不能以独运,舍天地则无以为道矣。”[1]345也就是说,如果道离开了具体的事和具体的人,也就无法存在了,因此道同样存在于汉唐历史的发展之中,这实际上也就肯定了汉唐是三代的延续,是历史发展的必然。由此可以看出,“陈亮在批评朱熹历史退化观点的过程中,反映出他的思想中具有历史进化论的倾向”[10]310。

可以看出,无论是陈亮的“文武合一”的人才教育观,还是其“通古今之变”的学习目的论和“汉唐之君本领非不洪大开阔”的历史认识论,都体现出鲜明的功利主义色彩,因此陈亮被称为南宋事功学派的代表性人物是当之无愧的。这一思想的产生既与当时南宋政权积贫积弱、偏安东南的社会政治状况紧密相连,也与陈亮忧国忧民、心系天下的个人品格密切相关。陈亮的历史教育思想不仅在当时、而且对后世都产生了重要影响,从一定意义上来说,浙东学术重视史学、强调经世致用的特点就是对陈亮思想的继承与发展。即使在今天,陈亮的历史教育思想仍具有十分积极的借鉴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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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M].北京:中华书局,2004.

[9]朱杰人,严佐之,刘永翔.朱子全书:第21册[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

[10]吴怀褀.中国史学思想通史:宋辽金卷[M].合肥:黄山书社,2002.

[责任编辑王记录]

10.16366/j.cnki.1000-2359.2017.06.014

李良玉(1963—),男,安徽太和人,阜阳师范学院历史文化与旅游学院院长、教授,主要从事中国历史教育史和地方历史文化研究。

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重大项目(16JJD770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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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0-2359(2017)06-0078-05

2017-0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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