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布拉德伯里《华氏451》中的城市与自然
2017-03-10黄美红张广勋
黄美红,张广勋
(湖南理工学院,湖南岳阳414006)
雷·布拉德伯里《华氏451》中的城市与自然
黄美红,张广勋
(湖南理工学院,湖南岳阳414006)
《华氏451》想象了一个新型的乌托邦社会,这座未来都市被描述成为了焚书之城,汽车之城与拟像之城。生活于其中的人们已经不知自然为何物,终日沉迷于物质享乐和符号消费中,精神世界一片荒芜。小说主人公蒙塔格在克拉丽丝的引导下,感受到了自然的力量与美好。雷·布拉德伯里通过该小说警示世人:无深度的西方消费文化有可能带来的城市异化,同时也告诫人类对自然应有谦卑之心,敬畏之情。
雷·布拉德伯里;《华氏451》;城市;自然
一、雷·布拉德伯里及其作品创作背景介绍
雷·布拉德伯里是美国当代著名的科幻大师,他一生发表短篇科幻小说近600篇,出版科幻作品30多本,如今其作品已被译成数十种文字,行销上千万册。由于布拉德伯里在文学上的成就,他获得过欧·亨利纪念奖、本杰明·弗兰克林奖以及电视界的艾美奖等诸多奖项。他创作于1953年的《华氏451》是其代表作。国外对这部小说的研究除了聚焦于该作品在反乌托邦谱系中的思想意义和讨论该小说对现实的影射之外,罗兵·里德(Robin Reid)阐述了美国人对科技的依赖[1]59。他认为《华氏451》对科技控制社会的程度进行了测试。大卫·墨亘(David Mogen)认为小说通过讽刺的手法阐明了人们专制独裁的思想往往以实现理想的伪装来进行,不论它们是法西斯主义、共产主义还是美国梦[2]107。还有部分论者从凤凰涅槃、宗教殉道等角度来挖掘作品的宗教内涵[3]121。而国内学界对该小说的评论极少,对小说中自然的重要性更是鲜有涉及。较之于小说中的思想贫乏、追求享乐的都市消费社会,小说中的自然暗示了一种与城市完全不同的另一个世界,表现了作者对现代城市与自然关系的深层思考。
二、乌托邦之城
每一个城市总是有自己的文化,它们创造别具一格的文化产品、人文景观、建筑以及独特的生活方式。在迈克·费瑟斯通看来,文化一词具有两种含义:一种是作为生活方式的文化;另一种是文化产品与体验的精神升华,即作为艺术的文化。在消费文化语境中,生活方式涵蕴了个性、自我表达及风格的自我意识,“一个人的身体、服饰、谈吐、闲暇时间的安排、饮食的偏好、家具、汽车、假日的选择等,都是他自己的或者说消费者的品味个性与风格的认知指标。”[4]在现代社会,“这两种意义上的文化的界限是很模糊的了,作为艺术的文化所涉及的现象范围已经扩大了,它吸收了广泛范围内的大众生活与日常文化,任何物体与体验在实践中都被认定与文化有关。”[4]369城市中的那些空间构型、建筑物的布局设计,本身恰恰是具体文化符号的表现。这里我们主要关注的是小说中所显现的城市文化和城市生活方式的主要因素,即汽车和以电视为代表的大众传媒。不过,小说所创造的不是一个现代意义上的消费社会,而是一个生活方式和消费完全为极权政府所操纵了的社会。小说为我们描绘了一个为汽车、电视和收音机所控制的消费世界。这些产品取代了其它文化形式,特别是取代了书籍,甚至取代了自然和现实社会,成了这个未来乌托邦大都市的生活方式。
华氏451度相当于摄氏233度,这一温度正是纸张的燃点。小说所描述的未来城市科技发达,建筑房屋的材料都是防火的,人们不必担心火灾的危险。城市中物质丰富,政府鼓励消费和享乐,但是不鼓励读书和思考,因为书籍只能带来纷纭的见解和矛盾冲突。故而这里读书有罪,告发有功。一旦发现书籍,就要立刻烧毁。而未来消防队员的任务不再是灭火,而是纵火焚书。从小即为这种说法所洗脑的消防员们,每天驾着装满煤油的消防车,前往一户户被告发的人家,搜寻出偷藏的书,泼上煤油,乐此不疲地将一本本书籍化为灰烬,看着烈焰染红天际,火中的书籍如灰色的鸽子在飞翔,不由得露出满意的笑容,感到自己如救世主般重要,未来都市成为了一座名副其实的焚书之城,精神世界一片荒芜。
不仅如此,小说中的未来都市还是一个为汽车和电视所控制的消费世界。汽车不仅成为了人们寻求精神刺激的工具,而且蜕变为展现人性之恶的杀手。政府不断放松对车速的限制,很多青年在路上狂飙、叫嚣、嬉闹,不断地给人们带来死亡,而步行则被认为是不合时宜甚至是犯罪的行为。正是这种消费物品让未来社会人与自然,人与人的关系不是更为紧密,而是彼此孤立。“我们生活在物的时代,我是说,我们根据它们的节奏和不断替代的现实而生活着。”[5]2布拉德伯里对汽车清晰地表现出了他的看法,强调了其对社会的负面影响。在这个焚书之城,现实与影像之间的差别也消失了,现实与影像亦真亦幻,孰真孰幻难以分辨,所得到的只是为消费符号所充塞的超真实城市。在小说开始不久,米尔正在起居室里等候着电视中演出的开始。她不断地调整自己的生活方式以便与电视节目时间安排一致。在她自己的现实中,她有自由言说的权利,但是她却对这样的世界并不满意,而是一心渴望进入一个她被告知如何去思考,如何去表演的拟像世界,在这个仿真的世界中,她的对话是提前已经写好的,她的家庭主妇的角色是被确定的。因此,电视的世界并没有改变她的地位,但是她却发现这个仿真的世界更具吸引力,因为在这个节目中,她不再只是一个旁观者,她也处于舞台的中心。在这个电视的世界中,她不必成为现实中的米尔,她是电视节目中的海伦,如鲍勃和露丝一样是一个真实的演员。对米尔来说,电视墙是联通现实和梦想世界的桥梁。她从这些屏幕和广播中可以得到极大的满足。米尔在电视节目中发现了生活的目的,她认为电视节目要好过蒙塔格,因为节目中的人才是自己的家人:“我的‘家人’是人,他们跟我说事情,我笑,他们也笑!而且还有色彩!”[6]电视所构成的“家人”替代了真实的家庭关系。而对蒙塔格来说,电视是一种侵扰人的机器。两个人从来没有因为电视而连接的更为紧密,相反,电视和广播的存在反而阻碍了两个人可能会有的有意义的交流。他意识到电视的力量已经控制了他的妻子,电视通过试图展现现实而扭曲现实。“尽管电视墙里的人们几乎没有动弹过,什么也没解决,你却觉得好像有人扭开了洗衣机,或是用一部巨大的吸尘器把你吸空了,你沉溺在音乐和完全的不和谐音内。”[6]蒙塔格首先将电视比喻为洗衣机,在每一次循环之后,衣物或者说形象不断褪色,我们并没有注意到原件已经改变,因为被洗涤的物品成为新的原件;蒙塔格然后将电视比喻为吸尘器。它将蒙塔格吸入,虚拟吸空了真实。电视不仅吸空了人性,它也以声音、意象和各种娱乐方式将人性淹没。
三、自然的启示
邻家少女克拉莉丝是第一个促使蒙塔格反思城市,理解自然的精神引路人。克拉莉丝第一次出场的时候,布拉德伯里就赋予了她诗意的自然意象。她沿着一条洒满秋月的人行道走来,“任风和叶的移动载着她前进”,“她的脸蛋皑皑如雪”,像是“易碎的奶白色水晶,带着一抹柔和而源源不灭的光辉”,她的眼眸如“两滴亮晶晶的清水”[6]。蒙塔格与克拉莉丝的相遇在布拉德伯里的叙述中形成一种鲜明的对比,显示出两种不同的氛围和意象:一个是来自丑恶城市的消防队员,浑身肮脏、散发着洗不尽的汽油味道,手中流淌的是殒命书籍的鲜血;一个自来温馨的可再生的自然世界,拥有自然的清新和芳香。
克拉莉丝喜欢“雨中散步,看日出”。她会去闻一下清晨草地上的露水,连雨的味道她也要品尝一下。她告诉蒙塔格:“我喜欢仰起头,就像这样,让雨水落在嘴里。它的味道就像酒。”[6]作者暗示相较于这座城市中那些开着车来去匆匆,无暇欣赏自然,而一位追求享乐和消费的城市居民来说,克拉莉丝懂得去欣赏自然世界的美丽,对于她在自然中所处的位置有一个更好的理解。蒙塔格经常会在他家门廊上发现一束迟开的鲜花,或是一小包栗子,或是一些秋叶整整齐齐地别在一张白纸上,用大头针钉在他家屋门上。显然它们都来自于克拉莉丝。“克拉莉丝的好奇心、活力以及对自然的热爱唤起了蒙塔格的自然天性,不断地激发他去体验真实的世界。”[7]188慢慢地,蒙塔格感受到了自身的矛盾和斗争:“他感觉自己的身体一分为二,一半灼热一半冰冷,一半柔软一半坚硬,一半颤抖一半挺立,两半彼此倾轧。”[6]当蒙塔格独自一人走在雨中的时候,他终于慢吞吞仰起头,尝试了雨的味道。可以说,正是在克拉莉丝对自然的理解和欣赏强化了蒙塔格的人性,也帮助他恢复了与自然的联系,让他意识到城市的丑恶和生活的美好和意义。在逃离城市的最后一程中,蒙塔格游过大河,他感觉“有如抛下了一座舞台和无数演员。他感觉好似他已远离一场大型降魂会,远离一切呢呢喃喃的幽魂。他正脱离一个骇人的不真实,进入一个因为新奇而显得不真实的真实中”[6]。在西方文化中,水的意象饱含净化和新生的蕴意,耶稣也正是借助约翰的施洗而得以新生,在洗礼中找到了神的真理[8]。这里,河水的意象代表了蒙塔格的重生。游过大河,从城市进入自然荒野,对蒙塔格而言具有一种宗教仪式的寓意,象征着蒙塔格从城市对人性异化中复归于自然和人性的本真状态。蒙塔格也由此远离了丑恶的城市,进入了真实自然世界,在这里,人与自然不再是一种异化的关系[9]83-84。在小说中,自然不只是鲜花,蝴蝶,树叶和落日等让人沉醉的美景。也不只是一个避难所或新的伊甸园,一个阿卡迪亚式的乌托邦。实际上,自然在小说中确实承载了这些意象,但还更为丰富。正是在逃离城市,进入自然以后,蒙塔格对自然才有了更为全面的认识。
当蒙塔格最终踏上城市对岸的土地,广袤无边的荒野并没有展现出其亲切可爱的一面,而是令人立生恐惧之感。对已经习惯于生活在城市中的蒙塔格来说,这广袤的陆地、无边的黑暗荒野也是具有威胁性的。“他细瞧那庞硕的黑色生物,没有眼睛,没有光亮,没有形状,只有绵延数千里犹不愿终止的幅员,还有它那正等着他的草丘和森林。”[6]。在荒野中,蒙塔格感觉自己就是一只来自深林的动物。将自我比喻为动物,蒙塔格并不是自我贬低,而是他对人在自然中所处位置的一种顿悟。自然具有神奇的力量,需要人类以谦恭和敬畏的态度去面对[10]205。他意识在他所处的城市中,人们是花朵赖花朵维生,而不是靠丰沛的雨水和黑色的沃土生长。而在城外的荒野中,他才意识到人类不可能靠花朵和焰火来成长,人类不能离开土地,不能脱离自然,要全面接纳自然的一切,不能完全光鲜的无尘的生活,人类只是自然的一部分。
作为一部具有丰富象征意义的反乌托邦小说,《华氏451》不仅想象了未来城市在极权消费文化和大众传媒的控制之下所造成的人性的愚昧和失落,而且也提醒人类必须知道自己在自然世界中的位置,即便是在自己创造的城市之中的时候,也应该要欣赏,爱护自然,对荒野有谦卑之心,敬畏之情。小说结尾所展现的自然意象仍然是慰藉人心的。当蒙塔格和其它人走向被核弹所摧毁的城市,准备重建城市的时候,他记起了启示录中的一段话:“在河这边和河那边有生命树,结十二样果子,每月都有果子;树上的叶子乃为医治万民。”[6]这最后一颗大树的意象提醒我们,虽然自然世界广袤无边,有时候具有威胁性,但它仍然是人类的生命之源,力量之源。
[1]Robin Anne Reid.Ray Bradbury:A Critical Companion[M].Westport,CT:Greenwood,2000.
[2]David Mogen.Ray Bradbury[M].Boston:Twayne,1986.
[3]Harold Bloom.Bloom’s Guides:Fahrenheit 451[M].New York:Infobase Publishing,2007.
[4]薛毅主编.西方都市文化研究读本[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8.
[5][法]鲍得里亚.消费社会[M].刘成富,全志刚译.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0.
[6][美]雷·布拉德伯里.华氏451[M].于而彦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12.
[7]Jonathan R.Eller,William F.Touponce,Ray Bradbury:The Life of Fiction[M].Kent State University Press,2004.
[8]蒋栋元.生命·再生·罪与罚——《圣经》中的“水”意象[J].外国语文,2010(5):115-117.
[9]William F.Touponce.Ray Bradbury and the Poetics of Reverie[M].Ann Arbor:UMIResearch Press.1984.
[10]Jonathan R.Eller,William F.Touponce.Ray Bradbury:The Life of Fiction[M].Kent,OH:Kent State University Press,2004.
City and Nature in Fahrenheit 451
HUANG Mei-hong,ZHANG Guang-xun
(Hunan Institute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Yueyang,Hunan 414006)
Fahrenheit 451 presents a dystopian city,where the books are burned whenever found and the future society are rife with automobiles as well as simulacra.Indulged in the pursuit of material pleasure and sign consumption people there have been separated from nature.Inspired by Clarice,the hero of the novel Montag experienced the beauty and power of nature.Ray Bradbury gives a warning that the western superficial consumer society would lead to urban alienation and destruction and human beings should hold nature with awe as well as humility.
Ray Bradbury Fahrenheit 451 urban nature
I106
A
1671-9743(2017)06-0098-03
2017-02-07
2015年湖南省社科基金项目“希望与绝望的徘徊:当代英美生态乌托邦小说研究”(15WLH20);2015年湖南省教育厅项目“19世纪英美乌托邦小说的城市书写”(15C0626)。
黄美红,1980年生,女,湖南岳阳人,讲师,研究方向:英美文学与都市文化;张广勋,1976年生,男,山东微山人,副教授,博士,研究方向:英美文学与都市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