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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现代民族国家思想述要

2017-03-10李兴阳

关键词:中华书局梁启超孙中山

李兴阳

(湖北师范大学 文学院,湖北 黄石 435002)

中国现代民族国家思想述要

李兴阳

(湖北师范大学 文学院,湖北 黄石 435002)

中国由传统的王朝国家向现代多民族国家的历史转型,始于19世纪末20世纪初。在创建现代民族国家的历史过程中,中国产生了丰富复杂的民族国家思想。其中,影响最大的有梁启超、孙中山、毛泽东的现代民族国家思想。梁启超的民族国家思想从最初的“群”观念,到国民主义国家、国家主义国家和世界主义的国家,先后发生了多次变化。孙中山的民族国家思想也发生了多次变化,最终凝聚为中华民族、国族主义及民族的国家思想。毛泽东的民族国家思想也有一个形成和发展的过程,早年关注过梁启超、孙中山的民族国家思想,后来系统提出新民主主义国家思想和社会主义国家思想,其核心都是要实现国家独立、民族解放、人民民主和国家富强。

梁启超;孙中山;毛泽东;现代民族国家思想

中国是个新兴的现代多民族国家,有独立的主权、疆域,在政治、经济、社会、文化、资源和环境等各方面拥有国家的根本利益;中国也是历史悠久的文明古国,从中华大地出现第一个国家政权夏朝开始,到辛亥革命推翻满清王朝止,不论朝代如何更替,中国的国家形态大都是王朝国家。中国由传统的王朝国家向现代多民族国家的历史转型,始于19世纪末20世纪初。中国从最后一个封建王朝灭亡到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的百余年间,其最核心的问题就是要建立一个现代民族国家。何谓现代民族国家,中国应该建立什么样的现代民族国家,应该通过什么方式和途径去建立现代民族国家,如何处理主权、国民、民族、国家及国际之间的复杂关系?对这些问题,中国的志士仁人、中国的思想家、政治家和革命家、中国社会的各党派、阶层和群体等,都进行了基于不同思想立场和利益关系的思考、探索和建国实践。在这个过程中,有激烈的思想碰撞,有温和的变法改良,有波诡云谲的政治革命,有对外敌的顽强抵抗,有血雨腥风的战争和暴力恐怖,有不断上演的江山易手和政权更迭。在如此曲折壮丽的创建现代民族国家的历史过程中,中国产生了丰富复杂的民族国家思想。其中,对中国现代民族国家观念的形成、对中国现代民族国家的创建影响最大的有梁启超、孙中山、毛泽东的现代民族国家思想。

一、梁启超民族国家思想述要

梁启超是西方现代民族主义和国家思想在中国最早也最有影响的传播者。在写于 1900 年的《少年中国说》中,梁启超说:“我中国畴昔岂尝有国家哉,不过有朝廷耳。我黄帝子孙,聚族而居,立于此地球之上者既数千年,而问其国之为何名,则无有也。夫所谓唐虞夏商周秦汉魏晋宋齐梁陈隋唐宋元明清者,则皆朝名耳。朝也者一家之私产也。国也者人民之公产也。”[1]梁启超认为,“国家”与“王朝”是不同的,而在中国封建王朝统治下的国人,只有“天下”、“朝廷”等观念,而没有“国家”观念。何谓“国家”?梁启超解释说:“夫国也者,何物也?有土地,有人民,以居于其土地之人民,而治其所居之土地之事,自制法律而自守之;有主权,有服从,人人皆主权者,人人皆服从者。夫如是,斯谓之完全成立之国。”[2]梁启超所表述的这种国家观念,就是一种现代意义上的国民主义国家观念。在《答客难》《爱国论》 《新民说》 《政治学大家伯伦知理之学说》 《欧游心影录》 等写于不同时期的各类文章中,梁启超对国民主义、国家主义和世界主义等民族国家思想都进行了多角度的阐释和大力倡扬。

其一,国民主义国家思想,亦即国民国家思想。梁启超的国民国家思想,就其思想来源而言主要受卢梭(Jean-Jacques Rousseau)的民约论等思想的影响,其内容主要有三点:第一,国民主体论,强调国民在国家中的地位和作用。梁启超说:“国者,积民而成,舍民之外,则无有国。以一国之民,治一国之事,定一国之法,谋一国之利,捍一国之患,其民不可得而辱,其国不可得而亡,是之谓国民。”[3]又说:“国之有民,犹身之有四肢、五脏、筋脉、血轮也。未有四肢已断、五脏已擦,筋脉已伤、血脉已涸,而身犹能存者”[4]。国家与国民实为一体,有民则有国,无民则无国。第二,主权在民,这是因为国家是“由人民合意结契约而成立”的[5],国家主权就是全体国民“公意”的体现,当然也只能由国民来掌握。依照卢梭的意思,主权是至高无上的,不可让渡也不可分割。“民权兴,则国权立;民权灭,则国权亡”[6]。主权既然在民,“国家之职务”就在于“保护国民权利”,“国家之所以立,亦不外为人民保安全谋安全耳。……国家不为民保,不为民谋,是之谓失国家之义务。”[7]第三,“新国”必先“新民”,国民是国家的主体,“凡一国之能立于世界,必有其国民独具之特质。上自道德法律,下至风俗习惯、文学美术,皆一种独立之精神。”[8]“国家之强弱,一视其国民之志趣、品格为差”,而“政府之良否,恒与国民良否为比例”[9];在国际竞争中,国家的胜负成败也在于国民的优劣,国家间的竞争其实就是一种“其力强”、“其时长”的“国民竞争”[10]。近代欧洲诸国之所以强盛,在于“其国民,以国为己之国,以国事为己事,以国权为己权,以国耻为己耻,以国荣为己荣”;而中国之所以日趋衰微,是因为民众“以国为君相之国,其事其权,其荣其耻,皆视为度外之事”[11]。问题是“未有其民愚陋、怯弱、涣散、混浊,而国犹能立者。”[12]因此,“新民为今日中国第一急务”,“欲维新吾国,必当先维新吾民”,使国民“养成国家思想”,成为具有近代意识的新“国民”[13]。“新民”是新制度、新政府、新国家的基础。梁启超的国民国家思想形成于19世纪末20世纪初,当他转向国家主义和文明国家的民族国家思想时,受卢梭民约论思想影响的国民国家思想,也并没有被完全抛弃,而始终是其民族国家思想的重要组成部分。

其二,国家主义国家思想,这是源自德国政治学家伯伦知理(Bluntchli)的国家思想。在写作于1903年的《政治学大家伯伦知理之学说》中,梁启超对译介到中国的伯伦知理的《国家论》中的国家主义思想进行阐述时,突出其国家主义的两大主张,一是“国家有机体”说,二是“国家至上”论。所谓“国家有机体”说,是借用生物有机体来比附和解释国家,认为国家是一个类似于又不同于生物的有机体,由人力累世创造而非出自天造的有机体国家,“非徒聚人民之谓也,非徒有府库制度之谓也,亦有其意志焉,亦有其行动焉”[14]。“国家有机体”说起于柏拉图,伯伦知理虽不是首创者,却有“完备”之功。梁启超由“国家有机体”推论说:“国家既为有机体,则不成有机体者不得谓之国家。中国则废疾痼病之机体也,其不国亦宜。”[15]所谓“国家至上”,就是“伯氏谓以国家自身为目的者。实国家目的之第一位,而各私人实为达此目的之器具也。”[16]也就是说,在国家“遇大变故”时,要以国家利益为重,“不可不牺牲个人以利社会,不可不牺牲现在以利将来”[17]。梁启超1903年访美时发现,就是美国这样的民主国家在特定时期也搞“国家主义”,“废疾痼病”的中国就更加需要“国家主义”乃至“开明专制”,使国家有办法能够形成强健的有机体,“以竞于外”,“竞争的观念是国家主义的本质。”[18]梁启超由卢梭转向伯伦知理,是因为“卢梭为十九世纪之母”而“伯伦知理其亦二十世纪之母”,也就说卢梭的民约论对当时的中国而言已不合时宜。中国“散无友纪”,最需以国家为念的“国民”,而中国只有“部民”而无“国民”,“故我中国今日所最缺而最急需者,在有机之统一与有力之秩序,而自由平等直其次耳。何也?必先铸部民使成国民,然后国民之幸福乃可得言也。则民约论者适于社会而不适于国家,苟弗善用之,将散国民复为部民,而非能铸部民使成国民也。”[19]在梁启超的担忧中,中国国民本来就有种种不利于民族国家的劣根性,卢梭的民约论思想不仅不能医治国民劣根性,反而会助长这些劣根性,造成无政府主义泛滥,使国家不能形成“有机之统一与有力之秩序”。梁启超基于其深谙之国情的这种担心,是极有道理的。梁启超亦深知国家主义的国家至上,会成为极权主义乃至法西斯主义的合法借口,导致对个人权利的忽视甚至褫夺,但在中国“不国”的时代,选择国家主义比民约论更有利于个人和民族国家。由此言之,梁启超由以卢梭思想为根底的国民主义国家思想转向伯伦知理的国家主义国家思想是针对中国现实需要的务实的理性选择。

其三,“世界主义的国家”,这是梁启超在写作于1919年的《欧游心影录》中明确提出来的一种国家思想。这种国家思想,在梁启超的《国性篇》(1912)、《〈大中华〉发刊辞》(1915)、《中国与土耳其之异》(1915)等文章中,已有表述。何谓“世界主义的国家”,梁启超解释说:“国是要爱的,不能拿顽固偏狭的旧思想当是爱国,因为今世国家不是这样能够发达出来。我们的爱国,一面不能知有国家,不知有个人;一面不能知有国家,不知有世界。我们是要托庇在这国家底下,将国内各个人的天赋能力尽量发挥,向世界人类全体文明大大的有所贡献。将来各国的趋势都是如此,我们这主义的作用也是为此。”[20]梁启超的“世界主义的国家”可从三个方面理解:第一,国家重要,但不能忽视“个人”,要重视“将国内各个人的天赋能力尽量发挥”出来,梁启超因此提倡“尽性主义”,即“把各人的天赋良能发挥到十分圆满”,其作用在两个方面,对个人而言,“人人可以自立”;对社会国家而言,“人人各用其所长,自动的创造进化,合起来便成强固的国家,进步的社会。”[21]前述国家主义与国民主义国家思想在这里被调和起来。第二,国家重要,但要有世界胸怀;民族重要,但要有人类整体观。“人类全体是‘自我’的极量”,世界是民族国家的“极量”,中国人和国家都要为人类做大贡献。爱国主义、民族主义与世界主义在这里被调和起来。第三,中国要为世界文明担起大责任,要为世界创造和输送一种“新文明”。创造新文明的办法,就是“拿西洋的文明扩充我的文明,又拿我的文明去辅助西洋的文明,叫他化合起来成一种新文明。”[22]这种中西文化调和建设新文明的调子,不能简单地视之为“保守”或“倒退”,而是梁启超在1918年实地考察一战后的欧洲,反思西方现代文明,重估中国文化价值,所做出的一种审慎的选择。从中可以看出,曾经弥漫整个民族的文化自卑,这在这里已转变为一种并非盲目自大的民族文化自信。对中国文化价值的重估,对其在中国民族国家重建中的作用与意义等,梁启超早有思考。在《国性篇》中,梁启超说:“吾国立于大地者五千年,其与我并建之国,代谢以尽者,不知几何族矣。我乃如鲁灵光巍然独存,其国性之养之久而积之厚也,其入人之深也,此不待言而解也。且其中又必有至善至美而足以优胜于世界者存也。”[23]何为“国性”,梁启超在《〈大中华〉发刊词》中解释说:“国性之为物,耳不可得耳闻,目不可得而见,其具象约略之可指者,则语言、文字、思想、宗教、习俗,以此衍为礼文法律。有以沟通全国人之德慧术智,使之相喻而相发;有以纲维全国人之情感爱欲,使之相亲而相扶。此其为物也,极不易成;及其既成,则亦不易灭。”[24]梁启超认为,流传久远已成“不易灭”之“国性”的中华文明,不仅是中国建立现代民族国家的基础,也是救治西方文明病的良药,更是创造一种世界新文明的重要文化源。梁启超的“世界主义的国家”思想,不仅对当时积贫积弱备受西方列强欺凌且一心向西方学习的中国是振聋发聩的,而且对中国建设现代民族国家具有指向未来的启迪意义。如有论者所言:“如果梁任公的‘新民说’代表了 20 世纪中国的主流倾向的话,那么他在《大中华发刊词》等文章提出的‘大中华文明——国家’思路,应该成为21 世纪中国思想的出发点。”[25]此论是一个有现实意义的值得继续讨论的话题。

梁启超的民族国家思想给人一种“多变”的印象。从最初的“群”观念,到国民主义国家、国家主义国家和“世界主义的国家”,梁启超民族国家思想的主导面确实发生了多次变化,但其“多变”中存在着“不变”的一面:其一,爱国主义、民族主义精神是不变的;其二,国民主义、国家主义和世界主义的国家思想都始终是存在的,只不过在不同的历史时期突出倡扬其中的某一种而已;其三,对中国建立现代民族国家的思考与道路选择,总是根据国际国内形势的变化作出相应的变化,呈现出一种与时俱进的特点。梁启超的民族国家思想直到今天也是有意义的,从某种意义上说,中国当下关于民族主义、民族国家和中国国家形象等问题的讨论,并未超出梁启超的思考路径和范围。

二、孙中山民族国家思想述要

孙中山是中华民国的创建者,孙中山的民族国家思想,是中国资产阶级民主主义革命的指导思想与建党建国纲领。在长期的革命实践中,孙中山的民族国家思想从提出到最后形成完整的体系,大致经历了如下几个发展阶段:

其一,“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创立民国”,这是孙中山在辛亥革命时期的民族国家思想。1894年,孙中山提出“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创立合众政府”[26],旨在“振兴中华,维持国体”[27]。1905年,孙中山提出“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创立民国,平均地权”[28],以之为同盟会的政治纲领。同年,孙中山在《〈民报〉发刊词》中提出著名的“三大主义:曰民族,曰民权,曰民生。”[29]把民族主义与民权主义、民生主义结合起来,亦即把民族革命和政治革命、社会革命结合起来,使之成为资产阶级民主革命的纲领。这里的“民族主义”是“从种性发出来”的,但“并非是遇着不同种族的人,便要排斥他;是不许那不同族的人,来夺我民族的政权。因为我汉人有政权才是有国,假如政权被不同族的人所把持,那就虽是有国,却已经不是我们汉人的国了。我们想一想,现在国在哪里?政权在哪里?我们已经成了亡国之民了!……惟是兄弟曾听见人说,民族革命,是要尽灭满洲民族。这话大错。民族革命的原故,是不甘心满洲人灭我的国,主我们的政,定要扑灭他的政府,光复我们民族的国家。”[30]如孙中山所说,这里的民族主义是“汉人民族革命”,但绝不搞种族复仇主义,目的在推翻满清封建王朝,光复汉民族国家。这种具有西方味道的“单一民族国家”思想是很狭隘的,在当时虽然能动员汉人起来积极革命,但与中国的多民族国情,构成了尖锐的矛盾。在晚清民族危机空前严重的历史大背景下,孙中山本时期的民族国家思想虽然有“大汉族主义”之嫌且不涉外争国权,颇多局限,但其历史进步意义是应该肯定的。

其二,“五族共和”,建立中华民国,这是孙中山在中华民国建立前后的民族国家思想。1912年,孙中山在《临时大总统宣言书》中提出:“国家之本,在于人民。合汉、满、蒙、回、藏诸地为一国,如合汉、满、蒙、回、藏为一人。是曰民族之统一。”[31]孙中山在提出“五族共和”实现民族统一的同时,还提出中华民国要领土统一、军政统一、内治统一和财政统一,从而成为统一的多民族国家。与之相应,1912年颁布的《中华民国临时约法》提出:“中华民国,由中华人组织之。……中华民国人民,一律平等,无种族阶级宗教之区别。”[32]以准宪法的形式提出民族平等原则,这在中国历史上还是首次。由早期的“汉民族国家”变成讲民族平等的“五族共和”的多民族中华民国,这表明孙中山的民族国家思想发生了根本性的转变。这种转变,其历史进步意义是不言而喻的。

其三,“构成大中华民族,实现民族的国家”,这是孙中山后期的民族国家思想。1919年,孙中山在《三民主义》中否定“五族共和”思想,提出将中国各民族融合成为统一的“中华民族”,此说影响深远。孙中山认为,“民族主义之范围,有以血统、宗教为归者,有以历史习尚为归者,语言文字为归者,敻乎远矣。然而最文明高尚之民族主义范围,则以意志为归者也。如瑞士之民族,则合日尔曼、以大利、法兰西三国之人民而成者。……又美利坚之民族,乃合欧洲之各种族而熔冶为一炉者也。”[33]中国各族人民也应“以意志为归”(亦即形成共同的民族精神、政治信仰和国家建设目标),“相见于诚,合为一炉而治之,以成一中华民族”[34]。之所以要否定“五族共和”,是因为多民族的离散状态不利于国家的统一,使民国自成立以来“长在四分五裂之中”[35]。由此,“应该把我们中国所有民族融成一个中华民族”[36]。1923年,孙中山在《中国国民党党纲》中再次提出“民族主义:以本国现有民族构成大中华民族,实现民族的国家。”[37]对孙中山倡扬的“中华民族”、“国族主义”及“民族的国家”思想,后世不断有人予以批判,也不断有更多的人予以肯定,如毛泽东就极为赞赏孙中山的“中华民族”说。

孙中山以“振兴中华”为目标的民族国家思想,推动了民族解放运动的发展。其反对帝国主义、争取民族国家统一和独立等思想,给毛泽东的民族国家思想产生了积极的影响。孙中山的民族国家思想,即使是在今天也仍然有重要的价值。

三、毛泽东民族国家思想述要

毛泽东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缔造者,毛泽东的民族国家思想是建立新中国的最重要的指导思想与理想蓝图。在长期的中国革命实践中,毛泽东的民族国家思想有一个形成发展过程,可大致分为三个时期,每个时期都有所变化。

其一,早期民族国家思想。毛泽东早期的民族国家思想,先后受到康有为、梁启超、谭嗣同、孙中山及启蒙思想家卢梭等人的国家思想的影响,曾主张实行君主立宪,后又转而主张推翻满清王朝,建立国民新政府。青年毛泽东接受梁启超“新国”必先“新民”的启蒙主张,注重开启民智,唤醒国民的国家意识,树立现代民族国家观念。青年毛泽东赞成卢梭的“主权在民”思想,强调个人高于国家,但也强调国家只要符合人民的利益,个人就应当服从国家。看似矛盾的观点,实则出自反对封建主义与反对帝国主义的现实立场与双重需要。青年毛泽东还进行过建立“新村”和“湖南共和国”等建国实验活动,但都不成功。对早期的探索和实践尝试,青年毛泽东自我评价说:“自揣未尝立志,对于宇宙,对于人生,对于国家,对于教育,作何主张,均茫乎未定”[38]。

其二,新民主主义民族国家思想,这是毛泽东于20世纪40年代在抗日战争背景下阐释的民族国家思想。毛泽东在《新民主主义论》中写道:“新民主主义的政治,新民主主义的经济和新民主主义的文化相结合,这就是新民主主义共和国,这就是名副其实的中华民国,这就是我们要造成的新中国。”[39]这是对新民主主义民族国家思想的高度概括。毛泽东阐明的新民主主义共和国,在“国体”上,“只能是无产阶级领导下的一切反帝反封建的人们联合专政的民主共和国,这就是新民主主义的共和国。”[40]在“政体”上,实行“民主集中制”,“中国现在可以采取全国人民代表大会、省人民代表大会、县人民代表大会、区直到乡人民代表大会的系统,并由各级代表大会选举政府。”之所以要采用这种“政体”,是因为“只有民主集中制政府,才能充分地发挥一切革命人民的意志,也才能最有力量地去反对革命的敌人。”[41]在经济上,“走‘节制资本’和‘平均地权’的路”[42]。在文化上,实行民族的、科学的、大众的文化。这里的民族,强调的是由汉、满、蒙、回、苗、藏、维等50多个民族组成的作为一个“共同体”的“中华民族”,新民主主义的民族文化“反对帝国主义压迫,主张中华民族的尊严和独立”[43]。这些就是毛泽东新民主主义民族国家思想的基本内容。毛泽东指出,新民主主义共和国是“一定历史时期的形式,因而是过渡的形式”[44],中国共产党要建立的是社会主义国家。

其三,社会主义国家思想。在新中国成立前夕,毛泽东发表《论人民民主专政》,在理论上阐明了实行人民民主专政的社会主义共和国思想。毛泽东指出:“西方资产阶级的文明,资产阶级的民主主义,资产阶级共和国的方案,在中国人民的心目中,一齐破了产。资产阶级的民主主义让位给工人阶级领导的人民民主主义,资产阶级共和国让位给人民共和国。”[45]人民共和国实行人民民主专政。在性质上,人民民主专政就是“工人阶级(经过共产党)领导的以工农联盟为基础的人民民主专政。”[46]在新中国成立时期,人民是指“工人阶级、农民阶级、小资产阶级和民族资产阶级。这些阶级在工人阶级和共产党的领导下,团结起来,组成自己的国家,选举自己的政府”[47]。在政治职能上,人民民主专政对阶级敌人实行专政,对人民则实行民主制度,“人民有言论集会结社等项自由权。选举权,只给人民”[48]。在社会职能上,就是要依靠人民民主专政这个“强大的国家机器”搞好社会主义经济建设,首先要推进中国农业社会化,“没有农业社会化,就没有全部巩固的社会主义。农业社会化的步骤,必须和以国有企业为主体的强大的工业的发展相适应。人民民主专政的国家,必须有步骤地解决国家工业化问题。”[49]中国要“在工人阶级和共产党领导之下稳步地由农业国进到工业国”[50]。人民共和国在国家结构形式上实行中央集权的统一多民族的单一制国家,民族平等,民族区域自治。对此,1949年通过的体现毛泽东民族区域自治制度思想的起着临时宪法作用的《共同纲领》作了明确的规定。在建国后的社会主义建设时期,毛泽东的民族国家思想还有新的发展。

纵观毛泽东民族国家思想的形成和发展,可以发现,其思想核心都是要实现国家独立、民族解放、人民民主和国家富强。

从梁启超、孙中山到毛泽东,在百余年的历史风雨飘摇中,中国的民族国家思想几多复杂几多变化,中国的民族国家创建也几经变易,最终由中华民国而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国人民终于站起来了。在民族国家的结构形态上,中国的志士仁人曾有过单一民族国家的构想,也曾有过多民族同化为一的民族国家构想,最终成功地创建了多元一体的现代多民族国家。自此以来,中国人在民族国家的建设中不断尝试和确立具有中国特色的现代化建设目标,不断地塑造属于自己的民族国家形象。

[1]梁启超.少年中国说[A],《饮冰室合集·文集(5)》(第1册)[C].北京:中华书局,1989,9.

[2]梁启超.少年中国说[A],《饮冰室合集·文集(5)》(第1册)[C].北京:中华书局,1989,9.

[3]梁启超.论近世国民竞争之大势及中国前途[A],《饮冰室合集·文集(4)》(第1册)[C].北京:中华书局,1989,56.

[4]梁启超.新民说[A],《饮冰室合集·专集(4)》(第6册)[C].北京:中华书局,1989,1.

[5]梁启超.国家思想变迁异同论[A],《饮冰室合集·文集(6)》(第1册)[C].北京:中华书局,1989,19.

[6]梁启超.爱国论[A],《饮冰室合集·文集(3)》(第1册)[C].北京:中华书局,1989,73.

[7]梁启超.商会议[A],《饮冰室合集·文集(4)》(第1册)[C].北京:中华书局,1989,2、6.

[8]梁启超.新民说[A],《饮冰室合集·专集(4)》(第6册)[C].北京:中华书局,1989,6.

[9]梁启超.中国积弱溯源论[A],《饮冰室合集·文集(5)》[C].北京:中华书局,1989,14、28.

[10]梁启超.论近世国民竞争之大势及中国前途[A],《饮冰室合集·文集(4)》(第1册)[C].北京:中华书局,1989,57、59.

[11]梁启超.爱国论[A],《饮冰室合集·文集(3)》(第1册)[C].北京:中华书局,1989,69.

[12]梁启超.新民说[A],《饮冰室合集·专集(4)》(第6册)[C].北京:中华书局,1989,1.

[13]梁启超.新民说[A],《饮冰室合集·专集(4)》(第6册)[C].北京:中华书局,1989,6.

[14]梁启超.政治学大家伯伦知理之学说[A],《饮冰室合集·文集(13)》(第2册)[C].北京:中华书局,1989,70.

[15]梁启超.政治学大家伯伦知理之学说[A],《饮冰室合集·文集(13)》(第2册)[C].北京:中华书局,1989,71.

[16]梁启超.政治学大家伯伦知理之学说[A],《饮冰室合集·文集(13)》(第2册)[C].北京:中华书局,1989,88.

[17]梁启超.进化论革命者领德之学说[A],《饮冰室合集·文集(12)》(第2册)[C].北京:中华书局,1989,79.

[18]约瑟夫·阿·列文森.梁启超与中国近代思想[A],译,四川人民出版社,1986,148.

[19]梁启超.政治学大家伯伦知理之学说[A],《饮冰室合集·文集(13)》(第2册)[C].北京:中华书局,1989,69.

[20]梁启超.欧游心影录[A],《饮冰室合集·专集(23)》(第2册)[C].北京:中华书局,1989,21.

[21]梁启超.欧游心影录[A],《饮冰室合集·专集(23)》(第2册)[C].北京:中华书局,1989,24.

[22]梁启超.欧游心影录[A],《饮冰室合集·专集(23)》(第2册)[C].北京:中华书局,1989,35.

[23]梁启超.国性篇[A],《饮冰室合集·文集(29)》(第4册)[C].北京:中华书局,1989,85.

[24]梁启超.大中华发刊词[A],《饮冰室合集·文集(33)》(第4册)[C].北京:中华书局,1989,83.

[25]甘 阳.从“民族—国家”走向“文明—国家”[J],《书城》.2004,(2).

[26]孙中山.檀香山兴中会盟书[A],《孙中山全集》(第1卷)[C].北京:中华书局,1981,20.

[27]孙中山.檀香山兴中会章程[A],《孙中山全集》(第1卷)[C].北京:中华书局,1981,19.

[28]孙中山.[A]中国同盟会总章[A],《孙中山全集》(第1卷)[C].北京:中华书局,1981,284.

[29]孙中山.《〈民报〉发刊词》[A],《孙中山全集》(第1卷)[C].北京:中华书局,1981,288.

[30]孙中山.在东京〈民报〉创刊周年庆祝大会的演说[A],《孙中山全集》(第1卷)[C].北京:中华书局,1981,324~325.

[31]孙中山.临时大总统宣言书[A],《孙中山全集》(第2卷)[C].北京:中华书局,1982,2.

[32]中华民国临时约法[A],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编《中华民国史档案资料汇编》(第2辑)[C].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1981,106.

[33]孙中山.三民主义[A],《孙中山全集》(第5卷)[C].北京:中华书局,1985,186.

[34]孙中山.三民主义[A],《孙中山全集》(第5卷)[C].北京:中华书局,1985,187.

[35]孙中山.三民主义[A],《孙中山全集》(第5卷)[C].北京:中华书局,1985,187.

[36]孙中山.在上海中国国民党本部会议的演说[A],《孙中山全集》(第5卷)[C].北京:中华书局,1985,394.

[37]孙中山.中国国民党党纲[A],《孙中山全集》(第7卷)[C].北京:中华书局,1985.4~5.

[38]毛泽东.致黎锦熙信[A],《毛泽东早期文稿》[C].长沙:湖南出版社,1990.86~87.

[39]毛泽东.新民主主义论[A],《毛泽东选集》(第2卷)[C].北京:人民出版社,1967,669.

[40]毛泽东.新民主主义论[A],《毛泽东选集》(第2卷)[C].北京:人民出版社,1967,635.

[41]毛泽东.新民主主义论[A],《毛泽东选集》(第2卷)[C].北京:人民出版社,1967,638.

[42]毛泽东.新民主主义论[A],《毛泽东选集》(第2卷)[C].北京:人民出版社,1967,639.

[43]毛泽东.新民主主义论[A],《毛泽东选集》(第2卷)[C].北京:人民出版社,1967,666.

[44]毛泽东.新民主主义论[A],《毛泽东选集》(第2卷)[C].北京:人民出版社,1967,636.

[45]毛泽东.论人民民主专政[A],《毛泽东选集》(第4卷)[C].北京:人民出版社,1967,1408.

[46]毛泽东.论人民民主专政[A],《毛泽东选集》(第4卷)[C].北京:人民出版社,1967,1417.

[47]毛泽东.论人民民主专政[A],《毛泽东选集》(第4卷)[C].北京:人民出版社,1967,1412.

[48]毛泽东.论人民民主专政[A],《毛泽东选集》(第4卷)[C].北京:人民出版社,1967,1412.

[49]毛泽东.论人民民主专政[A],《毛泽东选集》(第4卷)[C].北京:人民出版社,1967,1414.

[50]毛泽东.论人民民主专政[A],《毛泽东选集》(第4卷)[C].北京:人民出版社,1967,1413.

(责任编辑:胡光波)

I206.7

A

2096-3130(2017)06-0022-06

10.3969/j.issn.2096-3130.2017.06.005

本文为国家社科基金艺术学项目《新世纪中国电视剧与民族国家想象》阶段成果,项目编号10BC024

2017—08—24

李兴阳,湖北麻城人,文学博士,湖北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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