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之洞与近代“江南”诗学
2017-03-10王守雪
王守雪
(湖北师范大学 文学院,湖北 黄石 435002)
张之洞与近代“江南”诗学
王守雪
(湖北师范大学 文学院,湖北 黄石 435002)
张之洞以达官兼名士的身份集合江南士人,继承近代湖湘文化的“实学”精神而加以发展转变,兴学育才,体用贯通,守正驭奇,广包容,善切磋,激活了广义的“大江南”;其门下及幕府也是近代江南诗人的聚集之地,形成近代江南诗人的活动中心。他激发诗人的现实精神和扎实精神,兼顾汉魏六朝唐前诗的意气风发和宋诗的博雅凝炼,彰显中国诗学传统的大体与整体,将诗人精神引向正、大、通、活,实现了湖湘文化精神之转型。他本人的诗歌创作,诗中有人,气骨双胜,熔唐、宋诗学精神于一炉。他坚持以“清切”论诗,切磋对治,补弊救偏,促进了不同宗趣的诗人之间的相互借鉴与吸收,走向健康发展。对于张之洞在近代诗人中的身份地位,实难以宗派限之,他是晚清“江南诗学”当之无愧的领袖。
张之洞;近代江南诗学;王闿运;郑孝胥;陈衍
近代中国“南北”观念特重。自19世纪中叶开始,鸦片战争、太平天国运动、洋务运动以及大大小小的反清排满运动,基本上是在南方中国展开的,至辛亥革命,乃演成南北对峙的局面。论者每以为此乃是外来文化从东南沿海地区向南方中国内陆渗透的结果,仅重外因,于内在机缘多有忽略。刘师培著《南北文学不同论》,认为“声音既殊,故南方之文亦与北方迥别。”[1]似为探源之论,实际上仅着眼于歧异,忽视其整体,陷入地理决定论。近代文化意义上的“江南”,正是基于中国近代“南方意识”而言,长江以南的南方中国,皆是“江南”之广义;而其核心地域,却在长江中下游。张之洞(1837-1909)祖籍河北南皮,但他生于南方,宦于南方,一生大节出处皆在南方。他以达官兼名士集合江南士人,立足于湖湘文化而加以发展转变,兴学育才,体用贯通,守正驭奇,广包容,善切磋,激活了江南;其门下及幕府也是近代江南诗人的聚集之地,他本人也因此成为近代诗学的枢纽人物。
一、“江南”意识之萌发
1837年,张之洞出生于贵州贵筑,他的父亲张锳,时任贵筑知县,后迁任贵州兴义知府。13岁之前,一直在父亲任所生活,读书为学。14岁以后回籍应试,入南皮县学,当时其叔父张钺为晋州训导,留住署中;16岁应顺天乡试,中试第一名举人;24时曾入山东巡抚文煜幕府;26岁入河南团练督办毛昶熙、河南巡抚张之万幕府;27岁入都会试、复试、朝考,成绩优异,授职翰林院编修;31岁任浙江乡试副考官,旋任湖北学政。
1867年12月,张之洞抵达武昌,在奏报到任的上疏中,他明确提出了他的思想两大端:重品行、务实学。“学政一官,不仅在衡校一日之短长,而在培养平日之根柢。不仅以提倡文学为事,而当以砥砺名节为先。”[2]随后札行各属:“本院属当下车,式循前轨,期与此邦人士研究实学,共相磋切,务得通经博古之士,经世致用之才。……此次发题较多,良以学业文章,各有优绌,许其量能自占,各尽所长,引用隐僻典实,书名自于篇末注明。……特是因题为文,仅见一斑。其平日学术渊源,具有著作若经史纂述,诗古文辞之属,或裒然成集,或录写数首,可随同试卷一并送阅,俾才俊耆宿得以周知。”近代实学思想固然渊源有自,不是张之洞的创发,但他于此时此地的大力提倡和实践,仍具有特殊的意义。据《抱冰堂弟子记》:“(张之洞)经学受于吕文节公,史学、经济之学受于韩果靖公,小学受于刘仙石观察,古文学受从舅朱伯韩观察琦。”《张之洞年谱长编》云:“十三岁……从韩果靖公超受业于光义府署。超字寓仲,直隶昌黎人,道光甲午附贡,以直隶州判需次贵州独山州篆。……未几,韩公就胡文忠公幕于黎平。后累官贵州巡抚。”又云:“(张之洞)又尝从胡文忠公(林翼)问业。”张之洞的实学思想乃得力于韩超(1800-1878)、胡林翼(1812-1861)等在南方动乱中磨炼而成的“实学”家,他的父亲张锳,也是其中的一员。特别是胡林翼,历任湖北按察使、湖北布政使、湖北巡抚,在太平天国运动期间,坐镇武昌,呕血死于任上,与曾国藩并称“曾胡”,是近代“经济”之学——实学的有力推动者。张之洞到湖北下车伊始便以“实学”相倡,“式循前轨”,自有其特殊的地标意义。张后有《谒胡文忠公祠二首》追思胡林翼及韩超。
值得注意的是,张之洞虽以实学相倡,但同时也兼重文学。三年间,张之洞视学湖北各府,重经解明实通畅兼重文章淳雅,一丝不苟,奖励先进,力戒浮华。所到各地,间有题咏。《江上望荆州城》云:
苍籙既徂东,诸姬遂摇荡。
云梦纳九流,南纪最清壮。
夐矣祝熊泽,封域启江上。
篮荜逞攘剔,山林顿昭旷。
嶫嶫渚宫起,包匦渐倔强。
蛮辟巴濮险,神赫濉漳望。
良弼登於莬,俊儒侍倚相。
来汉北门远,踰淮东略广。
六国絜雄富,惟楚堪霸王。
后嗣一湛乐,止隅无远量。
青兕供射猎,黄雀昧讥谤。
朝云巫峡阴,夕风兰台畅。
鄂君何婉娈,宋玉殊谑浪。
孤謇终沉原,老师亦弃况。
问天慗不聪,割地懵被诳。
倘尽楚材用,秦师讵东向。
湘东及铣汭,蜗角等昏妄。
七泽今安流,三户久彫丧。
军府仍上游,天堑实巨防。
三楚十年乱,南郡独保障。
江步存殷赈,墟邑瘵潦涨。
息壤古茫昧,徒州秋悽怆。
江汉日滔滔,赋诗箴佚荡。①
此诗颇堪玩味。约作于同治八年(1869)年春,《诗集》序次在此期间,《年谱长编》云:“二月(西历3月),按试省西荆州、宜昌、荆门各属。”视角是在长江上望荆州城,但展开的却是“江南”全景,是“踰淮东略广”的中国“南纪”,从祝熊开拓,到历代楚人经营建设的王霸之资。然而,楚人有堪称“孤謇”“老师”的屈原、荀况,也有塂称“婉娈”的楚襄王、“谑浪”的宋玉,似乎指向文化“江南”的二重性特征,一方面,楚人是英锐多才的,另一方面,楚人也不乏由佚荡而衍生的浮华之气。如能登高望远,自针佚荡,转华美趋于务实,尽气尽材,再加上江山之助,南纪中国岂可限量!太平天国运动以来,三楚震动扰乱,终于依赖两湖力量归于稍安,不但因地理形胜,物质丰饶,亦是人文化育能人辈出的结果。
张之洞对湖北地方风物感受至深,吟咏所至,多是触物兴情,发奖学育才之幽思,见其精神世界之大体。有《咏怀湖北古迹九首》,其中《屈大夫祠》有云:“婵媛兴歌终无济,婞直危身亦有由。宋玉景差无学术,仅传词赋丽千秋。”《鹦鹉洲》云“孔融报国怜无智,德祖戗生枉厚颜。”《吴王台》云:“张昭乞食无长策,豚犬悠悠等可哀。”《杜征南祠》云:“羊傅德优才未若,遗踪卓冠汉江浔。”多处对江南文士表彰之后提出针砭,文才也好,德优也罢,或徒有报国救世之志,但缺少经邦济世的真才实学仍是遗憾,终于成为千古悲剧。
又有《湖北提学官署草木诗十二首》,分咏桂、梧桐、藤、兰、桃、紫荆、竹、腊梅、何首乌、構、杂草木。《桂》:“厮养不相宥,捆载戕繁形。”《梧桐》云:“此物产龙门,百尺干清虚。墙宇遭迫迮,生气閼不舒。”《紫荆》云“拙匠治屋漏,一枝当南荣。悍然锯之去,大如车轴横。断者不复续,泫然泣花精。”乃怜物之天性生机之可贵,不应因其形体散放而阻遏其常态,更不应粗暴斫伤之。乃寄托对人之才华之呵护,虽有纵逸开放之处,亦不应轻易排斥。《兰》云:“世无屈灵均,虽佩亦辱汝。”《竹》云“秀外而刚中,此君勿弭忘。”乃强调中心实学之可贵。《杂草木》云:“附物固不长,因依亦当识。不见兔丝子,施松至百尺。”“惨如漆室女,自伤嫁不早……秾靓世所欣,吾独怜潦倒。”包含对贫贱士子的同情和扶持之意。至于《構》,虽写的也是一种“天物”,但为什么不顾及“好丑皆天物”,让它生长呢?因为它是恶木,“穿墙走横株,蓄汁蕴余毒”,它的存在伤害众多草木的生长,因此斩之绝之,“誓绝句萌出。”
1870年11月,张之洞三年湖北学政任期满,离任之前,择岁、科两试中的优秀文章,由樊增祥协助,编成《江汉炳灵集》,序云:“左太冲《蜀都赋》云:‘江汉炳灵,世载其英。’……太冲此语,宜施之楚,不宜施之蜀也。今湖北境为两大川所注,故其气势雄博,土田膏衍,人物称盛。同治六年,之洞承命视学此邦,当是时,东南大定,上游休息。于是曩日兵冲四战之区,咸得乐其生而修其文。弦诵彬雅,几复旧观。顾惟谫陋,兢兢奉法,思与学校之士,讲明本原笃实之学。其才气恢张者,则因而奖掖之,不敢以齗齗绳尺,隳沮其志气。”又云选文的标准:“时文必以阐发义理,华实具备者为尚,诗、古文辞必以有法度不徇俗为工。无陈无剽,殆斐然焉。”应试之文,极易流于陈腐,特别是晚清时期,科举考试的流弊日益突出,张之洞视学湖北时已有所觉察,后来,他一直是教育改革的有力推动者,也是废科举、兴新学的有力提倡者和实行者。当然,发现流弊之初,他还是力求在科举的格局内加以救治改造的,他以“名节”正面奖引生命的才气升华为志气,以“实学”充实治疗空疏陈腐,二者相辅相成,避免由“名节”“实学”而来的约束力量扼杀士人的生命精神,这不但对湖北亦或对广大的近代士人具有对症治疗的意义。后提学四川,撰《輶轩语》、《书目答问》,创立尊经书院,总督两广时期,在广西创办广雅书院,将此种精神贯注其中,发生了广泛的影响。
提学湖北,是张之洞仕途的重要一站,也是他出京作官的第一站,对于他的一生意义重大,其学术思想的核心,正是在此期形成的,其“江南”意识亦萌芽于此。在此之前,他曾寓于北京、客于山东、河南,也曾到浙江视学两个月。在此之后,他提学四川,又回京作官数年,直到简任山西巡抚。所到之处,例有兴作,也不乏诗文之作,或记行,或咏物,或怀古,但在各地都没有形成其地域标志性的文化思想系统。他在湖北学政时期形成的“江南”意识之萌芽,因缘际会,当他重回江南,方得到进一步的的伸展。
二、张之洞与江南诗人之关联
张之洞与近代江南诗人颇有关联。后人论近代诗人,对于张之洞的身份定位,处理每有失当之处。汪辟疆将他定为“河北派”的领袖,与“湖湘派”领袖王闿运、“闽赣派”领袖陈三立并列,三足鼎立,似为公充并且很重视,其实不然。“河北派”有拼凑之嫌,名号不能成立,况以“河北派”如何能概括张之洞的诗歌内涵、诗学影响?汪氏又有《光宣以来诗人点将录》,将张之洞点为“双鞭呼延灼”,尤为不切;更没有理会张之洞作为诗人与闽赣诗人陈三立、郑孝胥等人密切联系。钱基博著《现代中国文学史》,分讲“古文学”与“新文学”;古文学又分文、诗、词、曲,讲诗又分开两个系统:“中晚唐诗”与“宋诗”,“中晚唐诗”以王闿运、樊增祥、易顺鼎、杨圻为代表;“宋诗”以陈三立、陈衍、沈曾植、郑孝胥等为代表,而将张之洞侧于其间。[3]钱所论两个系统的代表诗人皆是江南诗人兼江南名士,近代诗人的两个系统与张之洞均有一定关联。特别是1889年张任湖广总督之后,兴办事业,广揽人才,江南士人辐凑云集,张之洞更有领袖江南群英的意义,将张之洞列在“宋诗”系统中来讲,就其诗歌风貌来讲稍稍近情实,仍失之于简单。
1871年5月,张之洞在北京龙树寺组织了一次文人集会,名义上是与潘祖荫(1830-1890),苏州人,任工部尚书、军机大臣)同为主人,实际上是借重潘的声望。现存张之洞致潘氏的信三十余件,可以参考。关于此集会的目的和意义,似乎有待于深入讨论。关于此集会的目的,如视为一般意义上的文士聚会,固为皮相;即使如张对潘所说的“欲观四方胜流谈谐辩论以助清兴”,也仍然显得笼统。当时,张之洞自湖北学政任满回京,任翰林院教习庶吉士、侍读,正值人生蓄势待发的时机。次年春,正值会试,四方名流云集北京,他要趁着这个时机,结交名流,聚集力量。当然,这并非趋于势利,培植私人势力,而是胸怀大志,存时代家国之深思;他对邀集的对象细加审量,自有他的标准,即“实学”兼有“韵致”。动议之初,他提交给潘祖荫一个名单:
湘潭王壬秋(闿运)、南海桂皓庭(文灿)、镇海黄元同(以周)、秀水赵桐孙(铭)、会稽李莼客(慈铭)、会稽赵撝叔(之谦)、相云甫(?不详)、遂溪陈逸山(乔森)、宜都杨星吾(守敬)、南海谭叔裕(宗浚),另举浙江通家(世代交谊)5人:王子裳(咏霓)、王子庄(棻)、孙仲容(诒让)、蔡竹孙(笛)、张子余(预)。
后来这个名单中有8人参加了集会,其余7人,或约而不赴,或未实约(应为潘所刊落)。实际参加集会的17人,约而未赴的6人,欲约而未及的5人。值得注意的是,如果细究张之洞的初衷,还要从他当初提供的名单说起。他所提名单15人,几乎全部为江南士人(仅相云甫不详),后来实际参加集会的人员中,则有山东、陕西等北方士人3人,不过仍然以南方士人为主。龙树寺集会,名义上是会“四方胜流”,倒不如说是江南士人之雅集。
龙树寺雅集中的焦点人物是王闿运。王当时已名满天下,此次来京是又一次参加会试,然又一次失败,未得第;归湘潭后,从事讲学著述,再不应试。此次集会前后他与张之洞多有酬唱之作,王赠张诗云:
良使闳儒宗,流风被湖介。
众鳞归云龙,潜虬感清泪。
拊翼天忂旁,嘉期耦相对。
陆荀无凡言,襟契存倾盖。
优贤意无终,依仁得所爱。
招要宏达群,娈彼城隅会。
从来京洛游,俊彦相推迈。
流飙逐颓波,倏忽陵往辈。
终贾无久名,音恭岂专贵。
飞蓬偶徘回,清尊发幽噫。
金门隐遁棲,魏阙江海外。
聚散徒一时,弦望旋相代。
君其拔泰茅,人焉远唐棣。
无曰四难并,弹冠俟林濑。
前有序云:“五月朔日,潘伯寅侍郎南房下直,同张香涛编修招陪耆彥十六人,宴集龙树寺。酒罢,赋赠潘、张各一篇。张新从湖北省提学满归,故有良使之称。”[4]张之洞回赠和诗有云:“王功多楚产,君独好文学。菀枯若转毂,一士翔寥廓。……太息金门下,扬雄独寂寞。”张之洞与王闿运本非深交,有感于王的声名,心生向往之情;然而王负文人之才,两次会试不售,内心郁郁,颇有老去归欤之情,又以散放自我排遣。对此,张之洞是不太认同的,王闿运生于1832年,比张之洞仅年长5岁,时年也才40岁,年龄不能算老,但心态却有些“老”。王闿运离京之前,张之洞有诗《送王壬秋归湘潭》,前有序云:
壬甫才调冠时,善谈经济,《哀江南》一赋,海内知名。遍历诸侯,朝贵折节。其始来上计,在咸丰末年江海扰攘之时。其重入国门,在同治十年钟虞奠安之后。旧樽两坠,尺波不留。既被礼部驳放,盘桓无遇,浩然思归。盖是朝野熙然,方谓中兴之业,而壬甫亦将老矣。将道金陵,谒湘乡幕府,泝大江,望衡岳而归。水阁宴集,言送将归,四坐亲知,咸有篇咏。余感虞卿之著书,□马援之慷慨,抚山川之今昔,悲秋气之泬寥,命篇叙意,不知感慨之无涯也。
张之洞对于王闿运的才学文章,当然是十分看重的;对于他的仕途遭遇,当然也不乏同情,此送别诗中透出的景仰同情,发自肺腑,真气贯注。然而内含的劝解与引导,值得回味。开篇云:“鸣华钟,调素琴,漆室老女方哀吟。不嫁不悲好颜色,不知何事伤春心。”已暗含劝解之意。“不如一觞欢今夕,此会不比新亭集。横流能无沧海忧,陆沉差免神州泣。”更是对当下形势的乐观分析。王氏有赋《哀江南》,对太平天国运动中江南动荡,传统意义上的“文化江南”遭受破坏,曲写毫末,细致生动。张之洞写信向王闿运索稿本欣赏。然而,此时已经平定,大批士人对中兴之业颇有希望和豪情,张之洞更是其中之一。篇末“九嶷窈窕湘波绿,高楼正临湘水曲。女儿授学书满床,小妇弹筝美如玉。尽添鸿宝付名山,会听蒲轮动空谷”。虽多写实,但的确对王闿运的名山事业寄予了充分的肯定和希望。王闿运诗学汉魏六朝,能得古诗之洒脱宛转,然而往往缺乏真意深情,“古色斑斓真意少”[5];行为放达而涉世深,“善谈经济”而计迂阔,“能以逍遥通世法”(杨度语,见马积高《湘绮楼诗文集序》),张之洞对王氏才学文章好的一面加以肯定,对其不好的一面加以鉴戒。张之洞有《哀六朝》,约作于1880左右,批评“学六朝”的“文艺轻浮”“字体不正”,虽非针对王闿运而发,然而对王闿运有一定针砭的意义。同治十年北京会试后,王讲学著书,颇有成就,主讲尊经书院、衡阳船山书院,培养了大批士子,如廖平、杨锐、刘光第、杨度等,与张之洞仍声气相通。张之洞在四川学政任上创立尊经书院,仍以实学相倡,四川总督丁宝桢聘请王闿运为主讲。张之洞离任后曾品题蜀才,曰四校官、五少年,“五少年”中就有绵竹杨锐,后成为维新变法的骨干分子;而廖平受学王氏,后被两广总督张之洞聘请为广雅书院主讲,与朱一新、康有为互相切磋,成为晚清变法维新思想学术的重要发源地。
1889年,张之洞调为湖广总督,重回武昌,开始了他人生最重要的功业之路,虽然他把大量的精力用于修铁路、炼钢铁、造枪炮、建纺织厂等实业上,但同时亦注重文化教育的建设,他深知各种实业还要落实到“人”上,事业与人才,是互为表里的整体,志在立足两湖,造福一方,做时代的中流砥柱。他每以东晋陶侃自期,陶侃是从西晋到东晋过渡时期的关键人物,平定荆襄,开拓江南,屏蔽北寇,为东晋建国时期的大功臣,官封长沙郡公,任八州都督。然而《晋书》本传篇末记有传疑之言,云陶侃在武昌时梦生八翼扣天门,已开九重,剩一重而翼折(暗示要做皇帝)。张之洞《陶桓公祠》云:“江左诸军望义旗,明公一下决安危。曾闻运甓忧劳语,可胜新亭泣泪时。虚誉回翔殊庾亮,替人辛苦觅愆期。南朝史传多疑谤,百炼精金后世知。”《正月十七日发金陵久至牛渚》云:“牛渚春波浅涨时,武昌官柳应成丝。东来温峤曾无效,西上陶桓抑可知。”《寒溪寺观陶桓公手植桂》云:“一楚横天下,古今陶胡两。访古惬幽遂,伤时转慨慷。物存山自馨,人去吾安放。”《正学报序例》云:
江汉之间,南北馆毂。二千年,常为志士才人游集之所,后汉刘表牧荆州,集宋忠、綦毋闿等撰写五经章句。晋咸和中,陶侃始开武昌为军府。侃本传云:武昌号为多士,可考者则殷浩、庾翼、王愆期、梅陶、刘安诸人也。唐咸通中,段成式、余知古、温庭筠诸人会于汉上。诸人闲放不偶,以文章为乐,撰为《汉上题襟集》。本朝咸丰中叶,胡文忠公抚湖北。幕中多士……蒙等被服儒术,薄游江汉,同气相求,不期而遇。寓公十七,邦彥十三,相与揽江山之信美,感王室之多艰。外患日慼,内忧未弭。人伦渐斁,人类将绝。辄为之掐膺擥涕,腐心切齿。思惟昌明正学,庶有以救之。……若谓上拟东晋我朝江汉诸贤之忠义经济,其功效则未知敢知。以视季汉章句之儒、晚唐浮华之士,或少有殊异乎。
下有“题名”:“番禺梁鼎芬节庵、麻城吴兆熊星陔,嘉兴沈曾植子培、天门周树模少朴、麻城姚晋圻彥长、元和曹元弼叔珍、长洲王仁俊干臣、长沙胡元仪子威、侯官陈衍叔伊、丹徒陈庆年善余、献县纪巨维悔轩、嘉兴朱克柔强甫。”皆张之洞幕府重要人物或僚属,可见当时江南人物荟萃之一斑。张之洞标举“江汉之间”,具有明确的地域意识,宦迹从浙江、湖北、四川、两广再到武昌,每一站皆网络兼培养一批人才,此时登高一呼,大有云集响应之势,幕府僚属,多江南名士精英。
张之洞从调任湖广总督至戊戌变法前后十多年间,招致大批人才,这些人有些是从两广任上带至湖北的,有的是从所创办的两湖书院、尊经书院、广雅书院选拔招致的,有他特别聘请的,也有慕名而至的,“同气相求,不期而遇”仅是大端。值得注意的是,近代文化名家特别是近代诗人,多曾参与张之洞的事业,在张之洞的引领下,展开自己人生的功业之路,同时展开文化文学活动。樊增祥《广雅堂诗集跋》云:“公自光绪丙子冬由蜀返京,作诗甚少。自已卯至壬午,殚心国事,更无余力为诗。壬午出抚晋疆,明年移督两广。荏苒八年,吟事都废。直至乙未自两江还鄂,始一意为诗。”2(497)乙未”即1896年。自甲午战后,张之洞的事业达到顶峰,也是江南才士聚集武昌之时。樊增祥在张之洞提学湖北时,已受到张的赏识和提拔,兼及为文为学的指导,居弟子列。此时在家乡(湖北恩施)居母丧,张之洞延致府中。易顺鼎(1858-1920),湖南龙阳人,早年即以才气著称,曾问业于王闿运,后入庐山于三峡涧上筑“琴志楼”居之,张之洞招入幕府,任两湖书院讲席。郑孝胥(1859-1938),福建侯官人,早有文名,中举后投李鸿章办洋务,东渡日本任大阪领事,甲午战争起回国,分配到江苏候补;张之洞署两江总督时,延入幕府,随之到鄂。梁鼎芬(1859-1919),中法战争时,曾因弹劾李鸿章被降职、罢官,张之洞督两广时招至幕府,设广雅书局,聘为首任院长,后随张至鄂,长期参幕府事。沈曾植(1850-1922),被张之洞聘为两湖书院主讲。陈衍(1856-1937),初因诗名招致参幕府事。陈三立(1853-1937),江西义宁人,湖南巡抚陈宝箴之子,时父子二人皆受张之洞的重视,在湖南大搞改革。期间张之洞曾聘请陈三立校阅经心书院、两湖书院的卷子,先施往拜,备极礼数。这些人不但皆饱学之士,而且是近代著名诗人。公事之余,多有酬唱之作。
张之洞又有《金陵游览诗》、《金陵杂诗》四十余首,多记游咏物酬唱之作,自序云:“余两假江节,不暇游观,甲辰春奉命来与江督议事,公事无多,又不能速去,日日出游以谢客。”张曾两次暂署两江总督,一次为甲午战争起,江督刘坤一奉命北上,调张来督两江一年有余;第二次是刘坤一去世,事发突然,又调张来暂理数月;另外,因各种实业建设需要共同协商,两湖、两江多互通声气,俨然为一整体,而张之洞乃这个整体中的灵魂人物。
三、张之洞之“江南”精神
综观张之洞的一生,基于江南,立于江南,成于江南。他景仰东晋陶侃、晚清的胡林翼,大体上重视的是他们“经济”功业,挽救局势,转危为安。通过他的不懈努力,也确实在“经济”方面成就很大,成就了江南的实业,强化了江南地区的实力,促进了江南地区的发达。然而,他毕竟是一个文化人,更成就了文化意义上的“江南”。
(一)广包容,成就“大江南”。江南地区人物称盛,张之洞以重视人才著称,“江南”的意义的重要一层是人才的江南。晚清曾国藩、胡林翼、李鸿章等号称得人,然而曾国藩建立湘军,多用湘人;李鸿章建立淮军,多用淮人,且二人帐下多是太过于“实用”的武将、政客、实业家,文化思想上的成就多未展开;胡林翼地位低及影响略小;袁世凯聚众人多不以诚,缺少文化上的凝聚力。张之洞宦迹遍布江南各地,从湖北到四川,从两广到两湖,从浙江到两江,甚至北方的河北、河南,山东、山西、陕西,所至各地,皆能发现真人才,聚集真朋友。所以督湖广时能招致大量的人才。当然,这些人乃以南方人居绝对多数,聚集起来最广泛意义上的“江南”。即使有鄂人以“本省”、“外省”为言,张之洞每大力去其町畦之见。2(461)即使对思想学术与自己不一致者,亦尽力推重,显出极大的包容力量。比如康有为,其《春秋》公羊学、孔子改制之说,张颇不以为然。虽力劝康有为勿言此学,但还是赞助康有为开强学会,后遂有“湖南新政”之端绪,容纳大量坚持维新思想的人。另如章太炎,戊戌变法前已有主张革命之说,张之洞还是把他请到武昌,准备让他主持《正学报》。后来虽由于章的坚持与肆言无忌,恐不能见容,逃去,事不果,但仍然可以见出张的包容之心。康有为与章太炎,是戊戌变法前后的活跃人物,康是维新派的首领,章太炎是国粹派的代表人物之一,如果加上张之洞所代表的“中体西用”派,此三派乃晚清三大思潮。后人每多注意三派之异,似为平流竞进,特别是后来随着时局的发展,革命终于成功;维新派失败,清朝被推翻,更加轻视张之洞当时的重要作用。
(二)善切磋,成就“多彩的江南”。张之洞善得人,亦善与人切磋。他思想广大,并不存由清朝学术而来的种种门户之见,特别是在诗学批评方面,以“清切”论诗,力求清正与广易亲切相结合,同时也是矫正近代诗歌创作中的极端,具有重要的切磋交流追求至境的意义。陈衍《石遗室诗话》云:
广雅相国见诗体稍近僻涩者,则归诸西江派,实不十分当意者也。苏堪序伯严诗,言“往有巨公,与余谈诗,务以清切为主。于当时诗流,每有张茂先我所不解之喻”。巨公,广雅也。其于伯严、子培及门人袁爽秋(昶),皆在所不解之列。……故阳不贬双井,而斥江西为魔派,实则江西派岂能外双井?双井岂能高过子美、雄过子美,而为是言。广雅少工应试之作,长治官文书,最长于奏疏,旁皇周匝,无一罅隙,而时参活著。故一切文字,力求典雅,而不尚高古奇崛。典故切,雅故清。[6]
此节流传甚广,然而似多有误解。这里记述了张之洞批评近代偏于宗宋的一系列诗人,陈三立、沈曾植、郑孝胥、袁昶,加上陈衍本人,他们皆是张之洞倚重的重要人物。首先,张之洞将黄庭坚的整体成就与江西诗派的负面影响分开,当然是别具只眼的;陈衍认为批评江西诗派就是否定黄庭坚,肯定黄庭坚就不能批评江西诗派,其实这正是张之洞所批评的门户之见。张之洞对以上陈三立等一系列诗人皆是极为推重的,陈衍来武昌入张之洞幕府,正是张在友人扇子上看到陈衍的诗,“至为激赏”6(157)。张之洞推荐门人袁昶至清廷任职,联络北京与江南,期望极大,但清庭却因袁谏阻借重义和团围攻外国使馆对外宣战而处死了他,张之洞痛惜不已,有诗《过芜湖吊袁沤簃》:“江西魔派不堪吟,北宋清奇是雅音。双井半山君一手,伤哉斜日广陵琴。”认为袁能将王安石与黄庭坚熔而为一,评价极高。盖黄庭坚有清奇的一面,也有从“奇”趋向崛强的一面,若“奇”不以清正为基,势必趋向形貌上的“槎牙”、“荆棘”。其次,将张之洞所主张的清切理解为“典雅”,进而理解为“旁皇周匝,无一罅隙、时参活著”,不能尽清切之义,对张之洞的良苦用心似未领会。“清”指向“雅正”,须由广大而至于雅正得到“清澈”之美;“切”指向“切当”,须由渊博而至于恰当得到“亲切”之感。郑孝胥和樊山诗云:“尝序伯严诗,持论辟清切。自嫌误后生,流浪或失实。君诗妙易解,经史气四溢。诗中见其人,风趣乃隽绝。浅语莫非深,天壤在毫末。何须填难字,苦作酸生活?会心可忘言,即此意已达。”6(P135-136)则是对自己“辟清切”的反思,郑序陈三立诗在1909年,此和樊山诗约作于1915年,当年为推重陈三立诗,对于张之洞的清切之论在强调“甚正”的同时,引伸而辟之,认为“诗之为道殆有未能以清切限之者”。此时读张之洞所推重的樊增祥诗,觉得自己“辟清切”的观点可能有粗率之处,可能对后生造成不良的影响。这是比较切实的反思。
与以上陈三立偏重宋诗一路诗人不同的是另外一路近代诗人,大约偏重于学习唐以前的诗,特别是对于汉魏六朝古诗,情有独钟;在人格上,也是偏于自由洒脱的一路。此一系以王闿运、樊增祥、易顺鼎为代表,他们皆两湖人,而以上陈三立一系列诗人基本上是江浙闽赣东南一带的人士。张之洞所论“清切”,不但对于宗宋诗人的弊端具有针砭的意义,对于宗唐前诗人亦有指导的意义。只不过张提出此论时应在戊戌变法前后,当时身边主要是宗宋诗人群,游观酬唱品评之间更有当下的针对性。樊增祥、易顺鼎皆是张的门人,樊增祥长期在陕西任职,不在武昌;易顺鼎居留庐山、武昌时间较长,曾与陈三立诸人作庐山之游,多有酬唱之作,并请张之洞品评。但张之洞对易顺鼎等门人之作多是正面的引导与鼓励。易顺鼎赠张之洞“残帖砚”,张有《题残帖砚》云:“介甫书颠狂,子瞻书豪纵。穆穆司马公,落墨必谨重。邪异贤亦殊,朝局成一閧。……易生性慷慨,如石充僧供。坳墨谨洗涤,廉棱戒磨砻。作我方正友,泚笔岂敢弄。”易顺鼎确实不乏颠狂与豪纵,此风在其诗中也时有表现,张之洞以“谨重”“方正”教之,意味深长。《过芜湖赠袁兵备昶》:“为政有道道有根,佳人读书袁使君。九流擩哜仍摆落,收拾并入不二门。”道出读书为学,也包括为政为文,由博返约,层层刊落,最后归于一心尊的不二法门。所以,雅切之说,广易之论,并不是张之洞特别指责他倚重的一批宗宋诗人,而是他在切磋中联络众多才士的一条主线,是他诗学思想的概括。在切磋琢磨中互相借鉴,形成包容多样的共同体。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他要成就的是一个“多彩的江南”。
(三)守正驭奇,成就“有力的江南”。张之洞教士,行、学、文三者并举,《輶轩语》即有“语行第一”、“语学第二”、“语文第三”等三篇。“语行”不从高深的德性来讲,只从日常生活的为人处世来讲;“语文”虽从科举考试的要求来讲,颇能由浅入深。“语学”则深入系统。观张之洞门下之士,多学养深湛、诗文俊伟,既不是仅能纸上谈兵的浮华之徒,也不是仅能做事的粗重少文的人,可知张造士的功夫重在“学”,同时也兼顾“文”。
张之洞早年既受韩超、胡林翼的熏陶,“差幸心源早得师”(前引);后任职两湖,便以近代湖湘之学为基础,展开兴学育才的事业。近代湖湘之学的代表人物是曾国藩与胡林翼,由于面对太平天运动的乱局和考据之学饾饤无用,因此力倡“经济之学”——实学,培养有用的人才。然而,由于时局的限制和对实用人才的偏狭理解,曾、胡较多地注重军事人才和实业人才,且人数有限,尤其在文化教育方面不够重视,总之,太过于实用。张之洞能够守正驭奇,重文学,刊落浮华,拒绝僵固。比如王闿运,是湖南著名的才学之士,几次进入曾国藩幕府,皆没有获得曾的重用;几次到北京应试,也没有得到清廷的任用。张之洞对王闿运略显浮华的才学当然是清楚的,但是能够包容。王晚年立志讲学著作,主讲湘潭书院二十余年,育才无数,樊增祥、易顺鼎、袁昶等多受到王的影响,张之洞收至自己门下,颇为倚重。张之洞所到之处必兴办学校教育,湖北的经心书院、江汉书院、两湖书院;四川尊经书院、广西广雅书院、江陵书院等,皆有较大的影响,培养了大批人才,产生的集合力量是巨大的。特别是戊戌变法前后,张之洞一方面尽量拒绝清廷分配下来的候补官僚,一方面大力向外推荐江南人士,大力任用江南人士,使江南充满活力。
张之洞标举“正学”,著《劝学篇》,系统地提出“中体西用”之说,虽然主要目标在于绝康梁、息内乱,但同时也反对“以陋为古,以迂为贤”的僵固思想,所提出“正人心”、“开风气”两端,乃是他守正驭奇思想系统的两翼,大方向将士人精神引向正、大、通、活,实现湖湘文化精神之转型,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他要成就的是“有力的江南”。
总之,张之洞一生成就集于“江南”,给近代江南文化打上了深深的烙印。虽然理想不尽实现,成败得失之处多可讨论,但意义重大,影响深远。柳诒徵《张文襄祠》诗云:“南皮草屋自荒凉,丞相祠堂壮武昌。岂独雄风被江汉?直将儒术殿炎黄。六洲蒿目天方醉,十载伤心海有桑。独上层楼询奥略,晴川鼙鼓接三湘。”(《学衡》1924年第25期)在近代诗学中,张之洞的地位和作用极为重要。在他的组织下,形成了江南诗人群的活动中心。他基于近代湖湘文化,激发诗人的现实精神和扎实精神,兼顾唐前诗的意气风发和宋诗的博雅凝炼,彰显中国诗学传统的大体与整体。他一生创作诗歌量虽不很多,但诗中有人,气骨双胜,熔唐宋诗学精神于一炉,自有其他诗人所不及之处。他坚持以“清切”论诗,切磋对治,补弊救偏,促进了不同宗趣的诗人间相互借鉴吸收,健康发展。对于张之洞在近代诗人中的身份地位,实难以宗派限之,他是晚清“江南诗人群”当之无愧的领袖。
[1] 本文引张之洞作品皆据《张之洞全集》[M].武汉:武汉出版社,2008.
[2]陈引驰,刘师培.南北文学不同论.刘师培中古文学论集[C].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7.261.
[3]吴剑杰.张之洞年谱长编[M].上海:上海交通大学出版社,2009.33.
[4]钱基博.现代中国文学史[M].武汉: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11.178.
[5]王闿运.湘绮楼诗文集[M].长沙:岳麓书社,1996.1395-1396.
[6]柳亚子.论诗六绝句[A].王闿运.湘绮楼诗文集[C].长沙:岳麓书社,1996.14.
[7]张寅彭主编.民国诗话丛编第一册[M].上海:上海书店,2002.156.
(责任编辑:胡光波)
I206.5
A
2096-3130(2017)06-0010-07
10.3969/j.issn.2096-3130.2017.06.003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近代文化保守主义学术系统与中国文论建设研究”(15BZW118)阶段性成果
2017—10—11
王守雪,河南滑县人,文学博士,湖北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