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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感知动词的体貌词尾探究其事件结构

2017-03-10陈雅清

理论界 2017年10期
关键词:体貌词尾补语

陈雅清

从感知动词的体貌词尾探究其事件结构

陈雅清

叙实类感知动词的三类词尾〔1〕反映了感知动词不同的“体”意义,同时也决定了其不同的事件结构。“见”和“到”虽然都是实现体,反映在动词的事件结构中却有不同的内涵。本文以“见”、“到”为切入点,通过对其语法化过程的考察讨论其作为叙实类感知动词体貌词尾的不同内涵。研究发现,“到”和“着”是典型的体貌词尾,分别表达终结和持续的体意义,带有这两个词尾的感知动词的事件结构表现为单个事件内部的时间结构;“见”为非典型体貌词尾,虽可表达动作事件的完结,但其本身并未完全语法化为表动作完结的体貌词尾,因而以其为词尾的感知动词表现为双事件结构。

感知动词;事件结构;语法化

一、引言

依据张新华的研究,〔2〕感知动词依据不同的感受器官可分为五组:视觉、听觉、味觉、一般感受和一般察觉。这五组词在表现感知动词叙实作用的当下性时都可以带三种表体貌的词尾,即“着”、“见、到”和“出”。“出”是三类词尾中最特殊的,其虚化程度不高,通过本义的引申表示由内而外,指把内隐的东西揭示出来。相对于“出”而言,“着”与“见、到”作为体貌词尾的特征更为明显。

一般认为“着”是持续体的标记,指动作内部的进行;“到、见”是实现体,部分保留触及的词汇义,并半虚化而指感知动作的现实完成。但仔细考察就会发现,“见”和“到”作为体貌词尾也有细微的差别。因此,本文拟以“见”和“到”的语法化过程为切入点,通过对两者语法化特征的考察来探究其分别作体貌词尾时的不同,从而进一步讨论感知动词在作叙实类词语时的事件结构。

二、“见”和“到”的语法化过程

1.“见”的语法化

从“见”的字形演变可以看出,无论是在甲骨文中还是在早期的铜器铭文中,其形体都突出了一只大眼睛。直至后来的隶书和楷书繁体,其中的“目”也是眼睛的意思。造字本义即为“睁着眼睛看”。《说文》:“见,视也。从儿从目。”段注:“析言之,有视而不见者;浑言之,则视与见一也。”可见“见”的本义与视觉活动有关,且表示视觉活动有结果。在古汉语中,其与“看”、“望”、“观”、“窥”等表视觉动作的动词的主要区别即在于它的达成结果性。“视”可以独立作谓语:

(1)仁者见之谓之仁,知者见之谓之知。(《易·系辞上》)

(2)见兔而顾犬,未为晚也。(《战国策·楚策四》)

由以上例句可知“见”表示视觉活动有结果,共包含了两个语义要素:[+视觉动作]、[+结果]。

从先秦时,“见”就常与不带有结果义的单音节视觉认知动词配合使用,作为其后的第二谓语,表示先进行了一个视觉动作,然后达成了视觉动作的结果:

(3) 窥见室家之好。(《论语·子张》)

(4)登铁上,望见郑师众,太子惧,自投于车下。(《左传·哀公二年》)

(5)扁鹊以其言饮药三十日,视见垣一方人。(《史记·扁鹊仓公列传》)

(6) 王曰:“吾欲观见之。”(《韩非子·外储说左上》)

(7)至于泽畔,方将杖挐而引其船。顾见孔子,还乡而立。(《庄子·渔父》)

(8)充每聚会,贾女于青锁中看见寿,说之。(刘义庆《世说新语·感溺》)

以上所有例子中,“见”都与表示视觉动作的单音节词连用,表达视觉动作的结果“看到”,此时句子结构皆为连动式,即V1(视觉动作)+V2(见,结果)+O。

由于“见”的语义特征中很明显的一点是[+结果性],久而久之,表示的动作行为范围逐渐扩大,不仅可以表示视觉动作的结果,还可以表示相关的听觉动作行为的结果,从而发展为由“看见”表示“听见”。这种用法最早出现于唐宋时期的诗词当中,如:

(9)世人见我恒殊调,闻余大言皆冷笑。(李白《上李邕》)

(10)从兹耳界应清净,免见啾啾毁誉声。(白居易《香炉峰下新卜山居重题》)

(11)见说蚕丛路,崎岖不易行。(李白《送友人入蜀》)

(12)旁人听见时,教我怎地做人!(《警世通言·陈可常端阳仙化》)

例(9)、(10)中的“见”均是单音节及物动词直接作谓语,根据其后的宾语“调”和“声”可以推断“见”在此处所表达的并非视觉动作的结果义,而是有结果的听觉动作,即现代汉语中“听见”的意思;例(11)中的“见说”可以解释为“见有人说过”,或“听见有人说过”,和现代汉语中常用的“听说”基本同义,这里的“见”既可以理解为本义的视觉动作有结果也可理解为其引申为听觉动作的结果;例(12)中的“见”用于单音节的表听觉动作的动词后直接作其补语,表示听觉动作的结果。

“见”可以表示“听”的意义,其最开始的用法可能源于类似于修辞方法的“通感”或“移觉”,即用形象的语言使感觉转移,将人的听觉、视觉、味觉、嗅觉、触觉等不同感觉互相沟通、交错,彼此转换。在以上例句中即表现为用表示视觉动作结果的“见”代指听觉动作的结果。值得注意的是,古汉语中本有表示听觉动作结果的词“闻”,有“听而不闻”的说法。但由于“见”表示结果性的广泛使用,出现了“闻”与“见”共同表示有结果的听觉动作的用法:

(13)乞食之声甚苦,闻见者莫不凄恻。(白行简《李娃传》)

(14)闻见楼上歌声嘹亮,便一齐勒住马,……(孔尚任《桃花扇》)

虽然在古汉语中“闻”和“见”多次连用表示“听到和看到”,但以上例句中“乞食之声”和“歌声”分别作为动词“闻见”的宾语显示句中动词含义侧重于“闻”,即听觉动作,而“见”只是表示动作的有结果,而不是有结果的视觉动作。

后来,随着使用频率的增加,“见”的使用范围也逐渐扩大,发展到可以表示其他感觉动作的结果性。除了表视觉和听觉的“看见”、“听见”等外,汉语中还有表示嗅觉动作有结果的“闻见”和“嗅见”:

(15)那皮狐的屁放将出来,不拘甚么龙虎豺狼,闻见气亮,只往脑子里钻,熏得寄姐丢了鞭子,直蹶子就跑。(《醒世姻缘传》第95回)

(16)只闻见一股幽香,却是从黛玉袖中发出。(《红楼梦》第19回)

(17)陆小凤现在又变得像是只蜜蜂,嗅见花香就想飞到花蕊上去。(古龙《陆小凤传奇·银钩赌坊》)

(18)陪妈住院以后,因为老是在她身边转来转去,就嗅见她身上有股没洗净的汗味。(张洁《世界上最疼我的那个人去了》)

在汉语史上还曾有过“见”作其他动词补语的情况:

(19)更恐见和尚楚捉入州。(圆仁《入唐求法巡礼行记》)

(20)长吁解罗带,怯见上空床。(韩偓《春闺》)

(21)东坡海上无消息,想见惊帆出浪花。(黄庭坚《和蒲泰亨》)

(22)如今憔悴,风鬟霜鬓,怕见夜间出去,不如向帘儿底下,听人笑语。(李清照《永遇乐》)

以上例句中的“见”一般在翻译成现代汉语时大多都没有明确的语词对应,研究者常将其当作助词,或解释为复指动词。可以肯定的是,句中的主谓词“恐”、“怯”、“怕”、“想”都是心理感觉动词,且不论“见”在各句中的具体含义,其作为感觉动词的结果补语的用法是肯定的,而且是越来越扩大化了。

同时,“见”还可以作一般动词的补语,表示结果的达成,相当于“到”、“着”:

(23)魏文帝尝与陈思王植同辇出游,逢见两牛在墙间斗。(《世说新语·俊辩》)

(24)遇见一道人,问所签,便释然。(《世说新语·文学》)

(25)梦见鬼合之,非梦与神遇乎?(《论衡·奇怪》)

(26)妇人摸见袖子里重重的,道……(《金瓶梅》第20回)

(27)只怕不撞见高衙内,也照管着他头面。(《水浒传》第6回)

(28)你找见他或偶尔得到他的消息,你给他说,我期待他回滋水跟我共事。(陈忠实《白鹿原》)

(29)大虫去了一盏茶时,方才爬将起来,再收拾地上香炉,还把龙香烧着,再上山来,务要寻见天师。(《水浒传》楔子)

这些例句中有的“见”作动词补语时依然带有“视觉动作”的隐含意义,如在“逢”、“遇”、“梦”、“撞”等动词后,整个结构仍然含有“看见”、“见到”的意思,“见”并未完全虚化。在有些动词后则只充当动词的补语,表示该动作达到的结果。同时,这些例句也表明“见”作为动词补语的用法越来越普遍,搭配也越来越广泛。

总之,“见”由表示有结果的视觉动作,通过凸显[+结果]的语义元素,在长期的语言使用中,逐渐与其他动作动词结合使用,演变为表示动作结果的补语成分,其[+视觉动作]的语义元素逐渐脱落。

2.“到”的语法化

行为动词“到”经历了两条语法化路径:一是由行为动词变为介词;二是由行为动词演变为动词补语。本文主要关注后一种语法化过程。

“到”从独立作动词到用在动词后作结果补语的语法化过程大致分为五个阶段:一是“到”单独作谓语动词;二是“到”用于动词后构成“V到O”结构,表示动作行为到达某处所;三是“V到O”结构中的“到”表示动作行为延续到宾语所代表的时间;四是“到”表示动作行为达到的某种程度;五是“到”在动词后作补语表示动作行为有了结果,表达“终结、完成”的体意义。

先秦时期的“到”主要是单独作谓语动词,可以带宾语,也可不带宾语:

(30) 蹶父孔武,靡国不到。(《诗经·大雅·韩奕》)

(31)是以使君王沛焉,辱到敝邑。(《公羊传·宣公十二年》)

(32)伯夷、叔齐饿于首阳之下,民到于今称之。(《论语·季氏篇》)

以上三个例句中的“到”都是表示“到达”的实义动词,包含了[+位移]、[+目的地]两个语义要素。(30)中的“到”可以理解为不带宾语,也可理解为宾语前置,意思是“没有他没到过的国家”。(31)中的“到”直接带处所宾语,是其作为趋向动词表“到达”的最自然的语义联系。(32)中的“到”后接时间名词作宾语时需加上介词“于”是其作为动词的最好证明。而之所以可以带时间词则是隐喻的作用,即从空间域投射到时间域。Anderson& Lyons曾指出“语言中表示空间的词是最基本的,它们是派生其他词语的基础。派生是通过隐喻或引申从空间这个认知域转移到其他认知域,如时间域、目的域等等。”〔3〕虽然(32)中的“到”仍然是动词,但后带时间词时其表示动作的意味会弱化。

到汉代时,“到”的用法出现了一些变化,首先表现在可以直接带表时间的词:

(33)到汉之立,而长吏以为十二渠桥绝驰道,相比近,不可。(《史记·滑稽列传》)

(34)到其四月,昌邑王贺行淫辟,立二十七日,大将军霍光白皇太后废贺。(《汉书·天文志》)

可以直接带时间词反映了“到”在表达空间位移义上的虚化。其次,“到”开始出现在连动式中:

(35)以骑渡河南,送汉王到雒阳,使北迎相国韩信军于邯郸。(《史记·樊郦滕灌列传》)

(36)遂散六国之从,使之西面事秦,功施到今。(《史记·李斯列传》)

(37)孝文曰:“朕能任衣冠,念不到此……(《史记·律书》)

“到”出现在连动式中,首先表示的是先后两个动作,如(35)中的“V+O+到+O”;随后由于隐喻的作用,空间的位置投射到时间位置,“到”后的名词可以由时间词来充当,如(36);又由于“到”所蕴含的[+目的地]语义元素,由具体的空间或时间位置虚化为抽象意义上的某种程度或某种地步,出现了“到”在“V1+V2(到)+O”结构中表程度的格式。

魏晋南北朝时期的“到”在用法上大致与前代相同,而到唐代,其用法有了比较大的发展:

(38)若说娇奢,谁人到此!(《敦煌变文·妙法莲华经讲经文(一)》)

(39)日日不备欢乐,次弟渐到王郎排备酒馔。(《敦煌变文·丑女缘起》)

(40)大王屈请圣仙才,侵晨便到门守(首)来。(《敦煌变文·八相变(一)》)

(41)广政十年八月九日在西川静真禅院写此弟廿卷文书,恰遇抵黑书了,不知如何得到乡地去。(《敦煌变文·维摩诘经讲经文(四)》)

(42)斋了到来寺门前,钵盂扑碎街头卧。(《敦煌变文·佛说阿弥陀经讲经文》)

(43)共汝暑到地狱看去。(《敦煌变文·难陀出家缘起》)

(44)归到壁前看季布,面如土色结眉频。(《敦煌变文·捉季布传文》)

(45)称诉冤屈,词状颇切,所以追到陛下对直。(《敦煌变文·唐太宗入冥记》)

(46)须臾白庄领诸徒党来到寺下。(《敦煌变文·庐山远公话》)

唐代的“到”有两种主要用法:一是单用作谓语。单用作谓语的“到”出现了直接带表程度的“此”和受事的情况,表明了其位移意义的进一步虚化。二是用在连动式中。出现了大量的和“来”、“去”、“入”等位移动词或“走”、“召”、“引”之类的致使位移动词搭配的用例,使“到”的位移意义有可能发生弱化。当“到”后出现处所宾语时,它作前一动词的趋向补语;当它后面没有出现处所宾语时,可作前一动词的结果补语。

五代时的用法与唐代差不多,只是“到”和“来”、“去”连用的情况较多。宋代时“到”在用法上有两个新的发展,一是与“得”连用的情况显著增加,二是与“想”、“思量”、“看”之类表示主观或客观感觉的动词连用,表达主观或客观的结果:

(47)想到第九重,只成硬壳相似,那里转得又愈紧矣。(《朱子语类·理气下》)

(48)人只是不思量到这里,所以追感之诚不至也。(《朱子语类·论语四》)

(49)以是察人,是节节看到心术隐微处,最是难事。(《朱子语类·论语六》)

到元明清时代时,“到”与“来”、“去”连用的情况及和感觉动词连用表主观或客观结果的情况都大为增加。

先秦是“到”的起源时期,大都是独立作动词,表本义“到达”。两汉、魏晋南北朝时的“到”开始出现用在动词后作补语的用法,且其前面的动词只能是动作动词并一般含有[+位移]或[+致位移]的语义特征,“V+到+O”结构表示位移义,保留了其本义“到达”,此期间表示时间义的“到”格式开始萌芽。隋唐时期,“V+到+0”的出现频率大幅度提高,“到”的虚化程度在加深。宋代是关键时期,“到”前面的动词既可以是感知动词,也可以是其他抽象动词,“V+到+O”结构可以表示动作行为到达某程度。到了明代,“到”用在动词后作补语的比例开始超过独立作动词的比例,这说明其虚化程度又大大加深了。元明时期表动作行为有了结果的“V+到+O”结构开始萌芽,清代表示动作行为达到某程度的“V+到+O”结构大量出现。到近代,表示动作行为有结果的“到”格式已普遍使用。

3.“见”与“到”语法化过程的差异

“见”与“到”虽然都经历了由实义的表行为的动词到表结果补语的语法化历程,但其语法化路径却不尽相同。

两者可用的结构格式的发展都经历了从独立动词带宾语到连动式再到动结式的过程,但其结构的改变却有明显不同。“见”的结构发展历程为:“见+O”—“V1+(V2(见)+O)”—“(V1+V2(见)) +O”—“V+见(表结果补语)+O”。在发展过程中,“见”的两个语义元素 [+视觉动作]、[+结果]中的第一个渐渐脱落,最后只剩了表结果性的语义元素,但其作为及物动词的特性始终保持在各种结构格式中,有时格式中带宾语的可能性甚至取决于“见”而非前面的主谓词:

(50)我看见他把书放在桌子上。=我看(动作)+我见(动作结果)(他把书放在桌子上)。

(51) 他听见妈妈开门进屋了。=他听(动作)+他见(动作结果)(妈妈开门进屋)。

第一个例句中的“见”不仅表示了动作的结果,而且[+视觉动作]的语义元素还部分存在,第二句中虽然表视觉动作的义素已经脱落,但“见”作为表结果性的补语成分其及物性依然存在,而没有进一步虚化为单纯表示终结的体貌成分。

“到”的结构格式发展经历了“到+O”—“V1+O+V2(到)+O”—“V1+ (V2(到)+O)”—“(V1+V2(到)) +O”—“(V+到(表结果补语)) +O”—“(V+到(表完成、终结的体貌成分)) +O”。通过与“见”的发展历程对比,我们可以发现“到”的发展过程要多一步,即最后的从表补语的成分到表示动作完成的体貌成分。“到”最开始也是可单独作谓词表行为的及物动词,其所具有的[+位移]、[+目的地]两个语义元素中的第一个在虚化过程中逐渐脱落,同时由表目的地处所的义素逐渐引申发展出了表示程度或地步的含义,并最终通过“达到某一程度”得到“达到某一结果”类表结果性的义素。且它在从连动式结构变为动结式结构的过程中经历了重新分析,即“(S+V)+(到+O)”—“(V+O) +到”,“到”作为体貌词尾表示动作的完成。值得注意的是,虽然“到”在最开始是作为及物动词出现的,在发展过程中其及物性也随着虚化的过程逐渐丢失,其后作体貌成分体现出的及物性都是由前面的主动词决定的,这也是“到”经历结构重新分析的证据,如:

(52)他看到现场的排练正紧张进行。=他看(现场的排练紧张进行)+到(表示“看”的动作的完成及结果)

(53)我们听到孩子们在唱歌。=我们听(孩子们唱歌)+到(“听”的动作的完成及结果)

以上两个例句表明“到”已经丧失了直接带宾语的及物能力,句中动词“看到”、“听到”所体现出的及物能力都是由“到”前的动词决定的,“到”已经完全虚化为了表示动作完成及结果的体貌成分。

通过对比,我们可以很容易发现“见”与“到”在语法化过程中的不同经历和地位。“见”虽然实现了从行为动词到结果补语的发展变化,但其仍带有动词的及物属性而没有完全虚化为表体貌的成分,“到”完成了全部的虚化过程并通过结构的重新分析成为了表体貌的虚化成分,丢掉了动词的及物属性,它在虚化程度上比“见”更高一级。当“见”和“到”作为词尾与感知类动词相结合表叙实事件时,其不同的语法地位必然会导致其所构成动词的事件结构的不同。

三、感知动词的事件结构

我们谈论的事件有两种,一种是现实世界的事件,另一种是语言事件。现实世界的事件是现实中发生的事件,而语言事件是对现实事件的表征,或又称词汇化。由于事件具有内部时间结构,如事件的起始、持续、终结等,所以称为事件结构。

最早对动词的蕴涵事件进行研究的是Vendler。〔4〕他根据终结性、持续性和同质性等时间结构特征把英语中的动词分成了四类,即状态类、活动类、达成类和完结类,〔5〕状态类和活动类动词在时间上都是无界的(atelic),其中状态类动词描写的是事件的静态的情状,活动类动词描写的是事件的动态情状;完成类和成就类动词表达的是状态的改变,因此,是有界的(telic),其中完成类动词的时间可以延迟而成就类动词的时间不可以。

现代汉语中没有单音节的动词可以与英语的完成类动词直接对应,为表达一种状态的完成或结束,汉语往往要借助表示结果的复合动词形式,第一个词表示活动,第二个词表示结果;或是借由“着”、“了”、“过”等体貌词与活动动词相结合来表达动作事件的不同状态。汉语也经历了由单音节动词向双音节动词的发展过程,在古代汉语中存在不少单音节动词表动作事件完成或终结的情况。下文将分别从光杆动词和复合动词两个方面来讨论感知类动词表叙实性事件时的事件结构。

1.光杆感知动词作叙实谓词

在对英语动词事件结构的研究中明确区分出了活动类动词与完成类动词,如“look”和“see”,“listen”和“hear”,分别表示看、听的动作以及有结果的看和听。汉语从古代发展到现代,一个重要特点即是单音节动词的减少和双音节动词的增加,体现在感知动词上也特别明显。如古汉语中与英语相对应的,“看”、“听”为活动类动词,表示看和听的具体动作;而“见”、“闻”为完成类动词,表示看和听的动作有结果。汉语发展到当今的阶段,已没有了和英语完成类动词直接对应的单音节词,而是由古汉语中独立的两个单音节动词组合在一起构成表示结果的复合动词形式,如“看见”、“听闻”,前一语素表示具体的动作,后一语素表示动作的完成和结果。之后,随着“见”的语法化和其他表完结的语素的发展,又出现了“听见”、“听到”、“看到”等完成类复合动词。

复合感知类动词的出现并不表示光杆的感知活动类动词不能表达实现的意义或动作状态的正在进行、充当叙实性谓词,如以下例句:

(53)看你作业写成这样子,我都改不下去了。

(54)他笑眯眯地看孩子们跳着舞、玩着游戏。

(55)听她唱完这首歌,他默默地离开了。

(56)我在满街水兵中间走着,听他们互相笑闹着、喧嚣着,一直来到码头边。

以上例句中的光杆感知动词都可以分析为带有[+实现]、[+完成]语义特征的完成类动词或是表现动作所描述事件的正在进行的状态,但需要注意的是,表示事件结果或状态的结构特征并不是由原为活动类动词的光杆动词单独实现的。

一方面光杆感知动词作叙实动词时,其表现的体受后续从句中动词的体貌标记的影响。如(53)和(55)句尾的“了”表达的完成义决定了“看”的动作必须先完成后才能以此为依据作进一步的判断或表述。而(54)和(56)中“看”和“听”所表达的事件正在进行的含义是由宾语性从句中的动词“跳、玩”和“笑闹、喧嚣”后表持续的体标记“着”所表达的。

同时,在表达事件结果时,“看”、“听”的结果义在很大程度上是由其后的动词词尾所承载的。如(53)中的“成”和(55)中的“完”都是明确地表示动作完成或终结意义的词尾,它们的出现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看”、“听”两个动作的结果性。事实上,两个连续出现的动词构成了“见”、“到”语法化中期的动结式:V1+(V2+O(表程度的宾语成分/名词性宾语)),整个“V2+O”的结构构成了动词V1的宾语,宾语动作的结果性暗含了主动词的完成、终结义。

(54)、(56)中“看”、“听”所表达的叙实性也可用体的升降来解释:

(57)a他笑眯眯地看孩子们跳着舞、玩着游戏。=b他笑眯眯地看着孩子们跳舞、玩游戏。

(58)a我在满街水兵中间走着,听他们互相笑闹着、喧嚣着,一直来到码头边。=

b我在满街水兵中间走着,听着他们互相笑闹、喧嚣,一直来到码头边。

此时的主动词和宾动词是同时存在的,两个动作发生的时间是契合的,而不是分离的,“看”的动作与“跳、玩”的动作,“听”的动作与“笑闹”、“喧嚣”的动作指向的是同一个时间段。

从以上分析可以看出,作为活动类的光杆感知动词作叙实性谓词的功能并不是由独立的单音节动词实现的,而是由宾语动词的体貌词尾和从句动词的体标记综合实现的。

2.双音节感知叙实动词的事件结构

活动类的光杆感知动词与表达不同体貌意义的词尾结合可构成双音节感知动词作叙实性谓词,且不同的体貌词尾可表达不同的事件结构,如完成、终结、进行状态等。最常见的体貌词尾即“着”、“到”、“见”。

通过上文语法化过程的对比分析,我们已发现了“到”和“见”在作体貌词尾时的不同语法地位。而“到”和“着”在表达叙实性时也有不同:

(59)他们看着小王在座位上抽烟。

(60)他们看到小王在座位上抽烟。

“看着”与“看到”两个不同的动词使句子在语义上有差别,原因就在于“着”和“到”分别与“看”构成了不同的事件结构,即“着”指向动作的正在进行,与“着”相结合的动词构成的是状态类动词,具有无界性的特征;“到”指向的是动作的结果和完成,与动词相结合构成完成类动词。

“着”所表达的动作执行过程还可与现实中时态进行的内部环节一一对应:

(61)他站在雨中,看着她消失在街道的尽头。

(62)我是看着她一天一天长高、长大的。相比于表动作完成的“到”,“着”与感知类动词相结合时所表达的动作内部时间与现实世界事态发展的步调更一致。

值得注意的是,“到”与感知动词结合构成双音节叙实动词后,其后还可以加体标记“了”或“过”,而“着”构成的动词不行:

(63)他们看到了小王在座位上抽烟。

(64)他们看到过小王在座位上抽烟。

(65)*他们看着了/过小王在座位上抽烟。

在本身已具有完结义的双音节动词后加“了”或“过”,动词所投射的体意义便不再指向当下发生的个体事件(即宾语动词表达的事件),而是指向主动词所表达的整个事件的完结,包括小句内动作的完结,即感知类事件已经发生或发生过。而“到”后可再接表完结的体标记而“着”不行,可能与“着”本身是使用广泛的体标记有关,也可能与“着”、“到”本身所表达的意义不同有关,限于篇幅,此处不再详细讨论。

上文在分析“到”、“见”的语法化时已讨论过“见”与感知动词结合时所表达的事件意义,此处也不再赘述。通过以上分析,我们不难发现,“到”与“着”都是已虚化完成的体貌词尾,分别表达“完成、终结”和“持续、正在进行”的事件意义。但“着”同时也是广泛使用的独立体标记,比作为体貌词尾的“到”虚化程度更高,主要表现在其表达体意义时使用范围更广,以及其后不能再出现“了”、“过”等同为体标记的词。“见”是尚未完全虚化的非典型体貌词尾,虽发展成了表结果的补语成分,但作为动词的及物属性并没有完全丢失,它在与感知类动词结合构成具有叙实语义特征的复合动词时,表达的事件意义也是典型的复合事件,即动作事件+动作完成事件的双事件结构。

四、结语

“见”和“到”经历了不同的语法化过程从而也获得了不同的语法地位。“见”虽然实现了从行为动词到结果补语的发展变化,但其仍带有动词的及物属性而没有完全虚化为表体貌的成分;“到”完成了全部的虚化过程并通过结构的重新分析成为了表体貌的虚化成分,丢掉了动词的及物属性,因此,它在虚化程度上比“见”更高一级。当处于不同语法地位的二者与感知动词相结合表达叙实性事件时,其事件结构也有着明显的不同。“到”和“着”都是典型的体貌词尾,分别表达终结和持续的体意义,带有这两个词尾的感知动词的事件结构表现为单个事件内部的时间结构。“见”作为非典型体貌词尾,虽可表达动作事件的完结,但由于其本身仍保有动词的及物属性,且其并未完全虚化为表动作完结的体貌词尾,因而以其为词尾的感知动词表现为双事件结构。■

考参文献:

[1]依据张新华老师的《感知类叙实动词研究》,感知类叙实动词的三类体貌词尾为:“着”、“见、到”和“出”。“出”作为特殊一类,本文不细究;前两种都带有明确的“体”意义,与动词的事件结构联系紧密,是本文研究的重点。同时,笔者还认为即使是同一类的“见”和“到”也有不同之处,因而以“见”和“到”的语法化过程作为切入点来进行探讨。

[2]张新华.感知类叙实动词研究[J].语言教学与研究,2015(1):69-77.

[3]沈家煊.“语法化”研究综观[J].外语教学与研究,1994(4):18.

[4]Z.Vendler.Verbs and Times[J].Philosophical Review,1957(56).

[5]Z.Vendler.Linguistics in Philosophy[M].Ithaca,NY:Cornell University Press,1967:97-121.

责任编辑:白 沙

Research on the EventStructure of the Perception verbs from the Verb's Aspect Suffixes

Chen Yaqing

The three types of aspect suffixes reflect different meanings of the perception verbs,and determine the verbs’ different event structures.Although both “jian” and “dao” can express achievement,they show different connotations in verb event structures.Taking “dao” and “zhe”as starting point,this paper explores different connotations expressed by these three aspect suffixes through their grammaticalisation process.It is found that “dao” and “zhe” are typical aspect suffixes, expressing the aspect meanings of FINISH and -ING respectively.The event structures of the perception verbs that co-occur with these two aspect suffixes are analyzed as time structures within single events.Whereas,“jian” is an atypical aspect suffix which can be used to express the end of a verb event, yet it has not fully grammaticalised as an aspect suffix.Thus, the perception verbs that co-occur with it are analyzed as double-event structures.

perception verbs,event structures,grammaticalisation

H1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6547(2017) 10-0107-09

陈雅清,复旦大学中国语言文学系博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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