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与中国旧文化简论
2017-03-10张曼
张 曼
《红楼梦》与中国旧文化简论
张 曼
当代中国所面临的价值观缺失、混乱、冲突,对官方文化缺乏兴趣、信心等难题,已是文化传承缺位的典型表现。因此,“中国梦”的实现,不仅是一个开创性的事业,更是一种继承性的事业。因为“复兴”不仅仅是国力的强盛,更是文明的复归。研究中国旧文化便有了鲜明的时代意义,所谓旧文化,特指近现代以前深植于国民性格之中的社会传统文化,区别通常所言之“高大上”的儒释道、孔老庄等大文化,但绝非陈旧文化之意。文化乃是一个民族的品格,是民族精神的核心。明清文化经过千百年的传承与发展,已走到了旧文明社会的巅峰与极致,而《红楼梦》则是研究明清文化的必由之路。本文通过对《红楼梦》中体现出的封建社会之纽带(关系)——封建社会之制度(礼教)——封建社会之上层建筑(哲学)三个层面的思考,探讨中国旧文化的少许特征,以资现代文化建设之启示。
封建旧家庭;关系文化;礼仪文化;哲学文化
不同的民族之间最本质的区别为何?应属文化之差别,文化有不同,则文明不同,文明不同,则民族不同。对于具有相近文化历史的民族实际上可以归为同类民族,因此,世界上称得上文明古国者只有四个——古中国、古印度、古埃及与古巴比伦。其他各种文明大都由此四种文明传播转化而来。而这四大文明中,又只中国是唯一未曾间断过的古文明,其他文明古国或灭亡(古巴比伦)、或变迁(古埃及)、或衰落(古印度),这与中国独特的文化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唯有中国能在以家族血缘和祖宗崇拜为社会基础的文化上绵延独立其民族生命,至今而岿然不动。
中华民族伟大的文明源自于上千年灿烂的历史文化,《周易》有云:“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贲卦·彖辞》)中国自古被认为是宗法社会,及至今天依然如此,这就导致中国文化深深镌刻着家族制度的烙印,正如梁漱溟所言:“中国的家族制度在其全部文化中所处地位之重要,及其根深蒂固,亦是世界闻名的。”〔1〕曹雪芹作为中国精神的代表,〔2〕以一部红楼阐释了中国古典文化的博大精深。萨孟武曾以“中国旧家庭”的视角,从《红楼梦》中所记载的点滴细节中探寻中国古代家族制度的特点,并在这些家庭制度与规范中,发掘并体察出中国古代家族文化的鲜明表征。红学大家周汝昌就认定《红楼梦》乃一部文化小说,“虽然曹雪芹像只是写了一个家庭、一个家族的兴衰荣辱,离合悲欢,却实际是写了中华民族文化的万紫千红的大观与奇境”。〔3〕因而《红楼梦》这一封建文化作品的巅峰代表,对中国古代家庭制度、家族制度、社会制度有着最直接、最真实、最系统、最全面的描述。又通过曹雪芹“批阅十载,增删五次”的完善,以客观的视角为我们展现了中国旧文化的鲜明特征。
一、宗族制度上的关系文化
“关系”并非中国文化之特有,然与其他民族相比,中国“关系”内涵之独特、作用之重大实非西洋、印度等文明所能比肩。概因中华文明起源于伦理之孝道,以孝为本,并且善于推己及人。如此一来,爱屋及乌,由爱父母而爱兄弟,由爱兄弟而爱同宗同族,由爱同宗族而爱亲朋……在这种道德伦理观念之下,由家庭而起始而至社会构成了第一层巨大的关系网;此外,中国自古尊师重道,素有“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之优良品德,并由于尊师而爱护同门,于是在科举制度的激发下,由师生同门关系形成了中国社会的第二层巨大的关系网;又因中国乡土地域之观念十分深重,客居他乡者,遇见“同乡”总是倍感亲切,深度信任,于是处处照应,形成了中国社会第三层关系网。“关系户”之间在激烈的社会竞争与频繁的天灾人祸中互相扶持、互相照应,以同甘共苦、救危济困为典型特征的关系文化就成为了维系中国社会系统性的纽带桥梁。
儒家的修齐治平,实际上可以看作是研究如何做人以及处理各种“关系”的学问。忠恕、礼乐、信义、孝廉等等都是研究人与人之间关系的核心问题,从忠君至爱国,从格致到治平,儒家构建了一整套个人——家族——国家——天下的关系制度,以礼乐为纽带,将整个社会维系成一体,构建了全方位的关系网,有此来源,中国社会至今依然是关系社会就不足为怪了。
“关系”的作用,不仅仅在于彼此提供某种便利,更大程度上,被中国人用来形成利益共同体与政治攻守同盟。在《红楼梦》中,除了贾府的宁、荣两家是“同房各馔,并未分家”的同宗外,整个金陵的四大家族同样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利益共同体,反映在社会关系上,就是“联姻”。古代各大家族为了将自己的势力扩张到极致,同时也为了保证在危难时刻的帮衬救济,通过联姻将彼此联系在一起,形成“一条绳上的蚂蚱”,以上对抗朝廷,下对抗百姓。如萨孟武在《红楼梦与中国旧家庭》中就曾总结道:“此四家(贾、王、史、薛)均有姻戚关系,史家的小姐即史鼎的姑姑嫁给贾代善,贾政的夫人系王子腾的姊妹,凤姐亦系王子腾的侄女……薛蟠之母与贾政的夫人是一母所生的姊妹。”〔4〕于是,四大家族就通过姻亲关系结成了金陵最大的豪强势力。例如贾雨村被免官之后,通过贾府的关系重新当上了知府,贾雨村为报答此份恩情,对薛蟠打死冯源强抢香菱一案“徇情枉法,胡乱判断”。
“关系”体现在政治上,则表现为派系与朋党。要说明的是,中国之“党”与西方之“党”实属不同的涵义。在西方,“党”为“Party”,由聚会演化而来,在政治上即松散的政治利益联盟;而“党”在古时的中国则有偏袒、亲族之意,并通常有着较为严密的组织。在古代政治上“党”是被明令禁止的,因而有“君子矜而不争,群而不党”(《论语·卫灵公》)之说。中国是一个从来不缺乏政党政治的国家,从古代诸侯割据到后来的士大夫集团,派系林立,政党云集。史学家多认为明朝亡于党争,而党争之公开化则始于万历年间之东林党的崛起,东林和三党(楚、浙、齐)的激烈政治角逐最终导致大明亡国,政党无节制竞争的危害可见一斑。而实际上,在此之前并非没有竞争,只是由于皇权的激烈打压而不得不非常隐蔽f处于地下,平静的背后都有无数的暗流涌动。那么这些朋党是如何建立起来的呢?实际上,大多都是通过上述提到的三种关系:一是同族,二是同门,三是同乡而建立起来的。我们看到,影响中国历史走向数百年之久的党争问题,背后的核心逻辑就是“关系”文化。
《红楼梦》的一个伟大之处就在于,它仅仅通过描写与刻画一个封建大家族的方方面面就真实而深刻反映了时代之特色,大观园与整个贾府就是封建社会的一个缩影,集中体现了其各种丑陋与流弊。例如在贾府中,贾母代表了至高无上的绝对权威,在此之下,王夫人与王熙凤代表了掌握贾府实权的王家势力,贾珍、贾琏等代表了世袭贵族的贾家势力,而一大帮的丫头小厮与管事的则是人数最多但是权力相对较弱的基层势力,此外还有清客门人、外戚后辈等势力分布其中,俨然就是一副封建政治的缩小版。于是,在荣、宁二府以及大观园的舞台上“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红楼梦》第一回),为了地位、为了金钱、为了私欲争来斗去,搞得乌烟瘴气却又不亦乐乎,把中国人的自我折腾的精神展现得相当彻底。由此,“关系”这个中华文化中的核心特质又体现出了它负面的效应——若无外患,必然内斗,且不死不休的斗争精神。“攘外必先安内”就是这一现象的现实体现。
“关系”文化延续到近代以至当代,仍然深深发挥着重要作用,影响着当今社会的方方面面。正面的表现如中国人德孝观念深厚,父母兄弟团结和睦,家庭观念较重,重公平而轻利益等;负面的表现则是贪污腐化勾结犯罪,潜规则盛行,社会选人不唯贤而唯亲等。“走后门、找关系”在中国社会是家常便饭,以至于已深深影响到了当代婚姻中的择偶观的改变。须知,不正确的事情变为正常的现象那只能说明这个社会不再正常。“关系”文化虽然有其积极一面,但是在整个社会交往过程之中,却是公平正义的最大阻碍。贾府在王熙凤的治理下,“关系网”、“潜规则”盛行,从而进入了表面繁荣、本质腐朽,权钱交易、关系至上,终究由巅峰而走向了衰败的时代。
二、宗族制度下的礼仪文化
清乾隆年间,法国著名启蒙思想家孟德斯鸠(1689-1755)在《论法的精神》中曾提到:“中国人的生活完全以礼为指南。”〔5〕在法国大思想家对中国礼教大加赞扬的同时,中国的伟大思想家与文学家曹雪芹则正在贫困交加中呕心沥血地谴责封建之腐朽与礼教之荼毒。中国自古被誉为“礼仪之邦”,礼起源于对祖先之祭奠与对神的崇拜,之后经过世俗化而与社会宗族联系在一起,形成了礼的制度。在“百家争鸣”后,礼在儒家思想的修饰与推动下趋于完善,并最终确立了其在古代文化中的核心地位。《礼记·曲礼》说,使人“自别于禽兽”的是因为人之有“礼”,圣人“为礼以教人,使人以有礼”,礼使人完成了“自为存在”的蜕变,走向了文明。清代学者凌廷堪说过:“上古圣王所以治民者,后世圣贤之所以教民者,一礼字而已。”可以说,“礼”在历史上对中华文明的进步与发展起到了巨大的推动作用。然而,任何事物发展到了极致都必然走向自身的反面,特别是在封建统治者的精心改造下,“礼”最终分化成了截然不同的两个体系,一个是至今都对中华文明发挥着重要的积极作用的“礼学”文化,另一个则演化成了带有浓厚宗族色彩的政治统治工具——礼教。及至明清,经过上千年的发展以及程朱理学的演绎,礼教已经成型为与宗族血缘制度深度结合于一体的系统性规范,覆盖了上至天子,下至贱民的所有阶层。
《红楼梦》中,从君臣到父子,从丧葬到婚嫁,从吃饭到穿衣,方方面面都全方位地展示了古代礼教的种种繁杂的制度。而吃饭则是曹雪芹描述最多的礼仪,“翻翻《红楼梦》,就可发现,数回之中,至少必有一次提到吃饭”。〔6〕萨孟武在论及“红楼梦记事不忘吃饭”时,探讨了古代之“义利之争”问题,从而涉及了古代的礼法规范。实际上,礼仪只能存在于有条件的家族,“仓廪实而知礼节”(《管子·牧民》),对于普通的老百姓来说,礼仪只能是“象征性”的,在基本生活都不能保证的情况下,如何有能力遵守那些繁文缛节?在贾府这样的“钟鸣鼎食之家”,丰衣足食而整日无所事事,自然当属礼仪为其头等要事。在吃饭上,贾府是有着明确的礼仪制度的,如“黛玉初入荣国府,在贾母房中吃饭,哪一人捧杯,哪一人安箸,哪一人进羹,陪食的是谁,谁坐在哪一方哪一位,都写的清清楚楚”,〔7〕这从一个微小的侧面就反应出像贾府这样的封建大家族严格的等级制度与礼仪文化。
归根结底,礼是为了教化,因而教化不是手段而是目的。在以礼为核心内容的儒家吸收融合了中国佛教与道教的文化精髓并加以重新阐释后,礼教就作为中国传统之正统而成为了封建社会的最高道德标准。但是由于中国上千年的封建专制制度,统治者为了不断加强和巩固皇权的权威,从而将礼教作为统治天下之工具而加以利用与曲解,致使到了明清时期已经几乎完全沦为束缚人的行为,禁锢士子思想的枷锁。而在封建旧家庭中,这种枷锁对人性最具摧残性质的就是三纲五常。这一制度的理论来源自程朱理学的“存天理,灭人欲”,目的自是维护封建统治的永久性。明朝中后期有过王阳明之“心学”的复兴与昌盛,为中华文化带去一次清新的思想解放潮流,但是整个社会依然笼罩在以“礼仪教化、三纲五常”为基本内容的封建桎梏之中。《红楼梦》最深刻地批判了这一理论以及建立其上的封建规范对妇女意志的摧残,在这一制度的压制迫害下,贾府所有的妇女以及大观园中所有的女儿“千红一窟,万艳同悲”,李纨的青春守寡命运就折射出了整个封建社会无数妇女被虚名毁掉全部人生的莫大悲剧。
清政府曾规定,为守寡三十年以上的“节妇”、夫死殉情的“烈妇”、未婚夫死殉情的“烈女”树立贞节牌坊,免掉家族税负。至此,满清政权不仅是要“灭人欲”,他们灭掉的还是普通人民的人性与尊严。于是,林黛玉宁死不向封建礼教低头,一心追求自由与解放而不惜献出年轻的生命;贾宝玉轻视并且痛斥伦理纲常以及道学家的伪善。曹雪芹书中的金陵十二钗除了王熙凤外皆是才华横溢、艳冠群芳的女子,这种突出性的描写本身即是违背礼教宗旨的,并借贾宝玉之言行批判封建社会的男尊女卑、忠孝教育、封建礼法、妻妾制度、奴婢制度、宗教迷信等等,例如《红楼梦》开篇即写道:“忽念及当日所有之女子,一一细考较去,觉其行止见识,皆出于我之上”。(《红楼梦》第一回)同时以“宝黛爱情”为主线穿起整部小说,大力赞扬“恋爱自由,婚姻自主”的思想。我们从林黛玉、贾宝玉、鸳鸯、晴雯等人身上看到了一个个真实的年轻人,他们叛逆、复杂,他们有不明事理之时又有深明大义之处,他们渴望自由并为了自己心中的信念与理想而绝不屈服,最终都是悲剧的下场却绝不回头。相对于那些满口仁义道德背后男盗女娼的清客君子以及封建礼教的维护者与受益者来说,他们的抗争才显出了年轻生命的可贵与可敬。
三、由“色与空”看中国古代哲学文化
明清时期,儒释道三家哲学已经完成吸收融合;同时,“心学”长盛不衰,与程朱理学分庭抗礼,禁锢人们数百年的正统封建文化基础开始发生动摇,各种思潮纷起,互相影响,形成了强大的思想解放潮流。到了清朝顺治之后,为加强对思想领域的控制,统治者不得不屡次大兴文字狱,终于致使“万马齐喑”的社会局面出现。然一直令人费解的是,虽然清政府将《红楼梦》列为禁书,且由程、高二人续写篡改了后四十回的内容,但是却并未掀起大规模的文字狱,有学者认为这是曹雪芹苦心修改的结果——依托神话的外衣,隐去朝代,注重生活琐事而不妄议政史,并且善于使用歌功颂德的描写反讽社会黑暗现实等等。从这一点可以看出,曹雪芹深通处世之道,洞明统治者的心理,虽然对封建专制有着刻骨的仇恨,但并未盲目的去批判攻击,而是通过巧妙的手段既表达自己的理想,又以可行之方式让其流传于世,这种高超的知行能力也同样体现在了他的作品中。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这个问题在中国哲学史上一直保持着极高的曝光率,每家每派几乎都要探讨一番,结果怎样不多研究,且说贾府的公子哥的态度,萨孟武称之为:“一方玩‘色’,一方赏‘空’”,〔8〕并指出“色”、“空”一体的贾府公子由于其过于优越的生活而导致其人格分裂。〔9〕但对于贾宝玉集“空色”于一体这一现象,笔者认为有一重要原因是中国哲学在明清之际的合流与发展。
《红楼梦》所反映出的第一重哲学文化当属儒家世俗哲学文化。著名的《好了歌》中唱道:“世人都晓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正是写出了儒家世俗文化的鲜明特点——即使是神仙也渴望到“富贵场”和“温柔乡”里游历一番,神仙们也“不觉打动凡心,也想要到人间去享一享这荣华富贵”(《红楼梦》第一回)。然与一般之入世哲学不同的是,《红楼梦》中体现的是儒家文化的“使命意识”,即“顽石”日夜号哭的原因是“无才可去补苍天”,这是一种由自认为“天生我材必有用”的匡时救世的责任感与使命感所引发,从而根本上区别于西方所倡导的“原罪意识”——即人生下来就带着重罪,需要上帝的“救赎”才能获得拯救。因而这种入世哲学就导致了中国文人之中从不缺乏“有骨气”者,曹雪芹半生潦倒却坚持写就《红楼梦》一书,其深意也在于他的自述当中:“自欲将以往所赖天恩祖德,锦衣纨袴之时,饫甘餍肥之日,背父兄教育之恩,负师友规谈之德,以至今日一技无成、半生潦倒之罪,编述一集,以告天下人。”(《红楼梦》第一回) 《红楼梦》对传统的儒家哲学进行了批判,否定了程朱理学、科举功名等入世之理,但是赞扬了厚德与责任的积极意义。
《红楼梦》所反映的第二重哲学文化是佛道宗教哲学。《红楼梦》中记述了两种不同的悟道,一种是甄士隐所代表的,在历经种种人生波折之后,“于极度迷惘痛苦中忽遇方外高道点化,顿然醒悟,遂飘然而去”;〔10〕另一种是贾宝玉、林黛玉所代表的,以化身或转世的方式让迷惘者进入梦幻之中,历经种种人生考验,最后悟道出世。而这种悟道思想与儒家入世思想是互为矛盾的,从出世的角度看,红尘俗世本就是梦幻一场,最终都会归于虚空,因而前文所论及的“色”与“空”其实正是这个关系。若“色”代表着“入世”的一面,“空”就代表着“出世”的一面。这种矛盾的哲学思维在《红楼梦》中并不鲜见:“空对着山中高士晶莹雪,终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欲洁何曾洁,云空未必空”等等。这种对人生瞬间浮沉的感慨体悟一方面源于曹雪芹本身的人生经历,另一方面则深受佛道宗教顿悟虚空思想的影响,从而成为了《红楼梦》中最重要的哲学建构之一。
那么基于儒家之入世哲学与佛道之出世哲学的双重影响,贾宝玉这一“不肖”子弟在“空”“色”之间游刃有余而不自相矛盾,源自于儒释道三家思想被曹雪芹在《红楼梦》中以完美的形式融合,从而升华出第三重新的哲学境界——人类命运的悲剧性与对生命终极意义的关怀。第三重哲学思想是以前两重为其基础的,即在出世与入世、“空”与“色”的矛盾纠缠下,曹雪芹在书中最终升华与歌颂的人性自由精神,归结起来可以认为有以下几个方面:对自由的向往、对生命的尊重、对人性的净化、对真情的渴望、对人之本身的永恒回归。
十二钗之首的林黛玉是一个理想、脆弱、敏感而又桀骜不屈的少女,纵使“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也未曾向封建道德、伦理纲常屈服过一次,始终秉持着“孤标傲世偕谁隐,一样花开为底迟”的高洁,在屡屡碰壁而不得志时,愿望仅仅是“愿奴肋下生双翼,随花飞到天尽头……”宁可漂泊天涯,也绝不与黑暗肮脏的封建礼教同流合污。然而,“天尽头”,却未必有“香丘”,花落凋零,只留一抔黄土掩风流。她秉承“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渠沟”的志向,始终坚持对自由、对理想、对光明的渴望,从而在一个柔弱多病的女子身上折射出了伟大的人性之光。此外,林黛玉对贾宝玉痴情而纯洁的爱,挚烈而勇敢,在黑暗腐朽的荣国府中,独放异彩而不避困难阻碍,这需要一个孤苦无依的女子多大的勇气与深情才能完成。最后,林黛玉的死恰恰体现了作者对生命的尊重:她的死是封建礼教社会的无情,是那个时代的黑暗,她短暂却爱憎分明的一生在她死亡的那一刻升华,仿佛无尽的黑暗中一点明光,照亮了人们心中仅存的那一点梦的希望。林黛玉死的那样决绝,以至深深震撼着每个人的灵魂,使麻木的人心泛起一丝不甘与同情,怒斥整个封建社会的腐朽没落。林黛玉死得那样毫无保留,以至在最后魂归离恨天的一刻她是轻松而洒脱的,至少最后只有她拥有了自由。于是,这样的生命以死亡的方式保留了她最后的尊严——“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曹雪芹以这样一个小小的女子寄托了他理想、脆弱而伟大的人生追求。于是,我们在林黛玉的身上看到了康德式的强烈的人本主义精神,突出人格的崇高与尊贵——人即是真理,人即是目的,人即是万物的尺度。
在强烈的批判与渴望中,曹雪芹表达了他强烈的悲剧主义倾向。一部《红楼梦》最终“只落得一个白茫茫的世界真干净”,曾经的美丽梦幻、繁华无尽、才华横溢、艳冠群芳、富贵天下都如付诸流水,直感叹“那美韶华去之何迅!”而这种无奈与无力,更是体现出林黛玉身上那种人性之光的可贵——即便注定是悲剧,也要在短暂的生命中自由地怒放。
《红楼梦》的伟大不是一文可以述之的,曾有三大学者从三个不同的方面阐释《红楼梦》:一是以王国维为代表的中华文化背景下的哲学研究;二是以胡适为代表的考据学研究;三是以俞平伯为代表的文学本身研究。〔11〕红学各家众说纷纭,但不论从何角度来讲,《红楼梦》都无愧于中华文化的巅峰代表之一。他对中国旧家庭全面而深入的刻画,使我们可以立体且细致地去感受和了解中国宗族制度的庞大和复杂,而其中封建社会之纽带(关系)——封建社会之制度(礼教)——封建社会之上层建筑(哲学)三个层面构成了中国旧文化最重要的内容。追本溯源研究中华文化还需像《红楼梦》一样深入到细节,完整到全面地把握才能不失偏颇、触及根本。■
[1]梁漱溟.中国文化要义[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5:15.
[2]胡文彬.红楼梦与中国文化论稿[M].北京:中国书店出版社,2005:2.
[3]周汝昌.红楼梦与中华文化[M].北京:中华书局,2009:6.
[4][6][7][8][9]萨孟武.红楼梦与中国旧家庭[M].广西: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85、138、138、158、176.
[5]孟德斯鸠.论法的精神(上)[M].上海:商务印书馆,1978:316.
[10][11]梅新林.红楼梦哲学精神[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106、5.
责任编辑:白 沙
A Brief Discussion on “Dream of the Red Chamber” and Old Chinese Culture
Zhang Man
The lack, confusion and conflict of values in contemporary China and the lack of interest and confidence in the official culture are a typical manifestation of the absence of cultural heritage.Therefore,the realization of the “Chinese dream” is not only a pioneering cause,but also a kind of inheritance.Because the “ Renaissance” is not only the strength of a country,it is also the return of civilization so the study of Chinese old culture is meaningful.The so-called old culture refers to the traditional social culture which was deeply rooted in the national character before modern times.It is different from the great culture,such as Confucianism,Buddhism,Taoism,Confucius,laozi,zhuangzi,but it is not old culture. Culture is the character of a nation, and the core of the national spirit.After thousands of years of inheritance and development,the culture of the Ming and Qing Dynasties reached the peak of the old civilized society,and the “dream of the Red Chamber” is the only way to study the culture of the Ming and Qing Dynasties.This article explores some features of Chinese old culture to help the constructionofmoderncultureresourcesbystudyingthetieoffeudalsociety——relationthe systemoffeudalsociety——Confucianismandthesuperstructureofthefeudalsociety——philosophy.
feudal old family,relation culture,etiquette culture,philosophy and culture
I1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6547(2017) 10-0101-06
张曼,复旦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博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