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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历史考证学到简帛学、考古学
——青年学者沈颂金的治学之路

2017-03-10邹兆辰

关键词:简帛简牍王国维

邹兆辰

(首都师范大学 历史学院, 北京 100089)

从历史考证学到简帛学、考古学
——青年学者沈颂金的治学之路

邹兆辰

(首都师范大学 历史学院, 北京 100089)

沈颂金是一名优秀的青年史学工作者,在他短暂的生命历程中,对于历史考证学、简帛学、考古学等学术领域都有自己的建树,留下了丰富的学术遗产。在他立志从事史学研究以后,他的刻苦学习、顽强拼搏、厚重积累、勤奋著述的精神,得到同行们的高度赞赏。

沈颂金;历史考证学;简帛学;考古学

白寿彝先生在20世纪60年代谈到继承史学遗产的时候曾经强调要重视史料学遗产。认为我国史料学的遗产是丰富的,从司马迁开始就创造了某些优良的传统。史料学经过两千年的发展,史料的范围扩大了,处理史料的方法改进了,先后出现了史料学的分支学科或姐妹学科。除了研究文献史料的目录学、校勘学、版本学、辨伪学、古文字学、年代学等外,还有甲骨学、金石学、敦煌学,等等,它们可以有自己独立的学科体系,可以反映我们史料学所接触到的方面之广。“研究史料学在各方面的成果和各种不同表达形式而给以总结,这对于建立马克思主义的史料学是必要的。”[1]475白寿彝先生的弟子和再传弟子们在研究中国史学史的过程中,也非常注意与历史研究紧密相连的历史考证学、简帛学、考古学的研究,在注意到这些学科自身的发展之外,也特别注意到它们对于20世纪中国学术发展史的影响。陈其泰先生指导的博士研究生沈颂金就是在上述诸方面特别刻苦攻读、勤奋研究并在有限的时间内取得突出成绩的一位青年学者。

一、贫寒的家境 高远的志向

沈颂金1964年7月出生于皖北一个贫困的农民家庭。而他的不幸命运还不仅仅限于家境的贫寒。童年时期,他的父母相继病故。不久,照顾他们三兄弟的长姐又意外身亡,生活的苦难可想而知。在逆境中成长的沈颂金虽然背负着沉重的生活压力,但是人生的志向却依然高远。为了他自己和两个弟弟的生活,他中学毕业后就去中小学工作,同时希望有一天能考上大学。1988年,24岁的沈颂金从安庆师范学院历史系毕业,被分配到怀远县孔岗中学任教。青年时代的沈颂金胸怀高远,他在自我鉴定中写道:“我钦佩大海,更仰慕黄河,执著地追求自己的目标”,“我很渺小,但不甘于渺小,总想做一番大事……永远不甘于平庸之中”,“我会成功,是的,会成功”。[2]代序1-2徐世虹 悼沈君

沈颂金在孔岗中学工作了两年多。教学之余,他广泛、刻苦地学习中国历史、世界历史、古代汉语和英语,为进一步深造创造条件。经过一番努力,他顺利地考上了西北师范大学历史系,成为攻读先秦、秦汉专业的硕士研究生。西北师范大学位于甘肃兰州,而甘肃又是我国简牍出土的大省,这里的丰富的简牍资料和其他史料,使他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激发了他的研究欲望。在攻读硕士学位期间,他就开始利用简牍史料撰写学术文章,在《文史知识》《中国史研究动态》等刊物上发表。他的硕士论文是研究西汉时期的陆路和水路运输的问题,文中就运用了简牍的材料。在这些研究的基础上,他还写出了《秦代漕运初探》的文章。

获得硕士学位后,沈颂金回到故乡,在安徽教育学院政教系工作。在教学工作之余,他继续从事学术研究工作,并有了一定的学术积累。1998年,他再度向更高的学术目标冲击,考上了北京师范大学史学所,师从陈其泰先生攻读史学理论与史学史专业博士学位。

在陈先生的指引下,读博伊始他就开始了有计划的学术研究活动。当时,陈先生承担“20世纪中国史学研究系列”的项目“20世纪中国历史考证学研究”,沈颂金参与了课题研究,承担了较多的研究任务。由于从读硕士开始他就已经涉猎我国简帛学的研究情况,并且能初步利用简牍资料研究历史问题,他的博士论文就选择了简帛学的研究,得到了导师的支持。短短三年时间,他完成了博士论文《二十世纪简帛学研究》,并通过了专家的答辩。他的论文由于资料丰富、内容系统、论述深入、创新价值突出,获得了专家们的高度评价。陈先生还把他的论文推荐给学苑出版社,2003年8月论文获得出版。

2001年,沈颂金博士毕业,来到中国政法大学法律古籍整理研究所工作。位于京郊昌平区军都山下清静的校园和大学稳定的工作为他的科研活动创造了良好的条件。他在不到两年的时间里,完成了50万字的博士论文的修改。与此同时,博士论文的撰写、对简帛学的全面了解,也促使他对中国考古学史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在北师大读博士期间,他就已经发表了《梁氏父子与中国近代考古学的建立与发展》《傅斯年与中国考古学》《传统金石学向近代考古学的转变》等文章,进行了有益的学术积累。在中国政法大学工作两年后,他积极着手申请进入北京大学文博学院博士后工作站,希望在考古学专业领域内继续深造,同时也积极着手他的《考古学与二十世纪中国学术》书稿的撰写。此外,他还参与了一项国家社科基金项目“二十世纪疑古思潮”,承担了部分章节的撰写工作。

年轻的沈颂金对于学术的执着追求达到了忘我的程度,多年的节俭生活使他经常饮食无常,从而严重地影响了他的健康。2003年5月,因消化道大量出血被送进医院,确诊为肝癌晚期。尽管学校和医院倾力救治力图挽回他的生命,但都未能如愿。8月23日,这位在学术研究领域极有前途的青年才俊,终于抱憾而去,终年39岁。

二、参与20世纪中国历史考证学研究

从20世纪初以来,利用甲骨金文资料、敦煌文书、汉晋木简和明清内阁大库档案考证历史已经成了学术界的新潮流,进一步促进了中国的历史考证学研究。沈颂金跟随陈先生读博以后,恰好陈先生刚刚接受一个教育部社科规划项目“20世纪中国历史考证学研究”的课题,沈颂金的到来,正好为这个课题的完成增添了骨干力量。虽然他以前也作过个别问题的研究,但是能参与这个纵贯整个20世纪、涉及大陆地区和港澳台地区几十位著名考证学者的学术活动的重大课题还是首次。

陈先生为课题确定了基本的方针。他说:“本课题研究的基本任务,就是要充分地揭示和论证中国历史考证学是如何由传统学术所孕育,因中西文化交融的时代机遇而形成,它在哪些方面具有与传统考证学迥不相同的时代特征;它有哪些重要代表人物,他们各在哪些主要领域取得高出于前人的考证成就;梳理出新历史考证学发展的主要脉络——它如何经历了具有决定意义的奠基阶段,如何经历了拓展阶段,1949年以后中国社会状况发生了巨大变化,新历史考证学者在接受了唯物史观指导以后,其学术研究达到了怎样的新境界。”[3]前言3

要完成这样的任务,即对历史考证学产生和形成的条件作全面的分析研究,必须对王国维、陈寅恪、陈垣、胡适、顾颉刚、傅斯年、孟森、吕思勉、岑仲勉、钱穆、汤用彤、徐旭生、陈梦家、徐中舒、唐长孺、谭其骧、劳榦、严耕望、饶宗颐、张光直等20余位学者作个案的研究,最后再从方法论层面对新历史考证学进行阐释,并论述其发展前景。要完成这样的任务,必须用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拼搏精神去探索20世纪以来享誉史坛的诸位史学大家,其中有些学者过去很少有人研究,可依据的材料很少,必须从研读他们的学术成果的基本工作开始。而沈颂金正是这样一位善于拼搏的学者。沈颂金在这个课题中承担了王国维、傅斯年、孟森、吕思勉、岑仲勉、钱穆、汤用彤、徐旭生、陈梦家、徐中舒、唐长孺、谭其骧、劳榦、严耕望等学者的研究任务,还和陈先生一起研究了胡适、顾颉刚、饶宗颐、张光直等学者。可以说在这项研究中起了骨干的作用。

20世纪中国历史考证学的杰出代表人物当属王国维、陈寅恪、陈垣,在《20世纪中国历史考证学研究》的课题中专门用一章的篇幅概述他们三个人的成就,而沈颂金承担的王国维研究无疑是内容最多的一节。因为王国维学识博大精深,著述宏丰,精研史学,在甲骨文、古器物、汉晋木简、汉魏碑刻、敦煌文献,以及商周史、汉唐史、西北史地、蒙元史等领域都作了大量开创性研究,取得了丰富的成果,在国内外学术界都有广泛深远的影响。特别是他在研究古史和考证古文献时创立的“二重证据法”,超越了传统考据学的治学方法,为历史研究和文献研究开辟了新径。郭沫若形容“那好像一座崔巍的楼阁”。沈颂金在对王国维的研究上花费了很大的努力,从甲骨文、金文研究,汉晋木简研究,敦煌学和蒙元史研究三个方面进行梳理总结。比如,王国维最早研究甲骨文的文章1915年的《殷墟卜辞中所见地名考》,是一篇考证卜辞地名的文章。1916年的文章《殷礼徵文》,利用甲骨文对殷代的祀典制度进行了研讨。1917年发表的《殷卜辞中所见先公先王考》和《续考》,是他利用甲骨文新资料研究历史的最重要成果,奠定了他在甲骨文研究中的崇高地位。郭沫若称赞王国维首先由卜辞中把殷代的先公先王剔发出来,使《史记·殷本纪》和《帝王世纪》等书所传的殷代王统得到了物证,并且改正了它们的讹传,称赞他的业绩是“新史学的开山”。在青铜器铭文的研究方面,王国维的《宋代金文著录表》《国朝金文著录表》等,对宋、清两代的金石学进行了总结,也为他的金石学研究奠定了基础。他用殷墟卜辞、《尚书》《诗经》句型相同的句子和铭器之间辞义相同、史实相关的材料互相印证,从作器年代、器中所提人物、地理位置、史事、封赏制度、征伐兼并诸方面进行考证,可以补充史籍记载的缺失,有很高科学价值。此外,沈颂金还详细地探讨了王国维对汉晋木简、敦煌学和蒙元史的研究。肯定他为中国古代史的研究开辟了一个新途径,不愧为清末民初的一位承先启后的大师。

沈颂金对于王国维和一系列考证大师的考证成就、考证方法的研究,为他日后的学术研究奠定了坚实的基础。日后他的博士论文《二十世纪简帛学研究》和专著《考古学与二十世纪中国学术》以及他参与的“二十世纪疑古思潮”等课题的研究,都要涉及这一系列中国历史考证学方面的大师和他们的学术成就,也可以说这些方面的学术成就,都要从这些大师级学者的学术活动出发。

三、选择了简帛学为主攻方向

沈颂金在参加“20世纪历史考证学研究”时,就已经接触到简帛学的问题。

他在写王国维的考证学成就时,其中很重要的一个方面就是王国维对汉晋木简的研究。20世纪初,英籍匈牙利人斯坦因在新疆、甘肃等地的古代遗址中进行发掘调查,获得很多文物,其中就包括一批汉晋木简。他让法国汉学家沙畹博士对木简进行考释,于1913年出版了研究专著。此时正在日本的罗振玉和王国维见到了书稿,在没有实物资料的情况下,对木简的版图进行细致的考释,于1914年在日本出版了《流沙坠简》一书,这就成为中国简帛学的最早成果。沈颂金对王国维的研究非常感兴趣,此后他就开始了博士论文《二十世纪简帛学研究》的写作。

继20世纪初一批汉晋木简被发现以后,简牍史料一次又一次地出土,持续了一个世纪。多达几十次的发现所提供的史料,数量巨大、内容丰富,多方面地扩展了史料的来源。简帛史料没有经过他人改动,是最直接、最可靠的原始史料;而且这些出土的简帛大多是经过科学的考古发掘获得的,有详细的发掘记录,保留了发现地周围环境相关的宝贵的历史信息,因而特别受到学者的重视。简帛史料对于历史研究的价值很大。传统文献中的正确记载,可由简帛来印证;传世文献中的缺误,可用简帛来补充、纠正;有些早已失传的典籍,因发现了简帛中的传本而得以重见天日。因此,过去一百年来,简帛的发现为历史学、考古学、文献史料学、古文字学、文书学的研究带来的新的契机,特别是对历史学的发展起的作用尤为显著,为重新改写学术史提供了丰富的第一手史料。经过几代学者的努力,出土简牍和帛书的研究,渐渐成为海内外学者所关注的一门“显学”。不少学者认识到,简帛学作为一门学科来建立和建设,时机已经成熟。沈颂金鉴于自己在硕士阶段就开始接触简帛史料,并用来探讨相关的历史问题,此后他又一直在关注着简帛学发展的每一个成果,有着一定的学术积累,因此决心对整个20世纪简帛学的发展进行一个总的梳理,为科学的简帛学的建立作出自己的一点贡献。

近百年来,一批一批的简帛资料从地下发掘出来,随着这些资料的出土,也不断掀起解读资料和利用资料的热潮。但是,要把握这百年来简帛出土、解读和利用的全过程,从学科建设的高度来分析、说明简帛学发展的历程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仅仅靠实践的经验是不够的,需要有史学理论和史学史的素养,需要有对与简帛有关信息和知识的全盘把握,才能承担起这项课题任务。沈颂金虽然从事简帛研究的历程不算长,但他出于对学术研究的浓厚兴趣和高度热情,在不到三年的时间内,攻克了这一难关。由于论文资料丰富、内容系统、论述深入和突出的创新价值,得到了答辩委员充分一致的肯定。

他的导师陈其泰先生对论文作了这样的评价:“论文始终把握住建立简帛学学科需要解决的重大问题展开,扼要地概述20世纪简帛研究的进展,总结了20世纪在简帛研究上成就最大的王国维、劳榦、陈梦家的学术贡献和特点,从多角度探讨了简帛学对于推进20世纪学术史发展的重要意义,包括诸多前沿性问题,作者都勇于提出自己的创新见解,最后又上升到理论层面,以专章论述简帛学研究的理论和方法。”[4]陈其泰序4

以著名学者在简帛学研究方面的成就来概述20世纪上半叶简帛学的学术发展,是沈颂金总结20世纪简帛学的一个重要途径。其中最值得注意的就是王国维、劳榦、陈梦家三人。其中,对王国维的研究下的工夫最大。王国维曾指出,20世纪初所发现的汉晋木简中,有古书、历日、方书,而其大半皆屯戍簿录,于史地二学关系极大。他正是利用这些资料将边疆史地的研究向前推进了一步。沈颂金通过研究王国维对长城方位问题、玉门关址问题、楼兰故城和海头城问题的考证指出,这些汉晋木简的研究,开创了西北史地领域研究的新纪元,是“地上之材料”与“地下之新材料”相互结合的典范,也是“二重证据法”的最早实践。他认为:“王国维的汉晋木简研究及因之而创立的‘二重证据法’至今仍具有现代启迪意义,21世纪历史学研究的趋势便是将现代考古学与历史文献学相结合,而这正是承袭王国维的‘二重证据法’而来。”[4]104

沈颂金就劳榦对居延汉简研究的贡献作了概述。罗振玉、王国维于1914年出版的《流沙坠简》,开创了简牍研究的先河,后人也不断对敦煌汉晋木简有所考订、补充,但是由于原简实物流散国外,中国学者的研究受到很大局限。直到1930—1931年,中国学者和瑞典学者合作,在内蒙古、甘肃、新疆等地进行大规模考古调查和发掘,在额济纳河调查居延烽燧遗址时,采集发掘一万多枚简牍,就是“居延汉简”,其内容和数量都大大超过敦煌汉简。这些文书档案记录了居延地区经济、政治、军事等方面的情况,为研究汉代的社会历史提供了珍贵的第一手资料。中国学者利用这些资料研究汉代的历史、地理各领域,超越了前人的成就,其中劳榦的贡献最为突出。劳榦在新史学思潮的影响下,利用这些“直接史料”考订汉史,不仅对居延汉简作了释文,还考察了历来从文献资料上不得其详的边郡独特的制度,诸如烽燧、官制、戍卒、屯田等,利用从简牍中归纳出的记事内容,对这些事项进行系统的考证,著成《居延汉简考释》六卷及一系列文章。沈颂金认为,劳榦的研究“代表了简牍研究的最高水平”,“是居延汉简研究的集大成者。他的研究至今仍然光彩夺目,哺育了一代人”[4]105。

沈颂金研究了陈梦家在简帛学上的贡献,认为“陈梦家的《汉简缀述》是简牍学研究史上具有里程碑式的巨著”[4]128。陈梦家是从1960年参加整理甘肃武威出土的汉简开始他的简牍研究工作的。他的主要贡献是将历史学、古文字学和考古学结合应用于简牍研究。简牍学与考古学的结合,主要是指结合发掘报告对出土简牍内容进行综合考释,研究当地的历史地理情况。沈颂金认为,一旦简牍研究划归以考古学为中心的考查范围,就不仅拓宽了简牍研究的深度和广度,而且也指明了简牍学的方向。以史证简,为简牍学成为一门独立学科奠定了坚实的理论基石。

沈颂金在对20世纪简帛学的研究中,不仅考察总结了简帛学本身发展的过程,更重要的是他以自己对20世纪简帛学发展情况的全面把握,从多角度梳理了简帛资料的发现,如何推进了历史研究的进程。特别是从20世纪70年代以来,数量巨大的简牍和帛书的出土,为历史学、考古学、文献学等学科的发展提供了珍贵的资料。这里,他提供了七个方面的事实:第一,从秦简看秦代的历史地位;第二,简帛的发现与楚文化研究;第三,郭店楚简与先秦学术思想;第四,汉简所见西北地区的交通运输及其相关问题;第五,出土简帛与文学史研究;第六,汉代边塞吏卒的文化教育和娱乐活动;第七,从出土文物看秦汉时期的民间信仰。这七个问题反映的内容十分丰富,梳理这些内容一方面需要对近几十年来简帛资料的发现有充分的了解,又需要对相关方面的知识有充分的掌握,从而为总结20世纪简帛学的成就提供坚实的事实基础。

沈颂金的博士论文不仅全方位地反映了20世纪简帛资料的发现、整理以及运用于研究历史方面的成就,而且试图把学者们的共同努力上升到理论和方法的层面。其中包括考古学方法、历史学方法、古文书学方法以及比较的方法等。他还分析了简帛学的边缘交叉学科的性质。它与中国史学史、文献史料学、古文字学以及其他自然科学均有密切的关系。利用简帛学所反映的内容,可以修正传统史书记载的错误,使历史研究向求真、求实的方向发展;简帛文字对于探讨古文字演变轨迹也大有裨益,战国文字由于简帛的出土日益成为一门活跃的分支学科。最新的科学技术的应用,对于简帛的断代、释读、保护也是极有帮助的。沈颂金的这些研究,对于新兴的简帛学发展成一门专门学科具有重要的意义。

沈颂金的博士论文通过答辩以后,他在中国政法大学的新环境里,又用了两年的时间对论文进行修改,终于在2003年8月由学苑出版社出版。沈颂金虽然没有看到他的新书问世,然而他的书在学术界却引起了强烈的反响。张小峰、张越在评论中写道:沈颂金的《二十世纪简帛学研究》是作者“自始治简帛至生命终结期间在简帛学领域所取得的所有研究心得而成,堪称作者倾十年心血凝聚而成的一部力作”。“是简帛学研究领域第一本系统进行理论探讨和全面阐述发展历程的著作,是一部推进简帛学学科建设的力作”[2]附录一316、324。

四、从简帛学延伸到考古学

简帛学涉及的资料大多是经地下考古发掘而被发现的,因此研究简帛学必然会对考古学的情况有相当的了解。沈颂金在研究简帛学的过程中,也以同样的热情关注着考古学的情况。特别是从20世纪70年代以来,每一次简帛资料的大量发现,都是一次重大的考古发现的结果。沈颂金在研究简帛学,写作《二十世纪简帛学研究》和《简帛学研究一百年》(此两书在2003年出版时合为一部,即《二十世纪简帛学研究》)的过程中,也写了许多篇考察考古学与20世纪中国学术发展的文章,有些文章已经发表,而他的愿望就是把已发表和未发表的文章汇集成一部书出版。

2003年6月,手术之后的沈颂金写信给导师陈其泰先生说:“《考古学与二十世纪学术史》,其实我最钟情的是这本书,近三四年来已经发表了十几篇文章,有马衡、梁氏父子、傅斯年、丁文江、古史辨与考古学之关系,此外我还写了苏秉琦、尹达、李济、徐旭生、黄文弼、抗战时期的考古学、新考古学、张光直。还想再写几篇,如裴文中、夏鼐、俞伟超、张忠培等,主要从学术史的角度探讨考古学对20世纪学术发展所起的推动作用。”同年7月,在给学苑出版社编辑郭强的信中说:“《考古学与二十世纪中国学术》主要探讨考古学在中国的建立和发展对20世纪的中国学术的影响,共有20篇论文组成,如果您有意出版,我可以加以调整,使总字数达到23—24万字左右。我自己对这部书稿非常自信,觉得目前还没有一本书可以取代。我主要写了梁思永、李济、傅斯年、丁文江、郭沫若、苏秉琦、尹达这些中国考古学耳熟能详的人物,突出他们对中国学术发展所起的推动作用。”(以上两信均见沈颂金《考古学与二十世纪中国学术》一书之附录)遗憾的是,沈颂金在生前并未能完成他所“钟情的”这部书稿的整理,学苑出版社的编辑郭强对这部未完成的书稿同对《二十世纪简帛学研究》一样非常重视,委托沈颂金的好友张小峰进行了最后的整理、定稿,并于2003年11月出版。

沈颂金对这本书的“自信”是有道理的。这部20多万字的著作梳理中国考古学的发展及其对于中国学术的影响,的确填补了学术界的一个空白。他经过几年的积累完成的这本书,如同他的《二十世纪简帛学研究》一样,显示了他多年来对于学术史的关注和丰富的积累,对于了解中国考古学的发展历程和学术成就是很有帮助的。

作为对20世纪中国考古学的学术史的考察,沈颂金的研究是按照考古学发展的历程,以专题研究特别是以人物为中心的研究来展开的。比如,他研究了1922年即在北京大学研究所国学门任考古学研究室主任,后又担任故宫博物馆馆长的马衡,因为马衡一生致力于金石学的研究,又采用科学的方法,使中国金石和博物之学趋于近代化。他研究了30年代即从国外学成归来,参加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所考古组工作的梁思永。梁思永参加过城子崖遗址、安阳殷墟遗址的考察,对中国考古学的近代化、科学化有重大贡献。美国哈佛大学毕业的人类学博士李济,自1928年起任历史语言所考古组的主任,在安阳的殷墟进行过十年的考古发掘,这是中国人第一次独立主持的考古发掘,在中国考古学史上意义重大。他研究了郭沫若。虽然郭沫若不是一个田野考古工作者,但是他对考古学的了解非常广泛,他采用新方法研究青铜器,使之脱离了传统金石学的范畴。他对于甲骨文字的考释和研究中,运用了多种学科的知识。他把古书的记载和考古的结果结合起来,再上升到理论的高度,为中国的古史研究开辟了新路。沈颂金以苏秉琦为中心,考察了新中国考古学的发展历程,意在说明中国的考古学已经同历史学、人类学结合成一体,重建了中国史前史,初步建立起具有中国特色的、现代化的考古学体系。此外,他还有一篇对考古学发展走向的论述——新考古学论纲。他认为,现代技术引入考古学,从根本上改变了对历史证据的看法,标志着考古学从研究文化史到研究文化发展过程的转变,它以研究人类社会发展变化程序为目的,使考古学成为一门社会科学。从这些论述中可以看出,沈颂金不仅总结了考古学在20世纪的发展历程,而且对于考古学的发展与20世纪中国学术的关系作了精辟的论述,此书确实是一部很有学术价值的论著。

“二十世纪疑古思潮”是一项几位学者共同参与的国家社科基金项目,2000年立项,2003年结项后由学苑出版社出版。博士毕业后的沈颂金参加了这项工作,担任课题的第四章“20世纪后半期的学术嬗新:对古史辨派作用与局限的检讨”的撰写任务。这也是他在短暂的学术生命中的一项非常重要的成果。

疑古思潮是20世纪中国学术史上的一个具有深远意义的流派,它涵盖了历史学、考古学、文字学、思想史等多学科领域,对中国历史研究的进程产生过巨大的影响。以顾颉刚为首的古史辨派,不仅在现代思想史上有积极作用,而且在考辨古史、古书的学术研究中有突出的成就。这个课题在肯定古史辨派的学术成就和影响的同时,也根据近几十年考古新发现的材料,对其成果重新加以审视,对其作用与局限进行检讨。这个任务就体现在沈颂金所担任的第四章上。由于沈颂金在简帛学、考古学方面的知识比较扎实,对有关的学术史有系统的了解,所以他能够很好地承担这个任务。他在本章中,以很大的篇幅阐述了20世纪后半期学术新趋势的特点,同时也用事实说明疑古思潮“有时过了头”,造成了古代历史文化的空白,其影响是负面的[5]516。考古新发现的大量战国、秦汉时期的简帛佚书,证明疑古思潮中的“辨伪”有好多是不正确的。他列举了关于《左传》和《周礼》的新发现、关于《老子》其人其书、关于《孙子兵法》和《孙膑兵法》的争论、关于《鹖冠子》和《六韬》的真伪、关于《孔子家语》和《晏子春秋》的问题等,都可以用考古的新发现来回答疑古派的质疑。他还概述了近年来,学术界对于重建古史与“走出疑古时代”的新观点。这些论述对于总结20世纪后半期的学术思潮和促进学术发展无疑是有着积极意义的。《二十世纪疑古思潮》这部书虽然不是沈颂金的个人著作,但他在这方面的学术思考和论述,应该得到学术界的重视。

沈颂金以他短暂的生命为新时期的中国学术史写下了很多极有珍贵价值的篇章。虽然他人已离去,但他为推进中国史学学术史所作的辛勤努力和卓越贡献将在学术史上留下应有的地位;他的刻苦学习、顽强拼搏、厚重积累、勤奋著述的精神,也得到了同行们的高度赞赏。

[1] 白寿彝.白寿彝史学论集(上)[M].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94.

[2] 沈颂金.考古学与二十世纪中国学术[M].北京:学苑出版社,2003.

[3] 陈其泰.20世纪中国历史考证学研究[M].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

[4] 沈颂金.二十世纪简帛学研究[M].北京:学苑出版社,2003.

[5] 吴少珉,赵金昭.二十世纪疑古思潮[M].北京:学苑出版社,2003.

责任编辑:仇海燕

K092

A

1007-8444(2017)02-0155-06

2017-01-16

邹兆辰,北京师范大学历史学院“985工程”特聘教授,主要从事史学理论与史学史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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