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在人民伦理与自由伦理之间
——《纯真年代》与《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叙事伦理比较

2017-03-09

湖北第二师范学院学报 2017年4期
关键词:纽兰切尔托马斯

叶 元

(四川外国语大学 中文系,重庆 400031)

在人民伦理与自由伦理之间
——《纯真年代》与《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叙事伦理比较

叶 元

(四川外国语大学 中文系,重庆 400031)

如果提取《纯真年代》和《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的故事梗概,可以说这两部小说都是关于一个男人和两个女人的爱情故事,面对两个不同的女人,男人应该做出怎样的选择?选择的过程也就是叙事的过程,而叙事的目的就是要彰显人类的伦理问题。基于刘小枫对“叙事伦理”的定义和区分,《纯真年代》和《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具有比较的可能性。

纯真年代;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叙事伦理;人民伦理;自由伦理

伊迪斯·华顿的小说《纯真年代》于1992年被美国导演马丁·斯科塞斯搬上银幕,米兰·昆德拉的小说《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于1988年被美国导演菲利普·考夫曼搬上银幕,原本毫无关系的两部电影被各自男主角的同一个饰演者丹尼尔·戴-刘易斯联系起来。在电影《纯真年代》中,丹尼尔·戴-刘易斯是十九世纪七八十年代纽约上流社会中衣着考究的律师纽兰·阿切尔,在电影《布拉格之恋》(改编自小说《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中,丹尼尔·戴-刘易斯摇身一变就成了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捷克风流倜傥的外科医生托马斯。这个转变并不是简单的角色身份的转变,而是伦理身份的转变。电影的故事内核和小说的故事内核一样,都是关于一个男人和两个女人的爱情故事。选择一个女人,也就选择了一种伦理,不同的选择导向了不同的伦理价值。

一、选择的伦理

据学者伍茂国梳理,正式将“叙事伦理”这一术语用于文学研究的是美国学者亚当·桑查瑞·纽顿(Adam Zachary Newton),他在《叙事伦理》(Narrative Ethics)这本著作中集中阐释了由叙述行为所引起的讲述者、倾向者、读者和文本之间的相互关系与伦理对话。[1]不过在汉语的语境下,最早使用“叙事伦理”这一术语的学者是刘小枫,他在《沉重的肉身——现代性伦理的叙事纬语》中这样定义叙事伦理学:“叙事伦理学不探究生命感觉的一般法则和人的生活应遵循的基本道德观念,也不制造关于生命感觉的理则,而是讲述个人经历的生命故事,通过个人经历的叙事提出关于生命感觉的问题,营构具体的道德意识和伦理诉求。”[2]4在此基础上,他把现代的叙事伦理分为人民伦理的大叙事和自由伦理的个体叙事,两者的区别是:“人民伦理的大叙事的教化是动员、是规范个人的生命感觉,自由伦理的个体叙事的教化是抱慰、是伸展个人的生命感觉。”[2]7需要说明的是,笔者对《纯真年代》和《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进行的比较立足的是刘小枫对叙事伦理的定义和区分。

在《纯真年代》中,男主人公纽兰·阿切尔面对的两个女人,一个是表面上单纯无知实际却工于心计的梅·韦兰,一个是表面上放荡不羁实际上却善良率真的埃伦·奥兰斯卡。纽兰·阿切尔在这两个女人之间一度无法抉择,最后还是屈服于人民伦理的安排,放弃了他所深爱的埃伦·奥兰斯卡,选择了他并不爱的梅·韦兰作为结婚对象。在《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中,男主人公托马斯面对的两个女人,一个是代表不能承受的生命之重的特雷莎,一个是代表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的萨比娜。托马斯既喜欢特蕾莎身上美好的轻逸,也喜欢萨比娜身上美好的沉重,并且他同时拥有了这两种美好,但是为了减轻特蕾莎的痛苦(向不能承受的生命之重屈服,亦是向人民伦理的屈服),他选择和特蕾莎结婚,最终放弃城市的浪荡生活和特蕾莎去乡下生活。

由此可见,这两部小说的爱情故事中都涉及到一个伦理问题:面对两个女人,男人该如何做出选择?与其说伊迪斯·华顿和米兰·昆德拉讲述的是爱情故事,不如说他们讲述的是伦理故事。伊迪斯·华顿让纽兰·阿切尔选择梅·韦兰,米兰·昆德拉让托马斯选择特蕾莎,表面上是因为爱情做出的选择,实际上却是因为伦理做出的选择。

为什么是因为伦理做出的选择呢?因为选择的过程也就是叙事的过程,而现代叙事伦理学认为,叙事的目的就是要彰显人类的伦理问题。通过对这一选择作出的诗学阐释,伊迪斯·华顿和米兰·昆德拉也完成了一次现代性伦理叙事。

二、人民伦理的的束缚

人民伦理既然要动员、规范个人的生命感觉,那就需要一套成规来维持某个社会阶层甚至整个社会的伦理秩序。同样是人民伦理的大叙事,不同的是,人民伦理在《纯真年代》中主要以传统习俗为其存在方式,而在《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中主要以政治意识形态为其存在方式。

《纯真年代》所讲述的故事发生在十九世纪七八十年代的老纽约,纽兰·阿切尔所生活的上流社会“还是个滑溜溜的小金字塔,人们很难在上面开凿裂缝,找到立足点”[3]36。虽然贵族资产阶级在财富上受到新兴资产阶级的挑战,但是他们在意识形态上仍然占据支配地位,这主要表现在不可动摇的传统习俗把人们的行为束缚于固有模式,无论是穿着打扮、言谈举止还是出门访客、订婚时间都要讲究“得体”。作为上流社会中坚力量的明戈特家族、纽兰家族和奇弗斯家族既是这种人民伦理秩序的建构者与维持者,也是受益者与受害者。在对待爱情婚姻的原则上,首先要考虑的是家族利益,显而易见这与追求个人幸福的自由伦理相悖。

《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所讲述的故事发生在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的捷克,人民伦理依托体制力量和法权保障覆盖了整个社会。“托马斯和两个女人生活在人民道德的‘美好’意识形态中”[4]85,人民伦理以一条条道德指令强制性地规范着人们的生命感觉,画画只能画共产主义国家元首的肖像,禁止毕加索,禁止爱情,要对党忠诚。托马斯和萨比娜对这种以社会主义的道德文化为语境的人民伦理感到厌恶,这也是他们能够享受纯粹的肉体欢愉的伦理基础。随着俄国坦克的入侵,一股更加强大的政治伦理压倒了本就令人窒息的人民伦理,托马斯、特蕾莎和萨比娜各自经历着一个个伦理事件。

在《纯真年代》中,有大量篇幅对老纽约上流社会的描写,传统习俗对个人的浸染和塑造表现得淋漓尽致。梅·韦兰是人民伦理的代表,在她身上可以看到她对人民伦理有着强烈的归附感,她事事谨遵传统,时刻以贤妻良母的标准来要求自己,甚至在知道纽兰·阿切尔喜欢上埃伦·奥兰斯卡后还想方设法留住他。而在《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中,作为人民伦理的政治意识形态以其强大的力量裹挟着个人的命运。托马斯就是一个被人民伦理的政治意识形态改变的人,他从一个医生沦为玻璃擦洗工直至最终成为乡下的卡车司机,每一次转变都为政治所迫。

人民伦理无论是作为传统习俗还是作为政治意识形态,对个体都是一种束缚。在梅·韦兰和特蕾莎那里,人民伦理束缚的是生命感觉,梅·韦兰没法体验传统习俗之外的生活,特蕾莎没法享受纯粹肉体的欢愉;在纽兰·阿切尔和托马斯那里,人民伦理束缚是的个人自由,纽兰·阿切尔没法选择自己的婚姻,托马斯无法过自由自在的个人生活。

三、自由伦理的挣扎

虽然人民伦理具有强大的控制力量,对个人形成束缚,但是自由伦理总是朝向着解放,总在挣扎着去伸展个人的生命感觉,这时伦理困境就出现了。

纽兰·阿切尔在人民伦理的约束下生活得循规蹈矩,不同的是他“觉得自己比老纽约上流阶层这些精英的标本明显要高一筹:他比这帮人中任何一位大概都读得多、思考得多,并且见识得多”[2]6-7,他感受到了传统习俗对人的压抑和束缚,逐渐对墨守成规的生活产生反感。更可怕的是,他发现自己和梅·韦兰的婚姻“变得跟周围大部分人完全相同:一种由一方的愚昧与另一方的虚伪捏合在一起的物质利益与社会利益的乏味的联盟”[2]33。这种思考把人民伦理对纽兰·阿切尔的束缚砸开一个小口,所以他才会被焕发着自由精神的埃伦·奥兰斯卡所深深吸引。他向埃伦表露了自己的感情,甚至想到和埃伦私奔。他们没有意识到,只有在他们的二人世界,爱情才得以存在。一旦他们想突破人民伦理的束缚,把他们的爱情公之于众,周围的人就想法设法来绞杀他们的这种努力。爱情的博弈同时也是伦理的博弈,在强大的人民伦理面前,自由伦理的挣扎显得势单力薄。

相反,托马斯那里,由于处于革命时代,传统习俗几乎处于“缺席”状态,一切旧价值旧伦理都被推翻,代之以社会主义人民伦理。这种人民伦理是“美好”的,“美好的未来”、“美好的事业”、“美好的时代”、“美好的献身”都是“美好”的体现。正是对于这种“美好”的人民伦理的生理性反感,托马斯和萨比娜走到了一起,他们看透了人民伦理的虚伪,才极力伸展个人的生命感觉,因此他们能自由的享受纯粹的肉体欢愉。除此之外,按照刘小枫先生的解读,托马斯身上还背负着推翻女人身体的伦理价值的使命。苏格拉底通过讲述赫拉克勒斯与两个女人卡吉娅、阿蕾特的故事,构造出女人身体的伦理价值,即“邪恶的幸福感觉是轻逸,美好的幸福感觉是沉重”[4]74,而“昆德拉让托马斯既选择了萨宾娜轻逸的丰润,又选择了特丽莎沉重的美好”[4]78。很显然,托马斯有着和赫拉克勒斯相同的伦理处境。托马斯醉心于和萨比娜享受那种纯粹的肉体欢愉,但是出于对那个“被人放在涂了树脂的篮子里顺水漂来的孩子”(即特蕾莎)的责任,他不得不和特蕾莎结婚。即使和特蕾莎结婚后,他还是没有放弃伸展个人的生命感觉,继续寻求女人身上那百万分之一的差异。弗朗索瓦·里卡尔把这部小说的最后一部《卡列宁的微笑》视为牧歌,其实这是人民伦理的牧歌,托马斯身上强烈的自由伦理的生命感觉正是在这种人民伦理的牧歌中丧失掉的,在那里他再也不能享受肉体欢愉了。

四、在人民伦理与自由伦理之间:叙事伦理的转换

谢有顺认为:“一种叙事的诞生,它在讲述和虚构时,必然产生一种伦理后果,而这种伦理后果把人物和读者的命运紧紧地结合在一起,它唤醒每个人内心的生命感觉,进而确证存在也是一种伦理处境。”[5]也是说,叙事的过程和结果会导向一定的伦理价值取向。

纽兰·阿切尔是一个生活循规蹈矩的律师,遵从家族的安排和门当户对的梅·韦兰订婚,本来按照人民伦理的规训,他应该顺利和梅·韦兰结婚然后继续过着循规蹈矩的生活。埃伦的出现让他唤醒身上的自由伦理意识,他们正要突破人民伦理的束缚时,爱情被联合绞杀,他最终还是和梅·韦兰结了婚,向人民伦理归附。由此可见,纽兰·阿切尔的叙事伦理轨迹是:人民伦理-自由伦理-人民伦理。托马斯是以反叛的姿态出现的,他和家庭断绝了一切联系,在和包括萨比娜在内的众多女人肉体欢愉中漂泊。特蕾莎的出现唤醒了他沉睡中的爱情,他既留恋与萨比娜的肉体欢愉,也留恋与特蕾莎的美好爱情,于是他选择同时拥有。但是,这给特蕾莎造成痛苦,他最终不得不放弃肉体欢愉而选择美好爱情。同理,托马斯的叙事伦理轨迹是:自由伦理-人民伦理-自由伦理-人民伦理。

埃伦·奥兰斯卡离婚后回到纽约,给纽约社交界以极大的震撼,因为纽约社会风俗是不支持离婚的。埃伦身上焕发着自由伦理的光彩,她的纯真性格使得她不知道旁人对她的戒心,甚至不知道旁人认为她是一个讨厌的人。后来她才明白纽约社交界对她的看法,她的心理发生微妙变化,她“想放弃过去全部的生活,变得跟这里每个人完全一样”[3]82,甚至在埃伦向她表露感情时,她首先考虑的是对家族的影响,最终还是选择回到欧洲生活。总体来看,埃伦·奥兰斯卡的叙事伦理轨迹是:自由伦理-人民伦理。如果说托马斯是反叛的姿态出现,那么萨比娜就是以背叛的姿态出现,她背叛亲人、配偶、爱情和祖国,她讨厌媚俗,即她是从反对人民伦理的过程中走向了自由伦理。但是,当亲人、配偶、爱情和祖国一样不剩之后,她又感觉到虚空,感觉到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她从纽约到加利福利亚,越来越往西,离家乡越来越远,这是背叛更是逃避,她对故土的淡漠其实是对自由伦理的恐惧,因为她感觉到自己越来越轻,最终也死于轻之征兆。可见,萨比娜的叙事伦理轨迹是:自由伦理-人民伦理。

综上所述,无论是怎样的叙事起点,无论经过了怎样的叙事过程,纽兰·阿切尔、托马斯、埃伦·奥兰斯卡和萨比娜最终都走向了人民伦理,这是否意味着两部小说伦理价取向的一致?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纵观伊迪斯·华顿的作品,在一战前的作品中,她往往强调自由伦理价值的实现,但是在《纯真年代》中,她表现却是对老纽约稳定的人民伦理价值体系的怀念,这从纽兰·阿切尔的身上可以看出来。埃伦·奥兰斯卡离开之后,纽兰·阿切尔继续过着循规蹈矩的生活,他在外是一名好市民,在家是一个好丈夫。当回首往事,“他尊重自己的过去,同时也为之痛心”[3]261,“他知道他失落了一件东西:生命之花”[3]260,这当然是一种隐喻,喻指他在自由伦理的挣扎中败阵下来。“当他想到埃伦·奥兰斯卡的时候心情是超脱平静的”[3]260,至此,纽兰·阿切尔的生命感觉已经彻底被人民伦理规范了,但是他并没有认为这种规范是不好的,反而认为“旧的生活方式也有它好的一面”[3]261。

在米兰·昆德拉的作品中,无论是《告别圆舞曲》、《生活在别处》、《笑忘录》还是《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都充满了对政治的嘲讽,所以作品的伦理价值取向不可能是政治意识形态的人民伦理。只能说托马斯和萨比娜归附的人民伦理不是指向政治意识形态的,而是指向“轻与重”、“灵与肉”,指向个体生命本身。托马斯一直是一种灵肉分离的存在状态,特蕾莎不断让他感到沉重,只有在小说最后一部第七部《卡列宁的微笑》中,生命之轻与生命之重、灵魂与肉体才达成伦理上的和解,特蕾莎也终于理解了他,而这种和谐状态正是个体生命的人民伦理所要求的。

五、结语

不知道演员丹尼尔·戴·刘易斯在饰演这两个角色的时候是否察觉到这两种伦理身份的差异,好在他对两个角色身份的把握上十分到位,无论是纽兰·阿切尔的拘谨还是托马斯的洒脱,他都表现得恰如其分。人民伦理总是试图把个人的生命感觉纳入自己的宏大框架之中,而个体也总是试图突破人民伦理的框架,寻找自由伦理的生存空间,这种价值悖论构成了现代文学叙事的内在张力。

[1]伍茂国.叙事伦理:叙事走向伦理的知识合法性基础[J].宁夏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09,(1):86.

[2]刘小枫.沉重的肉身——现代性伦理的叙事纬语[M]. 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9.

[3][美]伊迪斯·华顿.纯真年代[M].赵兴国、赵玲,译.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16.

[4]米兰·昆德拉.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M].许钧,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3.

[5]谢有顺.小说叙事的伦理问题[J].小说评论,2012,(5):24.

责任编辑:彭雷生

Between People’s Ethics and Freedom Ethics— a Comparison of Narrative Ethics BetweenTheAgeofInnocenceandTheUnbearableLightnessofBeing

YE Yuan

(Department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 Sichuan International Studies University, Chongqing 400031, China)

If the extraction ofTheAgeofInnocenceandTheUnbearableLightnessofBeingthe outline of the story, it can be said that the two novel is about a man and two women love story, with two different women, men should make a choice? The process of selection is also the process of narration, and the purpose of narration is to show the ethical problems of human beings. Based on the definition and distinction of Liu Xiaofeng’s Narrative Ethics,TheAgeofInnocenceandTheUnbearableLightnessofBeinghave the possibility of comparison.

The Age of Innocence; The Unbearable Lightness of being; narrative ethics; people’s ethics; freedom ethics

2017-03-10

叶 元(1992—),男,湖北麻城人,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中国现当代文学。

I106.4

:A

:1674-344X(2017)4-0014-04

猜你喜欢

纽兰切尔托马斯
幸福有时候就是一步之遥
托马斯·杨的光干涉实验
综合激发极化法在那更康切尔北银矿中的应用及找矿标志探讨
画与理
反转人生 伊塞亚·托马斯
乌切尔和他的女儿阿穷
托马斯送电器
浅析《纯真年代》的爱情悲剧
一个医生的生与死
女性主义视角下的双重性格
——小说《纯真年代》纽兰·阿切尔形象再解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