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古代悼亡诗词发展缓慢之因探微
2017-03-09吕娜
吕 娜
(陕西师范大学 文学院,西安 710119)
中国古代悼亡诗词发展缓慢之因探微
吕 娜
(陕西师范大学 文学院,西安 710119)
在中国文学史上,各类题材的诗词作品异彩纷呈,发展迅速;然而悼亡诗词自产生之日起就发展缓慢,滞后于其他题材的诗词。究其原因,既有传统社会环境及礼教制度等外部因素的影响,也有文学批评导向以及文体自身演变等文学内部因素的影响。虽然悼亡诗词的发展相对缓慢,但在明中期及清代各种因素的综合刺激下,还是迎来自身发展的一个小高潮。
悼亡诗词;礼教制度;文学批评;词体演变
自从有了文学以来,爱情和死亡成为深深植入各类文学作品经脉之中的两大主题。忠贞不渝、缠绵悱恻的爱情一旦与死亡不期而遇,就会触动文人最敏感细腻的神经,进而交织出一段“抚存悼亡,感今怀昔”的动人心曲。以爱情为经、以死亡为纬的情网一旦构织于诗人身上,就会产生悼亡诗词这类情深意切的作品。
广义的悼亡诗指所有悼念友人、亲人、爱人的诗歌,狭义的悼亡诗专指悼念亡妻的诗歌,以及后世随着文体的发展出现的“诗的余絮”——悼亡词(亡妻)这类文学作品。《诗经·邶风·绿衣》和《诗经·唐风·葛生》可以看做是悼亡诗的发轫之作,随后晋代潘岳所作的《悼亡三首》被历代文人看做是真正意义上的悼亡诗,此后悼亡诗在各个时代都有不同的发展。如果对文学史上的悼亡诗词进行一个整体的考察,不难发现相对于咏物诗、山水田园诗等其他题材的诗歌而言,悼亡诗词的数量少,优秀之作也不多,发展相对缓慢。悼亡诗之所以发展缓慢,既有传统社会环境礼教制度等外部因素的影响,也有文学批评导向、词体自身演变等内部因素的影响。
一
中国自古以来就以礼仪之邦自居,严格的礼教制度控制着人们思想和生活的方方面面,传统社会环境和礼教制度对悼亡诗的创作和发展有着很大的影响。“礼”是一种经天纬地、带有人文伦理色彩的强制性社会规范。礼教对于居丧语言有着很严格的控制,《礼记·丧大记》载:“父母之丧……非丧事不言。”[1]654《礼记·杂记》则曰:“父有服,宫中子不与于乐。母有服,声闻焉,不举乐。妻有服,不举乐于侧,大功将至,辟琴瑟。小功至,不绝乐。”[1]614古代的诗乐舞是一体的,“居丧不言乐”势必影响到赋诗,因而诗人们只能在服丧期满之后写诗。钱钟书先生在其《管锥编》中提到,清人何义门评点《文选》,极力证明潘岳的《悼亡诗》是作于其“除妻服”之后,钱先生指出:“盖悼妻尚不许作诗,况哭亲哉!”[2]西晋的潘岳和孙楚等人所作的悼亡诗,也都是在妻子亡故一周年之后,这并不是偶然,是诗人力图超越丧礼对伤悼文学创作阻遏的证明。写出感人至深的诗歌不仅需要情感的积累,还要灵感的触发,兴感来临之际“思接千载,悄焉动容,视通万里;吟咏之间吐纳珠玉之声,眉睫之前去卷舒风云之色”[3]493。然而这种兴感之会的出现是转瞬即逝无法预测的,当强烈的情感受到外物的触发之时,诗人却囿于种种礼教规定不能将内心诗篇一吐为快,终于可作诗之时,灵感早已飘而远逝,因而对居丧语言的严格控制也使得伤悼之作数量不及其他题材的诗歌。此外,往往是在所爱之人刚刚逝去之时我们伤悼感受最激烈,诗词是强烈情感的自我表达,强烈的情感刺激下更能激发诗人的创作欲望;时间是最伟大的治愈师,经过一年的服丧期这种感受不免会被时间所治愈,即使不被治愈也会变淡,创作欲望恐怕自然会消减许多。
在传统的中国社会环境里,夫妻关系是人伦关系之始,夫妻在家庭中各自承担着相应的责任和义务。夫妻之间的情感比较隐秘,具有内指性,也属于中国古代文人一直避而不谈的“内事”,因而能够脱离传统的规约大胆表达情感,这需要莫大的反传统的勇气。古代的文人首先被赋予的就是社会性,治国平天下是他们一生之中最大的追求与目标。社会对男性的期望是具有英雄气概的刚正男儿,而英雄气概又与儿女之情是相对的,儿女情长势必导致英雄气短,过多眷顾室帷之内有违礼教并且和社会对士阶层的角色要求不符。因此,“不言内”、避免儿女情长几乎成为文人当中一种不成文的规定。其次,伦常关系规定“夫为妻纲”,古代夫妻关系中妻子常常处于劣势,妇女在封建宗法社会地位低下,“男尊女卑”是一种普遍的社会心理。在这些因素的影响下,男性对于妻子的情感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优越感,一旦失去了也很快就会找到新的可心之人来替代,对待丧妻之痛的态度更为达观,这也影响着他们悼亡诗的创作。
社会环境、礼教制度影响了士阶层的婚姻观念和情感表达的方式,也影响着创作者的创作时机。在这些因素的综合作用下,使得中国古代的悼亡诗整体上发展相较于其他题材的诗歌较为滞缓,数量上不多,质量上优秀的作品比较少。但是,在思想活跃、礼教控制松动的时代,悼亡诗的创作取得了很大的成就。先秦时期有悼亡之意的诗歌仅见于《诗经·邶风·绿衣》《诗经·秦风·黄鸟》等少数几首。两汉时期,儒家思想的统治地位正式确立,礼教制度对思想的控制相当严格。这种情况下一般士人所创作的悼亡诗几乎没有,独有汉武帝所作《李夫人歌》云:“是邪,非邪?立而望之,偏何姗姗其来迟?”[4]写他思念早卒的李夫人,有伤悼之意。魏晋时期,因为当时社会经常处于分裂割据的局面,没有持久的大一统国家对思想文化等各个领域的严格控制,社会整体环境相对自由。宗白华先生在《论〈世说新语〉和晋人的美》一文中说:“汉末魏晋六朝是中国政治上最混乱、社会上最痛苦的时代。然而却是精神史上极自由、极解放,最富于智慧、最浓于热情的一个时代。”[5]士人们开始相对自由地表达他们的情感,失去伴侣的沉痛心情不再严格受困于礼教制度,悼亡之作自然发展。虽然社会生活中男尊女卑的模式不容颠覆,但魏晋女性在家庭生活和社会中的地位有明显提高,有的女性甚至走上了男性专属的“仕途”,如在“曹魏时出现女尚书,皇帝在内廷时帮助皇帝处理外奏事”[6]。女性尤其是上层社会的贵族女性所扮演的角色决不仅仅是男性的附庸。在《世说新语》中,就有咏絮之才的谢道韫凭借自己的才华得到丈夫和世人的认可。夫妻之间不仅通过“妇功”和“妇德”来融通,夫妻间的情感在繁琐的杂事之外有了精神的属性而显得更加珍贵。妻子对于丈夫不仅是生活中的伴侣,更是精神上的知音;一旦失去精神伴侣,丈夫不勉有“如彼游川鱼,比目中路折”之憾恨,哀婉动人的伤悼之作自然产生。潘岳给悼亡诗“定制名篇”,可以称作是真正意义上的悼亡诗产生。此后,南朝江淹所作《悼室人》十首是魏晋时期篇幅最长的组诗,在南朝文学史上享有盛誉的沈约也有悼亡诗传世,悼亡诗作在这一时代获得极大的发展。
二
文学批评导向、词体自身演变等文学内部因素也会对悼亡诗词的发展产生影响。中国历来就有“诗教”的传统,孔子在论及文学的社会作用时就说:“诗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迩之事父远之事君,多识草木鸟兽之名。”[7]诗歌的教化作用远远凌驾于表情达意功能之上。“诗言志”这一指导思想在先秦时期是指诗歌所表现的与政教相联系的人生态度与理想抱负,虽然后来逐渐扩大为人的思想意愿和情感的表现,但主要侧重点还在于与治国平天下相关的思想抱负。悼亡诗的内容主要是一种伤悼情感的表达,文学批评所青睐的作品是那种“思想性”很强的诗作,如此之文学批评标准势必影响文人对于悼亡诗的创作。刘勰在《文心雕龙》里提到:“人禀七情,应物斯感,感悟吟志,莫非自然。”[3]65这里的“志”是指“七情”,因为“感悟吟志”既“莫非自然”,诗缘情的作用也就包含其中了。陆机明确提出“诗缘情而绮靡”,诗歌的缘情作用才得到批评家真正的重视,因此诗歌表情达意的作用得到强调,纯粹的发自内心的情感的表达才免于诟病。文人正是在这种文学批评转向的影响下才有了充分抒发其哀婉凄绝的丧妻之情的机会和创作悼亡诗的可能。
继魏晋南北朝之后中国历史进入了一个短暂的统一时期——隋朝,但自从隋朝建立到灭亡只有37年的时间,这一时期文学整体上处于一个过渡时期,并无重大发展,悼亡诗也因为文学整体上的发展缓慢而迟滞。初唐文坛为了纠正六朝宫体诗的淫靡文风,提倡汉魏的“风清骨峻”,要求诗文创作不仅要文辞优美,还要有充实深博的内容。这样的主张固然没错,可是臻于极端就使诗歌完全沦为“载道”的工具了,既是“载道”就很少言及“儿女情长”。诗歌中较多情感的点染就被划入兴寄都绝、风骨全无的六朝淫靡文学的范畴之中,文人创作悼亡诗时多有顾忌,因此长于抒情的悼亡诗在这一时期也是寂寞的。到了盛唐,文坛整体上所倡导的是一种与时代相应的昂扬壮大的气象,是一种雄宏飘逸的诗风,悼亡这种低回哀婉的情感自然被视为不合时宜。初唐盛唐的悼亡诗寥寥无几,质量上也不甚令人满意;杜审言的《悼亡》、李白的《奔亡道中五首》等文学史上多不提及。中晚唐时期,盛唐气象荡然无存,文人志士大多不得志,时代的由盛转衰在诗人心中造成了一种强烈的失落感,此时的诗风也偏转为低回婉转。诗人笔下那种无奈、哀伤与衰飒的风格更适宜伤悼主题的表达,因此中晚唐的悼亡诗在数量上质量上都超过了前代。这一时期出现了韦应物的《伤逝》《送别》,戴叔伦的《少女生日感怀》,孟郊的《悼亡》等众多悼亡诗,甚至有元稹的《遣悲怀》《妻满月日相唁》等佳作。
王国维先生曾言:“凡一代有一代之文学:楚之骚、汉之赋、六代之骈语、唐之诗、宋之词、元之曲,皆所谓一代之文学,而后世莫能继焉者也。”[8]作为有宋一代文学之胜的就是“诗之余絮”宋词。悼亡词在这一时期并没有如其他题材的词一样得到大发展,依然在文学史上艰难跋涉。词是长短句,不像诗歌一样有着严格的格律限制,不必像诗一般齐言;应该更适合悼亡的吞吐抑扬,愀创凄婉的表达。正如王国维先生所言:“词之为体,要眇宜修,能言诗之所不能言。是诗之境阔,词之言长。”[9]相对来说,词这种文体更适合悼亡情感的的抒发,悼亡词在宋代词史上应该也是一朵绚烂的鲜葩。尽管如此,纵观整个宋代文学史,悼亡词所占比例远远不及其他题材的词所占比例之大。梅尧臣仅有三首悼亡词,这和唐代元稹等人相比,无论是艺术手法还是情感表达都略差一等,无甚重大创新发展。其他人的悼亡词作仅有贺铸和南宋的朱敦儒略见几首,但艺术成就远不及其他题材的词作。扛鼎之作独有北宋苏轼的《江城子》一首,但这首词的创作也非苏轼这样的才情、志趣、经历所不能出,虽然这首词在后世成为悼亡的经典之作,但是苏轼的其他悼亡之作却再未达到这首词的境界。袁枚《随园诗话》卷十四云:“诗人笔太豪健,往往短于言情;好征典者,病亦相同。即如悼亡诗,必缠绵婉转,方称合作。东坡之哭朝云,味同嚼蜡,笔能刚而不能柔故也。”[10]袁枚这里就以为苏轼悼念其亡妾王朝云(悼妾是悼妻情感的外延,故悼妾也归入悼亡之作)的诗作读之味同嚼蜡。虽然这样的评价不免有点偏激,但该作确实没有像《江城子》感人至深。因此,《江城子》的横空出世只能是苏轼个人的才气所致,非苏轼这样的“以诗为词”的大手笔不能为也。仅此一篇作品,并不能说明宋代的悼亡之作均具备了如此之高的水平。何以宋代的悼亡诗词发展缓慢呢?有论者指出:“宋代厚嫁之风使宋代妇女有更大的离婚和再婚自由。”[11]这在某种程度上也给了男子更多的婚姻选择,丧妻于他们而言实际上是又有了一次得到丰厚嫁资的机会,悼念亡妻的情感自然会被这种增产的喜悦冲淡许多。除此之外更重要的恐怕和宋人对待诗词的不同态度,将词视为“小道”,及南宋文学批评导向和悼亡诗词自身因袭有相当大的关系。
词在晚唐五代时期就已经出现,但大多出自风月场合,为娱乐助兴所做,大多因多写男欢女爱而缺少一种力透纸背的深沉感受。曾昭岷《温韦词新校》中引南唐冯延巳说:“朋僚亲旧,或当燕集,多运藻思,为乐府新词,俾歌者倚丝竹而歌之,所以娱宾而遣兴也。”[12]由此观之:词作产生之初,既无言志载道之用,亦乏文士坎懔之情,在晚唐至宋初词和诗歌相比尚被视为小道。宋初诸如柳永等的词作大多描写饮酒狎妓、醉卧花间的风月场合,词被视为玩物丧志的俳优之作。悼念亡妻抒发的是一种典重的情感,因而很多文人不愿意用词这种“轻佻”的文体来表达悼亡主题。词发展至南宋,其创作以辛弃疾为代表的豪放派词为主流;文学批评家所欣赏的也是爱国激情与英豪壮气的直接抒写,对于绵长沉婉的悼亡词作自是不屑一顾,文学批评导向对文人创作悼亡词也有极大影响。此外,从宋代悼亡诗的发展过程来看,大都以因袭为主要特征,都遵守着唐人的范式,思想情感上都侧重表现一个“善”字,即歌颂妻子美好的品德,诸如勤劳、贤淑、善良。从内容上来说,大都没有跳出“抚存悼亡”的框架,因此落入了“感今怀昔”的窠臼。因袭本身就会阻碍文学的发展,唐代是诗歌的时代,唐人留给了宋人一座难以企及的高峰,同时也就给宋代的诗人套上了一副沉重的枷锁,若是不能挣脱,因袭模拟,势必流于滥俗、全无生气;悼亡诗自身创作的因袭模拟也成为其发展的一个障碍。
三
中国古代的悼亡诗词是在中国传统的社会环境之下发生发展的,产生之初就带着礼教制度和传统思维定势的沉重锁链;发展过程中又受到文学批评、文学思想及文体自身演变等文学内部发展因素的影响,所以这类悼亡题材的诗词一直都在“夹缝”中缓慢行进。发展虽是缓慢,可终究并未停滞,甚至在明代中后期及清代达到了一个小小的高峰。
明朝建立之初,政治上极力强化君主独裁对群臣百姓进行监视,实行恐怖的特务统治;在思想文化方面,大力提倡程朱理学,实行八股取士的制度,在对一些文人笼络、利用的同时,采取了极为严厉的高压政策。在这种整体高压的社会环境下,思想文化界呈现出一派沉闷压抑的气氛。文人稍有不慎动辄得咎,这种情况下文人的神经是紧张的,任何稍微触及礼教制度的创作都是讳莫如深的“越轨”行为。创作悼亡诗词表达伤悼之情与礼教所要求男性的阳刚之气相悖,文人自然不敢越雷池一步,悼亡诗词在这一时期发展缓慢也就成为了社会环境影响下的必然。此外,明前期文坛上占据主流的文学思想是前后七子的复古思潮,他们所尊崇的是秦汉盛唐之文学,然而秦汉之际礼教控制相对严格,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悼亡诗产生;盛唐文学所竭力展现的是一种浩大壮阔的气象,这与悼亡这种低回的情感是格格不入的。因而,文学的复古思潮也或多或少影响到悼亡诗词的发展。
明代中叶以后,皇权高度集中,逐渐导致以皇帝为中心的统治集团的腐化堕落。皇权的的集中与皇帝的腐化,导致宦官的专权;宦官专权与朝政的腐败又加剧了党争。政治上的混乱伴随着商业经济的发展、城市的繁荣、风俗的变化,使统治集团逐渐放松了思想上的控制。于是,思想文化界开始活跃起来。人们开始敢用“本心”去推倒偶像的崇拜和打破教义的束缚,洋溢着一种叛逆的勇气和张扬个性的精神,一旦触发人们对自己本心的发现,与生俱来的七情六欲也会随之而沸腾起来,冲击天理的堤岸。文学家们强调诗歌的情感特征和个性表现,至袁宏道响亮地提出了“独抒性灵,不拘格套”的口号,这样的精神解放给了文人更多随心抒发悼亡之情的自由。这一时期悼亡诗词又得到了相对的发展,著名的思想家顾炎武、王夫之等人都有诸多悼亡诗作传世。
清代建立之初,统治者很早就利用了明王朝的降臣降将,明朝晚期的反传统思潮虽然受到了统治者一定程度上的遏制,但其余波却随着明朝遗老久久不退。待到清中叶,清初受到遏制的启蒙思潮随着社会矛盾的激化又重新抬头。文学领域也出现类似晚明的一股思潮,诸如反传统、尊情、求变、思想解放,出现了诸如袁枚这样洒脱不拘、挑战世俗的反叛家,在诗坛上嘲讽沈德潜的格调说和翁方纲的肌理说,重建和发挥性灵说,强调表现真我、真性情,创作重灵机和真趣。*参见黄霖、袁世硕、孙静《中国文学史》(第4卷),高等教育出版社,2005年版,第201页。他们甚至认为“情所最先,莫如男女”;文学思潮、文学批评内部对男女之情的坦诚肯定,创作中注重真情的的表达为悼亡诗词的发展提供了一个良好的内部环境。此外,词体自身的演变也为悼亡诗词的创作提供了一个契机。袁行霈主编的《中国文学史》中说道:“词作为一种抒情诗体,在元明两代呈现衰落之势。在明清鼎革之际,词发生了转机,走出俚俗,归于雅道,成为彷徨苦闷中的文人委婉曲折地抒写心曲的方式。以陈维崧为宗主地阳羡派、朱彝尊为领袖的浙西词派形成,词的创作呈现‘中兴’的局面。”[13]词作者扬弃了词为“小道”的观念,认为词与“经”“史”同等重要,终身不废填词。文学批评领域重情导向以及词创作的“中兴”局面,使得悼亡词这种重在传情的词体在清代得到了迅速的发展。
清代悼亡诗词的数量增多,甚至超过了此前各代悼亡诗词的总和。其作者成分复杂,有名不见经传的一般作者,也有王士祯、蒲松龄、纳兰性德这样的大作家。悼亡的内容和表现方法更为丰富,前代的悼亡之作一般都遵循潘岳的范式以“悼亡”为题,而清代的悼亡诗词的标题都有了许多新的创制。这一时期也涌现出了如蒲松龄的《悼内》,纳兰性德的《沁园春》(瞬息浮生)、《南乡子》(泪咽却无声)等众多优秀之作。纵观中国古代悼亡诗词的发展,虽然总体上发展较其他题材的诗词发展较为滞缓,但艰难地跋涉至清代,终于达到了自身的一个繁盛时期。
古代悼亡诗词的发展经历了一个缓慢又曲折的过程,然缓则缓矣,却在长久的打磨中涌现出一些感人至深的经典之作,在岁月中沉淀出其独特价值。尚永亮先生曾言:“生老病死,是严酷的人生规律,但由于人们长久的沉溺于日常生活中,便逐渐失去了对它应有的觉察感知,也逐渐失去了对自我生命的体认。而悼亡诗词则将死亡事实鲜明地、集中地呈现在人们面前,使人们趋于麻木的心灵产生刹那的震颤,获得感同身受的生命体验。”[14]正是这些锥心泣血、肝肠寸断的词句,让我们看到了封建礼教制度的严密控制下,夫妻间共同生活、相濡以沫所结下的深厚情爱却顽强地、一再地寻找机会萌生。常有人言中国古代婚姻中是没有爱情的,实则不然,翻检古人留存下来的悼亡之作,我们总能从那种痛定思痛的情感发展曲线中体悟出深情和至爱,悼亡在古代成为了爱情的继续和深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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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曾昭岷.温韦冯词新校[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401.
[13] 黄霖,袁世硕,孙静.中国文学史:第4卷[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5:205.
[14] 尚永亮,高晖.十年生死两茫茫:古代悼亡诗词百首译析[M].西安:陕西人民教育出版社,1989:12.
(编校:李一鸣)
Analysis to the Reasons of Slow Development of the Ancient Chinese Mourning Poetry
LV Na
(College of Liberal Arts, Shaanxi Normal University, Xi’an 710119, China)
In the history of Chinese literature, all kinds of poetry have developed rapidly however mourning poetry has developed slowly since it came into being. On the one hand,the social environment and the system of moral codes constrain the development of mourning poetry.On the other hand,the internal factors of literature,the literary criticism and the literary style evolution also have impact on mourning poetry’s development. Mourning poetry develops relatively slowly but it still enjoys rapid development period because of various factors in the middle Ming dynasty and Qing dynasty.
mourning poetry; the system of moral codes; literary criticism; the literary style evolution
格式:吕娜.中国古代悼亡诗词发展缓慢之因探微[J].海南热带海洋学院学报,2017(4):14-18.
2017-05-03
吕娜(1993-),女,内蒙古包头人,陕西师范大学文学院文艺学专业2016级硕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为中国古代文论。
I052
A
2096-3122(2017) 04-0014-05
10.13307/j.issn.2096-3122.2017.04.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