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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世纪30年代初中日法英对南沙战略作用的认知比较

2017-03-08

海南热带海洋学院学报 2017年6期
关键词:岛礁南沙小岛

郭 渊

(暨南大学 中外关系研究所,广州 510632)

20世纪30年代初中日法英对南沙战略作用的认知比较

郭 渊

(暨南大学 中外关系研究所,广州 510632)

20世纪30年代初南海“九小岛事件”发生后,南沙部分岛礁的地理位置、自然状况,尤其是战略作用逐渐为利益相关国所知。日法从军事角度分析占领“九小岛”在地区扩张中作用,目的是在争夺过程中实现各自利益的最大化,而英美对该事件采取不介入、不关心的立场,对“九小岛”的战略作用定位甚低。国民政府参谋本部对南沙群岛与环南海周边战略要地的空间定位,以及对日法英美等国的军事企图的分析和预判,在一定程度上推动了国民政府对群岛的主权管辖;然而由于政府对南海疆域战略定位不甚明确,加之海上力量的薄弱,致使日法得以在太平岛等地存在,并为其伺机扩大侵略埋下了伏笔。

“九小岛”;战略作用;主权;管辖

南海控扼太平洋和印度洋的交通要道,南沙群岛为往来船只必经之地,不仅西方诸多航海文献对此记载颇多,而且海南渔民的《更路簿》有对该海域“更路”和岛礁滩的详细描述,然而对于岛礁的战略地位以及地缘作用的认知,却发生在南海“九小岛事件”前后。中日法三国外交、军事等部门对此进行讨论,但立足点颇不相同。国民政府的分析和预判源于主权捍卫以及如何进行管辖,而法、日对南沙岛礁军事作用的分析,目的是在争夺过程中实现各自利益的最大化,这一切是以牺牲中国利益为代价的。英、美对该事件采取不介入的态度,部分原因是对南沙岛礁的战略作用定位甚低。目前国内外学术界对此少有论述,本文拟在国内外文献基础上剖析当时各国对南沙岛礁战略作用的认知以及在该事件中的立场,并探讨国民政府对各国在南海关系的预判和采取的对策。

一、 法日对南沙岛礁战略作用的认知

南沙群岛是亚洲通往中东和欧洲的主要海上通道和交通枢纽,在20世纪20年代之前,东西方国家主要从航海角度对部分岛礁和海域进行记载,战略地位评述不多,尤其是南沙的“危险地带”(Dangerous Ground)[1]为国外航海者视为畏途,勘测更少,西方航海图的标识很笼统,更谈不上地缘作用的认知了。法国人对“危险地带”中的岛礁也几无所知。据1933年《法文报》记载,南海“九小岛事件”发生之前,在法国军方的南海地图上,只有如下记载:“在印度支那(Indochina),与婆罗洲(Borneo)及把楞温(巴拉望 Palawan)之间,巴打兰峡(巴士海峡 Bashi Channel)及巴拉巴海峡(巴拉巴克海峡 Balabac Strait)之中途,有一极宏敞之海,几全为航海者所罕至之地。在海军地图上,记危险珊瑚礁各小点之中间,展开如下之记注:‘少探险及危险地带’。不慎之船舰,只有离开此等地带行驶,便可获安全。”[2]可见此时法国人尚未对“危险地带”进行水文探测,还谈不上对该地带之内或附近的太平岛、南威岛、双子岛等岛礁的地缘作用进行分析。

直至20世纪20年代末,因日本人在南沙某些岛礁的资源盗采活动不断扩大,日本政府欲在南沙采取行动,于是派遣日本驻河内总领事询问法属殖民政府对南沙某些岛礁归属的看法,至此法国在某种程度上才意识到南沙地缘作用,尤其是在军事方面的重要性,它的贪欲才被引起。在发生战争的情况下,日本在该区域进行监视权利的任何行动,可能对东南亚各群岛的岛屿、中国或美国在中国海的港口之间的海洋通信安全构成威胁。*参见[法]莫尼克.舍米耶-让德罗《西沙和南沙群岛主权》,英文版为马蒂努斯· 奈霍夫出版公司,2000年版,附录18,来自布尔古安先生1928年3月8日的信函;法文版,1996年版,附录21。法国内部酝酿如何侵占南沙岛礁时,恰逢20年代末日本政府因国内经济危机而无暇顾及南沙岛礁,日本人亦因无利而撤出。见有机可乘,1930年4月13日印度支那总督派炮舰到南威岛进行“测量”,竖旗占领。又经几年酝酿,法国决定对南威岛及其附近岛礁实施占领,以谋求战略优势*同①,英文版,附录31,1932年3月30日国防部长(海军)给外交部政治事务和贸易理事会(亚洲大洋洲)的信;法文版,附录36。。1933年4月7日至12日,法属印度支那海军部派遣两艘军舰和一艘测量船,非法占领太平岛、中业岛、南钥岛、南威岛等岛礁,对外宣告所占南海九岛屿为法国领土,此为南海“九小岛事件”。法国通讯社于1933年7月13日称,上述岛礁“系珊瑚礁性质之小岛,虽缺乏经济上之价值,但可视为安南东方防卫线上之地点”[3]。此时法国主要从军事角度,认识到南沙某些岛礁对法属印度支那的重要性,其防范的对象是日本。

法国侵占南沙岛礁的行为激起日本抗议和交涉,以及中国政府的反对和交涉,尤其是中国社会各界的反对。为缓和外部压力,法国政府及媒体多次对外宣称,法国因南沙岛礁为“无主地”而占领,其目的是在岛礁上进行航海设备的建设,不为军事目的。法国拈轻避重之说,不为中国人所动。有报刊指出,法国此举别有企图,“夫以绝少经济价值之岛屿。乃至出以突然之手段,攫为己有,无怪国人疑其有控制我国南海海权之意”[4]。如果这是报刊界从法国战略动机上进行揣测,那么国民政府参谋本部的分析更能使人从地缘角度深刻地认识到法国的战略企图。参谋本部指出,从地缘位置看法属印度支那介于日属台湾、美属菲律宾、荷属婆罗洲与英属马来半岛之间,而这些国家与法国关系微妙,它不得不做地缘战略的防范;再从法属西贡军港地缘作用分析来看,它的地理位置虽重要,但偏在越南南部,对于印度支那东海岸战略屏障作用有限,然而南沙岛礁对法国却具有一定战略意义,“海南九岛屹立于日、美、法属地所包围之海中,为交趾支那之全海岸之屏障,其地位与欧洲战时德属蟹里格兰岛相同”[5]101,可进行海上和陆地防御,并辅以潜水艇和飞机。如发生战争,法国可在九岛之外设防御纵深线,“则无论自台湾海峡来者(日本),或自巴斯海峡来者(日、美),或自新嘉(加)坡、印度洋等处来者(英),苟海南九岛未失势,均不能深入”[5]101。

上述分析不无道理,然而“九小岛”面积小,居住人口几无,当时南沙最大岛屿太平岛与其他各岛并未在海上形成战略依托,战略回旋余地不大*太平岛位于南海西侧航道的东边,面积约0.51平方千米,与周边各岛礁的距离较远,东距中洲礁约3.1海里、敦谦沙洲约7.1海里,西南距南薰礁16海里。,战略建设、海上补给因与陆地距离遥远而困难重重。在当时历史条件下,这些困难一时难以克服*据台湾作家马世芳介绍,20世纪90年代中期,他曾随台湾当局的舰船去过太平岛,“太平岛离本岛(台湾)足足一千六百公里(等于台湾岛全长的四倍),军舰得全速开上三天三夜才到得了。”见马世芳《昨日书》,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5年版,第216页。。或许因为这些因素,“九小岛事件”之后,法国不仅没有对所占岛礁采取巩固性措施,如加强军事设施、海上巡弋等,而且也未在岛上进行航海设施方面的建设。这在一定程度上显示出在中日压力下,它的立场犹豫,以及对岛礁的战略作用实际上并未看重的心态。与之相比,日本政府却显得很急迫,积极寻找所谓的历史和法理“依据”对法进行抗议和交涉,企图将“九小岛”据为己有,这主要源于它对南沙岛礁地缘作用的认知。

首先,日本海军部对法国南海战略企图很疑忌,担心它可能掌握南海的制空权、制海权。当时法国在西贡及雷州半岛的广州湾,有东方舰队的根据地,以及万吨级巡洋舰的船坞,另外配备轻级巡洋舰1艘,炮舰14艘,潜水艇2艘,及其他军舰10艘。法国占领“九小岛”后,日本海军部认为法国将在南海获得一个飞机和潜水艇停靠地,由此对其海上利益形成某种威胁。而日本在南海的军事力量一时间还不足以和法国抗衡,这对它经略南洋占领地形成阻碍。实际上,日本早已觊觎南沙群岛,自20世纪初代起,日本人多次探险南沙群岛,并几次呈请日本政府占领之,日本政府虽未明确表态,但放纵日人行为,以为日后南进做铺垫。正是基于此考虑,日本对法国侵占“九小岛”的反应大于中国,对法国一时形成咄咄之势。另外,随着日本海军力量在20世纪30年代初的快速发展,它在太平洋上的野心逐渐膨胀,不愿法国在远东地区扩张以及美国力量在南海地区的存在。

其次,日本欲染指“九小岛”的原因之一,是自1931年侵略中国东北领土后,又试图从南蚕食我海疆国土,进而染指东南亚,实现其远东战略,这是其固有的独霸亚洲政策的组成部分。时人指出:“日之欲争占南中国海南部九小岛,其志在排各国在其处之海上势力,系其势力以迫我南部海疆,因侵循以及陆,而于此先为之兆。”[6]“九一八事变”后,日本因国联通过决议阻挠其侵略中国的野心,因而退出国联,但是其南洋委任统治地,企图竭力保持,同时伺机扩张势力范围,而南海西沙、南沙之地为其觊觎目标。国人认为日本政府争夺“九小岛”之行为,有如下野心:“一方面可以防止英法的远东的势力膨胀,一面可以做霸占南洋委任统治地的根据。还可以自台湾渡海向南中国大陆进攻,完成大陆政策的迷梦。”[7]国民政府参谋本部指出,如日本攫取“九小岛”,它可作为日属台湾、澎湖的前进基地,对于马尼拉、新嘉(加)坡、西沙群岛、婆罗洲就有控扼和监视的可能。

最后,日本及台湾总督府欲效仿法国占领西沙群岛,以谋求南海战略优势。“九小岛事件”后,台湾总督府公开宣称,法国“先占”的“九小岛”,与台湾关系最深的西沙群岛或不相同,“然若如法国以简单之声明,决定属籍,日本亦将以同样之手段,取西沙群岛。据总督府之书类,该地之属籍虽不明了,然从事业关系观之,当然属诸日本”[8]。日本的西沙野心引起了中国政府的警觉,国内各界掀起了“九小岛”、西沙国防战略重要性的讨论。琼崖旅京同乡会代表团致函行政院、外交部、中央执行委员会政治会议,指出西沙“林康岛(东岛)迤东一带,为香港南洋间航行之要冲,金银岛迤西一带为安南香港间交通之孔道,亦即往来欧亚两周航线之所必经,在国防上更为重要”[5]39。国民政府海军部、参谋本部、外交部基于“九小岛”、西沙地缘位置的重要,亦反复讨论,欲寻求固守疆域的稳妥办法。这些讨论虽因南海“九小岛事件”而发生,中国政府对南海发展局势的担心自始至终包含着日本因素。

日本政府和民间都有基于“九小岛”以及西沙地缘位置重要而侵占的言论,显示了争执的决心。尽管如此,它们主要停留在对法交涉和抗议上,既没有采取军事行动,也没有鼓励本国商人继续掠夺南沙、西沙资源。更何况自1934年日法在南沙问题上取得和解后,两国力量“共存”于太平岛。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日法各方仅有几十个人在南沙某些岛礁活动,无论哪一方力量都不大,既没有政权建设,也没有军事设置。*参见[法]莫尼克.舍米耶-让德罗《西沙和南沙群岛主权》,英文版为马蒂努斯·奈霍夫出版公司,2000年版,附录32:来自外交部政治事务和贸易理事会(亚洲)的信,1940年8月10日;法文版,1996年版,附录37。这似乎表明此时太平岛、南威岛等岛礁在两国东亚海洋部署中并不处于显著位置,双方没必要排斥对方。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太平洋战争爆发之后,日本才将法国在太平岛、南威岛的力量赶走,并进行了军事工事建设,其重要性得到进一步加强。“二战”之后,国民政府接收了西沙、南沙群岛,法国未提出异议,它在30年代强调的“九小岛”重要之说似乎早已烟消云散了。

二、 英美对南沙岛礁的战略认知及我之应对

法国占领“九小岛”的行动,除引起中、日两国的交涉或抗议外,也引起了英国政府在某种程度上的关注。在一定意义上可以说,法国的行动改变了南海地区各国的微妙关系,南沙局势自此之后一度出现动荡之态。法、日都很重视英、美在该事件中的态度和立场,并视为影响本国采取下一步应对措施的关键因素。当时日本人分析,中国政府及社会各界虽反应激烈,但“问题乃在该岛屿最接近菲律滨(宾)及北波尔纳,美国及英国之态度反较中国尤足注目”[3]。在这场争议一开始,中国就不为列强重视,这在某种程度上预示着该事件对中国的负面影响是深远的。而英美对南沙岛礁的战略认知和定位如何,决定了在该事件中所持立场。

首先,英国认为“九小岛”地缘作用不大,声言置身事件之外,但倾向支持法国的占领行为。英国在亚洲殖民地众多,如马来诸邦、婆罗洲等地,且在南海航行多年,对南沙岛礁多有勘测,自认为有某种利益的存在。1930年4月,英国海军部获悉法国登陆南威岛后提出异议,对法进行交涉。然而英国政府法律官员(Law Officers of the Crown)的观点是:“我们在海牙法院(Hague Court)对法国赢得这场官司的机会微弱,这主要是因为我们占领后没有公开地、持续地践行主权。”[9]4英国海军部、外交部考虑到本国主张法理薄弱,接受了法律官员的观点,最终放弃对法抗议。“九小岛事件”发生后,日本企图利用法国行为,挑起英法矛盾。日本报刊鼓噪说,法占“九小岛”后,可能遮断英国属地新加坡、香港的海上通道,对英国东亚海上安全有威胁,以促使英国注意,或引起英国出场作梗,但这一企图失败了。

英国采取这一政策除“法理依据”薄弱外,主要受如下因素的作用:一是英国经济、战略重心在于欧洲,东亚海上利益为其边缘利益,况且“九小岛”对它来说地缘作用和战争价值甚微,不值得动干戈。即使到20世纪50年代,英国海军部依然认为,从地缘战略角度说,英国对南沙这些小岛有些许甚或没有利益。问题中的岛屿(南沙群岛)距离香港—新加坡航线近200海里,而且它们距离“潜在敌人”(中国)的海岸线近300海里,在那种被设想的南中国海战争中,需要不断投入巨额资金来建设这些岛屿,然而因为“它们既不能对我们的航线构成威胁,也不能威胁到我们的敌人。至少对于我们来说,这是不值得讨论的。无论如何,我们怀疑这种建设是否值得如此大的投入”[9]。二是英国在该问题采取骑墙态度是有利于自己的,法、日之间为此问题产生矛盾冲突,英国也乐观其成。

从英国东亚战略布局来说,此时有求于法国,故在“九小岛”问题上默认法国的行为。20世纪30年代初,日本在东亚的大肆扩张让英国感到焦虑,英国对日本的行动持一种警惕心理。英国记者伍海德说,华盛顿条约签订后,“英日两国在两个半球的利益关系已不可调和,我们和日本的同盟关系对于真正的英美友好关系是一个严重的障碍”[10]。在这场国家间关系调整过程中,法国是否善意中立抑或恶意中立,对于英国东亚海上军事布局和行动会产生一定影响。英国海军自本国军港,经直布罗陀海峡、马耳他、亚丁、锡仑以至新加坡链条中,新加坡为“英国与远东连接之要冲”[11],其中新加坡为当时英国锐意经营的战略基地。国民政府参谋本部分析认为,英国“以之(新加坡)对日本方面或中国沿海以作战极自由,与香港之联络亦不虞中断,惟法国恶意中立,则难秘其行动耳”[5]105。正因为如此,英国政府宣布因“九小岛”不在它的航线之内,故对法国行为并不反对,并解释说:“惟该岛等对于法国越南沿海各航线之交通,实为重要,同时亦可停泊水面飞机及潜水艇。”[12]

其次,美国对战略定位甚低,对“九小岛”争议不甚关心。“九小岛事件”发生后,笔者查阅美国档案文献,未见相关记载,且不见该国报刊媒体的报道,这显示出美国政府和社会各界对此事不甚关心。不过在英国外交部档案中,有一法美外交人员在中国接触的记载。1933年8月23日,英驻南京领事布朗特(A.P.Blunt)致电驻华公使蓝浦森,谈到法国法驻华公使韦礼德(Henry A. Wilden)在与美驻华大使馆参事兼总领事贝克(W.R.Peck)会谈过程中,对“九小岛事件”进行了介绍。韦礼德说他对此问题很焦急,“这些琐事有时以大问题结束,因为在中法之间,中国人无疑比法国人有更严重的声称”[13]。贝克说整个问题的出现,是因一些法国海军追求“荣耀”的行动引起的。然而布朗特并不认为,贝克所说是从法国驻华公使那里得来的信息。这句话似乎暗示,美方对该事件的某些情况进行了解,贝壳似乎受到其他因素的影响才有上述说法。虽然文献乏于记载,但美国官方对该事件的关注似乎是有的。

美国对南海局势不甚关心,与美军在东亚的军事态势有直接关系。自美西战争始,美国在远东地区就有军事存在,但主要集中在菲律宾。华盛顿会议后,该地区成为军备限制区域,此时尚未有他国对美国利益形成威胁,故美国对上述地区虽有港湾修缮等小的工程*当时马尼拉湾西北不远处,有Sbig bay(应为Subic Bay 苏比克湾——笔者注),内有一Olongapo(奥隆阿波)港,侧面护卫马尼拉湾。1905年以后,美国对马尼拉军港、奥隆阿波港,投资近3千万美元进行军用设施建设。参见子威《太平洋海战中之海军根据地》,载《海事月刊》1933年第9期,第18-19页。,但并无大的工程建设。在20世纪20年代末30年代初,日本海军力量的发展速度不可忽视,成为美国在太平洋地区的主要竞争对手。日本海军的主力战舰、航空母舰、巡洋舰、驱逐舰、潜艇等海上力量以及国家战略的投入,与美相差不多。国民政府参谋本部认为,当时美国主力战舰作战范围不出2000海里,海上作用发挥受到限制,对于日本作战胜算没有多大把握。1933年国人分析 “如果美日太平洋宣战在最近一二年内,则因着美国的渡海阵形故,辅助舰尚不敷用”[14],且日军人员较强于美军,胜负不可测。

维持均势是美国在远东地区传统的政策,巩固它所占领的夏威夷、菲律宾群岛、关岛诸地是主要任务,上述之地大多具有军事战略价值,可为东向前沿之地。即使如此,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美国的东向战略规划意向并不明显,更遑论南海“九小岛”。除上述主要原因外,还有如下因素发挥作用:(1)美国在30年代初的急切任务是摆脱经济危机,恢复本国实力,这需要集中国内外各种资源,因此为一些尚无战略威胁之地增加防务和预算几乎不可能,这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它的东向投入;(2)美国在南海的利益,如航运、渔业等,与他国相比少了许多,主要任务是稳定菲律宾殖民地的统治,尽管美属菲律宾政权某些人士有对南沙某些岛礁的觊觎,但并未产生实质性的影响;(3)美国对南沙岛礁的战略价值认知甚低,直至20世纪70年代,它依然认为南沙群岛面积狭小,补给运输困难,军队难于驻守,对于美军深入亚洲大陆几无战略价值,又不可做防卫菲律宾的战略纵深,故不值得占领。

对于南沙群岛的战略作用,法、日两国一时尤为看重,而英、美等国对此颇不以为然,总的来说各国均未在南海采取进一步行动,从中亦可反映出它们的战略关注点不在此,更遑论如何发挥南沙的地缘作用。国民政府参谋本部虽考虑到中国海军行动的战略纵深,然而一时无力控制“九小岛”,故建议采取如下措施,以应对南海局势。

一是注重保护渔业权利。“九小岛”有中国渔民居住,可持之为拥有领土主权的理由,然而中国并无政治上或军事上或建设上之措施,即中国在此并无物质上、军事上的优势可言,故对该事件应冷静对待,“以保留渔业权利为辞,似亦于国体无伤”[5]105。海南老渔民符宏光1935年“参考古代的航海针位和更数并结合自己的实践而成”[15]《西南沙群岛地理位置图》,说明当时南沙群岛有渔民存在,当时中国政府管控能力薄弱,这是实事求是的分析。但由此而得出对外交涉仅强调中国在南沙的渔业权利的存在,而不涉及关键性问题——主权权利,实为舍根本而图细小,这显示出捍卫领土主权的信心不足。令人费解的是,参谋本部对南沙战略作用的分析,有前后矛盾之语,一会说“九小岛”为“南方之尖兵”,虽有夸大地缘作用之意,但尚有逻辑上得出捍卫权益之论,颇能表现出某种战略主动;后来在谈及对策时话锋一转,又裹足不前了:“海南九岛有不加益,无不加损,纵他年海军发达,有西沙及东沙两群岛在,亦足为南门之锁钥。”[5]105

二是利用法日矛盾。日、法极有可能因“九小岛”问题产生矛盾或冲突,为此参谋本部提出引起两者相争甚至矛盾激化的设想, “法若因是转入美英之怀,集欧美以伐日”[5]105,则对我有利。相反的一面是,我如在外交上力争失利,日本“必曰海南九岛为无国籍之土地,西沙群岛亦然”[5]105,即必将引起日本侵占西沙群岛,南海形势将更不利于我,“不但交涉愈感棘手,而军事上大害生焉,何则南中国海日本之连锁以成,中国之被羁勒益甚”[5]105。对于“九小岛事件”,因担心外交失利,则畏缩不前,更寄希望于法、日之争,而我从中渔利,这就低估了法、日国战略谋划能力,实际上双方“共存南沙”侵蚀中国主权利益,而中国政府处于无所作为的“绥靖”状态。事实证明,此建议不符合南海形势,中国“抱镇静态度”处理“九小岛”问题,反而演变为姑息法、日在南沙的存在了。

三是固守西沙。西沙为我领土证据既多,世咸承认,日本垂涎已久,为杜其口实免于被占,在西沙应加强政治(设官)和交通上的(航海标识)建设,并由海军部或第八军总指挥部先行派舰驻防此地,至于岛上军事设备在必要时再准备。对于西沙的巩固措施,因海军部、地方政府已筹划多年,此建议尤为可行。法国长期觊觎西沙领土,中国为此进行多次交涉,如果日本再插手,西沙局势恐怕更难处理,故此派遣海军巡弋能起到震慑他国的作用。1933年8月4日,海军部致电外交部,指出日本既有采用法占“九小岛”手段占取该岛之消息,我国自应早为防范,建议外交部首先和日本交涉,以制止其行动,如不奏效,再采取军事行动,“我国即可采取同样手段,占取该国各岛”[5]50。此建议不乏积极作为之意,尤其与日直接交涉之说,不能排除它的可行性,然而外交部终未采纳此建议。至于说对日采取某种军事行动,几乎没有实行的可能性了。当时中国已被日本弄得焦头烂额,且海军力量薄弱,哪还有力量占领日本岛屿。

三、 国民政府对南沙岛礁的战略剖析及经验总结

“九小岛事件”的发生,促使国内团体、报刊对南沙地理位置及作用进行讨论和分析,表现出对海疆国土安危的高度关注,但因对他国在东南亚、南海地区的动态不甚明了,以及对南沙群岛的地理分布、自然状况等情况知之不多,故很多岛礁地缘作用之论未免陷于宏观,缺乏可操作性。与之相比较,国民政府参谋本部朱伟基于所掌握的情报,提出的“法占九岛在军事上的关系及办法意见书”(简称“意见书”)[5]99-105,就具有了很强的针对性。“意见书”从国防战略角度对“九小岛”地缘作用、与各国军事关系、我之战略应对等角度分析问题,很多观点具有一定的说服力。“意见书”由蒋介石批阅,国防委员会、国民党军事委员会、外交部传阅,并由国防委员会第67次会议采纳通过,由此可见它的重要性。“意见书”对“九小岛”和日、法、英、美关系的分析已在上文中阐述,故不再赘述。本部分根据“意见书”,主要剖析“九小岛”对中国的战略作用,并总结某些经验教训。

首先,“九小岛”的经纬度、地理空间距离以及战略定位。根据英国海图(《中国海指南》)对堤闸板群岛(Tizard Bank)的描述,“意见书”认为法占岛礁为堤闸板群岛,距琼州(海南岛)榆林港约580海里,位置在北纬7°52′—11°42′,东经111°55′—114°25′之间。与之相对应的西沙群岛,即英国海图名巴拉塞尔群岛Palacel Islands,距琼州榆林港约180海里,位置在北纬15°46′—17°07′,东经111°14′—112°47′之间,因此西沙群岛与“九小岛”,中心点相距约有400海里之遥,“然其临近两端之相距,则仅有200海里有奇”[5]100。因当时国内各界关于西沙群岛与“九小岛”是否为一地有争论,故“意见书”指出两地空间距离如此,不为一地是很明显的,更重要的是榆林港与两者地理距离相当,可成为思考“九小岛”战略作用的重要条件。这些信息主要源于英国海图,但因未有实际调查,故其说有不确之处。称法占之地为堤闸板群岛,当为不确之说。Tizard Bank指的是郑和群礁,包括鸿庥岛(南伊岛)、太平岛等,不过仅有“九小岛”其中的两个岛屿,用它来指称“九小岛”并不恰当。《中国海指南》有对南沙诸多岛礁的翔实记载,是参谋本部分析问题的主要参考资料,然而从其利用情况看,并未对该书进行详细研读,也未咨询有关史地专家意见,故对该书利用不充分。琼崖绥靖公署在8月初有对海南渔民的调查,该资料已上报给外交部、国防部,但在“意见书”中未反映出来,似乎并未充分利用。

“九小岛”距离周边各战略要地的空间距离,成为认知“九小岛”地缘作用的前提条件,也正是这些战略要地的存在,在某种程度决定控制国的某些地缘目标,其地缘战略作用就凸显出来。“意见书”认为“九小岛”位于马尼拉、西沙群岛、西贡、新加坡及婆罗洲之海中,可为台湾、澎湖的前进基地,对于下表中各地有控扼与监视的可能。如果日本控制“九小岛”,占有某种地缘优势,“彼以西沙群岛、东沙群岛、台湾及澎湖群岛之连锁,而台湾海峡与巴斯海峡宛如加之以门闩,香港与广州湾悉在互锁之内,我不得出,客不得入,日本则为所欲为,而作战利矣,尤以对于菲律宾或交趾支那或马来半岛等处,有所行动之时,增加助力不少”[5]101。后来太平洋战争期间,日本对南沙岛礁的控制,确实在某种程度上发挥了战略作用,对盟国军队、中国海上运输造成一定程度的威胁。

其次,“九小岛”应与东沙、西沙群岛进行战略上连带考虑,成为海疆规划的前提。东沙为西沙的“东方之尖兵,以扼巴斯海峡,阻日、美之西来”[5]101;海南九岛则为西沙“南方之尖兵,用以阻英、法及欧洲各国之北上”[5]101。“意见书”承认中国海疆防守的现实困境,中国海军力量薄弱,所有沿海的一些岛屿,如舟山群岛、琼州岛、西沙群岛等处,基本上处于无力守卫之态,更遑论海南九岛了。然而若干时日之后,中国海军力量强大了,则关于中国存亡的太平洋战争必将全力参加,此时南海战略规划可提到议事日程,“必置军港于大鹏湾,置前进地于西沙群岛,所谓东方尖兵之东沙群岛,及南方尖兵之海南九岛,亦成为犄角之军事要地”[5]101-102。上述之地在战略上能相互呼应,中国就具有某种意义上的南海主动权,“九小岛”之军事威慑作用可以旁及于周边,来自新加坡、西贡、马尼拉的敌对行动,“自不能逃吾监视之眼,在可与以飞潜之袭击,加以机雷之功用”[5]102。“意见书”剖析了法国在南海活动产生的危害,如果九小岛为法所占,我将处于被动状态,纵使西沙不失,则敌方南海活动范围广大,“我之捕捉机会较鲜,而我海军之作战因以加难”[5]102。后来越南伺机侵占南沙部分岛礁,目的除增大本国战略纵深之外,还有将中国海上纵深防御拦腰斩断的考虑。

自20世纪初始,西方国家在发展海权过程中,因航海技术的进步、海上舰船和武器的发展,海中小岛的战略地位已经端现。当时德国的海谷兰德(Helgoland),只不过是北海边上的一个小岛,然而在欧战之前,是德国的重要海军基地。至于说日本视为海上生命线的南洋统治地,也不过是由海上中各小岛组成的,日本海军却竭力保存。由此可见,“九小岛”对中国海军的发展具有重要意义,是中国南方航线、海疆规划的重要关节点。时人指出:“为南中国海的第一重要门户,我国海军不图发展则已,苟有发展的可能,则必以此等小岛为潜水艇及航空的根据地,其实力足以能挟制附近一带海域,以防卫华南的安全。反之,此九小岛如落在敌人之手,则东西沙两群岛无由保障,必使有唇亡齿寒之势,而华南的安全,更无论矣。所以该岛对于我国军事上的关系,实不落东沙与西沙群岛之后,而容我们轻视的。目前在法日两国争持不下之中,我国似非急起力争不可。”[16]

从地缘作用认知“九小岛”的重要性,这对于提升政府和社会各界的海疆意识无疑具有积极意义,同时也显示出南海疆域规划的紧迫性。“九小岛事件”后,水陆地图审查委员会公布了地图绘制原则,研究并公布了中国南海诸岛名称、南海各岛屿图。这揭示出在近代社会转型过程中,政府边疆认知理论和管辖方式在逐渐发展,但通过该事件仍有某些经验教训值得总结。

首先,中国政府除对法交涉,对日法矛盾关注外,未采取切实措施对法国的侵占行为进行反制或抗议,对日本在南海动向拟定的防卫措施也不了了之,这不能不说是政府和军事部门决策的一种缺憾。之所以会如此,这可能既与当时中国在北方抗击日军侵略,国力被牵制有关,也与当时处理南海疆域危机的方法有关,而后者尤为重要。应该说,政府应对“九小岛事件”的举措,总体上说显现出某种战略短视,即未采取相应手段加强在南沙的主权存在,保护中国渔民的利益。当时报刊分析指出:“已被法国占领的粤南九岛,法律上果然我们有充分的证据,我们当然应该力争。同时对国家其他海外领土,政府应有防患未然的计划与设施。这点恐怕比争回九岛还重要。”[17]正是因为中国军事、外交等部门战略筹划的不足,导致在中日法三方折冲之际,中国处于下风。

其次,中央政府的规划与地方政府的海疆建设缺乏有机配合,其行为滞后于南海疆域建设的需要。内政部、海军部、外交部等相关部门有对海疆规划、巡弋以及对外交涉之责,而岛礁开发建设事务多由沿海省份管理。除地方政府在“九小岛事件”中配合中央调查沿海渔民外,两者之间在南沙的联系和互动几乎没有,更谈不上相互配合。例如,“九小岛事件”后,国民政府成立的水陆地图审查委员会布了中国南海诸岛名称、南海各岛屿图,但是海军部门此后相当长的时间未有南沙岛礁建设、南海军事巡弋活动;而地方政府虽声称捍卫“九小岛”主权,但对南沙群岛的开发、建设,一时并无实际措施出台。可见,无论中央还是地方政府的行为,滞后于中国海疆形势发展的需要。抗战胜利后,广东省政府的一件函文表现了对海疆管理无能为力之态:“本府复员以还,忙于庶政,不遑宁居,对于孤悬海外之东西沙群岛及新南群岛之现况,迄未有暇顾及,以致本年五月,内政部之电查及现在台湾高雄市政府之请,准许采取匏剌塔斯岛(东沙岛)之海底海人草,均凭战前之记载以答复,似有调查之必要。”[18]地方政府对南海诸岛的管理如此,那么战略考虑的滞后就难以避免了。

[1] Dangerous Ground (South China Sea)[EB/OL].[2017-03-09].https://en.wikipedia.org/wiki/Dangerous_Ground_(South_China_Sea).

[2] 在二十世纪所占领之一岛[A].北京:中华人民共和国外交部档案馆(105-00460-04).

[3] [日]金子二郎.日人对于法国占领华南九小岛之争辩[J]. 杨祖诒,译.国际周报,1933(6):11-13.

[4] 时评:西陲危机之延扩(二)“由法国方面观察”[N].申报,1934-03-30(5).

[5] 台湾“外交部”研究设计委员会.“外交部”南海诸岛档案汇编:上册[A].台北:“外交部”研究设计委员会,1995:101.

[6] 心兵.法占南海九岛问题[N].大公报,1933-08-04(3).

[7] 俞沛文.中国南海九小岛问题(附地图)[J].光华附中(半月刊),1933(1):23-27.

[8] 日觊觎西沙岛[N].申报,1933-08-01(4).

[9] 英国外交部解密档案:中国1919-1980:1957年[DB].伦敦:马修数字出版社,1990.

[10] [英]伍海德.我在中国的记者生涯1902-1933[M].张珂,陈巧萍,虞文心,等校.北京:线装书局,2013:58.

[11] 凌纯声.太平洋上列强殖民地概观[J].外交评论,1934(1):139-174.

[12] 对九小岛案,法国自拉自唱,谓日将请求解释非抗议,英政府对此事并不反对[N].中央日报,1933-08-09(2).

[13] 英国外交部解密档案,中国1919-1980: 1931年 [DB].伦敦:马修数字出版社,1990.

[14] 蕴章.太平洋中美日海军的实力[J].北辰杂志,1933(7):1-4.

[15] 李彩霞.从航海更路簿向渔业更路簿的演变——兼论南海更路簿的分类与分期[J].海南热带海洋学院学报,2017(1):1-9.

[16] 树荣.法国占领九小岛问题[J].先导半月刊,1933(11):1-2.

[17] 社论.“抢夺时代”的重演——粤南九岛问题的严重性[N].益世报,1933-08-11(1).

[18] 韩振华.我国南海诸岛史料汇编[G].北京:东方出版社,1988:181.

China’s,Japan’s,French’s,andBritain’sCognitionontheStrategicRoleofNanshaintheEarly1930s

GUO Yuan

(Institute of Sino-foreign Relations, Jinan University, Guangzhou 510632, China)

In the early 1930s, after the “nine islands incident in the South China Sea”, Nansha Island’s geographical location, natural conditions, especially the strategic role were gradually known by the interest-related countries. In order to maximize their interest in the process of competition, France and Japan analyzed the influence of nine islands occupation in regional expansion from a military view. While placing a very low strategic role on the nine islands, Britain and the United States took the position of non intervention and had no concern for the incident. Staff headquarters of the National Government’s spatial positioning of strategic sites around Nansha Islands and the South China Sea, and its analysis and prediction of military attempts of Japan, France, the United States, and other countries, to a certain extent, promoted its jurisdiction over the islands. However, due to National Government’s unclear strategic positioning of the South China Sea area, coupled with the weakness of maritime power, Japan and France were able to exist in Taiping Island and other places, which paved the way for the opportunity to expand their aggression.

nine islands; strategic role; sovereignty; jurisdiction

格式:郭渊.20世纪30年代初中日法英对南沙战略作用的认知比较[J].海南热带海洋学院学报,2017(6):1-8.

2017-06-22

国家社科基金项目(15AGJ004)

郭渊(1971-),男,吉林松原人,暨南大学中外关系研究所教授,主要研究方向为中国南海疆域史。

K26

A

2096-3122(2017) 06-0001-08

10.13307/j.issn.2096-3122.2017.06.01

(编校:王旭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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