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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额尔古纳河右岸》中的死亡书写

2017-03-07

关键词:额尔古纳河右岸额尔古纳河鄂温克族

王 立 坤

(河北大学 文学院,河北 保定 071000)

《额尔古纳河右岸》中的死亡书写

王 立 坤

(河北大学 文学院,河北 保定 071000)

迟子建的《额尔古纳河右岸》是一部具有强烈死亡意识的小说。悲悯式的死亡叙事风格和偶然性的死亡情节设置使死亡不再冷酷与沉重,一系列死亡事件背后又都充盈着爱与希望。从审美追求和精神内蕴出发,迟子建以死亡为切入点,将鄂温克民族放在岁月的长河中,探知他们对生与死的价值判断,从而凸显死亡背后的生命之美与人性之美,也透露出其对鄂温克族的悲悯和惋惜。

迟子建;《额尔古纳河右岸》;死亡书写

生与死是中国文学长河中经久不衰的主题,在新时期更是备受推崇。死亡意象的重复渲染与书写方式的多样化表达等,已成为新时期文学的一种新现象。作家将死亡意识植根于作品中,形成自己独特的风格:余华执着于死亡暴力;苏童偏爱绮靡而神秘的死亡形式;莫言除关注人类的死亡外,还深切地关注动物的死亡……而迟子建,以其敏锐的女性视角,加之对死亡的超验审美,独辟蹊径,用爱与美浸润死亡的冰冷,《额尔古纳河右岸》无疑是她死亡书写的代表性力作。

一、悲悯式的死亡叙事风格

“伟大的小说家们都有一个自己的世界,人们可以从中看出这一世界和经验世界的部分重合,但从它的自我连贯的可理解性来说,它又是一个与经验世界不同的独特的世界。”[1]迟子建的文学世界既与其生活经历息息相关,又有别于经验世界。在文学世界里,迟子建用温情化解苦难并淡化死亡带来的悲伤,这种有节制的忧伤和悲悯式的表达是其独特的书写倾向。灰驯鹿的幼仔代替列娜从这个世界消失,而列娜的离去让奶汁枯竭的灰驯鹿又如从前般奶汁旺盛;老达西死去后,多年未孕的玛利亚怀孕了,他的灵魂保佑了这个新生命的降临;当“我”因丈夫拉吉达的离去而悲痛时,传来了维克特和安道尔玩耍时的笑声;就在金德被火葬的当天,达西跪在金德的葬礼上,向刚刚成为寡妇的杰芙琳娜求婚;妮浩未出世的孩子的死亡代替了偷驯鹿的少年,而这个少年多年后又将妮浩的女儿贝尔娜带到了妮浩的葬礼上;依莲娜消失在贝尔茨河,当她躺在桦皮船回到营地的时刻,“夕阳把水面染得一派金黄”[2]256,如天上的云一般雪白圣洁的驯鹿仔降生……

“小说审视的不是现实,而是存在。而存在并非是已经发生的,存在属于人类可能性的领域,所有人类可能成为的,所有人类做得出来的。小说家画出存在的地图,从而发现这样或那样一种人类可能性。所以,必须把人物和他所处的世界都看作是可能性的。”[3]迟子建小说中的死亡多是宗教赋予下的死亡,这为读者提供了新的认识死亡的可能性。因为,宗教的力量是伟大的,它能让人克服对死亡的恐惧和痛苦。在鄂温克人眼中,“死亡是另一种生活的开始”[4]。神的存在取代了死亡的绝望,这种充满温情的悲悯式叙述催生出新希望与新生命。迟子建说过:“文学写作本身也是一种具有宗教情怀的精神活动,而宗教的最终目的也就是达到真正的悲天悯人之境。”[5]因此,死亡的宗教式表达投射出迟子建悲天悯人的情怀,也是人性中美的存在。作家打破对冰冷与残酷的死亡认知,以善和美作为切入点,向读者的心灵注入一股涓涓细流,从容而平和。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被冰冷裹挟的心。在死亡叙事上,迟子建有意避开死亡的灰色地带,使得惨烈与苦痛等死亡暴力得到过滤,如同黑夜般的死亡暗含着光明和希望。

二、偶然性的死亡情节设置

迟子建对《额尔古纳河右岸》的情节设置得十分巧妙。在她笔下,死亡是突发性和偶然性的存在。列娜在迁徙途中冻死、林克因雷电而死、达玛拉跳完人生最后一支舞离去、尼都萨满施展完最后的神力后死去、金德自杀以及坤德和伊芙琳相继去世……这些人物的离去都没有被刻意地铺垫。因为,在日常生活中,生与死的距离从来都不是被预先设定好的。“我写过的死亡都是漫不经心的,并不是刻意的设计,因为它往往是日常生活中突然的遭遇,而生活遭遇本身就是艺术的。”[6]对于死亡,迟子建不诉说必然性,也不设铺垫,而是更多地把关注点放在陈述死亡这个事实上。

《额尔古纳河右岸》中,一连串的死亡没有必然的联系,它们都是作为单独的偶然事件存在。漫不经心的死亡书写,并不是迟子建将死亡看得云淡风轻,而是其领悟到死亡的真谛。她将人物置身于生命的长河中,滚滚流动,不曾留意就来到人生的岔道口,有人离去,有人继续前行。就迟子建的个人经历而言,她自幼生活在寒冷的高纬度牧区,冬季的漫长以及大自然的风云变幻让这位细腻又敏感的女作家感到生命易逝,但人们面对自然的顽强和坚韧又使她颇为震撼。生命的脆弱与强大凝聚成一种从容之姿,深深地烙印在她的心中。迟子建借《额尔古纳河右岸》将死亡的偶然性与不可抗拒以从容的姿态呈现出来,同时,又以此排解和告慰他对爱人与亲人的怀念与哀思。但是,作家每每将死亡道来,却无意图掌控死亡。因为,宇宙万物,瞬息万变,而自然作为世间主宰,生死别离总是毫无征兆。但恰恰是这种偶然性的存在印证了生命的无常。由此,生命也愈发珍贵,愈加熠熠生光。

三、死亡书写背后的精神内蕴

在《额尔古纳河右岸》中,迟子建对死亡的书写贯穿始终。正如她在书中所言:“我已经说了太多太多死亡的故事,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因为,每个人都会死亡,人的出生是大同小异的,死亡却是各有各的走法。”[2]228对于死亡叙事,迟子建以纯粹和敬畏之意,精心捕捉日常生活的气息,向读者诉说死亡背后鄂温克族的生存状态。

(一)对生命的敬畏

生与死,处在生命的对立两极,无法融合。而迟子建以独特的文学形式将生死两面进行渗透与糅合。《额尔古纳河右岸》表面是诉说死亡,其实是在观照生命,“死亡只是她观照现实生活的一种方式而已,是她折射人生的一面反光镜,写‘死’只是透视现实生活的切入点而已,写‘生’才是思考和体验人生的最终目的”[7]。《额尔古纳河右岸》中的各种死亡并不是在传达哀伤和悲痛,而是以死亡来透视与剖析生命,从而使读者感到生命的庄严与厚重。

列娜在营地搬迁过程中因气候恶劣在睡梦中被冻死,达西在与狼进行搏斗时身负重伤为狼所食,林克遭雷劈而死,拉吉达也是在睡梦中被冻死,瓦罗加因黑熊袭击而亡。作为一支生活在高纬度的游牧民族,物质的匮乏、气候的恶劣与野兽的袭击都使得鄂温克人的生存备加艰辛,但这也让他们格外珍惜生命。他们将死者进行风葬,并举行神圣的仪式,以此表达对生命的尊重和敬畏。人都是向死而生,但无法掌握死亡的时间。正是这种偶然性与不确定性激起了鄂温克人对生的热爱,并以敬畏之心回馈生命。

(二)人性美

在《额尔古纳河右岸》中,迟子建以一种悲悯的视角将死亡进行升华和净化,直击人性。人性有善恶,但没有绝对的善,也没有绝对的恶。生活的艰辛与岁月的流逝,磨砺又侵蚀着人心。迟子建从个体生命角度出发,使人在死亡前没有悔恨,也不会叹息,而是在精神上获得涅槃重生。别尔嘉耶夫曾谈过:“死亡是反常的,它是极端反常的现象,是解体,是丧失面孔,是丧失一切面貌和形象,是物质世界的低级元素的胜利。然而,死亡又是美好的,它能使必死的人中的最卑贱的一个变得高尚,使他与最优秀的人并列,死亡能战胜庸俗和日常性的反常现象。有这样一个现象,死人的脸要比他活着的时候更漂亮,更和谐。”[8]死亡之际,却能让人性开出善良之花正是《额尔古纳河右岸》呈现的独特之美。

玛利亚一直不看好儿子达西与杰芙琳娜的结合,因而处处排挤她,甚至间接造成了杰芙琳娜的流产,她对杰芙琳娜的仇恨一直到弥留之际才出现转机。临死前的玛利亚摆脱了对杰芙琳娜的偏见,甚至劝告她要和达西好好生活,仇恨在死亡之际得到消散,人性的善良净化了之前的丑恶,开出灿烂之花;伊芙琳作为小说中的悲情人物,一生缺少关爱,强硬执拗的性格让她伤痕累累,也使身边的人痛苦不堪,但在生命终结之前,她却用最后的气力帮助玛克辛姆治好了烂疮,这一善举照亮了她的灵魂,散发着人性善与美的光辉。人非完人,会有迷茫、仇恨甚至罪恶。但迟子建让人在死亡之际灵魂受到洗涤,并用人性之美加以净化。生死不过是自然的本真的形式,超越腐烂的肉身与灵魂的升华才是迟子建所考量的。

(三)民族的挽歌

在《额尔古纳河右岸》中,迟子建以广阔的视野将死亡意象放在了民族的大背景下。作为最后一个以放养驯鹿为生的游猎民族,鄂温克人一直安逸地生活在敖鲁古雅这片宁静不受拘束的土地上。但森林的过度开发与攫取式的破坏打破了昔日的静谧与和谐,也打破了这个民族与自然曾经的惺惺相惜。

鄂温克族崇尚精神信仰,信奉万物有灵论。纵使面对残酷的自然环境,鄂温克人也没有加以斥责和毁坏,而是对大自然的馈赠甘之如饴,连葬礼仪式都采取风葬,使得人与自然融合,生于自然,死归自然。萨满,作为这个民族与神明之间的传达者,是鄂温克人的精神领袖。在文中,迟子建多次通过萨满的博爱展现鄂温克族的大爱,履行萨满职责的尼都萨满和妮浩萨满被贯穿始终。“我觉得身为萨满,他就是宗教的使者,他们要勇于牺牲个人身上的‘小爱’,获得人类的‘大爱’……他们在面临瘟疫、疾病与死亡中所体现的那种镇定、从容和义无反顾,是这支以放养驯鹿为生的鄂温克人身上最典型的特征。”[9]何宝林的儿子重病,妮浩为其除去了病痛,可要面对的却是自己儿子果格力的坠地而亡;耶尔尼斯涅用生命换回了跌入沟谷的妮浩;妮浩未出世的孩子的死在成全着另一个外族小男孩的生。但是,随着社会的不断变化发展,这个具有顽强生命力和精神号召力的民族,最终难逃衰落的厄运。尼都萨满和妮浩萨满悲壮地死去,无人继承萨满职责,暗示了这个民族文化的消亡。与自然和谐相处、感恩敬畏之心以及悲天悯人的大爱,都随着族人的离开与死亡渐渐消逝。《额尔吉纳河右岸》是作家对鄂温克族的悲恸,也是为这个民族唱响的挽歌。

死亡向来沉重与悲痛,浸透着冰冷与黑暗,而在《额尔古纳河右岸》中,死亡所带来的绝望被一种哀而不伤的表达所取代。迟子建赋予死亡丰富而饱满的内涵,并以平静舒缓的语调将死亡背后的种种希望娓娓道来,用死亡来感喟生命之美与民族精神之美,同时也为经历岁月洗礼的鄂温克族献上一首苍凉悲壮的挽歌。

[1] 韦勒克 R,沃伦 A.文学理论[M].刘向愚,邢培明,陈圣生,等译.北京:三联书店出版社,1984:238.

[2] 迟子建.额尔古纳河右岸[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0.

[3] 昆德拉 M.小说的艺术[M].董强,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4:54.

[4] 迟子建,郭力.迟子建与新时期文学:现代文明的伤怀者[J].南方文坛,2008(1):62.

[5] 迟子建,周景雷.文学的第三地[J].当代作家评论,2006(4):45.

[6] 方守金.北国的精灵:迟子建论[M].哈尔滨:黑龙江人民出版社,2002:54.

[7] 闫秋红.论迟子建小说的“死亡”艺术[J].小说评论,2002(2):35.

[8] 别尔嘉耶夫.论人的使命:悖论伦理学体验[M].张百春,译.上海:学林出版社,2000:334.

[9] 迟子建,胡殷红.人类文明进程的尴尬、悲哀与无奈:与迟子建谈长篇新作《额尔古纳河右岸》[J].艺术广角,2006(3):35.

TheDepictionofDeathinTheRightBankofErgunRiver

WANG Li-kun

(College of Literature, Hebei University, Baoding, Hebei 071000, China)

TheRightBankofErgunRiveris a novel with a strong consciousness of death.Compassionate narrative style of death and the setting of the accidental death make death less cold and heavy.A series of death events,despite talking about death,are filled with love and hope.From the perspective of aesthetic pursuit and spiritual connotation,Chi Zijian,the writer,taking death as the subject,explores the Ewenki’s value judgment of life and death to highlight the beauty of life and the beauty of human nature behind death.In addition,this kind of writing also reveals the writer’s sympathy and pity for the Ewenki.

Chi Zijian;TheRightBankoftheErgunRiver;the depiction of death

2017-04-13

王立坤(1992-),女,河北廊坊人,河北大学文学院中国现当代文学专业在读硕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为中国当代文学。

I 207.4

A

2095-462X(2017)05-0001-03

http://kns.cnki.net/kcms/detail/13.1415.C.20170926.1535.012.html

网络出版时间:2017-09-26 15:35

(责任编辑张盛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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