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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俄罗斯女性文学中性别形象类型分析*

2017-03-06穆重怀

关键词:俄罗斯文学

穆重怀

(辽宁大学外国语学院,辽宁沈阳110136)

当代俄罗斯女性文学中性别形象类型分析*

穆重怀

(辽宁大学外国语学院,辽宁沈阳110136)

女性文学突起是当代俄罗斯文学的一个特殊现象。无论是在思想内涵,还是在形象塑造上都表现出了鲜明的时代特征和民族特色。文章主要采用类型建构的方法,结合具体文本创作来对当代俄罗斯女性文学中的性别形象进行类型归纳与分析。力求提供有关当代俄罗斯女性文学中的性别形象类型的基本概观,同时揭示性别形象类型所具有的典型特征和深刻内涵,并对其进行阐释与分析。

俄罗斯文学;女性文学;性别形象;女性作家

20世纪90年代以来,俄罗斯女性文学际会时代机缘得到了快速发展,成为当代俄罗斯文学发展进程中的一种独特现象。正如叶罗费耶夫所说,“大家都想写女性,女性也想写自己,俄罗斯文学的女人时代开始了”〔1〕。众多的女性作家似“伞兵登陆一样”(叶罗费耶夫语)出现在文学创作中。尽管其中很多人早在苏联时期就已经走上了文坛,但是在打破了传统意识形态束缚的新时期,她们表现出了全新的创作理念和独特的女性思维,形成了迥异于以往的新思潮。在这里我们以广义概念上的女性文学——女性作家的创作——为研究对象,尝试着对当代俄罗斯女性文学中的性别形象进行阐释和分析。

一、多元:女性形象的自我表述

众所周知,俄罗斯文学发轫虽晚,但勃兴却快,俄罗斯文学是从来不缺乏女性形象的。但这多是男权中心话语下的女性塑造,文学作品中的女性形象表达的是男性女性观的一种描述和宣泄。形象虽美,但却远非女性的自我体验和诉说,更遑论对女性精神诉求的表达了。进入社会转型期以后,获得了话语权的女性作家也顺应时代潮流开始用女性的视角来观照自己,塑造了大量的女性形象。值得注意的是,随着俄罗斯社会从变革到稳定,女性文学中的女性形象也经历了一个从自我释放到性别回归的过程。

新千年以后,随着社会心智的成熟,俄罗斯女性文学也走出了喧嚣与浮躁,逐渐回归于冷静与平和。这也体现在女性形象的塑造上,我们把这些女主人公归纳为索尼娅类型、达吉扬娜类型、叶莲娜类型和阿丽雅类型。

1.索尼娅类型:传统与当代的融合。索尼娅类型(以下简称索类型)出现在托尔斯泰娅的《索尼娅》,乌利茨卡娅的《索涅奇卡》和《穷亲戚》等作品中。这一类女性形象起源于陀斯妥耶夫斯基的作品《罪与罚》中的索尼娅。在俄罗斯文化中索尼娅是一个具有深刻寓意的女性名字,它具有宗教与世俗的双重含义。索尼娅即索菲娅,来源于希腊语。在东正教信仰中索菲娅代表着具有神性的最高智慧——上帝的智慧,因而特别受到尊崇。在上帝创造世界的过程中它是女性神格面的体现,是一种女性化的精神本体。在俄罗斯文学中索菲娅(也就是索尼娅)是永恒女性的象征,代表着善与美的和谐与统一。

当代俄罗斯女性文学中索类型的女性形象深植于民族传统文化的认知之中,成为俄罗斯女性美好品质的承载者和实现者。她们是人类之爱的象征,是俄罗斯宗教文化弥赛亚意识的当代实践者。她们自身在经历着生活中的种种不幸的同时,却以一种富有自我牺牲精神的宽恕和忍耐对待自己身边的一切,对别人的不幸充满着同情和关爱,不惜牺牲自己的幸福来成就身边的人。她们以一种静观的态度来对待生活,不是向生活索取,而是为生活奉献,把自我的价值实现于别人的幸福之中。对索类型的女性来讲,生命的意义在于使生活中遇到的人能够按照个人的意愿去发展,充分地实现自我,在别人的幸福中获得自己的幸福。

在索类型的女性身上具有俄罗斯传统的圣愚特征。她们的神性光芒表现在丑陋外表与纯善内心的令人吃惊的结合。在女作家笔下,这些女性形象无一例外是丑陋的,但她们的心灵却是纯洁善良而充满爱意的。正是这种截然对立使这些女性的丑陋外表成为一种与众不同的精神特质,外表的丑陋不再是使人戏谑取笑,甚至厌恶害怕的对象,而是使人热爱和向往的内在品质的独特外化。正如乌利茨卡娅所说,“人们都想成为富有、健康和漂亮的,但是世界不知道为什么主要是由贫病交加的人组成,但是那些奇迹般的天赐之物——同情、怜悯、忠诚——正是经常体现在这些丑陋的人的身上……”〔2〕在这里丑陋的女性恰恰是人类的美好特质的化身,是天赋奇迹的拥有者。

在索类型的女性身上还有一个典型特征,那就是谦恭。因为心灵美好,她们也获得了世俗意义上的幸福,而她们总是怀着一颗不安的心来对待自己的幸福。在《索涅奇卡》中女主人公不下十数次地提到了“不配享有这样的幸福”。而《库科茨基医生的病案》中的瓦西里萨在疗养院竟然因为精美的饮食而不再去食堂吃饭。有人认为,这是由于这些女性少年时期的心灵创伤所形成的自卑心理导致的怪异行为。我们要指出的是,这种对待幸福的态度不是由于自卑,而是出于对生活的自省精神和感恩之心。这正是索类型女性的神性表征之一。

索类型的女性形象表达的是传统的价值观和存在的高标准。她们相信爱,付出爱,因此也使她们成为幸福的人。正像索尼娅的珐琅鸽子胸针一样,这些女性形象是永恒和真诚的爱的象征。她们也代表了当代俄罗斯女作家在传统与现代之间的努力与创造。

2.达吉扬娜类型:继承与创新的嬗变。与索类型相对应的是达吉扬娜类型(以下简称达类型)的女性形象。她们以《库科茨基医生的病案》中的塔尼娅,《美狄亚和她的孩子们》中的玛莎,《无规则游戏中的女人》中的阿卡为代表。在俄罗斯文学中达吉扬娜是一个经典女性形象,她出自普希金笔下的《叶甫盖尼·奥涅金》,被陀斯妥耶夫斯基称为“俄罗斯妇女的圣像”。虽然后世评论家对达吉扬娜的评价甚高,但多数从达吉扬娜的人民性以及对婚姻的忠诚着眼,其间偏重于男性视角的生活体验。曾有学者指出“如果说乡村少女达吉扬娜是叛逆的、现代的,那么作为婚姻的女性,作为将军夫人,达吉扬娜已完全归于传统”〔3〕。这就一语道破了达吉扬娜这一形象在普希金时代的矛盾性。待字闺中的少女敢于向自己钟情的男子私下投书示好,这在当时不仅可以说是惊世骇俗,而且可以说是有伤风化了,但是达吉扬娜敢于追求自己的爱情,首先向所爱的人表达心声,足可以想见她的勇气和对自由爱情的向往。就此而言,达吉扬娜可谓是俄罗斯文学中女性解放的先声。

当代俄罗斯女性文学中,女性作家承继了这一美好形象,赋予了她们在新时代下的新内容。首先,达类型是对传统两性关系的颠覆。俄罗斯社会自古以来就存在男少女多的性别失衡现象。传统文化把经营婚姻作为女性的事业之一,因而出现了大量女性为出嫁而婚姻的现象。这种没有爱情的婚姻往往给女性带来了精神和肉体上的双重伤害,使她们的人生成为悲剧。达类型的女性形象是对这种传统意识形态的颠覆。她们不再把自己视为某一个男性的附属品,而是从经济上到爱情生活中都要寻求自我的独立存在,力图在社会生活和家庭生活中找到真正属于自己的位置。这种女性抛却了自我的女性特征,去追求没有差别的从生理到心理的两性平等,打破了男性在两性关系中已经形成的主动性与确定性,重新建构起女性的主体地位,特别是建立起女性对自己身体的支配权。其次,这一类型的女性形象追求的是灵与肉的真正结合。应该指出的是,当代的达类型的女性形象在两性关系中是不够严谨的,用美狄亚的话来讲,她们太“轻浮”。小说中的女性仿佛以一种狂欢的态度来对待与异性的身体关系,似乎在追求一种感观的欢娱。但就其内涵而言,她们追求的是两性心灵与肉体的真正契合。在看似随意处理的两性关系中凸显的是女性原始生命力与创造力的释放。这种自然力使女性处于一种不断寻找的生存状态之中,小说中女性主人公们的不停漂泊恰好是这种生存状态的表现,她们所寻找的是与自己身心融合的另一半。

达类型的女性形象的创造是女性对两性平等的追求,也是对女性生命本质的回归。但这在当代社会的伦理规范中是极难实现的,因而她们被注定了悲剧的结局。与索类型的女性最终获得自己的幸福相比,达类型的女性主人公最后往往是以死亡告终的。但需要指出的是,死亡不是对生命的惩罚,而是对生命意志的张扬。无论是塔尼娅,还是玛莎,她们所从事的艺术创作都是在用美来装饰和阐释生命,因而她们都是美的创造者,她们也是美的象征。要知道与恶相比,美是不能长存于世间的,女性的死亡并不意味着是对生命的剥夺,而是意味着物化的存在转变为唯美的音乐、诗歌与独具个性的饰品,从而使生命以美的形式获得永恒。如果说索类型的女性代表的是一种教化之美的话,那么达类型的女性则是生命之美的象征。

3.叶莲娜类型:回顾与展望的反思。叶莲娜类型(以下简称叶类型)是由《无规则游戏中的女性》的叶莲娜和《库科茨基医生的病案》中的叶莲娜等形象构成。这一类型的女性是俄罗斯文化中传统的“爱多型”女性的代表。“爱多”一词来源于《新约》中的故事,指有罪的妇女因为“爱多”而成为上帝的选民,受到耶稣的关爱,最终获得了解救。如果说宗教中的女性因为对神的爱得到救赎,那么文学中的女性则是因为对人的爱而获得幸福。在她们身上体现的是俄罗斯女性传统的母性之爱,对弱者、对不幸者的同情心,这是俄罗斯女性特质的充分表现。《无规则游戏中的女人》中的叶莲娜母女收留了素不相识的因遭遇车祸失去了妻女的巴维尔,给了他精神上的安慰。《库科茨基医生的病案》中的叶莲娜不仅收留了瓦西里萨,而且收留了给她带来终身痛苦的孤儿托玛。正是由于这种对不幸者的悲悯之心,使她们成为生活的积极参与者与改造者,体现出女性所具有的独特价值。

别尔嘉耶夫曾经说过,“爱存在着另一种类型——向下俯临的爱,给予,不求索取的爱,同情的爱,博爱,从不求回报自身的爱,它是由于自身的丰富而赠予他人”〔4〕。叶类型的女性形象正是这种俄罗斯式爱的化身。这种爱无关选择,它面向所有的人,只是付出,而不要求得到回报,这是俄罗斯式的爱在尘世的最高类型,是仁慈与怜悯的高度结合。对于叶类型的女性而言,爱人就是她们的生命意义所在。她们宽恕而不怨恨,理解而不批判,具有宏阔的人格魅力,用自己的爱和牺牲去承载和延续生命。需要指出的是,叶类型的女性形象与索类型存在着极大的不同,叶类型的女性形象缺乏索类型女性的理性特征,她们更是依靠感观和直觉来对待世界,对待生活,没有道德思考,也没有索类型女性的神性特质,对于索类型的教化之美而言,她们是女性自然之美的象征。

4.阿丽雅类型:历史与当代的悖论。在当代俄罗斯女性文学中还有阿丽雅类型(以下简称阿类型)的女性形象。《您忠实的舒里克》里的阿丽雅和《索涅奇卡》中的雅霞等是它的代表。阿类型的女性形象是俄罗斯社会中被边缘化的一代年轻女性的代表。她们是在不正常的社会制度下无辜被迫害的人的第二代,她们从出生之日就带有父辈的原罪。无休止的政治斗争使她们失去了童年,失去了家庭,也失去了父母的关爱。浩劫过后,平反昭雪的阳光随着他们父辈的逝去也不曾照到她们身上。在几千万人受难的民族灾难面前,没有人会想到这些卑微受害者的卑微后代。她们被完全隔绝于时代之外,成为社会的弃儿。

生活的坎坷使她们不甘心沉沦于自己的命运。在新时代中她们要创造属于自己的人生。当阿丽雅还是一个小女孩时,“她蹲在垃圾桶旁,心里只想着一件事:有朝一日她也要穿上高跟鞋,手里提上皮箱,离开这里去某个地方,去一个她自己也不知道的地方,过另一种她十分想过的生活”〔5〕。对于阿类型的女性来讲,“生活就是斗争”。她们努力学习,努力工作,不辞劳苦,试图通过个人的奋斗来改变自己的命运。但冷酷的大都市是不会白白地施舍给这些无依无靠的女性以成功的机会的。阿丽雅很努力,但却无法获得舒里克的爱情,留在莫斯科。雅霞很努力,然而也无法实现自己作为一个演员的梦想。个人奋斗在现实面前被击得粉碎,残酷的现实唤起了这些女性特有的生命力和女性意识。

历尽磨难的人生教给了阿类型的女性独特的生活理念。她们把自己的性别视为达到成功的一种资源,“男人需要女人的哪样东西,她的理论就是这么简单,她也就照着这个理论行事”〔6〕,用身体和男性交换自己需要的东西——在这些女性眼中两性关系已经被物质化了,把自己的男性对象等同于她们所需要的户口、住房以及钻戒。这是女性对自我的一种背叛,使她们永远无法回归本体和实现自我的女性身份。

阿丽雅从小就向往一双高跟鞋。众所周知,高跟鞋对女性而言是本体性的符号表征,是女性的性别象征。在文本中反复出现的高跟鞋意象标志着阿丽雅对自己女性身份的不断建构。当她离开家乡时,她人生中的第一双高跟鞋就把她的脚后跟磨出了血,而当她在莫斯科买了一双细高跟鞋的时候却不幸遭遇车祸。阿丽雅不能拥有高跟鞋,不仅意味着她的功利主义价值观不能改变她的命运,而且表明她不可能真正地实现自己的女性身份。雅霞也是如此,罗伯特的死意味着雅霞作为一个女性的失败,她不仅毁掉了作为男性生命活力象征的天才画家,而且也毁灭了天才画家所代表的美。一个无法与异性实现爱情的女性是残缺的,不健全的。

值得注意的是,女性作家对于阿类型的女性的态度是困惑的,甚至是矛盾的。《您忠实的舒里克》有两个版本,一个版本中阿丽雅死于车祸。修改后的版本中阿丽雅与前来处理车祸事故的警察结了婚生了女儿,实现了留在莫斯科的梦想。《索涅奇卡》中的雅霞也是经历了失意之后在索尼娅的帮助下去了巴黎过上了幸福生活。无论是莫斯科,还是巴黎,无论是死亡,还是新生,阿类型的女主人公们不仅没有受到生活的惩罚,而且获得了属于自己的幸福生活。作品的圆满结局也意味着女性作家们对不幸女性命运的深刻体察与无限关怀。

“几乎一切关于女性的东西还有待于妇女来写:关于她们的性特征,即它无尽的和变动着的错综复杂性,关于她们的性爱,她们身体中某一微小而又巨大区域的突然骚动”〔7〕。概括地说,当代俄罗斯女性文学中的女性形象类型表达了女性作家们对女性生存状态的思考和对女性精神诉求的关注,具有深厚的民族特色和当代特征。她们是社会转型期女性命运的现实书写,是民族传统与时代潮流相结合的产物。这些女性形象势必会对俄罗斯女性生活的认知产生新影响与新认识。

二、思辨:男性形象的重写

当女性作家掌握了话语权,在表达女性精神诉求,塑造女性形象的同时,她们也要对自己的另一半提出要求,叙写女性心目中的男性形象。与其他国家倡导女权的女性作家不同,俄罗斯女性作家笔下的男性形象表现出了鲜明的俄罗斯特色。托卡列娃在谈到女性文学的时候曾经说:“男人在自己的创作中指向上帝,而女人指向男人。女性经过男性经过爱才能到达上帝。但是在一般情况下爱的对象往往都不符合女性的理想。这时女性就会感到痛苦,并诉诸笔端。女性创作的基本主题就是抒发对理想男性向往而不得的苦闷。”〔8〕在这种情况下,女性作家笔下的男性形象不仅是对俄罗斯民族男性心理的女性概括,同时也是女性对历史积淀下的两性关系的重新审视,特别是对俄罗斯男权传统的一种冷峻批判和对俄罗斯社会现实中两性关系的热切关注。综合当下女性作家的创作,我们把当代俄罗斯女性文学中的男性形象归纳为库科茨基类型、舒里克类型和伊利亚类型等。

1.库科茨基类型:传统男性的当代批评。库科茨基类型(以下简称库类型)的男性形象来自《库科茨基医生的病案》(库科茨基)、《索涅奇卡》(罗伯特)等作品。这些男性形象都是心智高度发达的知识分子,在自己的专业领域内都是出类拔萃的杰出人才,也具有一定的社会地位。库科茨基是著名的妇科医生,罗伯特是天才的画家,能够成为他们的妻子应该说是幸福的。但是这些在事业上有着非凡成就的男性给自己身边女性带来的伤害要远远大于幸福。

首先,库类型的男性以一种传统的自我为中心主义来对待女性。库科茨基之所以选择了叶莲娜作为自己的妻子,是因为她不会使自己丧失天赋的内视力,也就是说不会影响他的医学事业。而罗伯特在遇到索尼娅的时候就认定“坐在他面前的就是他的妻子”,因为他预感到“若要娶她为妻,她会伸出脆弱的双臂来扶持他那日益虚弱,伏在地上面的生命”。他们在寻找自己伴侣的时候坚持的就是利己主义的判断原则。从自我的需求出发来决定对爱情对象的选择。在这其中完全把女性对象置于无权的服从地位,剥夺她们作为一种性别的主体性,将其物化为自己意志的附属品。

其次,这是被子宫情结所掌控的男性形象,把女性具象化为简单的性别器官,把女性同子宫等同起来。众所周知,在人类文化中子宫具有神秘的禁忌色彩,它与生殖崇拜具有紧密的联系。子宫孕育生命的功能使它成为女性的性别象征。在小说中库类型的男性主人公们更注重于子宫的女性意义,把子宫设定为女性的性别依据。当库科茨基同妻子叶莲娜就托玛母亲的死发生争论的时候,男主人公就说出了“你没有发言权,你没有这个器官(子宫)。你不是女人,既然你不能怀孕,你就不能评头论足”〔9〕。著名的妇科医生在这里简单地把有没有子宫作为是否是女性的评判标准,从而剥夺了因阑尾炎手术而失去了子宫的妻子的女性身份,同时也剥夺了她的女性话语权,最终导致了家庭悲剧。

第三,库类型的男性形象是女性自我实现的对立面。这些男性用家庭义务来束缚女性的能力,使他们的女性对象失去了全面发展的可能性。文本中的女主人公都是受过良好教育,并有着自己热爱的事业的新女性,但是在婚后她们就不得不为丈夫牺牲自己的事业,回归于家庭之中,为照顾家人而奔波劳碌。虽然如此,妻子们辛勤劳作并不能得到丈夫的回报和赞赏。罗伯特把自己妻子照顾家庭的殚精竭虑同蚂蚁的劳动相提并论,由此可见他的轻视与不屑。而认为没有子宫就不是女人的库科茨基恰恰是他亲手摘掉了叶莲娜的子宫,也就是说他使自己的妻子失去了他所认为的女性身份。总之,在当代俄罗斯女性文学中库类型的男性形象是传统男性中心话语下的典型形象,他们陶醉于自我的男性身份,而忽略了对女性精神世界的探察和理解。用所谓的男性理性来消解女性对象的存在意义。这一类型的男性形象压抑了女性的生命力,是女性的破坏者。

2.舒里克类型:男性成长的生存迷茫。舒里克类型(以下简称舒类型)的男性形象主要出现在《您忠实的舒里克》和《美狄亚和她的孩子们》等作品中。这类男性形象主要是由俄罗斯社会性别失衡造成的。由于男少女多,很多男孩子都是在没有父亲的单亲家庭中长大,他们由母亲或者祖母一手带大,也就是所谓的拉着女人的裙子长大的男人。在母性的爱中成长起来的男孩人格面中更多的是女性气质,他不可能成长为能够对自己、对他人承担起应有责任的男人。

需要注意的是,舒类型的男性形象是女性培养的男子汉。在失父的成长教育中女性长辈努力以男性意识来打造男子汉,向他们灌输男性意识。但这种意识的内在本质是女性对男性的理解,承载的是女性对理想男性的期待与向往。因此,这些男性在成长的过程中纠结于男性性征的强调与女性心理的暗示之间,最终使他们徘徊于性别身份的混沌和迷茫之中。

男性气质的缺乏使舒类型的男性主人公对生活采取了逃避的态度,他们无法直面生活中出现的各种问题,无法做出合乎社会责任要求的选择。“你知道我的性格,我实际上是喜欢别人安排的……除了去食品店买午饭吃的东西,可以挑选碎牛排还是烤牛排之外,我几乎不做任何选择了。我往往只做当天需要做的事情,因为我无可选择……”〔10〕对于这一类型的男性来说,与其说是无可选择,倒不如说是不知道如何选择。在遇到困难时,他们往往逃离理性决定,试图在感性的愉悦中释放自我的压力。这样的“男子汉的手”不是将“一切都弄得很糟的世界修复,克服或者重建起来”,而是将它推向无望的深渊,最终不仅导致自己的不幸,也造成他人的不幸。

舒类型男性形象的伪男性化还表现在他们对待女性的态度上。他们不能建立起合乎于道德规范的正常的两性关系。男主人公们认为,“男人对女人最主要的感情就是怜悯”。这种怜悯不是出自于男性自身的性别意识,而是出自于对成长过程中女性教育者的权威的畏惧和对女性教育者的感恩意识。因此这种怜悯之情不是对女性的理解、尊重和关怀,而是对女性需求的无条件服从。在俄罗斯社会独特的性别构成下,这种需求往往远离于精神层面,沉沦于物质和情欲之中,它使两性关系功利化和庸俗化,带来的不是灵肉结合的两性和谐,而是彼此的伤害和疏离。这种身体的欲望释放越多,两性之间就变得越陌生、越隔阂,以至于只能以原始的本能来验证彼此的存在。

舒类型的男性形象是在失父状态下女性尝试打造男子汉的产物,是女性话语权对男性成长和培养的一种干预。在他们身上表现出的是女性对男性的误读,是两性关系异化的产物。因此,他们不可能成为真正的男子汉,只能堕落为女性释放欲望的工具。

3.伊里亚类型:理想男性的文学幻象。在当代俄罗斯女性文学中还有一个类型的男性形象——伊里亚类型(以下简称伊类型)。这是乌利茨卡娅和托尔斯泰娅笔下的男性主人公。这是一些遵循道德原则生活的人。作为知识分子,面对强大的政治压力,他们不惧怕权威,敢于坚持真理,绝不会因为被关进集中营而明哲保身。即使在遭受到不公正的对待时,他们也没有消极沉沦,而是充满了乐观主义精神,不仅坚持工作,而且坚信“这是一个饱受折磨的时代,这肯定会过去的”,这既是他们对自身遭遇的看法,也是他们对未来时代的美好憧憬,在这其中体现的是对真理和正义的执着追求和信仰。

这一类型的男性形象被别人称为“聪明的脑袋长在傻瓜身上”的“唐吉诃德”。从文本中看,他们不仅是“唐吉诃德”式的理想主义者,而且也具有“唐吉诃德”式的战斗精神。面对着严酷的社会环境,他们以自己独特的方式来应对生活中的种种不公平现象。研究成果不能出版,他们就想方设法把它传递到国外。面对着别人熟视无睹的罪行,他们直接上书给最高层……这是智慧、天赋与诚实、自尊的坚强结合。没有虚伪,没有逃避,也没有道德上的随机应变,真正体现了正直人格所具有的人类良知。虽然他们也像唐吉诃德一样,不断地遇到挫折和打击,但他们所高扬的理想主义精神却代表了人类最可宝贵的生活原则。

在对待女性的态度上,伊类型的男性表现出了两性关系中的理想和谐状态。他们把自己的伴侣视为事业与生活的合作伙伴。马克思曾经说过,“男女之间的关系是人与人之间的直接的、自然的、必然的关系”〔11〕。在对待女性的态度上表现了男性对自身的理解,也表明了男性对世界的态度,也就是说,一个要求平等和尊重的男性自然也会平等和尊重地对待女性。因而尊重和理解妻子的选择和决定,并努力使对方充分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成为伊类型男性形象的典型特征。他们体现出的是一种富含生命力的爱情,代表一种真正的创造性的两性关系。丈夫支持和鼓励妻子以自己的方式去成长和发展,最终达到自我的独立和自由。和谐的两性关系凸显了伊类型男性形象对男性意志无限扩张的自我克服和对女性生存的深刻体察,表达了对性别平等的认同和张扬。

在家庭关系中,伊类型的男性形象更注重的是两性关系中的精神特质。他们把两性关系建立在心灵的沟通与交流之中,精神的契合超越了身体的联系。“共同的情趣,共同的话语,共同的幽默情调”把他们结合在一起。精神世界的同一性决定了婚姻关系中的包容和理解,达到了彼此认知的一致性,形成了平等和自由的相互关系。这是对俄罗斯传统两性关系的一种改写与提升,也是俄罗斯女性文学中对新型男性形象塑造的探讨与尝试。

伊里亚类型的男性形象是女性作家对理想男性形象的文学幻想,是男性气质在文学作品中的女性表达;承载着女性作家对真正的负责任的男子汉的期待与向往,是女性性别心理的一种投射和送达。

三、结 语

在当代俄罗斯女性文学中,不同类型的男性形象塑造表现了女性作家在性别视角下对男性的述写与解读,既体现了女性作家对传统男性意识的批判,也是女性在获得话语权后的一种释放。它不仅表现了在社会转型时期两性关系认知的不确定性,而且也表现了对建构和谐的两性关系的期待,是女性作家在性别认知上矛盾心理的真实体现。

当代俄罗斯女性文学中的两性形象创造是一种特殊的现象。它力求在开放的体系下重构传统的男性与女性形象,在这其中既有对传统的继承,也有转型时代的新建。它们是女性作家对以往性别歧视的逆向回响,是用女性视角来观照两性关系的一种文学尝试。在创作中女性作家不再复制男性的笔法和思想意识,而是努力实现在男权中心话语下的女性编码。这些文学形象不论成熟与否,都表现出了女性作家对性别平等与两性和谐的追求和渴望,是女性文学对时代变革中的两性关系变化的敏锐呼应与回答。

〔1〕М.Черняк.Современная русская литература〔M〕.Москва:Издательство ФОРУМ.2010.231.

〔2〕Л.Улицкая.Бедный родственик〔M〕.Москва:Издательство ЭКСМО.2010.1.

〔3〕张铁夫,等.普希金新论——文化视域中的俄罗斯诗圣〔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4.206.

〔4〕〔俄〕别尔嘉耶夫.别尔嘉耶夫集〔M〕.汪建钊,译.上海:上海远东出版社,2004.138

〔5〕〔俄〕乌利茨卡娅.您忠实的舒里克〔M〕.任河,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63

〔6〕〔俄〕乌利茨卡娅.美狄亚和她的孩子们〔M〕.李英男,尹城,译.北京:昆仑出版社,1999.68.

〔7〕〔法〕埃莱娜·西苏.美杜莎的笑声〔C〕.黄小红,译.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1995.595.

〔8〕М.Черняк.Современная русская литература〔M〕.Москва:Издательство ФОРУМ.2010.235.

〔9〕〔俄〕乌利茨卡娅.库科茨基医生的病案〔M〕.陈方,译.桂林:漓江出版社,2003.168.

〔10〕Л.Улицкая.Искренне ваш Шурик〔Z〕.Москва:Новый мир.2004.56.

〔11〕〔德〕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M〕.刘丕坤,译.北京:人民出版社,1979.72.

An Analysis of the Gender Image Category in Contemporary Russian Female Literature

MU Chonghuai
(College of Foreign Studies,Liaoning University,Shenyang 110036,China)

The rise of female literature is a special phenomenon in Russian literature.It has shown the distinct characteristics of the times and national features both in ideological connotation and image molding.This paper mainly adopts the method of type construction.By analyzing specific literary works,it concludes and analyzes the gender image category in contemporary Russian female literature.It aims to provide the basic overview of the gender image category in contemporary Russian female literature,and to reveal,elucidate and explore the typical characteristics and profound connotation of gender image category.

Russian literature;female literature;gender image;female writers

I 106.4

A

1002-3291(2017)06-0129-07

2016-04-20

穆重怀,男,回族,辽宁沈阳人,文学博士,辽宁大学外国语学院副教授。研究方向:文艺学、文化思潮。

*本文已于2017-01-12在中国知网优先数字出版,DOI为10.16197/j.cnki.lnupse.20170112.003,http://www.cnki.net/kcms/detail/21.1076.C.20170112.1050.006.html

【责任编辑 康 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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