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识的奇人朱高正先生
2017-02-28余孟孟
余孟孟
我认识的奇人朱高正先生
余孟孟
(《新课程评论》杂志编辑部,湖南 长沙 410005)
朱高正先生是台湾著名学者,也是一位充满传奇色彩的人物。笔者有幸和朱先生相识多年,每每因其为学与为人的大气度而折服。同时发现他将各种角色集于一身:他是一位学贯中西的学问家,一位搅弄台湾政坛的政治家,一位具有演讲天赋的国学主讲人,一位妙手著文章的文化大家。笔者多次得到朱先生指点,获益良多。
朱高正;为学与为人;杂记
一
“高正是一个奇人,很多时候你不能用常理去估量他。”
2017年8月10日,一个再平常不过的日子。我在办公室改稿子,突然发现 朱高正先生通过微信给我发来一篇文章。打开一看,原来是 朱杰人先生为他即将出版的新书——《本体即功夫——走进阳明学》所作的序。序的内容并没有就阳明学或 高正先生对阳明学的研究进行大力的阐发和评论,而是主要讲述了他与 高正先生交往的点滴故事,以及他“懂得”的高正先生。
这便是其中的一句,也是最引起我共鸣的一句话。
二
朱高正先生的确是一位奇人,是我见过的最具传奇气质的一位人物。
第一次与高正先生见面,就让我大开眼界,原来世间真有如此“内功”深厚之人。记得是2011年冬天,当时我还在郑州中原基础教育研究院任职。一个大雪纷飞的下午,朱高正先生光临研究院。他穿一件白色衬衫,风度翩翩;虽头发花白,但满面红光,踏着大步进来,真的是“来者不善”。我上前握手,冰冷的双手立刻被热气包裹,果然是“出手不凡”。要知道,当时我穿着羽绒服还觉得手冷脚冷,他只一件衬衫,从风雪中穿过依然热气腾腾。当时我吃惊到惊骇:不是要来一位台湾的学者吗?难道来了位武林高手?这么冷的天,他是如何做到“神功”护体的?后来才知道,高正先生因为研究《易经》而迷上太极拳,修习多年,的确功力深厚,所以他常年四季不管风霜雨雪都只是衬衫一件。
现在很多人都知道,高正先生在《易》学研究上有很高的造诣,据说已经达到了化境。与他聊天,他很容易就会说到《易经》上。六十四卦,随便抽出一句,他都能接着往下背,而且他会把《易》学用在分析国际大事上,企业管理上,以及人事、教育、修养等方面,可谓“上学而下达”。除了《易经》,高正先生对宋明理学,特别是朱子学、《近思录》的研究非常精到,出版过相关的著作,也在全国很多地方开讲过“朱子家训”“近思录通解”等主题,深受听众欢迎。因此,很多人便把高正先生称为国学大师,以为他是专门研究中国传统文化的学者。
实际上,高正先生是一位真正的、研究西方学问的专门家。他于1954年生于台湾云林县,1977年毕业于台湾大学法律系。之后,去德国波恩大学深造,学的是康德的法哲学,并获得哲学博士学位。高正先生于1990年出版的德文著作《论康德的人权与基本民权学说》,被全球哲学权威刊物《康德研究》季刊评为当代研究康德法权哲学之必备著作。由此可见他在西学方面的造诣。
虽然深研西方哲学,但他始终没有忘记中国传统学问。他常说,他在高中时代就读过《近思录》和《传习录》,并且非常喜欢。后来做学术研究,他也始终把西学与中学放在同一个坐标系上来研究。所以他的学术研究呈现出与众不同的中西融通与中西比较的特点。比如,在朱子学的研究上,他就把康德及其同时代的西方哲学家作为对照和比较的对象,有了这个参照系,他对朱子的解读就和别人不一样,常常能言别人所不能言之道理,能发别人所不能发之高论。
高正先生有一本书的书名就叫《从康德到朱熹——白鹿洞讲演录》,因为通俗易懂,又会通古今,所以我非常喜欢,读了好几遍,还在书上做了许多记录。有一次,见到高正先生,我拿出书请他签名,他欣然提笔。接着对我说:“这本书的内容还可以,但我的另一本书《近思录通解》,你要好好读一读,那本书的含金量是这本书的十倍。”《近思录》是朱熹和吕祖谦合编的北宋四子——周敦颐、程颢、程颐、张载的思想精华,是研究朱子学,研究“四书五经”的阶梯和入门书。高正先生对这部书非常重视。这是学问方面的原因,其实还有一个生命方面的原因。他早年读《近思录》一遍又一遍,可就是读不懂。后来,当他查过族谱,确认自己是朱熹的第26代孙后,他便下定决心重读《近思录》,最后终于吃透了这部书。
可见,有时候强烈的使命感真的可以助人成就很多平常无法想象的事情。
三
听过高正先生讲课或跟他聊过天的人,应该都有一个深刻印象,那就是他对中国古代典籍的烂熟程度,真的可以说是信手拈来,甚至可以大段大段地背诵,这一点当代很多研究中国哲学的学者是做不到的。
大家都说,高正先生记忆力超凡,说他过目不忘。其实,世界上哪有那么多过目不忘的天才。因为多次交往,比较熟惯的原因,高正先生跟我讲了他烂熟经典的秘诀。其实,很简单,就是反复记诵,温故而知新,如此而已。只是高正先生下的功夫比一般人,比一般学者都大。
一般情况,他早上五点钟就起床了。夏至还会更早一些,四点起床。他每天早上都有要做的功课,先是站桩打太极拳,并把周敦颐的《太极图说》背一遍。然后背《周易》卦爻辞。然后,每天上午抽20分钟温习一次近期的主要研究对象,比如以前是《近思录》,现在是《传习录》的精华。下午则把《周易》的系辞传、说卦传温习一次。据高正先生说,他这种早起背书的习惯从高二就开始了。于是他就这样年年如一地把反复读诵经典的习惯坚持了下来。
为什么要如此辛苦地读经典呢?高正先生说,读书有三个阶段,书需成诵,把经典记诵下来是基本功夫,是第一阶段。能够根据经典中的内容,随时随地地细思、深思、精思其中所含的义理,便是第二阶段。第三阶段是对经典所含的义理自然而然地心悦诚服。同时,将书中的教诲作为自己的行世规则,这样道即在我,我即大道,融二为一,也就是知行合一。正如王阳明所说:“真知即所以为行,不行不足谓之知。”
高正先生还有一个独门方法,就是做卡片。在研究“四书”时,他先把朱熹的《四书章句集注》反复读了十几遍,把比较重要的章句用笔画下来,再打印出来,做出12张卡片,每张卡片约1300字,12张共15000多字。他平常没事就把这12张卡片拿出来反复玩索。12张卡片精熟之后,他又从这些内容中挑出更精华的,再浓缩成3张卡片。最后,再把这3张版的浓缩成1张版的。1张版的四书章句就是儒学最重要的内容了。根据这种读书方法的心得,高正先生出版了《四书精华阶梯》一书,把四书的内容分为“初阶”、“中阶”和“高阶”,引导读者循序渐进地学习“四书”。这也是高正先生首创的阶段式循序渐进读书法。
在读书方面高正先生高人一筹,至于讲演他更是出类拔萃。在学术圈,学问博大的人不少,下笔如有神的人也不少,但还能出口成章、富有感染力的人就不太多了。但高正先生非常善于讲演,不管是在讲坛上,还是和几个朋友聚在一起,他讲起话来总有排山倒海之势,声情并茂,让人不得不侧耳倾听。清华大学陈来教授就说,高正先生讲演节奏有度,善于分析,解说明白,他的讲法是真正的儒者的讲法,而不是教授的讲课。
也许因为精研中西方哲学,又练习太极拳,还在讲演方面深造自得,让高正先生修炼出了一种与众不同的大师气质,或者说是一种文化气象。这种气质和气象,不因身材的高矮、衣着的素艳而有所损益。具有这种气质和气度的人,在人群中一眼便会被分别出来。2012年,我负责中原基础教育研究院在河南省尉氏县的暑期教师培训项目,我们请了十多位专家,其中就有高正先生。记得当时高正先生来到培训所在的校园时,正是学员休息时间。大家都在会场外三五成群地聚着聊天。高正先生从外面走进来,手里拿着一本书,步履轻盈而潇洒,所有人的目光立刻聚焦在他的身上。非常明显,那种气度,那种风采,那种文化魅力,聚合在一起散发的精神能量是非常大的。他还没开口,只是轻轻走过,所有人已然都被镇住了。这一幕,我想自己会终身难忘的。
可就是这样的一位文化大家,曾经竟然在台湾坐过牢。我和很多人一样,当初也非常好奇:高正先生为何会坐牢?他直言不讳,是当年在台湾政治斗争的结果。如果对高正先生有所了解,一定知道他在台湾政坛曾经是一个风云人物,他是民进党创党元老之一,支持两岸统一。蔡康永和小S主持的《康熙来了》曾请高正先生去做过一次节目。这次节目非常精彩,像我这种对娱乐节目完全无感的人,竟然看了好几遍。节目里提到了高正先生在台湾立法院打架的事,也提到坐牢的事。给我印象最深的是,高正先生说了这样一句话:“监狱的门,砰得一声关上了。那一瞬间我就顿悟了。我说,人生若是看不开,哪里都是牢笼。人生若是看开了,哪里能够牢笼住我们自由的心。”高正先生的确是看开了,在坐牢的三个月里,他为朋友的新书写了一篇序,还为自己写了一本书。走出牢房时和进牢房时,心境是一样的平和。
高正先生的智慧不仅表现在学问和人生修养上,在一些小的玩笑事件上,也充分地显现了出来,进而暴露出他是一个非常好玩、又富有个性的人。记得在《康熙来了》那个节目里,小S八卦地问高正先生在德国留学时有没有女孩子追他。高正先生则说:“我拒绝回答这个问题。”小S便来了神:“那一定是有了!”高正先生则说:“哎!那你怎么知道。我只说拒绝回答。因为我无法回答。我若回答有,那就对不起我老婆。我若回答没有,那又显得我太逊了。所以我拒绝回答。”这种幽默回答真的是一种高明的智慧。
四
2017年是理学开山周敦颐诞辰一千周年。
4月底的一天,高正先生打电话给我,说是准备去周敦颐的故乡永州道县去看看,想了解一下比较便捷的路线。道县我虽然去过,也是专程去看周子故居和月岩的,但从长沙如何方便地过去却不清楚。我便打电话给在永州的湖南科学学院国学院院长张京华教授,说了此事。京华教授非常高兴,说高正先生的道德文章他非常敬佩,这次能去永州是一件好事,也是一次学术交流的机遇,并表示会接待高正先生,这样既方便高正先生去道县进行文化考察,也方便国学院师生向高正先生请教学习。此事因为有京华教授的鼎力支持,便妥当了。后来和高正先生在长沙再次见面时,我问及此事,他非常高兴地说,很感谢京华教授,让他有了一次快乐的文化行走。此事从一个侧面反映了高正先生在大陆文化教育界的受欢迎程度。
一位学贯中西的学问家,一位搅弄台湾政坛的政治家,一位具有演讲天赋的国学主讲人,一位妙手著文章的文化大家。这样的高正先生自然拥有很多粉丝,也拥有很多“高大上”的朋友,知名如朱杰人先生都感慨高正先生的朋友圈太大,大到了他“有点适应不了的地步”。按理说,具有如此庞大且高端的朋友圈,高正先生怎么会记住如我这般再普通不过的一个后辈年轻人呢?可是,他竟然就记住了,并且还没有什么分别心。
2017年8月初的一天,我突然发现手机上有个未接来电,是高正先生几分钟前打来的。我便拨回电话,许久没人接。过了一会,我又打回去。那边便传来高正先生低沉有力的声音,说他现在深圳,准备回台湾了,打电话也没什么事,就跟我说一声。还说,过一阵子他还会再来长沙。我便说了一些让他保重的话,再无其他。
高正先生的这次来电,让我内心非常感动。我一个年轻后辈,又没什么社会地位,他本可以不必跟我讲他的行程,自然有很多高大上的人希望知道他的平常动向。可是,他就是与众不同,就是不按常理。可见,高正先生的内心是澄明的、真诚的,他是一个具有真性情、毫不囿于世俗的人。
一天晚上,在书房喝茶,我和妻子随意聊起自己和高正先生的这些交往,并感慨他的为学与为人。妻子突然问我:“朱高正先生这样的大人物,他会把你当什么人呢?”一下问得我不知如何回答。沉思良久,我说:“朱高正先生应该把我当成一个比较好学的小朋友吧!”其实,不管高正先生把我当什么,这几年,与他结识,让我在学问、做人、处世等方面都了很大长进。所以,我只知道,我当他是师者,一名可遇而不可求的师者。
(责任编校:张京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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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3-2219(2017)08-0007-03
2017-08-13
余孟孟(1983-),男,陕西西安人,教育学硕士,《新课程评论》杂志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