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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严羽对盛唐气象的推崇

2017-02-24赵婧迪

关键词:严羽气象诗歌

赵婧迪

(湖南师范大学 文学院,湖南 长沙 410006)

论严羽对盛唐气象的推崇

赵婧迪

(湖南师范大学 文学院,湖南 长沙 410006)

根据严羽的诗论来看,盛唐气象是由盛唐诗人的身心体验通过体制、格力、兴趣、音节的合力而形成的一种体现诗歌本色的精神气貌和生命魄力。对诗歌本色的强调及其对主体个性的强烈吁求体现出严羽本人积极昂扬的生命态度,对各构成要素交互功能的整体观意识也彰显出严羽自身的古典气质与诗者情怀、深厚的诗学素养与包容开阔的诗学视野。

严羽;盛唐气象;推崇

严羽在《沧浪诗话》中以禅论诗,将汉魏晋与盛唐之诗标举为“第一义”,是“大乘正法眼”,而把宋诗看作“野狐外道”。为了革除江西诗派“以文字为诗,以才学为诗,以议论为诗”的卖弄学问、好用典故的作诗弊端,纠正永嘉四灵与江湖诗人师法格局小巧、孤清幽寂的晚唐诗风的现象,严羽提出诗“当以盛唐为法”(《沧浪诗话·诗辨》),并多次标举盛唐气象。根据严羽的诗论来看,盛唐气象并不是传统意义上审美人格与自然物象的简单结合,而主要是指诗人的身心体验通过体制、格力、兴趣、音节的合力而形成的体现诗歌本色的精神气貌和生命魄力。鉴于此,对诗歌表现力、生命力的高调复归兼以对个体心性自由、宏阔气局的追逐成为严羽推崇“盛唐气象”的真正原因。

一、盛唐气象之整体风貌:诗性浓厚与风格质朴

钱钟书先生认为:“余窃谓就诗论诗,正当本体裁以划时期”,依据钱钟书的观点:“他人不过较诗于禅,沧浪遂欲通禅于诗。”[1]257严羽喜好以禅论诗,禅家讲究自然本能冲动的艺术呈现与创作主体自由顺遂的诗学个性的有机统一。严羽标举盛唐气象主要在于盛唐诗歌具有深厚的本色特质。

从诗歌整体风貌层面上讲,盛唐气象表现出了诗之为诗的最高境界,即“本色当行”。严羽在《诗法》中提出“须是本色,须是当行”。“本色”指事物的本来面目,当行就是内行。这两句是讲诗歌创作要依据诗歌内在的体制与风貌,不能生硬地卖弄才能而破坏诗歌本身的艺术性。严羽强调作诗“最忌骨董,最忌趁贴”(《诗法》)。作诗忌好古尚奇,忌过于刻画。这表明严羽极为反对江西诗派艰涩难懂的诗风,强调还原诗歌本色。严羽对韩愈的《琴操》评价很高,认为其有盛唐气象,是唐代其他诗人所不及的。这十首琴歌,语言古雅,气格高古,情感从内心流出,真切自然,可称得上本色之作。《猗兰操》是其中一首:“雪霜茂茂,荞麦之茂。子如不伤,我不尔觏。荠麦之茂,荠麦之有。君子之伤,君子之守。”雪霜喻小人之行,荞麦之茂比喻君子之德,生动自然的意象寄寓着作者身居乱世而自修古道的高洁情怀。诗歌是用来抒发真情实感的,这种真情实感的自然流出依赖于作者真实的生命体验与现实感受,而这种感受的抒发并不是直接的、显露的,它必须将内在的情感灌注于客观物象,用起兴托寄的手法来表现,因为只有这样才能体现诗之“本色”:在一咏三叹,韵味绵长的意境中抒发真情实感。

盛唐气象的“本色”不仅是对诗性、诗意的回归,同时还表现为诗歌作品所体现出的一种质朴天真的风格特征。严羽论诗,喜爱以“汉魏晋盛唐”并举。例如:“论诗如论禅:汉魏晋与盛唐之诗,则第一义也。”(《诗辨》)“夫学诗者以识为主:入门须正,立志须高;以汉魏晋盛唐为师,不作开元天宝以下人物。”(《诗辨》)严羽认为汉魏晋古诗、盛唐诗与“开元天宝以下”之诗在气象上存在明显的高低差异。汉魏晋与盛唐诗都具有浑朴、天然、高古的气象特征:“汉魏古诗,气象混沌,难以句摘。”(《诗评》)“建安之作,全在气象,不可寻枝摘叶。”(《诗评》)“盛唐诸公之诗,如颜鲁公书,既笔力雄壮,又气象浑厚。”(《答吴景仙书》)从魏晋古诗到盛唐诗歌,“混沌”与“浑厚”都共同体现出一种浑然一体、朴素自然的原始本色。

在浑整性与浑朴性上,汉魏古诗与盛唐诗不分优劣,但在艺术技巧与字句工拙上,盛唐之诗就略胜一筹。老子说:“大巧若拙。”( 《老子》第四十五章)汉魏古诗的混沌气象是最原始最基础阶段的“拙”,盛唐诗歌是在极尽工巧之后的“拙”,正如道家从无为到有为再到无为这样一个不断循环发展、螺旋上升的过程一样。这也就是为什么严羽从先前标举“汉魏晋盛唐”到后独称“以盛唐为法”的重要原因之一。不仅如此,盛唐诗经过汉魏晋、六朝、初唐、中唐这样一个漫长的发展过程,在体制、格力、气象、兴趣、音节各方面都得到锻炼和加强。南朝以后,诗文越发具有“兴致”,用字考究,意象生动,注重事物外貌描绘。经过六朝对诗美的孕育和发展,初唐四杰对诗风的改良,加上大唐帝国的兴盛,诗人的神、气、情达到了一个难以企及的高峰。所以,面对宋朝诗歌的沉静、理性、精警,加上严羽本人“粹温中有奇气”(朱霞《严羽传》)的独特才华与个性,对盛唐气象的理想与吁求也就越发强烈。由此,他自然的发出感慨:“唐人与本朝诗,未论工拙,直是气象不同。”

二、盛唐气象之主体归因:个性自由,气势雄浑

严羽对诗歌本色的倡导实则是以人自身为目的的。禅家要义在于主体意志的高扬,在诗中创造主体形象,抒写真实而自由的性情,在“独抒性灵”中塑造作家自己独立的人格和崭新的精神境界。严羽以“雄浑”论诗,“雄浑”一词不仅含有浑然整一的特点,还体现了诗人广阔的胸襟与豪放飘逸的气质。这种胸襟的体现和气质的流露正如严羽在《诗评》中进行的精彩的比喻:“李杜数公,如金鳷擘海,香象渡河。下视郊岛辈,直虫吟草间耳。”(《诗评》)“金鳷擘海”出自《华严经》,描绘了一幅大鹏金翅鸟用巨翅擘开海水捕龙的磅礴图景,此处借指李白、杜甫作诗“笔力雄壮”。“香象渡河”同样是以佛为喻,兔、马、象三种动物渡河,兔浮于河,马半沉半浮,象则彻底截流,这里形容盛唐诗歌具有雄厚精深的气象。李白与杜甫是盛唐诗人的典范,林庚先生说:“李白诗歌是‘盛唐气象’的典型。”[2]96李泽厚先生也说:“‘盛唐之音’在诗歌上的顶峰当然应推李白,无论从内容或形式都是如此。”[3]8梁桂芳先生认为“杜甫诗丰富和深化了‘盛唐气象’的内涵,杜甫同李白一样,也是‘盛唐气象’的典型的体现者和实现者。”[4]117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孟郊、贾岛“憔悴枯槁”,沉浸于内心的孤寂,自己将自己困住,诗风孤清,气格局促,气象孱弱,如小虫在草丛间的低吟。不仅如此,“金鳷擘海,香象渡河”还体现出了一种宏大的时空感和宇宙意识,上天入地,往来古今。李白的仙气,杜甫的儒健之气氤氲在时空中,万象一体,“其中有高亢、自信、雄壮、飘逸,也有低抑、苍凉、孤独与悲怆。”[5]22

盛唐诗歌风格题材开阔,风格多样,意境高远,体现出创作主体敏锐的感知力,奇特的想象力,充沛的情感,昂扬向上的积极的心态以及时代赋予的自信与激情。李白与杜甫至今仍为盛唐诗坛双璧,这离不开严羽对两人的推崇与助力。与此同时,严羽注意到了二人具有各自妙处:“子美不能为太白之飘逸,太白不能为子美之沉郁。”(《诗评》)严羽在对两人风格的独特性上有着清醒的认识,李白飘逸洒脱、豪情壮气,缥缈悠远,无迹可寻;杜甫深沉儒雅,忧国忧民,语言精练,技巧完备。早在《诗经》中就已包孕了“诗言志”的萌芽,《毛诗序》里讲:“情动于中而形于言。”唐诗主情,而这情感是丰富变化,摇曳多姿的:“唐人好诗,多是征戍、迁谪、行旅、离别之作,往往能感动激发人意。”(《诗评》)情感的激发与心灵的共鸣成为好诗的重要批评标准,但这种情感是需要发自肺肝、真情流露的,而不能是虚假伪饰的,只有这样才能真正地达到感动人心,涤荡性情的效果。

严羽强调雄浑大气的主体心性和作诗格局的同时也考虑到了作品的社会效应,认为情感的抒发要合乎中正、雅健。“词气可颉颃,不可乖戾。”(《诗法》)颉颃指风格豪放不可偏执,尽量达到一个平衡与中正的状态。不能逾越界限、趾高气扬,使用过激的言辞。严羽矛头直指宋代苏轼、黄庭坚作诗有艰涩奇崛之弊。严羽批评宋诗“其末流甚者,叫嚣怒张,殊乖忠厚之风,殆以骂詈为诗”。(《诗辨》)诗风一味豪迈不加节制,难免会使诗歌落入叫嚣、喧闹、怒强、乖张的境地。元好问论诗也批评苏黄:“奇外无奇更出奇,一波才动万波随。只知诗到苏黄尽,沧海横流却是谁?”(《论诗三十首》)严羽与元好问共同认为,苏、黄二人饱腹诗学,在诗中卖弄学问,意中出奇,善用典故,语言生硬,崇尚险怪,对后世学人产生了极为不利的影响。所以在这里,严羽陷入了一种自相矛盾的状态。诚然,性情的抒发要一定程度上符合社会规范,传递进步的审美风尚与艺术品位,但与此同时,它却不能限制创作主体出于时代背景、社会环境、个性气质的不同而出现的多元、丰富的创作风格。

三、盛唐气象之表现理路:诗法融通,密合无间

严羽提出“诗之法有五:曰体制,曰格力,曰气象,曰兴趣,曰音节。”(《诗辨》)体制是体式、体裁是格局分配,格力是诗的内部力量,兴趣是诗歌的意境和韵味,音节指音律的美感要素。陶明濬先生以人的身体为喻,形象地说明了五者的关系:“体制如人之体干,必须佼壮;格力如人之筋骨,必须劲健;气象如人之仪容,必须庄重;兴趣如人之精神,必须活泼;音节如人之言语,必须清朗。五者既备,然后可以为人。”[6]7同时,严羽很大程度上也继承了姜夔的诗论思想:“大凡诗,自有气象、体面、血脉、韵度。”(《白石道人诗说》)诗如人一样都是有生命的,气象与体制、格力、兴趣、音节相伴相生。

从“气象”与“兴趣”的关系上看,“兴趣”和“气象”是一个整体。“气象”是仪容,是诗貌的整体外现,“兴趣”是“气象”的内在本质。“兴趣”是人的生命领会与诗意体验的融合,严羽以“兴趣”论盛唐诗歌,并用“羚羊挂角,无迹可求”(《诗辨》)这一巧妙的禅喻形容这种“言有尽而意无穷”的韵味,继承了司空图在《与李生论诗书》中所提出的“韵外之致,味外之旨”的论诗风尚,特别强调诗歌所具有的意境、风格、情趣和韵味。“兴趣”其实是诗意的展现,是意象化的诗美的体现,但意象化诗美能否得到恰如其分的表现要依靠诗人审美感知能力的高下。所以,严羽强调以“妙悟”作为“兴趣”的途径,强调用南派禅宗的“悟”和“参”去获得直觉的、当下的顿悟。盛唐诗具有“透彻之悟”,诗人们对意象的参透和运用达到了精妙的地步,从欣赏者角度看,这种在感性意象中充塞天然韵味的诗歌正由于其诗意力量的强大,人们才同样可以凭借“悟”去体验和领会。

“兴趣”与其他要素一起,相互作用,共同充实着“气象”。所以,从这个角度讲,盛唐气象之所以达到“入神”的境界,其实是体制、格力、兴趣、音节各要素都达到极高的水平并共同构成了一个蕴涵着勃勃生机的和谐统一体。陈伯海先生在分析唐诗构成时也表明了类似观点:“风骨与兴寄,声律与辞章、兴象与韵味,这是构成唐诗内在素质的几个基本方面。这些要素汇集、组合在一起,呈现为唐诗的整体风貌,便叫做气象。”[7]33严羽对盛唐诗歌具有词、理、意兴完美融合的特点进行了精彩的论述,再次证明了盛唐诗歌在体制、格力、气象、兴趣、音节五个要素紧密结合,相伴相生的特征。“诗有词、理、意兴。南朝人尚词而病于理;本朝人尚理而病于意兴;唐人尚意兴而理在其中;汉魏之诗,词理意兴,无迹可求。”(《诗评》)南朝之诗主要指齐梁体、宫体诗及乐府情歌,繁词缛采,志向和人生感悟都很缺乏。宋朝之诗以江西诗派为代表,重哲理思辨,缺乏韵味浓厚的意象。而唐朝人在古朴有味的汉魏诗歌上更进一层,哲思包蕴在浓郁的意象之中,如王维的《山居秋暝》,孟浩然的《北涧泛舟》,自然清淡,但不失高远的韵趣;高适、岑参的诗歌记边塞生活,写浩茫大地,以丰富浓厚的意象寄托诗人的爱国情操与杀敌豪情;王昌龄、崔颢气势雄浑,格调昂扬,但却内敛劲健。情感要有寄托,有韵味,过于直接显露就会损害诗歌的气象。严羽对此有精确的论述:“语忌直,意忌浅,脉忌露,味忌短,音韵忌散缓,亦忌迫促。”(《诗法》)盛唐诗歌语言有寄托,诗意深厚,脉络虚隐,韵味悠长,音韵适当。与各时期的诗歌相比,都达到了一个不可企及的高峰。

盛唐诗歌横绝古今,至今仍为我们认识诗歌、创作诗歌、评价诗歌提供不竭的动力。根据严羽《沧浪诗话》的论述来看,盛唐诗歌的独特性就在于它的气象横绝千古,难以逾越。首先,从盛唐诗歌所表现出的的整体精神风貌来看,盛唐诗歌真正做到了“本色当行”。诗是真正意义上的诗,具有浓厚的诗性,表现了诗之为诗的“本色”,并带有“浑厚”的审美特征,有一种浑然无迹,工极而后拙的素朴本色。其次,自由个性的催动使盛唐诗人气度超凡、风骨卓绝,激情澎湃,这使盛唐诗歌有一种上天入地、去来古今的崇高的宇宙时空感。再者,气象作为“诗之法”的要素之一,并不是孤立的,就其关系来讲,气象是“人之仪容”,是在体制、格力、兴趣、音节的交相配合下的综合显现与外在传达。“兴趣”是“气象”的内在实质和根本内容。其整体观的运用显示出严羽自身带有中国古代文化传统背景下的古典气质与诗者情怀,同时具有极其深厚的诗学素养与包容开阔的诗学视野。作为中国古典美学的重要范畴之一的“气象”一词在严羽这里得到补充与发挥,彰显其独具的价值和意义,体现出对西方古典美学家康德所阐释的“崇高”的主体精神和文艺境界,是一种对积极、昂扬的生命态度的推崇。

[1]钱钟书.谈艺录[M].北京:中华书局,1984.

[2]林庚.盛唐气象[J].北京大学学报,1958(2).

[3]李泽厚.盛唐之音—关于中国古典文艺的札记之一[J].文艺理论研究,1980(1).

[4]梁桂芳.杜甫与“盛唐气象”[J].南京师大学报,2005(2).

[5]高建新.五十年来“盛唐气象”研究述评[J].文学遗产,2010(3).

[6]郭绍虞.沧浪诗话校释[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3.

[7]陈伯海.唐诗学引论[M].北京:知识出版社,1988.

Style&FeaturesofProsperousPeriodoftheTangDynastyPraisedbyYanYu

Zhao Jingdi

(School of Liberal Arts, Hunan Normal University, Changsha, Hu’nan 410006,China)

According to the poetics of Yan Yu, the style & features of the prosperous period of the Tang Dynasty presents a special spirit reflected the nature of poetry, which has also formed a poetry system and a unique poetry style. Emphasis on poetry nature and its strong appeal for the personality reflected the active attitude of Yan Yu himself toward life , and the overall sense of the various elements also highlighted the classical temperament and feelings of the poets under the ancient Chinese culture background. Besides, Yan Yu also had achieved an profound poetic accomplishment with the inclusive and open poetic vision.

YanYu; style & features of the prosperous period of Tang Dynasty; praise

I20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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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宋瑞斌)

1672-6758(2017)09-0119-4

赵婧迪,在读硕士,湖南师范大学文学院。研究方向:文艺理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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