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与现实互为参照
——论阎真小说叙事的框架
2017-02-23郑国友
郑国友
(湖南第一师范学院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湖南长沙410205)
历史与现实互为参照
——论阎真小说叙事的框架
郑国友
(湖南第一师范学院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湖南长沙410205)
阎真的小说创作形成了较为稳定的风格,都具有鲜明的现实主义色彩。阎真在小说中精心营构了一个历史与现实相互参照的叙事框架,这使阎真的小说获得了一种宏阔的历史视野和深长的叙事意味,显示出阎真观察和表现世事不同于其他作家的独特之处。通过历史与现实的互相参照,阎真的小说对本质与存在、生命与生存、永恒与瞬间、理想与现实等诸多命题进行了多重表现和思考。阎真在小说中建立的这种历史与现实互相参照的叙事框架给我们提供了观察世界的一个重要视角,但这种框架也并非尽善尽美,仍存在可商榷和需完善之处。
阎真;叙事框架;历史视野;有意味的形式
阎真是大学教授,在高校讲授有关小说理论和小说艺术课程,但他的知名度,更多来自于他的作家身份。自1996年出版长篇小说以来,阎真已经有了二十余年的创作经历,共写作出版了四部长篇小说。他的每一部小说都经过了创作前期的精心准备,每部小说的诞生都经过几年时间的孕育和思考。多年的学术研究和教学实践,更使阎真形成了“崇拜经典,艺术本位”的文学价值观,这种文学认识也深深地影响着他的文学创作。他说:“我在写作中还是竭力向经典靠拢,使自己的文学理念渗透到创作之中去。”[1]由于具有这种自觉的创作意识,他创作的小说故事性强,艺术手法多样丰富,主旨表达自然而有高度,叙事节奏张弛有度,从而受到专业读者和大众读者的普遍喜爱。但值得注意的是,“与许多作家在同一题材领域反复耕耘不同”,阎真“总是在不断地转移写作阵地”[2]。他的四部小说涉足留学生活、官场生活、情爱生活、高校生活等相异的题材领域。以此看来,阎真似乎不是一位题材型的作家,他更像一位思想型的作家[3],题材只不过是作者用于其表现思想主旨的载体。扎实的理论素养与多年的写作操练,使阎真的创作呈现出一个成熟作家的精神个性和独特的艺术风貌。然而,由于阎真创作时在题材选择上变动频繁,这似乎导致学术界对其创作难以进行整体把握。从目前的研究情况来看,对阎真小说的研究是单篇作品的研究居多而整体性研究缺乏;评论性的文章为主而学术深度之作少见;文本表象解读众多而创作独特性挖掘不足。阎真曾说:“我的小说有统一风格,不想改了。”[4]对于这样一位思想和艺术都表现成熟稳健的作家,学术界却很少从一个“集合”的角度,对阎真的小说进行全面、整体的考察。这不能不说是一种遗憾。本文仅从其小说叙事的一个框架设计入手,对阎真小说整体特征的一个方面作一考察,以此透视一个成熟作家独特的精神个性和稳健的创作实践。
一、构建历史与现实互为参照的叙事框架
从文体选择看,阎真习惯于从事长篇小说创作。但长篇小说创作是一个浩大工程,正如有论者指出的,长篇小说“是一种极具‘难度’的文体,是对作家才华、能力、经验、思想、精神、技术、身体、耐力等的综合考验”[5]。同时,作家进行长篇小说创作,其实他是在以一种巨大“体量”的文体向世界发言。但文学毕竟是一门艺术,因此,作家“发言”时必须考虑清楚自己的“站位”和“方式”。正如有学者指出的:“一个作家要想进行新的文学创造,他必须找到自己对世界的独特的观察方式和叙事方式。”[6]阎真的小说虽然题材各异,但他“对世界的独特的观察方式和叙事方式”相对稳定。这种稳定性表现在叙事安排上,就是他精心建构的四个文本都具有相似的叙事框架。
我们可以发现,阎真小说的故事主体都发生在20世纪90年代以来。在这个时代,消费主义甚嚣尘上,世俗化以摧枯拉朽之势迅速蔓延,官场潜规则盛行,金钱畅通无阻,传统价值观念遭到粗暴性的颠覆,处在这种“新”与“旧”、“传统”与“现代”、“精神”与“世俗”夹缝中的知识分子尤显犹疑、惶惑、进退失据,并最终在无奈中呈现出一种精神“败相”。正如阎真在小说中写到的:“在这个时代,我们遇到了精神上的严峻挑战……我们没有足够强健的精神力量来回应这种挑战,在不觉中,就被打败了,缴械投降了。我们失去了身份,这似乎是时间的安排,不可抗拒。中国的知识分子失去了根基,他们解放了自己,却陷入了万劫不复的精神绝地。最后我叹一口气:‘三千年,大变局’。”[7]值得特别注意的是,阎真的小说并不止步于仅仅表现生活在这个时代中的知识者的生存状态和精神状况,事实上,阎真在这方面对人物和时代的表现也确实是小说的主体,并且表现得相当细腻、真切、深入。阎真最为独特同时也是最富有创造性之处在于,他将这种表现放入了他精心营构的一个历史与现实相互参照的叙事框架之中,这使阎真的小说获得了一种宏阔的历史视野和深长的叙事意味,显示出阎真观察和表现世事不同于其他作家的特别之处。
如前所述,阎真的小说都具有强烈的现实性,其四部小说反映的也基本上是20世纪90年代以来的现实生活。但阎真在其小说的首尾和文中一些紧要、关键之处都安排了一些有关历史内容的表现和思考。如《沧浪之水》除了在小说的扉页引用了屈原《渔父》中的“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句子,还在小说的“序篇”和结尾中花了大量的笔墨写池大为的父亲和他所珍藏的《中国历代文化名人素描》。该书收藏的孔子、孟子、屈原、司马迁、嵇康、陶渊明、李白、杜甫、苏东坡、文天祥、曹雪芹、谭嗣同等历史文化名人的形象更是在小说中不断出现,在池大为精神波动剧烈之时,父亲和这些历史文化名人形象便在池大为的头脑中出现和冲撞。我们同时也能发现,这些人物群像同时也在《曾在天涯》《活着之上》中被一再提及。这么大容量地“布局”历史,显然是阎真在文本中的有意为之。如在《沧浪之水》的“序篇”,父亲死了,“我”整理父亲的遗物——一口装着书籍的皮箱,文中写道:“我小心地把手伸进去,慢慢地掏了出来,凑到灯下一看,是本很薄的书:《中国历代文化名人素描》”,“我轻轻地把书翻开”[8]。而在小说的结尾,已经贵为厅长的池大为来到父亲的坟前,却是这样写道:“我在坟前跪下……把《中国历代文化名人素描》轻轻放在泥土上。十年来,这本书我只看过两次,我没有足够的心理承受能力打开它去审视自己的灵魂。我掏出打火机,打燃,犹豫着,火光照着书的封面,也灼痛了我的手指。”“我把火凑上去,书被点燃了。火花跳动着,热气冲到我的脸上,书页在黑暗的包围中闪着最后的光。”[9]小说以父亲和《中国历代文化名人素描》构成首尾呼应,而整个小说表现的池大为“信仰——反抗——失望——绝望——妥协/逃避”的精神和心理的过程而构成的故事主体却被安插在这一“首尾呼应”之间。阎真的这种由“历史”与“现实”搭建而成的叙事框架安排显然是“此中有深意”的。同样,我们还可以《活着之上》来说明这个问题。《活着之上》的故事主体是表现主人公聂致远在世俗化年代的高校生存状态。与《沧浪之水》“异曲同工”的是,在小说的开始“大笔”书写的却是聂致远与《红楼梦》的渊源。先是“爷爷”死了,“爸爸把爷爷的头扶起来,将几本厚厚的书塞在他的头下,我看清了是《石头记》”[10]。随后又是安排聂致远与一位“红学”研究者相遇,在西山门头村共同见证一位“生活在别处”的圣人。正是在曹雪芹的“参照”之下,阎真沉重地摹写了现时代知识分子聂致远的心灵挣扎和痛苦。小说中赵平平说:“一个人不能太历史了,哪怕他是研究历史的。”聂致远说:“一个人也不能太现实了,哪怕她生活在现实之中。”在历史“尊奉”和现实归附的颉颃之中,表现出了这个时代知识分子的尴尬处境。小说的最后,几十年生活的无奈和疼痛让聂致远唏嘘不已,他无意中再一次来到了“人是物非”西山门头村,让曹雪芹再一次出现在他的视野之中,同时也出现在读者的视野之中。小说以聂致远上西山始,又以聂致远上西山结束,其中的文本奥妙和象征意味,正如有论者指出的:“在梦中的曹雪芹和世上的聂致远之间的虚衔处,恰恰是我们精神的生机所在。”[11]“小说以《红楼梦》开头,也以《红楼梦》结尾,在奠定了这部小说的文学基调之时,也在展现作家的文学野心”[12]。
从《沧浪之水》和《活着之上》我们可以看出,阎真在小说中是将孔子、屈原、曹雪芹等历代文化名人及“父亲”、“爷爷”处理成了人物重要的一个精神成长和现世选择的背景,只不过这种背景这时被处理成历史文化和精神资源。而在《曾在天涯》中,这种历史文化和精神资源却被置换成一种精神根性,而在《因为女人》中则被处理成一种精神信仰。正如有论者指出的,《曾在天涯》表现的“是一个主体内部的两种不同的文化意向与文化根性之间的撞击”[13]。高力伟在国内接受的教育,成长于一种中国的文化体系,这是他的“历史”,也是小说叙事的“首尾”。在小说的“引子”中,“我已经回到了中国”[14],回到了一种文化空间中;而小说的结尾,则是我登上了“回到中国”的飞机,“飞机起飞了”、“记忆随风飘散”[15]。小说的叙事主体是高力伟一千多个曾在天涯的北美漂泊的日子,这也被阎真用同样的手法安插在文本“首尾”之中。作为一个单独的主体,高力伟摆脱不了要皈依“先前”的一种历史文化,虽然有绿卡和爱情的强烈现实诱惑,但他最终还是结束了“漂泊”,回到了他摆脱不了的历史文化的时空结构和心理结构之中。而在《因为女人》中,“历史”已经熔铸到一种爱情信仰之中。小说的开始,柳依依觉得“自己没什么理想,也没什么信仰,爱情就是理想也是信仰了。”[16]“她原来想自己的爱情应该像简·爱和罗切斯特那样的,缓慢的,优雅的,从容不迫的,绅士和淑女般的在精神上逐渐靠近。”[17]在《因为女人》中,阎真将这种女人视为理想和信仰的爱情当成了柳依依在消费时代女人被当作了消费品的性别命运的“前置参照”,这恰如《沧浪之水》将中国历代文化名人“心灵的高贵”当作表现池大为心灵裂变的叙事“前景”一样。对爱情纯洁性和精神性的赞美是一种历史概念,几千年来在诗词曲赋散文小说中永为传唱、“颠扑不破”。然而,这种美好却在当下遭遇了危机。一个女人,“她对爱情失去了信心,她同时也对世界失去了信心”。故事的最后,柳依依最终对爱情失去了信心。一种永不凋零的美好终于在我们这个时代凋零了。
正如有作家感慨:“写作是面向未来的,但多需退到过去而面向未来。或许,作家退得越远,面向未来的发声就会越辽远。创作需要某种历史维度,而退则创造了这种历史维度。”[18]我们可以发现,在阎真的小说中,这种历史文化、精神根性和精神信仰几乎都只是当作一种历史来处理,因为小说中表现的现实生活和人物的现实选择已经与这种文化、根性和信仰格格不入,形成了冲突,构成了对抗。一种源远流长的精神源流在这个时代出现了“断层”甚至“断流”的历史性命运,而这正是阎真小说给人以深长思之和警醒之处。
二、历史与现实互为参照叙事框架的“意味”
克莱夫·贝尔(CliveBell)在《艺术》中提出“艺术是有意味的形式”。贝尔认为“有意味的形式”是通过形式显示“终极实在”的意义,而不是仅仅停留在对现实世界的再现[19]。叙事框架是形式构成中一关键要素,阎真的叙事显然不是为形式而形式,其叙事框架融合在内容之中,使形式不仅仅具备文本结构上的意义。而且,其独特之处更在于阎真创造了一种文本价值表达上的意义和价值。阎真似乎并不擅长那种把创作当成“技术”演练的纯形式探索,而是赋予其小说形式以社会、历史、生命、文化等层面上的精神探寻和意义表达。与“新写实”小说相似的是,阎真小说写的也是人物的世俗与卑微的生存状态,但他并非“不进行终极关怀,不对生活进行形而上的把握”,而是对生活的严峻性有着清醒的认识,他深沉严峻地在《曾在天涯》中写出了失去精神根性的高力伟在“异域”的“失魂落魄”,在《沧浪之水》中写出了池大为遥望星空的精神期盼,在《活着之上》中写出了“活着”的聂致远在“活着之上”保持的精神警惕。通过建立历史与现实相互参照的叙事框架,阎真的小说大大增强了反思和拷问的力量,使现实主义文学精神在新的时代状况中得到进一步的强化和张扬。
阎真说:“一部作品,其价值过于依赖特定的时代背景,是很难成为文学经典的。”[20]将历史图景编织进现实主义文本是阎真小说“有意味的形式”的一个叙事策略,同时也是其小说的一个重要内容。阎真小说这种由历史与现实构建而成的叙事框架显示出阎真创作的独特气象,也是我们解读阎真小说的一个重要切入点。在这里,阎真将“先在”的经验和传统的人文内涵当作了小说故事的“前景”,在故事讲述当中被当成一种精神参照,让我们可以在阅读中用历史参照现实,也可以用现实来参照历史,历史与现实由此在文本中互为参照。阎真在他每一个小说文本中构架的这种“历史”与“现实”互相参照的叙事框架让我们不禁要问:这到底是历史的错误还是现实的无奈?从现实的一面看,阎真的小说向我们提出的问题是:“中国传统的人文精神,在今天的时代背景下,还有没有那种有效的可操作性,或者说,有没有充分的合法性。”[21]“传统的精神资源还能不能有效面对今天的生活现实”。很显然,在《沧浪之水》《活着之上》中,阎真给出的答案是否定的,但否定之中仍然有令人沉重的无奈和哀叹,这终不至于让文本陷入“颓废”和“败相”之中。表现在小说人物的情感关切上,阎真对他小说中的人物充满应该批评然而“失据”般的体贴。因此,阎真说:“我对池大为的理解多于批判。”[22]“市场只承认眼前的利益,不承认万古千秋”,“孔子在我心中已经死去,在这一代人心中也已经死去”[23]。在历史大势和时代浑浊面前,谁还能洁身自好,谁还能随遇而安?阎真以小说向我们提出的是一时代大课题,他显然是无法解答的,但他通过小说表达的是他的时代隐忧和精神茫然。但在《曾在天涯》这个文本中,高力伟最终拒绝诱惑,坚持回到了中国,显示了一种文化根性的情感召唤。这提示我们从历史的一面来思考中国文化的现代宿命的问题,为什么一种可以成为“根性”的东西,却在我们这个时代表现得那么脆弱,那么松散、乏力。在《沧浪之水》《因为女人》和《活着之上》三个文本中,绵延了几千年的精神传统突然瓦解了,瓦解得那么迅速,那么彻底,文本中升腾着“今不如昔”的哀叹,小说中弥漫着苍凉的气色。难道真如阎真所说:“历史决定了我们是必然的庸人,别无选择。”[24]以我们民族的文化历史来参照今天的现实,现实连一个“沉思”的机会都不给历史,那今天的现实当有一天成为历史时,那这个历史将会是如何的沉重?正如小说中高力伟所恐慌的:“我想象着回到了几万年以前,眼前也是这一派景象,而我就坐在这块岩石上,俯瞰着人类未来的无尽岁月,无数的历史事变都是那么渺小而意义模糊。又想着再过多少岁月,我们今天就是古代了,那时的人把今天看成是荒蛮的时代。一时似乎连岁月尽头的人类终点也看得清晰透彻、洞若观火了。”[25]这是一个多么让我们沉重和倍感焦灼的话题:当今天成为历史时,我们该如何给世界和时间一个交代。但既然时代世俗化进程难以阻遏,那么在对未来世界精神图景的遥望中,我们是不是既应该看看现实,同时也望望历史,取得双向的互通,从而获得一种“折中”和“平衡”姿态。正如阎真谈到的:“我并不想以古代文化名人的名义,以精神价值的名义,否定物质化功利追求的合理性,这种合理性也是否定不了的。我想说的是,在一种物质化的生活氛围中,人们是不是同时也要珍视精神的重量,给精神价值一定的空间?”[26]
然而,阎真小说的这种叙事框架所表达的“意味”还远不止于此。在这里,我们与其说是历史与现实的相互参照,不如说是理想与现实的矛盾冲突,使这种叙事框架更具生命底色。在小说主要人物的身份安排上,也可见出阎真对“历史”的别有用心。除柳依依外,阎真让他小说中的主要人物都与中国文化传统取得紧密联系,他们都从传统文化中来,接受到了多年的传统文化教育。高力伟是历史专业的研究生,池大为是中医学研究生,而聂致远则更特别,中国思想史博士,任教于历史学院。阎真的小说表现这些人物的生存状态和精神状况,其实同时也在表现一种文化的当代状况。正如有论者在评论高力伟时所指出的:“小说的主人公高力伟出身于历史专业的研究生,这种出身很容易成为一个本土文化传统的守护者。”[27]高力伟终于皈依了一种文化,而池大为、聂致远、柳依依们,则对一种历史久远文化的维护已经力不从心,他们已经无法抗拒现实洁身自好,甚至不能抵制现实的诱惑,而只能放弃理想,一头遁入俗世,深陷于俗世之中。正如高力伟所言:“一踏上这块土地,那模糊的目标马上鲜明急切起来:赚钱。”[28]历史由此不得不在这里“沉思”,历史中的文化精神与现实中的现世利益由此“在小说中相互交织、碰撞、缠绕、扭结,构成了一种包容性很大的意义空间”[29]。正如有论者注意到的:“阎真的三部小说都将具体的时代境遇和永恒的价值思考紧密地结合,不仅让小说具有见证社会变迁的史诗价值,而且还是考察当代知识分子在社会转型期精神状态的绝佳个案,更是对人类亘古价值、道德观念的形而上追索。”[30]
在表现历史与现实的“相互交织、碰撞、缠绕、扭结”时,阎真小说还有着一个独特而突出的“形式的意味”,即在叙事上一方面追求“心理现实和社会写实的双重观照”,通过“在心理与现实间建立小说叙事的通道,充分完整地呈现了时代语境中知识分子的生存状态及其精神困境”[31]。但在另一方面,却也在历史背景上在文本中建构出一种让人物进入和自己进行心灵对话和反思的背景力量。因此,阎真的小说文本几乎都存在一个普遍的精神对抗性,即当下人的生存现实与历史的精神文化现实存在相颉颃。生命的力量和精神的重量都显而易见地往历史的一面倾斜,但生存的艰难和现实的无奈却更加显而易见逼迫着人物做出选择。那些小说中的人物“明白了人生并没有什么最好的选择,任何选择都要付出代价。生命的问题是自己愿意付出怎样的代价。”[32]阎真作品的可贵气质也正是于此通过历史与现实的互相参照,潜入人物心灵的深处,由此对本质与存在、生命与生存、永恒与瞬间、理想与现实等诸多二元命题进行了多重思考。
三、阎真小说叙事框架的可商榷之处
诚然,阎真在小说中建立的这种历史与现实互相参照的叙事框架给我们提供了观察世界的一个重要视角,但这种框架也并非尽善尽美。
首先,我们质疑的是,阎真在小说中是不是过于悲观,他是否过于放大了世俗对于精神的逼迫。这种悲观和放大,最终导致了在其小说框架上,世俗压倒理想,现实压倒了历史。他的小说表现的是对现实只能无奈,精神只能退场,这似乎构成了一种绝对的“霸权”,无可商量,不可移易。如果真如阎真所言:“时间之中的某些因素,不是可以抗拒的,抗拒也没有意义。”[33]当今的人们在生活的挑战面前只能束手无策,那么几千几百年来,哪一个时代的人们又不是处在生活的挑战之中,他们怎么就能赢得对生活挑战的胜利,我们怎么就有一个强硬的理由来逃避历史的责任。而那些先贤却也正是在“知其不可为而为之”中获得历史的地位。因此,抗拒本身就是一种姿态,一种意义。或者,按照阎真的小说逻辑,女人摆脱不了消费品的历史性宿命,男人也只能如池大为般“杀死原来的自己”,走到自己的“对立面”去,那么可以想象,我们这个失去了精神根基的民族还能存在多久?而这样的历史推论是不是有点杞人忧天。因此,假如说,阎真通过这种叙事框架确实如上文所说实现了一种虽然片面但还是比较深刻的意义表达,那么在这里,我们似乎也可以指出,这种叙事框架虽然在主旨表达上有其“深刻”之处,但同时也暴露了其不失“片面”的“美中不足”。
其次,阎真通过这种叙事框架在他的小说中表达的是一种文化的不自信。阎真说:“偏离历史趋向意义上的真实,违背了我写作的最高原则”[34],但问题是,什么才是“历史趋向意义上的真实”?阎真的小说写的是20世纪90年代以来的现实,阎真和我们一样深处20世纪90年代以来的复杂现实。20世纪90年代离我们太近,历史需要在时间之中沉淀。深处“此山中”的阎真未必就未卜先知他的小说是“历史趋向意义上的真实”。在阎真的小说中,几千年的文化积累和精神资源,在灰飞烟灭之间瓦解了、弥散了。一种文化的东西,那可是沉淀了几千年的,难道就那么不够坚固。阎真的这种文化“恐慌”是否言过其实,是否过于夸大了世俗性的力量。况且,小说中的人物自身也有他们的性格缺陷,他们也要对自己的“悲哀”背负“性格”责任,而不能一股脑地抱怨现实的“众人皆醉”而唯我独清。不难发现,阎真对其笔下的人物多的是“哀其不幸”的廉价同情,少的是“怒其不争”高贵警醒。
再次,历史的文化精神与现实的生活无奈作为一种叙事框架稍显单薄,它难以对小说中的现实潮流和人物选择形成富有说服力的解释。一方面,一边是几千年的历史文化积累,一边是近二十年的生活现实,本应沉重的精神留存却在嘈杂混乱的现实面前显得轻飘。另一方面,现实是复杂的,也是变数较大的存在,而历史是凝固的。然而阎真“无视历史语境的更迭,一味地以古典思想作为标准,甚少思考现代知识分子特别是全球化语境下知识分子何为这些问题,或者说古典如何转化现代是作者批判基调中的盲点,从而使得批判显得更像是老夫子关于人心不古的深深怀旧。”[35]这等于说,历史在阎真这里处理得太单一、太古板,而现实则被描摹得太强大、太具有摧毁性。在历史和现实的参照中,“一切故事都往这里聚焦”也必然会“牺牲了小说有可能呈现出的丰富性”[36]。因此,这样一种写法,面对被妖魔化了的现实必然只有哀叹和绝望,而不能将小说导向更加开阔高远的境界。
这当然只是本文在“求全责备”,阎真的小说创作成就有目共睹。但正如阎真自己所言:“从原创性的价值视野来看,一部作品有缺点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说不出什么缺点但也说不出什么特点。没有特点就没有思想的突破,没有艺术的个性,更谈不上经典。”[37]作家对于经典的追求是没有止境的,这样看来,我们怎么挑剔和责备作家尚不够经典似乎都是不过分的和必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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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istory and Reality in CrossReference——The Framework of Yan Zhen's Narrative
ZHENG Guo-you
(Collegeof Literatureand Journalism Communication,Hunan FirstNormalCollege,Hunan Changsha 410205,China)
Yan Zhen's style is relatively stable and realistic.Yan Zhen haswell formed a narrative framework in which history and reality serve as cross reference,thusmaking the novels acquire a broad historicalvision.Through the historical and realistic reference,Yan Zhen's novels focus on essence and existence,life and existence,the eternal and the instantaneous,the ideal and the reality.The historical and realistic narrative framework established provides us with an importantperspective to observe theworld,though the framework remains imperfect.
Yan Zhen;narrative framework;historicalperspective;ameansofmeaning
I206
A
1674-7356(2017)-02-0049-06
10.14081/j.cnki.cn13-1396/g4.2017.02.009
2016-10-12
郑国友(1974-),男,湖南浏阳人,讲师,文学硕士,研究方向:中国当代文学。
时间:2017-03-08网络出版地址:http://kns.cnki.net/kcms/detail/13.1396.G4.20170308.0950.004.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