培养具有理性能力的公民
——评说2017年浙江省高考作文题
2017-02-18任富强
任富强
(慈溪市慈中书院,浙江慈溪315300)
培养具有理性能力的公民
——评说2017年浙江省高考作文题
任富强
(慈溪市慈中书院,浙江慈溪315300)
2017年浙江省高考作文题延续了近年来浙江高考作文题注重思辨的思路,并有所突破。它给学生提供了:多元选择的可能——鼓励学生自己“决定相信什么”;深入思考的可能——鼓励“反省的思维”;公正思考的保证——“合理的思维”。
浙江省高考作文题;多元选择;深入思考;公正思考
2017年浙江省高考作文题引入一位作家关于读“书”的看法,即人要读三本大“书”,一本是“有字之书”,一本是“无字之书”,一本是“心灵之书”,并引导学生思考,“对作家的观点加以评说”。
这个题目,延续了近年来浙江省高考作文题注重思辨的思路,并有所突破。这对今后高中语文教学特别是作文教学,以及培养学生成为具有理性精神的公民,都有一定的正面促进作用。
什么是批判性思维?一个广为接受、易于理解的定义是:为决定相信什么或做什么而进行的合理的、反省的思维。[1]本文将围绕这个定义就今年浙江省高考作文题加以评说。
一、多元选择的可能:鼓励学生自己“决定相信什么”
今年浙江题所讨论的问题,乍一看,似乎是内容明确的定论。与2015年“人品与文品的关系”,2016年“对虚拟现实的态度”等题目可以见仁见智、任选其一的做法相比,好像显得取向明确、结论刚性,没有议论空间甚至思考的缝隙。
但细细考究,这道作文题所展示的却是一个多元选择的空间。这种选择较之过去的题目,选项更多,层次更丰富,让学生自主选择“决定相信什么或做什么”有了更大的可能,也能更好地体现高考作文作为选拔性考试的特殊功能。
一般认为,论点是作者对所论述问题的见解和主张。论述类文体所要体现的是作者对论题的主张,是他经由自己的思考所得到的。合宜的论述类文体写作,应该允许学生自己“决定相信什么或做什么”,也就是在一定的范围里,能够自己选择思考,自主确定论点,而且这种选择的余地在可控的前提下越开阔越好,尽量不要提供既定的结论。
就高考作文命题的现状看,从可选择的角度来划分,大致可以分为一元、二元和多元几个类型。
先看“一元”的题目。这里说的“一元”是指一个中心或本原。这类题目大多暗含一个中心意义,学生的思考一般就是从这个意义派生和演绎,诸如“绿叶对根的情意”“角色转换之间”“我的时间”“童心失落”等浙江历年考题。虽然写作要求大多写着“自选角度”等提示语,但是选择的角度其实是单一的、逼仄的。因为其主题是基本甚至完全预设好了的。这类题目指向明确、范围清晰,就选拔考试的测评要求来看,自然有其合理性和优势。但是,究其实,面对这类题目,学生只要准确理解意图,得体诠释题意就够了,充其量,考测的是顺着竿子往上爬的本事。
结合今年高考作文题看,如果思维处在基础层级的学生,会按照命题者的指向,认可作家的观点,阐释这些观点的内涵;思想稍微深刻一些的学生,也会解释提出这些观点的理由,揭示因果关系。具体说来,至少可以选择两种思路。一种是并列展开。对“有字之书”“无字之书”“心灵之书”这三个概念进行阐释,并解释读这三本“书”的理由。另一种是纵深展开。这三本书构成什么关系?为什么“有字之书”“无字之书”在前,“心灵之书”在后?这是从物化的层面到精神的层面。还可以从什么是(有字、无字及心灵)“书”——为什么要读这些“书”——怎样读这些“书”的角度,在操作层面上层层深化。
其实,这个题目还包含了另一种类型:二元性思维。
如果从事物只是事物本身的角度看,任何事物都是单纯的。但是人对所知的事物加上自己的思维和判断,就有了好坏、是非、善恶、美丑等相对性,这相对性就是二元性。近几年,高考作文命题中,这类题目显著增加。应该肯定,这是对一元型题目的超越。总体上看,这些题目大都由一对(组)对立的概念或判断组成,构成矛盾的可以相互对驳的观点,意在引导学生多角度看问题,培养多元、开放、理性的眼光与态度,更全面、更辩证地看待社会与人生。比如浙江历年高考作文题中,“生无所息/生有所息”“站在路边鼓掌的人”“文如其人/文不如其人”“拥抱虚拟世界/远离虚拟世界或者保持适当的距离”等。
实际上,这类题目往往具有两难的特征:任何一方的立场都不能完全成立,都有不尽完善之处。细究起来,很多重要的分歧都源于价值观的差异,双方所维护的都是某一种正面价值。在多数情况下,往往是一方要维护某种理想的、精神的价值,另一方要维护某种实用性的价值。换种说法,就是价值无争论,只有选择。因此,说理不是结果,只是一个过程而已,而学生就在这个过程中,展现了理性说理的能力,也展示了深入思考的才情。
就今年浙江作文题看,一般人会顺着作家的思路认同“无字之书”比“有字之书”重要,这诚然不乏道理。但是会独立、深入地思考的学生,能够看到侧重读“有字之书”,还是“无字之书”,是有前提、有条件的,不能抽象地泛泛而论。这样的学生可能提出“有字之书”重于“无字之书”的观点,强调年少时期读“有字之书”的必要性和重要性,这是“无字之书”无法替代的。毛泽东主席1941年1月31日曾经写信给儿子毛岸英:“有一事向你们建议,趁着年纪尚轻,多向自然科学学习,少谈些政治……”他的话,对我们应该是有启迪的。
同样,技艺学习处于夯实基础的起步阶段,读“有字之书”绝对比“无字之书”重要。诚然,陆游有诗云:“汝果欲学诗,功夫在诗外。”突出了“无字之书”的阅读,即生活的历练对诗歌创作的重要意义,这自有它的道理。但是,从另一个角度看,假如没有对“有字之书”,特别是对诗的知识、诗的创作技能的精研,没有精深的书面语言修养,没有“熟读唐诗三百首”的积淀,就创作格律诗而论,哪怕是读遍、读滥、读透了“无字之书”,能够写得出精妙不朽的诗章吗?因此,汝果欲学诗,首要的功夫、基本的能耐在诗内,这是基础,是底子,没有这个前提,哪怕诗外功夫超凡绝伦,也不可能成为真正的诗人。与之类似,如果从事自然科学的纯理论研究,比如像数学某些方面的研究,是否“无字之书”重于“有字之书”?这是值得细细考量的。笛卡尔的坐标理论就是通过他在床上阅读、思考、演算建立起来的,最主要做的是书斋、研究室的工作,而非投身社会实践,不是大读“无字之书”,在体验经历复杂的社会生活后才创造出来的。
不过,也应该看到这种命题的不足。这种“二元”判断之间的思辨对驳,只要换个角度看,两个对立的判断均可成立。因其具有广泛的普适性,更多地显示了形而上的意义。
第三种类型,是多元。这样的题目既可以一元诠释,也可以二元思辨,还可以从更多的思想维度,进行批评辩证。学生拥有非常开阔的“决定相信什么”的空间。就今年题目而论,允许学生或认可作家的话,或补充作家的话,应该还允许对作家的话提出异议。选项多元,意味着可以从并列、交叉、从属等角度,考虑更多的相关性因素;从深处说,命题者意在引导学生比较优劣,考辨利弊,自我整合,自我抉择。真可谓涉浅水者得鱼虾,潜深渊者得蛟龙,各展其长,各得其所。
比如“有字之书”所涉为人生的间接体验,“无字之书”所关的是人生的直接经验,“心灵之书”则意味着与经历上述体验沉淀、内化和反省后的精神升华相关。“无字之书”往往是“有字之书”的情感和思想源泉,而“有字之书”则常常是对“无字之书”的摹写、萃取和超越。这样,堪称经典的“有字之书”和丰满人生的“无字之书”也必然孕育着超越自身、发育为“心灵之书”的胚芽。而“心灵之书”的厚度和深度随着对“有字之书”和“无字之书”的阅读而拓展、深化和壮大,又能够贯穿和照亮阅读“有字之书”和“无字之书”的全过程。
再如,作家的话是否存在瑕疵?把三本书并列地看,逻辑上完全站得住脚吗?是否所有人的人生都要读这三本书?等等。因此,这个看似简单的话题,蕴含了多向反思、深入开掘的可能。
其思考价值非常接近于以考查学生批判性思维能力为鹄的的美国SAT作文试题。
我们比照一下2014年6月美国的SAT考试亚太区写作题目:一个人是在单一社区生活快乐,还是不断改变所生活的社区快乐?
粗略一看,会觉得是一个单纯的二元对立的题目,很简单,只要把“单一”与“变化”之于“快乐”的对应关系分析一下则可,其实,这道题并不简单。所谓简单,是其审题上几乎没有障碍;说它不简单,是因为如果学生思想肤浅,看问题习惯流于表面,局限于单一的思考维度,可能在分析题目时产生方向性偏离。这个题目要我们讨论的是“个人”和“社区”乃至“社会”的关系,而非“单一”对应“变化”的关系。而且还要更加深入地考虑,一个人在所生活的社区是否快乐,其思考重点不是“是否多样和变化”,而是“个人”能否“融入”所生活的社区。而要说清这个道理,还得从“归属感”和“责任感”的角度来开掘,纵深讨论“融入”的问题。这样,一个人生活在所处的社区,快乐不是源自“变化”而是源自“融入和归属感”。
二、深入思考的可能:鼓励“反省的思维”
前几年的浙江高考作文命题常常这样要求:“你有怎样的思考?你有什么看法?”而今年的说法有所改变:“对作家的看法加以评说。”有权威专家说,这是暗示要写成论述性文体,我觉得就文体而论,这样的说法当然不无道理,但更主要的是——哪怕是客观上——恐怕能够允许学生进行“反省的思维”。因为,评说者,乃品评论说之意。
批判性思维是一种“反省的思维”。理想的批判性思维者敢于反潮流,敢于坚持自己认为对的思想,有高度的独立性,能够克服“顺从倾向”,树立自我意识,形成一个不同的观察面和思考角度,最后得出独立的判断。依照《德尔菲报告》中的相关说法是:对问题有清醒的认识,有条理地处理复杂问题,专注于探究,等等。[2]这就要求作文题目能具备更多的思辨性。今年的浙江高考作文题,不论命题者是有意还是无意,客观上看,这方面是值得肯定的。
三种“书”的概念分类,从逻辑上看存在着可商榷之处。一是“有字之书”,二是“无字之书”,这两者的分类还是统一标准的;“有字之书”与“无字之书”这对概念,穷尽了天下之“书”的分类。正如有机物与无机物这一对概念,穷尽了天下物质元素构成的分类。而“心灵之书”,则不能与前两者并列在一起,否则,分类的标准就不统一,易造成混乱。
如果说“有字之书”和“无字之书”的分类属一个标准,那么“心灵之书”则属另一个标准。假如一定要给“心灵之书”找出一个相对应的概念,大概应是“物质之书”之类。从有形与无形的角度来看,“心灵之书”当属于“无字之书”之一种;从是否具有精神启迪、灵魂唤醒的角度看,无论是“有字之书”还是“无字之书”,都可能触及人的心灵,都有可能是“心灵之书”;而从题目所呈现的并列状态看,是不是意味着,前二者乃非“心灵之书”呢?
我不知道命题的实际情况,但是,从常识角度看,这样明显的思维漏洞似乎是饱学的命题者有意留下的,它选用了一个逻辑上存在纰漏的材料,目的是让学生,特别是具有批判性思维意识的学生,展现评说者的姿态,关注批判性思维;能够直面作家的逻辑问题,用有理有据的分析论证,指出“有字之书”“无字之书”和“心灵之书”的逻辑纰漏,然后在此基础之上合乎逻辑地发表自己的见解。
附带论及。一些专家以为今年浙江省高考作文题目存在逻辑问题,是命题的不足,这或许有一定道理。但如果比照一下PISA(国际学生评估项目的缩写)考试,也许会有新的启示。PISA提供给考生的材料,就本身而言,往往有缺陷,有问题,但是它着意的不是给考生一个权威意向,而是一个平等的舞台。考生不仅可以运用理性进行推理,依据价值观念独立判断,还可以提出尖锐犀利的观点。从考查批判性思维态度来说,这是合适的。[3]
当然,对习惯于顺应一元类型至多是二元对驳的题目的学生来说,这可能是非常严峻的挑战。而且,在高考考场上,即使少数学生会对逻辑问题有所警惕并真正察觉,但大多数也仍会按照前面所述的一元至多二元思维的方式去写。从已经公开的高考优秀作文来看,好像没有发现对逻辑问题进行分析思辨的文章。
三、公正思考的保证:“合理的思维”
批判性思维也是一种“合理的思维”。其中,公正思考是一项重要内容。要求思考者对所有观点一视同仁,剔除情感和偏见的因素。其实,为了给学生公正思考的环境,命题者也最好对不同的选择取完全平等的态度,即便有倾向性,其主观意图也是越隐蔽越好。
就今年浙江作文题看,对作家关于三本书的话,命题者的要求是“评说”,既没有明示应该支持作家观点,也没有暗示应该否定作家观点。它没有任何或明或暗的倾向性,从题目的角度,更有利于保证学生思考的公正性,促使学生消除偏狭、片面与绝对的思考,也有利于帮助学生成为公正的思考者,而公正则是批判性思维的要件之一。
思考问题比较深刻的学生,可以选择与自己的思想深度相适应的层面展开讨论。有三种“书”,可以突出强调其一。比如学生对“有字之书”的重要性比较看重,就可以从“读书改变命运”这个角度深入探究;学生如果觉得社会实践比读书更重要,就可以从实践出智慧的角度,深入阐发“无字之书”是人生必读书的道理;同样,看重“心灵之书”的学生,可以谈唯有在生活中感悟,在实践中运用,在精神上升华,才算是读透了人生这三本“书”,否则,没有心灵的观照,没有灵魂的反省,没有理性的超越,这样的读书人充其量也只能是书蠹而已。
可以比照一下2012年浙江高考题目《站在路边鼓掌的人》。选择做英雄,还是选择做平凡的人,如果就当下的话语环境来看,命题者的倾向性其实是明显的,即更支持“如果健康、快乐、没有违背自己的心意,我们的孩子,又何妨做一个善良的普通人”的价值取向。因为社会现实中存在浮躁和急功近利的现象,致使很多人无法找到最适合自己的生活方式。还因为现在社会价值多元,褪去英雄崇拜、理想主义的光环,凡庸生活成了一些人的价值追求。对不少人来说,想成为英雄或许已经完全成了理想主义的梦呓。
其实,英雄梦不一定不好,对望子成龙也不能笼而统之地否定。希望自己的孩子强大,胜过自己,有所作为,对许多家长来说,是巨大的精神动力。根本问题并不在于家长是否该对孩子寄予厚望,而在于家长能否根据孩子的实际情况逐渐调整自己的期望和指导方式。我们不能因为家长期望值太高而扭曲了孩子就反对期望本身,正如不能因为某些理想脱离实际就否定理想本身一样。
亚里士多德说,只有具有理性讨论公共利益能力的人,才适合成为公民。我们当然不会天真到认为一道高考作文题目就可以改变学校公民教育的现状,或者高中作文教学落实了批判性思维教学,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养成理性思考的公民。其实,哪怕是全部高中教育都重视了批判性思维,其过程仍应该是渐进的,其作用也仍然是有限的。但是高考这根指挥棒如果能够持续地发挥正面导向作用,启示我们在学科教学实践中顺着这种思路,对学生施予具体的、持续的、合宜的批判性思想教学,从宏观的层面来说,有利于语文学科承担起与其学科责任相适应的培养中学生核心素养的历史使命。□◢
[1]张萍.创新应注重培养批判性思维[N].光明日报,2016-11-18(11).
[2]冯艳.论批判性思维与创新的关系[J].燕山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2(04):22-25.
[3]赵静宇.高考语文与批判性思维态度考查[J].语文教学通讯,2016(34):12-15.
(责任编辑:李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