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叔本华的哲学观到音乐观
2017-01-29韩孟轩
韩孟轩
(四川音乐学院,四川 成都 610021)
引言
叔本华是一位伟大的哲学家,更是一位音乐哲学家,《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是他的主要著作。他主要的思想即:世界具有两面性:从外部的方面来看,世界只作为表象而存在;从内部的方面来看,世界仅作意志而存在。世界作为意志存在是主要的,作为表象存在是衍生的。
一、何为意志与表象
(一)表象
叔本华认为每一个物体都是表象,都可以把它认作一个独立的认知主体。但一个物体并不能把其本质一览无余地呈现给另外一个主体。每个物体都必须拥有其自身的本质,不能仅仅把粗略的感知它而得到的表象归为这个物体的本质。但没有一个独立认知主体可以感知到一个物体“内在”的本质。因为那些已经显示出来的方面只是物体“想要”呈现给这个主体的。因此,他们既不能直接揭露更深层次的方面,也不能给予充足的空间去理性地猜测其本质可能是什么。无论一个独立认知主体怎样处理他获取的信息,他身上出现的表象行为,也同样存在于时间和空间之中,也受因果法则所控。他告诉读者,如果我们从感知到的世界表象开始我们对世界本质知识的求知,那么我们得到的仅仅只是现象,也即表象。物体的内在本质是什么,我们无法了解,即使通过这些方法也无法理解。但叔本华坚信有另外一种途径能达到目标。因为我们不仅仅是认知主体,还作为独立主体存在于世界,同时也是一个实体,渴望知道其内在本质。
我们每个人都可以逐渐了解一个客体,而我们的感知只是其中的一个方面。因为我们的身体不仅仅是这个表象世界中众多主体的其中之一。如果只通过感知力来了解我们的身体和身体中出现的物理性变化,那么它们的状态就与我们感知到的其他物体的状态并无差异。但根据叔本华的观点,有意图的行为、愉悦和痛苦的经历可以让我们立刻了解身体变化的本质。而在这里说到的“我们体内的内在本质”,就是叔本华所说的意志。我们的身体呈现出两种完全不同的方式:一种是具有感知力的表象,第二种则是意志。当它以第一种方式呈现时,它会局限于时间、空间因果关系和表象形式之中。但当它以第二种方式呈现出来的时候,也即我们意识到身体的自我意识,它就只局限于时间的形式之中。我们所知道的自我意识不等同于感知力,而只展现了在那段特定时间里的一个完全即刻的意识。一个有意识的行为是意志的产物,虽然意志的产物与身体的运动是同一件事情,但当我们在自我意识中感受到行为时,我们感受不到身体的运动。同样,当历经痛苦时,我们可以体会到身体中的物理性变化,但无法体会存在于意识中的变化。自我意识中体现了意志的即时意识,揭示了我们的经历是一种时间性的存在。
(二)意志
叔本华认为,我们拥有一种可利用的方式,这种方式可以帮助我们在体内变化中找到其内在本质——而它就是自我意识。但这种方式并不能达到让我们了解身体变化本质的目的。因为我们渴望知晓的这些变化的内在本质完全独立于它们所呈现给我们的样子之外,但用自我意识感知到的任何事情都会烙上时间的印记。因此,叔本华得出结论,我们凭借自我意识去做的事情仅仅是相对的不是绝对的,真正的内在本质存在于我们自身。比起其他事物的变化,我们更熟悉我们自身的这些变化。因为我们是通过感知力来了解其他事物的,而物体存在于时间、空间和因果关系这三种形式之中。我们通过自我意识来了解这些变化,这就使自我意识只局限于时间的形式之中。但某些东西的存在就如同物体本身,并不是它所展现的那样。因此,我们的自我意识只是我们存在时间的连续迹象,既存在于时间之内又游离于时间之外。
叔本华把我们对身体的认知当做一把钥匙,解开了表象世界中每个“存在”的未解之谜。除了我们的身体以外,无论我们经历了什么都是表象。但当我们故意发出动作、感受痛苦或愉悦时,感知身体的方式就会完全不同,因为我们的行为受到了意志的操控。但对叔本华而言,以上这些都是意志活动中可有可无的部分。意志既不需要由认知指引又不需由认知伴随。因此,应把意志归为一件事物的内在本质,并且说行为不受认知所控在逻辑上也是行得通的。正如一只小蜘蛛织网,并不是出于它想要用网捕食猎物的想法。这甚至也可以推而广之至那些完全不具认知的事物,例如植物。他强调我们的认知和其他主体的认知并无本质性的差异;只是我们对物体双重的洞察力决定了我们所处位置。因此,意志组成了每一个表象的内在本质。意志不仅是我们每一个有意识的行为,还包括当我们历经痛苦和愉快的那些变化。我们身体中每一个充满生机和黯淡无光的变化,身体中所有生机勃勃和萎靡不振的部分,还有每一个自然的力量,都是其内在本质。
一方面,世界的一切都是表象,对于认知主体它仅是一个物体;另一方面,一切又都是意志,因为一切存在的物体都是意志的,所以表象世界被称为“客观性的意志”。相应地,我们体验的快乐和痛苦以及由意志产生的肢体运动,都是客观的意志。意志客观性的等级有很多种,可以作为表象或物体被我们所体验,并且等级的高低由等级中体现的意志和其中内容的丰富性所决定。在丰富的物种中,人类拥有最高程度的意志客观性。
二、叔本华的审美体验
叔本华认为审美体验存在于主体纯粹的、无意识的默想状态之中,而且他认为审美享受具有一个统一的性质,无论称它来自对自然的默想抑或对艺术作品的默想。他认为,审美享受来自于两个不可分割的审美体验:纯粹的、无意识的默想状态和相关的思想意识。物体由客观意志实现的程度越低,由默想获得的快乐就越多。建筑学被认为是一种美术,它十分清楚地阐释了这种客观化意志中最低等级的“思想”:重力、硬度和光线。因此,在这方面,找寻一个完美建筑的审美享受,主要靠纯粹的、无意识的思考本身来实现。另一个相反的极端,对于诗词的审美愉悦,特别是悲剧,主要取决于诗歌中展现了最高等级的客观化意志:人类生命的本质。
叔本华坚信:我们从纯粹、无意识的默想中获取愉悦,这种愉悦组成了审美体验。所有的意愿起源于缺乏、起源于不足,抑或起源于苦难。虽然有一个愿望得到了满足,但仍然会留有十个愿望没有实现。并且,这个渴望会持续很长一段时间,需求和要求也会无穷无尽,成就感就变得十分短暂且稀少。意志中没有获得的物体会延续那个满足感并且不再消褪;这就如对乞丐的施舍,这个施舍救济了他今天的生活以至于他的不幸会延续至明天。因此,只要我们的意识被我们的意志所占据,只要拥有一些带有希望和恐惧的渴望,只要是有意志的主体,我们就不会得到持久的幸福和平静。最重要的是,无论我们追求或者逃离,恐惧伤害或是渴望快乐,结果都是一样。无论它以何种形式在我们的意志中来回游走,我们都无时无刻不在顾及着我们的意志需求。如果没有幸福和平静,就不能实现真正好的生活。然而意志就像不断躺在伊克西翁的旋转车轮,就如用达那俄斯的筛子去汲取水流,或似坦塔罗斯无止境的渴求。
三、叔本华的音乐观
音乐就是直接的呈现或是世界最深处本质的复制,也就是意志。但是对这种本质的解释是自相矛盾的,因为叔本华认为只有表象可以被呈现。他认为音乐具有形而上的意义,也即音乐是意志的表现,不是表象,也就不能被呈现。叔本华认为,音乐作为一种表象与本质上无法成为表象的事物有关。音乐是对本身无法直接呈现的原体的模仿。无法呈现的东西就是无法呈现,即使通过音乐也无法呈现。问题的解决方法就是理解音乐是非文字意义上的意志表象。虽然音乐完全独立于表象世界之外,也独立于思想之外,且音乐与意志紧密相连,但其它艺术借助思想可将意志间接客观化。然而,叔本华坚信在音乐和思想之间一定存在着某种相连或相似,虽然音乐可以直接与意志相连,但它不是通过这种能力使思想被感知,所以音乐和思想都可以表露意志。
尽管如此,叔本华描绘出的音乐与思想间存在的相似只有一种例外可以实现,在其他任何情况下几乎都是空想:因为思想与音乐体验没有显著关系。他的一个典型的比喻就是将不确定音程之间不纯、不协和关系比作不同种类动物间产生的“先天畸形儿的夭折”。这个例外就是叔本华对旋律的认知。叔本华认为,旋律以一种重要的方式与人的生命特征紧紧相连。在他理解中,我们可以区分旋律和人的生命之间相关的三种对应关系。前两种把旋律看作人的生命的某个方面:人的生命独特性,二是人的生命必要性,但并不是其独特性。第三种对应性产生于前两项,关乎旋律的不同种类,但不是旋律本身。
旋律是音符以一种特殊方式相连的时间组合,人们听到的不同时段的旋律与这个过程的前部分和人们所期望的后部分密切相关。旋律按其自身规则进行,因此能作为一个单一的整体为人们所理解。在旋律的本质和相关联的意识中存在着相似,而这种相似可以将人与其他生物区分开来。人的生命有一种特别的统一性,这种统一性需要人有能力回望过去,展望未来才可以获得。人的生命是通过意识关系连结起来的不同部分的组合,所以在时间中具有统一性,它不能归类于一系列心理上的独立阶段。一个人有意识生命是一个由自我意识组成的时间集合。因此,人会意识到他的生命可以延伸到过去并延展到未来,这样他也会知道他的生命有起点也有终点。由于人的这种独特生命特征,在旋律现象和意志所展现的最清晰的奇特属性间也存在对应性,因为它是由智力启示的意志来实现的。
但这种存在于旋律和人的相关联的意识之中的“对应”非常微小,因为它属于抽象的范围,因此音乐作为一种艺术形式的重要性就微不足道。它不能展示音乐旋律的重要性与独特人的生命有关。然而,叔本华对旋律本质的概括揭示了旋律和人的生命之间的第二种对应性。
人的生命是一种特别的动物生命,在旋律本质和与动物意志生命中意识的实现之间存在着相似性。动物在连续的状态中体验着自己的生命,这种体验包括渴望和渴望的满足。它的生命是在部分满足或完全满足以及或多或少不满足之间不断交替的过程。动物寻求一种它也许能获得的目标,并且获得暂时的满足,待新的渴望出现时就会产生新的不满足感。相应于此,一段旋律是从相对静止的一点到另一个同样点的进行过程。构成旋律的相关乐句又形成了更短的进行过程,最后的音符是它们的目标,但这些目标只是暂时的,并且只有当旋律最终回归主音时旋律进行才完整。因为旋律的本质存在于节奏与和声两种要素的不协和与协和交替之中。在和声方面,它会偏离基音,而历经一段或长或短的时间,它就会走向和声音符,如属音,那么在这个点上就会获得“不完全满足感”。之后,通过某种方式旋律又回归到基音,那么在这个点就会获得“完全满足感”。但是,要形成一段旋律,这个进行过程必须在不同和声的进行阶段,通过节奏的支撑也即每个小节的重音部分,才能产生。因为重拍和和声音程中的这两要素或许被连结或许被分离,如果在一段音乐进行中,两要素总是分离开来,那么旋律将不复存在。只有当和谐的音符落在重拍上时,旋律才会达到一个满意点或宁静点—也即节奏与和声达到协和时。直到出现了两要素的结合点,才会存在满意、宁静, 由此才会出现富有旋律性的乐句。叔本华认为旋律所需要的两种要素间不断地不协和与解决,与新渴望的产生和满足感如出一辙。
正如希望与满意间的急速转换,再从旧状态到获取新希望,这个过程是幸福、令人愉悦的,所以没有大幅度离调的旋律也是令人振奋的。但产生令人痛苦的不协和音以及经几小节才回到主音的缓慢旋律是忧伤的,就好比迟到的、来之不易的满足感……快速舞曲中简洁易懂的乐句看似仅仅在倾诉那些易获取的平凡幸福。另一方面,庄严快板中的长乐句、长乐段以及大幅度的离调展现出对遥远目标更恢弘、更高贵的追求。而柔板所表达的则是对伟大的崇高的幸福追求中所承受的痛苦,因为微小的幸福并非他们所求。
按这种方式,不同种类的旋律和情感或意志状态之间是存在共性的。正因为如此,音乐经常被视作情感“语言”。事实上,每一种旋律对应于人的意志得以实现的不同方式。而且,更重要的是,要理解旋律之网多宽阔或多窄。因为不仅仅是最狭隘的意愿和决定,而且也包括所有的努力、愿望、躲避、希望、恐惧、爱恨。简而言之,所有组成我们福祸、希望和厌恶的一切,都显然是意志的情感,是意志和非意志里的一种躁动和改变。
叔本华说,我们受意志影响的形态包括“理性器官在宽广和消极感觉下概括出一切,这一切不能进一步纳入理性的抽象范畴”。而这一切却可以由旋律来表现。
四、结语
叔本华认为,这个世界即是一个意志和表象的世界。表象的世界不断转动、不断变化,物换星移、斗转千回。一切皆是意志使然,一切又都是表象。意志驱动了人类的活动,一切喜乐、烦扰等五味杂陈的情绪随之而生。人类在音乐语言中聆听着这些意志的隐秘历史,聆听的过程也恰恰印证了人们的审美体验和审美情趣。即使是在最悲怨的曲调中,我们也能聆听到因各种不同的延长、推迟、阻碍和冲突而产生的翻腾和挣扎。此外,在真正的生活和其恐惧不安中,意志本身就是唤醒和折磨,我们不会关心音符间的数字关系。相反,我们自己现在就是存在于这表象世界之中,被拉伸、弹拨的不断震动的弦。
注释:
①伊克西翁(Ixion)是战神阿瑞斯的儿子,因为他道德败坏,宙斯将他打入地狱的最底层塔尔塔罗斯,并缚在一个永远燃烧和转动的轮子上,让急速旋转的火轮永无止境地折磨、撕扯着他的躯体。伊克西翁之轮(Ixionian wheel)被用来表示万劫不复、永不休止的折磨。
②达那俄斯(Danaids)是埃及国王柏罗斯之子。达那俄斯的女儿们犯下罪行,在死后永远受到惩罚,永无止境地往无底桶里灌水,水将满时候,又很快流走。所以达那俄斯的筛子表示“徒劳无功,永无止境地重复无效劳动”。
③坦塔罗斯(Tantalus)是希腊神话中主神宙斯之子,因为起初甚得众神的宠爱,变得骄傲自大,侮辱众神,最后被打入地狱,永远受着痛苦的折磨。后遂以其名喻指受折磨的人;以“坦塔罗斯的苦恼”喻指能够看目标却永远达不到目标的痛苦。
[1]Malcolm Budd.Music and the Emotion[M].
[2]叔本华.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M]哈尔滨:哈尔滨出版社, 2015.
[3]阿图尔·叔本华,木云,林求是.人生的智慧[M].长沙:湖南人民出版社,20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