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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论三三制民主的实践
——以陕甘宁边区为中心

2017-01-29

安徽史学 2017年3期
关键词:陕甘宁边区政权档案馆

韩 伟

(陕西省社会科学院 政治与法律研究所,陕西 西安 610100)

再论三三制民主的实践
——以陕甘宁边区为中心

韩 伟

(陕西省社会科学院 政治与法律研究所,陕西 西安 610100)

三三制是中共提出的新民主模式,旨在扩大民主参与、促进社会团结,它是在陕甘宁边区基层民主实践的基础上形成的,吸纳更多的党外民主人士参政议政,扩大了抗日政权的代表性,而在其具体实践中,传统社会文化与现代民主制度,党领导下的“放手”与“包办”,无时无刻不潜存着种种张力。回归三三制民主的历史实践,能更好地认识这一民主模式。

三三制;新民主主义;政治民主;陕甘宁边区

“三三制”是抗战时期中共推出的一种新型民主模式,旨在团结更广泛的社会阶层,克服“以党代政”等弊病。三三制已经有不少研究成果*主要研究包括:杨永华:《陕甘宁边区法制史稿》,陕西人民出版社1992年版;陈先初:《抗战时期中国共产党民主建政的历史考察》,《抗日战争研究》2002年第1期;陈先初:《从三三制看抗日根据地的政权建设》,《求索》2005年第10期;王建华:《改造民主:抗战时期“三三制”选举的革命面像》,《南京社会科学》2010年第9期;周竞风、谢涛:《陕甘宁边区“三三制”政权合法性基础初探》,《晋阳学刊》2003年第5期;苏盾:《解放战争时期中共取舍“三三制”政策的历史考察》,《中共党史研究》2013年第6期,等。,但从其实践的角度,还相对较少*董佳以晋察冀边区为例,研究了三三制的实践,参见董佳:《抗战时期根据地“三三制”原则实践考论》,《战略与改革》2013年第6期。。回归历史真实,“三三制”不只是一种话语,或是制度,更是客观的实践,这要求对历史作设身处地“同情的理解”与客观的描述,对于历史事件,“从事件正在发生的彼时彼刻观察问题”*李怀印:《重构近代中国》,中华书局2013年版,第279页。,以展现历史的真实,“发现在表面事实下隐藏的这些事实的动因”*[意]克罗齐著、田时纲译:《作为思想和行动的历史》,商务印书馆2012年版,第16页。。而作为民主制度,它当然有国家建构之宏大的一面,但同时它也是一种生活,蕴含在民众生活的方方面面。“三三制”作为一种民主制度,对它的深入探究显然不应仅仅停留在国家、政权等宏大叙事中,而更需要深入到三三制与根据地政治实践、民众生活的实际,它在推行中遇到哪些具体的问题,与传统社会文化如何调适,普通民众对此又作何反应等。只有深入三三制民主的历史实践,才有可能更好地揭示这一民主的特色;同时放置在近代中国民主建设,特别是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民主的更宽广历史视野下,才能更好地揭示“三三制”的民主模式具有积极的意义,以及潜在的问题。

一、三三制民主的历史实践

陕甘宁边区“三三制”的目标指向十分明确,即在政权中要使共产党人占三分之一,其他党派和无党派人士占三分之二,目的在于打破“以党代政”的局面,扩大民主、团结抗战。但这样的简称到了基层,各种误解就纷纷显现出来,作为话语的政策与民主实践也出现了种种张力。三三制的政权设想,需要落实在根据地的各级政权中。在政权的较高层级,党员干部对三三制尚能基本把握,但外界和政权基层的认识各异:来自美国的记者认为三三制除了共产党之外,“1/3必须是国民党员,其余1/3属于无党无派人士”*[美]白修德、贾安娜:《延安的政治》,任文主编:《第三只眼看延安》,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4年版,第247页。。在政权的基层,各种误读更是层出不穷。新正县马栏区的张永西说:区上干部讲了三三制,我们了解不下,现在都忘了。郭连长说:三三制是国民党一制,共产党一制*《新正县马栏区二乡民主政治调查》(1944年10月18日),陕西省档案馆藏,档号2-1-801。。即便在党内,也有各种误读:“共产党三分之一,国民党三分之一,无党无派三分之一”;或“共产党员三分之一,非共产党员三分之二”;还有以为是“共产党三分之一,国民党三分之一,哥老会三分之一”*《西北局办公厅关于边区三三制经验的初步研究》(1944年3月23日),中央档案馆、陕西档案馆编:《中共中央西北局文件汇集》(1944年)甲5,内部资料,1994年印,第219页。。观念的偏差,必然造成民主实践上的差异,因此,有必要从民主政治的实际来观察三三制的运行。以下主要从选举、政权、党内外关系角度进行考述。

(一)选举中的问题

苏维埃时期,选举权主体多限于工农等劳动者,如1935年的《苏维埃西北各省暂行选举条例》中,不依劳动,而靠资本、土地及别的产业盈利为生活者,雇佣劳动在10人以上的工商业主,地主、资本家的代理人,靠传教、迷信为职业的人,以及国民党政府的警察、侦探、宪兵、官僚、军阀等,与“犯精神病者”,一律没有选举权和被选举权*《苏维埃西北各省暂行选举条例》(1935年12月23日),陕西省档案馆藏,档号A13-16-30。。在中央苏区,为了对宗族、恶习进行改造,甚至族长、吸食鸦片者的选举权亦被剥夺*张玉龙、何友良:《中央苏区政权形态与苏区社会变迁》,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9年版,第143—147页。。在三三制民主下,享有选举权的社会阶层大为扩张,除了“有卖国行为”,法院“剥夺公权”,以及有精神病者,凡年满18岁,“无阶级、职业、男女、宗教、民族、财产与文化程度之区别”,均有选举权与被选举权*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近代史资料》编译室编:《陕甘宁边区参议会文献汇辑》,知识产权出版社2013年版,第55页。。法律条文的变革,首先为三三制民主的实现奠定基础。

对过去没有政治权利的地主、士绅而言,三三制民主无疑是有利的,他们表达了真心的欢迎:“真的,尔格真正实行三三制了,咱的名字也能上红榜,土地革命时咱可没权。”*林伯渠:《陕甘宁边区三三制的经验及其应该纠正的偏向》,中共延安地委统战部、中共中央统战部研究所编:《抗日战争时期陕甘宁边区统一战线和三三制》,陕西人民出版社1989年版,第474页。但也给包括贫农、雇工等部分人造成巨大冲击,担心自身权益受损,故选举中必须做好宣传解释。在延安,提候选人名单时,要求注意落实三三制政策,穷的富的、绅士地主,只要好都能提,不然他们习惯于过去对富有者、地主绅士的歧视(过去他们没选举权、被选举权),不敢不愿提。要使那些过去在土地革命中受过打击和损失的地主、绅士,认识到目前的政权是统一战线政权,教育他们放弃对政权的消极、仇视、怀疑或畏惧态度,发动他们起来积极参政,说明实行三三制能保证他们的利益*《延安中区四乡选举工作报告书》(1941年5月9日),陕西省档案馆藏,档号2-1-830。。但在初期,过去无权的地主、士绅们仍存疑虑。

三三制之前,党在选举中有过“包办”现象,曾受到诟病。“改选的名单是由支部讨论后,经过区级批准而在参议会提出了的,干部都习惯于党的包办现象。”⑨《延安中区四乡选举工作报告书》(1941年5月9日),陕西省档案馆藏,档号2-1-830。1941年选举中,边区政府特意发出指示信,要求确保选举自由,“边区没有贿选、圈定、结党营私那一套,这是可以保证的”*陕西省社会科学院、陕西省档案馆编:《陕甘宁边区政府文件选编》第3辑,档案出版社1988年版,第50页。。在绥德分区,一份有关选举的指示信同样要求,候选人的提出由政党与群众团体共同推选,经人民讨论,“要防止少数负责人的把持包办”*陕西省社会科学院、陕西省档案馆编:《陕甘宁边区政府文件选编》第4辑,档案出版社1988年版,第132页。。在延安,各党派自由竞选,国民党肤施县党部公开出版三四种壁报,张贴通衢,警察予以保护,共产党的印刷厂,替国民党印刷传单*《陕甘宁边区政府工作报告》(1941年4月),陕西省社会科学院、陕西省档案馆编:《陕甘宁边区政府文件选编》第3辑,第175页。。即便发挥党的影响,也采取一种较为巧妙的方式,如在1941年延安的选举中:“这次提候选名单的确是合乎三三制的原则,而且大多数是党员群众中的积极分子,只有个别是不好的分子,党在这次提候选人中没有包办、保证现象,多半是群众自己提,而且党所提候选人是通过党员以群众面目来提。其中大多数是群众和一部分富裕者,不全是党员。”*《延安中区四乡选举工作报告书》(1941年5月9日),陕西省档案馆藏,档号2-1-830。这些改变,虽然少了强硬的命令,但实质上仍是避免不了“包办”。在延安川口区选举中,党在保障群众意愿的同时,也间接地发挥了主导作用:

每提出一人时,必须得到别人的附议,如果提出后得不到别人的附议时,就不能作为候选人。党内没有布置,只有一里铺村在开会前,有些群众酝酿要提樊海洁和王清贤,这两人都是党员,也都公正,可是一个人跛脚老汉,一个常害病,都不能工作,因此才在党的小组会上讨论了一次,再在群众中酝酿换选别人*《延安川口区一乡试选工作总结》(1944年4月),绥德县档案馆藏,档号9-5。。

陕甘宁边区第二届参议会后,三三制被深入推广,各级党组织“包办”民主的现象受到公开的批评,但实践中党的影响仍存在。新正县的选举中,在选举参议员和政府委员时,党在参议员中进行了活动,根据调查了解到,在当时区上领导改选时,曾在党内提出意见,即保证原代理乡长、党员秦善贵,但若选上非党成员马桂仁也可以。而在开乡参议会时,在议员中要选马桂仁的呼声较广泛,但马桂仁本人不愿当乡长,便鼓动大家选秦善贵,结果乡长候选人提出秦善贵、马桂仁、郭维藩,而秦善贵以绝对多数票通过为乡长*《新正县三乡三三制调查材料》(1944年10月),陕西省档案馆藏,档号2-1-800。。这一过程中,党的作用得到了充分发挥。

选举实践中,中共对选举更多地“放手”,不刻意保证党员当选,也带来一些意想不到的后果。如某乡参议会中共产党员原占三分之一,改选时党组织决定不保证党员,只保证两个地主,结果地主没选上,积极而公正的共产党员也被选掉了。事实上,刻意地保证某些阶层的人士,也成为民主的另一种“包办”,引起了民众的不满。在延安的川口区五乡,完全由党保证的党外乡长候选人,民众不愿选,并提出质疑:“把他选出来,再压迫咱们怎么办?”后来在党的保证下勉强当上乡长,“完全军阀习气,耍私情,拿着边区参议员证章欺压老百姓”。在清涧,被保证进入政权的王锡成,早就说有特务嫌疑,却由其配备教育干部,交县政府通过,然后提到县委,结果差不多都是他系统下的特务*《西北局办公厅关于边区三三制经验的初步研究》,中央档案馆、陕西省档案馆编:《中共中央西北局文件汇集》(1944年),第247—248、228页。。这一极端的例子,说明在三三制民主的形式化要求下,不仅民众的意愿难以实现,根据地的政权也可能面临威胁。

选举中也有一些机械凑成比例的现象,“对进步分子之物色未加重视,于是凑数就成为相当普遍的现象。左倾情绪也赞成凑数的办法,‘三三制’不过摆摆样子,对外好影响……拉几个上层人物凑凑数吧!”⑥《西北局办公厅关于边区三三制经验的初步研究》,中央档案馆、陕西省档案馆编:《中共中央西北局文件汇集》(1944年),第247—248、228页。在陇东分区,一些“瘾君子”也被当做民主人士列入候选人,有民众对此提出质疑。对吸食鸦片的人如何处理,党通过“选举法”进行了解释:选举法规定除被政府褫夺公民权及精神疾病者外,凡18岁男女公民无任何其他限制,故吸食鸦片者并不在剥夺选举与被选举之列*《陇东分区实行三三制政权的一些经验教训》,《共产党人》第2卷第19期(1941年8月),第68页。。这样做,尽管形式上能满足三三制民主的要求,但却为民主政治的日常运作留下了潜藏的问题。

即便如此,很多地方的政权仍然无法满足三三制比例的要求,于是在选举后就采取党员辞职,另外聘任党外进步人士的办法。1944年边区的一份文件指出:各级参议会、常驻委员会与政府委员会,即边区政权的权力机关,共产党人约束自己只占三分之一,让其他三分之二,属于各阶级、各党派、各民族中赞成抗日与民主的非共产党人士。共产党责成自己的党员选举他们,并宣传群众选举他们;选举结果,遇有共产党人超过三分之一时,大多以辞职办法退至三分之一*《陕甘宁边区建设简述》(1944年),陕西省社会科学院、陕西省档案馆编:《陕甘宁边区政府文件选编》第8辑,档案出版社1988年版,第211页。。然而通过聘请方式推进三三制,也存在形式化的问题。庆阳三三制选举中,原本提出要“执行放手民主的原则引导与启发选民大胆的检查政府工作与提出对干部作风上的各种具体意见”,并且要聘请地方上有威望的党外人士参与政府工作,但在选举实践中,“地方上有威信的进步人士聘请到选委会来,不认真的聘请或聘请了仍把他们当做‘聋子的耳朵’”。例如,三乡选委会成立之前,区委书记和指导员已经注意到了要把本乡有威望的人士聘请来,但因为时间短促,很多人因各种原因未能来,乡长和指导员就认为:“纵然他们来了工作还是要咱们自己干,光靠他们也不成……现在时间也赶不来,不如就这样成立起来算了。”*《庆阳县高迎区第三乡试选的经验教训》(1945年10月14日),庆阳市档案馆藏,档号32-10-23。这些现象虽属个例,但也反映出,陕甘宁边区的部分党政干部对三三制民主的认识存在偏差,只是将其作为革命指向下的一项任务,而不是真正对民主的推动。

(二)政权中的问题

三三制选举之后,政权的构成发生了很大变化,但一些“刻意为之”的改变,也带来不少问题。如部分区县为了实现“三三制”的比例要求,将一些原本不算“进步”的党外人士拉进了政权,或者仅仅是机械地凑足三三制的数字,“将一些流氓、地痞甚至特务分子也拉进来。如陇东合水吸收非党××为政府委员,发生刺杀我党干部事;某县‘聘请七个大烟鬼,引起群众不满’。绥德某保同样提了一些坏蛋。”*中共延安地委统战部、中共中央统战部研究所编:《抗日战争时期陕甘宁边区统一战线和三三制》,第459页。米脂、葭县(现佳县)的某些乡政权,“由于我们党组织力量过于薄弱,地主豪绅或国民党员乘机占了统治地位。农民们对这种政权深致不满,并向我们的同志发出质问:‘是山羊、绵羊之分,还是谷子、莠子之分?’”*中央档案馆、陕西省档案馆编:《中共西北局文件汇集》(1944年),甲5,第221页。地主、士绅的进入,在一定程度上改变着政权的性质,也可能威胁到工农的既有利益。

不加区分或刻意地吸收党外人士,也造成了一些教训,但边区党委要求以法制的、公开的方式予以处理。在陇东分区,“合水县临时政府委员会杨合林,勾结对方驻南义井之保安队所派出之便衣侦探于他家中,阴谋刺杀我干部未遂。又带便衣队捕去我自卫军班长一人。我们发觉后,向南义井逃跑,途中被我七团捕获,送到县府管押,开临时政府委员会,开除其临时政府委员。我们觉得开除杨合林政府委员并依法给以惩处的办法是对的,但手续方面似应更加慎重,即不仅应在县政府委员会上决定开除其政府委员,而且应召开县参议会驻会委员会,报告和讨论杨合林的问题,同时在审判时应使人民参加旁听,以便使老百姓都知道这一事实的真相,不致发生任何误会才好。”*《陇东分区实行三三制政权的一些经验教训》,《共产党人》第2卷第19期(1941年8月),第68页。可见,三三制在实践中的复杂性,还需要置于国共斗争的背景下考量。

在政权工作中,本来应作为权力中心的参议会作用发挥亦存在不足。一些县区干部仍存在委任的情况。在陇东分区的庆阳县,三三制推行后的几年里,“各乡都调换过二三次以上的乡长,多数未经过参议会手续。”*《庆阳县赤城区三三制问题调查材料》(1944年11月),庆阳市档案馆藏,档号23-1-14。在征粮、运盐等涉及公共利益的重要事务中,参议会的作用有时也不能发挥,“去年庆市公粮由议会通过是1100石,事后政府又改为1300石,并未通知议会,议会也未向县政府提出交涉。”*刘覆初:《庆阳的“三三制”》,中共庆阳地委党史资料征集办公室编:《陕甘宁边区时期陇东民主政权建设》,甘肃人民出版社1990年版,第733页。这也说明,即便选举中满足三三制形式的要求,政权工作中如不能发挥参议会的作用,三三制的目标仍难以很好实现。

涉及政权的另一个问题是政体,即是否继续坚持民主集中制,政权组织实行多元化还是一元化。1941年边区第二届参议会后,人们对政权的认识有过分歧,有人主张二权论或二权半论,“议行并列”是之谓两权,加上司法的半独立,则为二权半。有的认为参议会是政府监督机关,议会监督政府,理由是怕政府专权渎职。对此,西北局党委专门作出解释:我们必须从二元论回归一元论,即从二权并立回到民主集中制,必须承认参议会和政府都是政权机关,都是人民的权力机关,对政府而言,参议会是最高权力机关;而在参议会闭会期间,由参议会选出并对参议会负责的政府,就成为该级政权的最高权力机关*参见《西北局办公厅关于边区三三制经验的初步研究》,中央档案馆、陕西省档案馆编:《中共中央西北局文件汇集》(1944年),第233页。。这表明,三三制虽然扩大了民主的参与面,但根据地政体的实质,仍然是党领导下的民主集中制,作为人民的权力机关,参议会与政府,都在党的领导下,以“民主集中”的方式运作。

一元化的政体,在乡村表现为“一揽子会”的形式。开会时,参议员、政府委员、村主任、村长都到,基层党支部干事也要参加,大家议、大家决、大家分工、大家去做,无分于党员、非党员,也无分于议员、非议员。“议决哩,一揽子,执行么,也是一揽子,大家动手。这种方式又民主,又集中,合乎三三制的精神。能解决问题,能办好事情。”*参见中共延安地委统战部、中共中央统战部研究所编:《抗日战争时期陕甘宁边区的统一战线和三三制》,第486页。这一民主形式,成为实现基层“民主集中制”有效的办法。

(三)党内外关系

三三制的一个重要目标是协调党内外关系,促进党外民主人士参政议政,避免党的“包办”;同时,党内外关系也是衡量三三制实行程度的“晴雨表”。谢觉哉说,在三三制之前,“政府是一党包办,使得非党人士不易在社会上表现他的能力和声望;非党人士不敢大胆做选举活动;某些共产党人不敢放手吸引非党人士或不熟悉非党人士。”*谢觉哉:《三三制的理论与实际》,中共延安地委统战部、中共中央统战部研究所编 :《抗日战争时期陕甘宁边区统一战线和三三制》,第446、450页。因此,三三制的政权,不止是要使党外人士形式性地加入进来,更希望他们能够发挥实质性的作用,或者说,三三制不应该是“互相迁就”、“当摆设”,而是在政府政策的决定、实施中发挥其作用,“三三制的实质是各种政策——土地问题、租息问题、劳动保护问题、战争时动员人力和物力问题等等。顾到这又顾到那,顾到那阶级又顾到这阶级,顾到那党派又顾到这党派。”②谢觉哉:《三三制的理论与实际》,中共延安地委统战部、中共中央统战部研究所编 :《抗日战争时期陕甘宁边区统一战线和三三制》,第446、450页。但在实践中,这一目标常常不容易实现。

陕甘宁边区1945年劳动英雄和模范工作者大会提出:参加到三三制政权中的党外人士,不是摆样子,“坐冷板凳”,而是要经常和他们商量办事,倾听他们的意见,共同挑担子。假如有些事他们不赞成,我们还要和他们商量研究;他们对我们的批评,如果对,我们要很好的接受,如果不对,也要耐心解释,不要马上给他们泼冷水。这样,我们的工作就会做得更好*陕西省社会科学院、陕西省档案馆编:《陕甘宁边区政府文件选编》第9辑,档案出版社1988年版,第5页。。1944年的边区高干会上,林伯渠再三告诫:非党参议员对于政府工作,他们自然有些批评,有些议论,我们在参议会上应该采取欢迎的态度,不应掣肘他,而要启发他,帮助他。在之中间或者有一个人说了我们负责人的什么话,我们就马上给他来一下,使他再不讲了,一声不响,这有什么意思呢?*陕西省社会科学院、陕西省档案馆编:《陕甘宁边区政府文件选编》第8辑,档案出版社1988年版,第379页。这些要求,反过来说明,三三制民主中党外人士自由的政治表达,还远不够理想。

实践中,三三制政权中的党内外关系的确难如所愿,部分党员干部也不知道如何与党外人士共事。“如县府张科长(彦儒)到三区工作,觉得三区区长很自大,看不起他。实际是这样的,区长孙长贵同志不善于接近各方人士,表面上不十分热情致成误会。在临时政府委员会中,我党委员与非党委员,亦形同两个不同的集团似的,不能在生活上接近与感情上联络拉拢。庆阳县政府,我们共产党员的秘书科长是生活在一起,而把非党的田科长很少有人理睬他,孤单无味。”*《陇东分区实行三三制政权的一些经验教训》,《共产党人》第2卷第19期(1941年8月),第69页。这些现象,反映出三三制实行初期,部分党员干部还不适应这一新的政治模式。

在涉及政务的会议中,党外人士受到的重视不够,建议或意见无法有效纳入决策程序。1941年刚开始搞三三制时,有个党外人士卢振藩在会议发言:“我对教育有意见……”,话没说完,当即遭驳斥,他不再讲话,回去后,发牢骚:“撑门面,党外人不能说话,一说就驳。”*《西北局办公厅关于边区三三制经验的初步研究》,中央档案馆、陕西省档案馆编:《中共中央西北局文件汇集》(1944年),第248、248、249页。某地参议会常驻会开会,绅士们随便拉话,议长宣布“请大家注意开会秩序”,从此他们像菩萨一样坐着,再不开腔。西北局的报告说:早先发出通知,通知上有写明议程的,有不写明的,对乡下到会的委员,招待客气,态度恭敬。但议程的内容在会前一般不谈论,或很少谈论。开会时县长作报告,报告后不发表意见,有的临时凑上几点意见,有的说几句门面话。连知名人士李鼎铭也有疑虑,他认为自己是“有职无权”。实际上,党内不少干部还是过去一套思维习惯,不会同党外人士共同商讨问题和研究问题,而觉得这是“多费手续”*冯治国:《三三制团结党外人士的经验》,《共产党人》第17期(1941年4月),第24页。。在鄂豫边区,情况亦类似:中间分子怕敌伪威胁不愿脱离家庭,同时党员以团结他们为苦事,不愿尊重人家。如黄冈县主席,开会时与中间分子争得不耐烦,便说“区党委已经决定了的”,使大家哑口无言,照原议通过*鄂豫边区革命史编辑部编:《鄂豫边区抗日根据地历史资料》第3辑,1984年印,第101页。。因此在决策中,只希望形式上满足三三制,这也造成三三制在政治实践中作用甚微。

边区二届参议会之后,三三制又走向另一个极端,“只有团结,没有斗争”,如参议会召开时,民主人士、县议长卢振藩不来,“五次八次去请,跑来要吃洋烟,到处找给他,吸了洋烟,什么工作不干;没有洋烟,回到乡下乱搞,我们没有斗争。”⑨《西北局办公厅关于边区三三制经验的初步研究》,中央档案馆、陕西省档案馆编:《中共中央西北局文件汇集》(1944年),第248、248、249页。整风运动后,党员干部又有了新的顾虑,“立场”又变得十分敏感:“地主议员提出黄花坬的土地问题,我也赞同归还地主,替地主辩护;教育基金问题,跟着毕××跑。组织上同我谈了,知道自己不对,但以后不敢同党外人士接近了,去年整风后,更不敢接近他们。”⑩《西北局办公厅关于边区三三制经验的初步研究》,中央档案馆、陕西省档案馆编:《中共中央西北局文件汇集》(1944年),第248、248、249页。甚至于,一些被吸纳参与政权的民主人士受到了整肃,“边区参议会副议长、开明士绅安文钦也被斗了,没收了浮财,并把他‘扫地出门’。”*《习仲勋文集》,中央文献出版社2014年版,第1059页。此事后因林伯渠、习仲勋等边区领导人的力争,虽得以纠正,但也反映出党外人士在政权地位不够稳固,缺乏有效的制度保障。

二、三三制民主与传统社会实际

1940年以来陕甘宁边区的三三制民主,实际上还是社会革命的一部分,放置在革命冲击与社会变迁这一背景下考量,不能不看到中国的乡村社会存在“弹性结构”*参见万振凡:《弹性结构与传统乡村社会变迁》,经济日报出版社2008年版,第71页。,不可能在短短几年内发生根本性变化,尽管革命在短期对其造成冲击,但这种冲击只是对社会结构浅层次上的作用,或是传统社会结构对革命的一种适应。三三制的民主变革也是如此,在考察这一新型民主形式之时,必须要考虑作为基础的传统乡村社会实际。

(一)民主与乡村权力结构

在抗战时期的革命根据地,尽管激烈的革命迅疾进入乡村,带来巨大的冲击,但乡村原有的社会权力结构并未完全消散,它仍以多种多样的形式存在着,一有时机,就以各种面目表现出来,从而与现代民主形成张力。三三制民主的推行,也需要促进新型的民主制度与传统社会权力结构的更好融合。

传统中国被描述为一个“乡土社会”,其中存在着以士绅为主体的“绅权”,作为国家象征的“皇权”并不直接干预民间生活,维持社会秩序的是乡民的自治组织,基本规则是渗透了儒家伦理的“乡规民约”。乡绅制度具有经济和政治的双重意义,经济上他们占有土地,政治上他们以“绅权”而与“皇权”相并立*赵旭东:《法律与文化》,北京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159—160页。,故作为精英和权威的“乡绅”构成了传统社会权力格局的核心。乡绅的文化背景主要是儒家思想,其核心观念重在人情,以“差序格局”的思考方式来实践“五伦”,故传统乡村社会关系奉行“人情法则”,依照差序格局中关系远近获得相对应的利益。“国家权力在乡村的政权建设始于清初”*胡恒:《皇权不下县》,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5年版,第323页。,中共革命不过是这一历史过程的延续。

在陕甘宁边区之外的晋察冀边区,家长、族长等乡村中的传统权威,仍然有很大的影响,民众在选举中习惯于选他们,以至于地方党组织不得不反复宣传解释,“使民众打破依赖家长、闾邻长,推委家长、闾邻长的观念,以公民的资格发挥自己的主张,担当自己的任务,争取自己的权利。”*《晋察冀抗日根据地文献选编》第1册上卷,中共党史资料出版社1988年版,第221—222页。个别地区党组织思想上重视不够,把村选当作差事,放弃领导,放任自流。如任家庄既未宣传,也不准备,就开会改选,群众莫名其妙。结果敌伪政权下的旧村副、闾长,又当了主任代表,及村政权中其他职务,人员原封不动。群众讽刺说:“新庙里仍然坐的是旧神神,可灰了。”*《抗战日报》1945年7月21日,孙晓忠、高明编:《延安乡村建设资料》,上海大学出版社2012年版,第192页。虽然有意见,但参议会对社会各阶层的代表性,无疑扩大了。

尽管在中国传统社会中,族长、家长、乡绅、耆老协商议事、共同治理,是久已有之的方式,但在三三制下,现代民主与文化传统进行了较好的结合,虽然它未必符合纯粹意义上的民主,也不完全符合传统的“乡治”文化,却将传统与现代、贤达与平民有机地整合在一套制度中,体现了探索期民主的一种思路。

(二)民主与传统社会文化

在根据地这样一个社会变迁较慢,传统文化浓厚的环境下,现代民主制度的推进需要照顾到传统人情、礼俗。在乡村社会,“面子”是很重要的一个问题,“面子”在中国是很重要的一种声誉,在维系人际关系中具有很大作用。中国社会文化中的面子,一方面需要自身一定的社会地位,另一方面也需要依赖外在的环境。三三制下的“民主商量”,实际上是一种基于古老民俗传统的风尚,虽然实践中发言的声音有大有小,道理有强有弱,但这种议事的形式,却让大多数人感到有面子,心里舒坦*张鸣:《乡村社会权力和文化结构的变迁》,陕西人民出版社2013年版,第171页。。三三制的民主,恰恰使新政治模式与传统社会文化相契合。

实际上,三三制实施中,尤其是在涉及士绅、党外民主人士等上,党的文件特别强调要考虑“面子”,“党外人士尤其是中间人士特别爱惜自己的面子,因此,除坏人外,一般要避免当面批评和当场批评,而多用个别谈话方式,婉转说理的方式,并出以诚恳帮助的态度。”*《西北局办公厅关于边区三三制经验的初步研究》,中央档案馆、陕西省档案馆编:《中共中央西北局文件汇集》(1944年),第258页。冯治国在谈及团结党外人士的经验时,亦提出:“要尊重他们的人格,并顾及他们现在的政治水平,一般党外人士是爱好面子,崇尚客套的,所以我们不可拿党内的作法去对付他们,尤其‘斗他一斗’的办法,是来不得的。”*冯治国:《三三制团结党外人士的经验》,《共产党人》第17期(1941年4月),第24页。这些表述,反映出中共在推进民主中对传统文化的某种自觉。

在根据地这样一个相对落后、封闭的地区,守旧、敦厚、内敛仍然是社会文化的主流。在选举中,自由地竞选也让很多人感到不适应。在绥德的一次乡选中,除了共产党员提出了竞选纲领,别的都不说话,会场沉默,因为竞选在他们还是初次,要说出自己的好处更是不好意思*《一九四一年陕甘宁边区乡选总结》,陕西省档案馆藏,档号A7-2-6。。受到传统文化的影响,妇女们更为拘谨,豆选时,“放在头里顺序的碗,是会占一些便宜的,因为有个别落后害羞的妇女,总是顺便投一下。”*《延安川口区一乡试选工作总结》(1944年4月),绥德县档案馆藏,档号9-5。边区的农民当然有很多愿望,但对于民主这一现代“事物”,显然还有一个适应过程。

传统乡村是一个熟人社会,维系至少是表面上的关系和谐十分重要,“怕惹人”、“不得罪”的心理,使得选举或参议会中的公开评议很难开展。在选举中,大会不好开,“大会人太多不好说话,小会易开,自由发言,不怕惹人,于是侃侃而谈的,滔滔不绝于口的到处表现出来。”③《一九四一年陕甘宁边区乡选总结》,陕西省档案馆藏,档号A7-2-6。怕惹人、重人情等问题也存在于民主过程中,“说一个公道话,惹一个人”的看法,在农村中普遍地流行着*张文辉:《怎样解决》,《解放日报》1945年11月11日,第2版。。这些心理,也或多或少地影响到三三制民主目标的实现。

边区民众的这些想法,并不仅仅是陕甘宁或晋察冀边区的特例,而是内在地反映出传统中国社会文化普遍性特征,特别是在山区、乡村等现代化转型远未开始的区域,这样的思想观念更为普遍,这也成为现代民主推行的一个窒碍,当然也成为中共推行民主必须要面对的问题。

三、三三制实践中的放手与“包办”问题

从西方政治发展看,政党本是在民主政治发展中出现的,而近代中国,却是先有“革命”的政党,然后再领导民众走向民主,抗战时期根据地的民主尤其如此。对“放手民主”的宣称,谢觉哉也不禁疑惑:人民作主,民主不是从理论来的,是从人民的生活需要中生芽成长的。一切决定于人民——人民是主,主认为对才是对的*参见《谢觉哉日记》,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第879、931、981页。。而“放手民主”,不是从人民方面说起,而是从发动人民方面说起,象民主握在某些人手里,从这些人手里放出来⑥参见《谢觉哉日记》,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第879、931、981页。。在三三制的实践中,放手与包办一直是民主中的悖论。

三三制推行伊始,中共表达了“放手民主”的愿望,以调动社会各阶层的积极性,团结更多的力量。但在民主实践中,又出现种种问题,难以符合党的预计。地主、士绅的传统权威仍有留存,在选举中,农民们对地主、士绅还多少保留着传统的胆怯心理,有些农民“望见财东向自己走来,手里东西不自主地往下落”*林伯渠:《陕甘宁边区三三制的经验及其应该纠正的偏向》,中共延安地委统战部、中共中央统战部研究所编:《抗日战争时期陕甘宁边区统一战线和三三制》,第475页。。因此,贫苦农民迫切要求党的支持:“你们不作主,咱们啥也不敢言传了”。在参议会上,地主、士绅出于利益考虑,在很多政策中提出倾向性的意见,如果牵涉自己的利益时,就会有不同意见。如某县副议长田玉亭,是一个绅士,又是地主,平常一般表现不坏,在其他问题上,他可以说些公道话,当政府提出3年长收租子一齐退,他的意见则是要3年长收的租子3年退。在他的意见未通过时,他就不满*参见中共延安地委统战部、中共中央统战部研究所编:《抗日战争时期陕甘宁边区的统一战线和三三制》,第508页。。民主人士的这些观念,也表现在政策、法令的制定中。如1942年在制订《陕甘宁边区土地租佃条例草案》时,李维汉代表西北局就条例的指导思想、内容做了解释说明后,李鼎铭在讨论中认为佃权条文对出租人限制过苛,过分损害地主、富农等出租人的权益,与会多数人不接受他的意见,李鼎铭仍然坚持己见,在会议通过条例草案要发表时,李鼎铭作为副主席拒绝签发。后来,西北局书记高岗亲自到李鼎铭家中,听取意见,最后按照其意见作了让步,修改了相应条款,使减租减息和交租交息双方有了相对平等的法律地位,之后,李鼎铭才签发这个文件*李维汉:《回忆与研究》下卷,中共党史出版社2013年版,第404页。。这些事例又说明,在“放手”的民主中,某些党的意志不容易充分发挥,反复的协商也增加了决策的难度,增加了部分党员干部的担忧。谢觉哉认为:我们潜意识里还存在着抵抗民主的某些渣滓。选举之初,有些干部怕民主,怕放手,说:“太民主了,给人民惯下了病,给自己找下麻烦”;“有啥说啥,问题提得多了,解决不了怎办?”⑩参见《谢觉哉日记》,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第879、931、981页。党员干部中的这些思想观念,也成为民主政治发展的阻碍。

在边区中共推进的党的领导一元化与“放手”的三三制民主如何协调,也十分棘手。在当时国民党党权过大的政治背景下,“一党独裁”受到诸多负面评价。在根据地,党的一元化领导也受到质疑,如有人问询,共产党的领导一元化和“一党专政”有什么不同。《解放日报》编辑部公开回信答复:共产党的领导一元化,是为着使各抗日根据地共产党的领导更加统一,使党政军民系统中的共产党员干部能够更严格地服从党的纪律,执行党的决定。三三制是共产党的政策,党的领导一元化,是为了保证党的各项政策的贯彻,当然也是为了保证三三制政策的贯彻。因此,共产党实行党的领导一元化,不但不会妨碍三三制的实行,反而保证三三制政策能够更好地实行*《解放日报》编辑部:《党的领导一元化和三三制政策》,《解放日报》1943年5月14日,第2版。。也就是说,一元化领导是指党内而言,在政权中,是要实行民主的三三制,党的领导一元化,是为了更好地推进三三制政策,实现“民主”。

然而,在三三制的民主实践中,“放手”与“包办”仍充满张力,表面的“包办”似乎更能实现预期的民主,特别是在现代民主文化完全没有建立的区域。如在选举中,边区派出了大量的选举工作团,他们发挥组织、领导选举的作用。在绥德,选举工作团发动婆姨提案,婆姨们就想不起来,不知提什么好,后来工作团的同志对他们说:这里的河湾上修一个桥好吗?婆姨们听了兴奋极了,因为他们都是小脚,深深地感觉到过河的不便,如河湾上修起桥来,就解决了她们的一件切身痛苦,所以她们都很兴奋*《一九四一年陕甘宁边区乡选总结》,陕西省档案馆藏,档号A7-2-6。。在尚未受到现代民主启蒙的根据地,这样的事并非孤例,而是具有相当的普遍性,这要求对“民主”有适当的引导。

实质上,三三制无法回避党的领导与人民民主的关系。首先,“领导”应是什么,就是要“包办”吗?有文章认为,“在三三制的政权机关中建立党团是必要的,但应该注意正确的运用它,党团只讨论带原则性或重要性的问题,切忌政府与民意机关的一切日常工作都由党团来决定或代替。”*《陇东分区实行三三制政权的一些经验教训》,《共产党人》第2卷第19期(1941年8月),第71页。谢觉哉提出,“领导是带路的意思”,党的主张合乎各个阶级的利益,他知道跟着党来有好处。党员很积极,有信义,站在一切政治斗争的前头,他知道跟着我们党员走不会吃亏*谢觉哉:《三三制的理论与实际》,中共延安地委统战部、中共中央统战部研究所编:《抗日战争时期陕甘宁边区的统一战线和三三制》,第448页。。同时,在做深入的宣传解释之后,必须要对群众有信心,“放手”不是“放任”,“是对自己队伍的一种民主的指引”,它不同于“统治”,更“依靠自觉的服从”*《黄敬谈民主民生运动(1942—1945)》,中共党史出版社2014年版,第26页。,实际是创造性地领导。确实,党的领导是应着眼于引领民主的方向性问题,而不是具体事务的包办,特别是在根据地这些现代化进程尚未展开的区域,推进现代民主制度,需要有领导力量,这是克服传统社会权力和文化结构有碍民主力量的重要方式,同时也是对普通民众进行“民主训练”的必要过程。

三三制民主中的另一个重要问题,是如何处理党与人民的关系,党是否能代表大多数民众,并有效实现各阶层利益冲突的协调。施政欲谋求全体民众利益,本来就不是容易的事,“无论何种善政,其利之所薄,亦不过及于国民一部分而已。”*梁启超:《梁启超论宪法》,商务印书馆2013年版,第7页。即便多数获益,少数因之受损,也不符合公义、情理。根据地的“党”主要是中国共产党,尽管抗战时期根据地的三三制中曾有部分国民党员进入政权,但多以民主人士的个人身份进入,并无党团实质。但即便如此,若中共通过三三制真正代表根据地的大多数民众,整合社会各阶层,仍然不失为是一种较优的民主形式。从历史实践看,在三三制真正得以推行的阶段,恰好也是较好实现前述目标的时期。

四、结 论

民主是近代中国仁人志士的共同追求,但数千年中华文化传统与权力结构代代沿袭是中国固有的社会基础,亦是建设现代民主不能忽略的基础要素。经过对以陕甘宁边区为中心的三三制民主实践的梳理,可以大致得出以下结论。

第一,民主建设需要顾及固有社会文化。抗战时期中共领导下的根据地,大多处在现代化进程尚未展开的地区,留存更多的是中国固有的社会文化传统,不仅乡村农民有与现代民主不相适应的思想因素,即便是当时具有“先进性”的党员干部,同样残存了不少非民主的观念。因此,这一时期三三制民主的尝试,虽然不乏政治现实的考量,但从中可以发现“传统中国”民主转型的艰难,同时也在探索中积累了可贵的经验。

第二,民主模式需要在实践中作出调适。返回历史实践,不难发现三三制的实际运作过程,其复杂性远远超过民主之理论设想。抗战时期根据地的三三制实践中,传统社会文化与现代民主制度、“放手”与“包办”之间,存在着种种张力,民主的运行过程也存在着种种计划与更新,但在民主实践不断的探索中,较好地包容了传统社会文化的不利因素,也在一定程度上实现了各方面较好的协调与平衡。在真正引领政治民主的方向,谋求社会最大多数人利益等前提下,民主的放手与“包办”未必是完全对立的关系,同时党的领导与人民民主也能实现较好的协调。

第三,民主推进最终目的是人民的福祉。民主不能仅仅是一种理想化的价值理念,它更是活生生的政治实践。民主不仅是选举和投票,更是指“公众在公共领域让美梦成真的集体能力”①[美]乔赛亚·奥伯:《民主的原初含义:做事能力,而非多数决》,王绍光主编:《选主批判》,北京大学出版社2014年版,第9页。。陕甘宁边区的三三制民主实践,说明理论中的民主,一旦进入政治实践,就需要作因时、因地的调整,以适应特定的时空情境。中共领导下的陕甘宁边区不断调适的三三制民主,着眼于提高革命中的治理能力,实现更广泛民众的福祉,在多元参与共治的基础上,形成一种更具包容性的民主模式,在很大程度上,它更符合民主的原初含义。

[本文为国家社科基金青年项目“协商民主与战时法治视阈下革命根据地社会治理经验研究”(15CSH001)的阶段性成果。]

责任编辑:汪谦干

Study on the Democratic Model of Three-thirds System in Yan’an Period

HAN Wei

( Institute of Political and Law,Shaanxi Academy of Social Sciences,Xi’an 610100,China)

the Democratic model of third-third system in Yan’an period,aims to expand democratic participation, promote national unity. It formed on the basis of democratic practice, to attract more people to join the democratic regime, for greater representation of the anti-Japanese political power. Regression the historical practice of the third-third system democracy helps to better understand this Democratic model.

the three-thirds system;new democracy;political democracy;Shanxi-gansu-ningxia border region

K265

A

1005-605X(2017)03-0070-08

韩伟(1982- ),男,陕西绥德人,陕西省社会科学院政治与法律研究所、陕甘宁边区历史研究中心副研究员,法学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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