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关征战场,民族交融地
——草原丝绸之路上阴山诗歌之意象分析
2017-01-28李俊红刘军
文 / 李俊红 刘军
边关征战场,民族交融地
——草原丝绸之路上阴山诗歌之意象分析
文 / 李俊红 刘军
阴山是草原丝绸之路的起点,诗人们或远眺阴山追怀古迹,或借描写阴山来感怀时事,把对现实世界的体悟挪移到虚幻的心灵空间,在自我的精神追求中对周围的现实生活进行评判。阴山诗作中多次出现三种题材:“群雄逐鹿、烽烟四起的古战场”、“水草丰满、牛羊遍野的家苑”、“商旅贸易、民族文化融合之地”,结合当时的社会环境进行分析,了解诗作在阴山文学体系中所承载的独特意蕴,可以为全面解读丝路文学作品、弘扬民族优秀文化,提供一个全新的视角。
草原思路;阴山诗歌;意象
阴山,坐落于莽莽苍苍的内蒙古高原,呈东西走向,绵延数千公里,横亘于内蒙古中部,包括狼山、乌拉山、色尔腾山、大青山等,山脉平均海拔1500—2000米。独特的地理位置与自然环境,演绎出数千年古朴而婉约的关塞长歌,为华夏文明书写了浓墨重彩的一笔。早在新石器时代,阴山地区就有人类活动的踪迹。匈奴、鲜卑、高车、柔然、铁勒、突厥、回鹘、契丹、女真、蒙古等十多个游牧民族先后在这里生息繁衍。各民族在长期的生产生活中对阴山产生了深厚的感情,结下了不解的情缘。
“意”就是意念,“象”就是物象。文艺创作过程中的意象亦称“审美意象”,是想像力对实际生活所提供的经验材料进行加工生发,而在作者头脑中形成了形象显现。意象所指很多,凡山川河流、日月星辉、亭台楼阁等等都是作家表情达意的对象。人们喜欢以阴山这一具体的物象作为美的寄托,在现实的空间或在想象的空间描述阴山,抒发情感,象征性地表达心中之“意”。 久而久之,阴山成了草原丝路文学的象征符号,由此,在阴山文学的殿堂中,呈现出一个肆意挥洒的意象世界。司马迁在《史记·匈奴列传》中写道:“(赵武灵王)北破林胡、楼烦。筑长城自代并阴山下,至高阙为塞。而置云中、雁门、代郡。”[1]311在诗歌的全盛时期唐朝,与阴山有关联的诗作有60多首,元明清三朝也有不少以阴山为题的诗歌。概而言之,阴山的诗作主要表现为三个方面的意向。
一、群雄逐鹿、烽烟四起的古战场,为阴山诗歌着上了慷慨激昂、悲凉哀伤的色调
莽莽的阴山就像一道天然屏障,遮住了来自西伯利亚的寒流,在阴山的北坡形成了荒漠草原,而南麓则雨水丰沛,适宜发展农业,自古以来,阴山山脉就是农耕区与游牧区的天然分界线。重要地理位置使阴山成为兵家必争之地,阴山所在地域成为群雄逐鹿、烽烟四起的地方。秦汉和匈奴、北魏和柔然、隋唐和突厥之间多次在阴山发生战争,当时流传一种说法:“得阴山者得草原,得阴山者得中原,得阴山者得天下。”[2]89由此,关于阴山的诗作大多与战争有关。北朝民歌《木兰辞》言道:“旦辞爷娘去,暮至黑山头”[3]265。据专家考证,黑山即今日包头昆都仑河谷北之阴山。 事实上,阴山的蒙古语名为“达兰喀喇”,意思正是“70个黑山头”。
东晋诗人陆机在《饮马长城窟》中写道:“驱马陟阴山,山高马不前。往问阴山侯,劲虏在燕然”,寥寥几句, 以“山高”、“劲虏”写出了征战的艰辛和将士杀敌的抱负,此诗反映的是汉武帝出兵阴山反击匈奴的历史。
隋朝名将杨素在《出塞》写道:“树塞偏易古,草衰恒不春。交河明月夜,阴山苦雾辰。”隋朝诗人虞世基写道:“穷秋塞草腓,塞外胡尘飞。征兵广武至,候骑队山归。”两诗都是以隋朝和突厥的阴山之战为背景,写尽了征戍之苦。
唐朝的边塞诗自成一家,影响深远。由于阴山的地理位置,阴山的诗作也归类于边塞诗,最为著名的当属王昌龄的《出塞》:
“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千百年来,此诗奇妙的时空跨越和雄壮豪迈的气度令后人赞不绝口。
诗人栖白在《边思》中写道:“西北黄云暮,声声画角愁。阴山一夜雨,白草四郊秋。乱雁鸣寒渡,飞沙入废楼。何时番色尽,此地见芳洲?”还有无名氏作《胡笳曲》:“月明星稀霜满野,毡车夜宿阴山下。汉家自失李将军,单于公然来牧马。”这些诗作不仅描写了阴山地处边塞的奇丽风光,还抒发了诗人忧时伤乱的爱国情怀。
二、水草丰满、牛羊遍野的家苑,寄托着作者希冀和平安宁的情怀
阴山南部有多个积水形成的湖泊,著名的有乌梁素海、岱海、黄旗海等。乌梁素海,蒙古语意为“杨树林”。它的水域面积辽阔,是我国八大淡水湖之一。岱海,历来以“鸿鹜成群,风涛大作,浪高丈余,若林立,若云重”的自然美景取胜,吸引了无数达官贵人、文人墨客前来观赏。清朝时康熙皇帝到北方巡边曾多次来到岱海,视岱海为风水宝地,为岱海题名“天池”,并在此建立行宫,取名 “凉城”,这一地名直到今天仍然沿用。黄旗海四周环绕低山、丘陵,岸畔曾是平阔的草原,近海芦苇丛生,水草丰美,水鸟翔集,牛羊成群,是蒙古族世代繁衍生息的乐土。
阴山南麓蜿蜒而过的是华夏文明的母亲河——黄河。它对这片黑土地情有独钟,先向东北流,接着转向东流,又折向南流,形成一个马蹄形的大弯曲,称为河套。黄河及其支流冲积形成了“黄河百害,唯富一套”的河套平原。这个岁月长河中的屯兵戍边之地,经历了太多的鼓角争鸣,如今沉睡在黄河慈爱的臂弯里,安静而又祥和。现在,阴山南麓的几座城市地名中,依然可以感知当年这里水草丰茂、牛羊遍地的生态景象。“呼和浩特”蒙古语即“青色的城” ,“包头”蒙古语即“有鹿的地方”,“巴彦淖尔”蒙古语即“富饶的湖泊”。
丰茂的草原是草原游牧民族生存的根本,据《汉书》中记载,阴山“东西千余里,草木茂盛,多禽兽”,是匈奴人的“苑囿”。 漠北大战后,阴山归于汉朝,《汉书·匈奴传》记载 “匈奴失阴山之后,过之未尝不哭也”。“匈奴人的眼泪,反映了匈奴人对阴山强烈的感情。历史学家翦伯赞指出:“阴山南麓的沃野,正是内蒙西部水草最肥美的地方。正因为如此,任何游牧民族只要进入内蒙西部,就必须占据这个沃野”[4]427。
上世纪七十年代,盖山林带着他的考古团队走进阴山,于深山幽谷处发现了神奇的岩画。岩画真实记录了在此生活的古代北方游牧民族的生产生活历史。现在的阴山岩画静置一隅,饱经风雨磨蚀而完好无损,任凭时代更迭,依旧山溪脉脉。岩画周围弥漫着和平与宁静的气氛。绘画所散发出来的人类文明遥远的光辉,以及那份无法言喻的原始生命激情,令观者无不心扉激荡。漫步于峰顶,极目眺望,天空湛蓝,云朵绵软蓬松,大地葱绿,草原莽莽无际,时光似乎定格为巨幅油画。远处的蒙古包升起缕缕炊烟,偶尔传来几声苍凉的牧歌,划破塞外无边的寂静……
流传甚广的南北朝民歌《敕勒歌》:“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现牛羊”,以一种近似白描的手法歌咏了北国草原水草丰美、牛羊遍野的富饶壮丽,抒发了敕勒人对养育他们的水土、对游牧生活无限热爱之情。后人对此民歌评价极高。金代著名诗人元好问非常喜欢《敕勒歌》,在《论诗绝句》中大加赞赏:“慷慨歌谣绝不传,穹庐一曲本天然。中州万古英雄气,也到阴山敕勒川。”清新明快、不事雕琢的《敕勒歌》的确是历代诗人吟咏阴山之极品之作。千百年来,一股英雄之气始终经久不息地回旋激荡在阴山和阴山的诗篇中。
无独有偶,白居易在《阴山道》中也提到“纥逻敦肥水泉好”,意即这里水草丰茂、牛羊壮硕。辽朝官员赵延寿在《北廷感赋》写道:“黄沙风卷半空抛,云重阴山雪满郊。探水人回移帐就,射雕箭落著弓抄。鸟逢霜果饥还啄,马渡冰河渴自刨。占得高原肥草地,夜深生火折林梢。”这生动反映出契丹族冬季的生产生活情景。
阴山地区虽然经历过战争的创痛,但汉民族与各游牧民族在长期交往中和平共处、不断融合才是历史的主流。“通过长期的战争兼并和文化经济交往,阴山地区的各少数民族与华夏族不断融合,形成‘五方之民共构天下’的局面,在此基础上汉民族共同体逐步形成”。
三、商旅贸易和民族文化融合之地,作品中亦多现怀古喻今之作
因游牧民族逐水草而居的生活习性,历史上草原丝绸之路分布十分广泛,其“主要路线由中原地区向北越过古阴山(今大青山)、燕山一带长城沿线,西北穿越蒙古高原、中西亚北部,直达地中海欧洲地区”[5]。在这条通道上,先后出现“岩画文化”、“长城文化”、“边塞文化””、“军旅文化”、“移民文化”、“西口文化”等多种文化现象交融并存的景观。游牧民族是草原文化的传播者,他们利用这条通道四处征战、不断迁徙,将自己的游牧文化传播出去。他们又是异文化的接受者,对各种文化中有利于自身发展的种种因素,采取了积极吸纳的态度。
北宋诗人刘敞出使辽朝经阴山时作《阴山》一诗,云:“阴山天下险,鸟道上棱层。抱石千年树,悬崖万丈冰。悲歌愁倚剑,侧步怯扶绳。更觉长安远,朝光午未升。”此诗为人们展示了宋辽时阴山的奇险和行路之艰难,大有李白的《蜀道难》和杜甫的《行路难》之遗风。
金元王朝称阴山为天山,行政区划设至净州天山县,辖区为内蒙古四子王旗西北、西南一带。天山县既是贸易集散地,也是军队驻扎地,是朔北重镇。史载“金既执辽,天祚帝易灭其国,其于绥远境建置,大部仍然辽制。仅于丰州能邻富民、振武川县中,改振武为镇、寻升为总管府。又析丰历阴山以北地,置净州、称支郡领天山县”[6]343。可见,阴山地区既是战争的前沿地带,也是中原地区与北方民族使节交流、商旅贸易和文化融合的前沿。
元代名臣耶律楚材曾多次随蒙古大军出征,对边疆的山川景物、风土人情比较熟悉,在诗作中以生动的笔触描绘了奇丽壮美的边塞风光,留下不少有关天山(即阴山)的优美诗篇。如“憩马居延酒半醺,寂寥寒馆变春温。未能鹏翼腾溟海,不得鸿音过雁门。千里云烟青冢暗,一天风雪黑山昏,天涯幸遇知音士,子细论文共一尊”;“八月阴山雪满沙,清光凝目眩生花。插天绝壁喷晴月,擎海层峦吸翠霞。松桧丛中疏畎亩,藤罗深处有人家。横空千里雄西域,江左名山不足夸。”“花界倾颓事已迁,浩歌遥望意茫然。江山王气空千劫,桃李春风又一年。横翠嶂,架寒烟。野花平碧怨啼鹃。不知何限人间梦,并触沈思到酒边?”词中借用黄庭坚的诗句表达了对世事难测、人情变迁的感慨。
清举人钱良择经归化城(今呼和浩特市)作《登归化城纳凉望阴山》:“远衬孤城叠翠浮,大荒形胜此山留。半天高截来鸿路,万古寒凝战士愁。对面石欹蹲怪兽,荡胸云出奋潜虬。斜阳屏障苍茫里,有客披襟独倚楼。”这写出了阴山雍容大气的胸襟:接纳众多的历史风云,积淀丰厚的人文内涵。
纵观阴山的诗作,总体上围绕 “战争”、“家苑”、“商旅”三大题材展开,以其独特的文学、文化审美意蕴,为读者展现了一幅战争与和平的历史画卷。“文学作品的产生,离不开特定的历史、文化、政治甚至经济与军事语境”[7]。 深入地探究其文本和具体的历史语境,可以揭示这些文学作品在创作与流传过程中的政治、文化担当。其文学意象借助诗歌主题得到升华,相沿既久,积淀既深,以至于读者不需要借助其他文字,仅由交织在诗中的意象,也能捕捉到作者的情感趋向。
[1]司马迁.史记·匈奴列传[M].长春:吉林文史出版社,2003.
[2]王炜民.阴山文化史[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1.
[3]林庚,冯沅君.中国历代诗歌选(上编一)[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64.
[4]翦伯赞.散文特写选[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63.
[5]孙睿智,张国芝.草原丝绸之路经济带建设中的内蒙古口岸支撑能力分析[J].时代经贸,2015(8).
[6]孙庆.看得见的元史[M].北京:中华书局,2013.
[7]李瑛.阴山文化对当代包头的影响[J].阴山学刊,2006(6).
(责任编辑:魏登云)
李俊红(1973-),内蒙古巴彦淖尔人,河套学院副教授,研究方向:古代文学。
刘军(1972-),内蒙古巴彦淖尔人,河套学院讲师,研究方向:从事公共管理研究。
G624.2
A
1005-9652(2017)05-0180-03
内蒙古自治区教育厅科研项目“‘一带一路’战略背景下丝路文化的勃兴推动内蒙古西部草原文化发展研究”的阶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