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补论林黛玉的小性儿

2017-01-28韩荣荣

山西档案 2017年5期
关键词:宝黛宝钗林黛玉

文 / 韩荣荣

补论林黛玉的小性儿

文 / 韩荣荣

《红楼梦》中林黛玉的性格前后有所转变,小性儿作为她前期的性格特征主要发生在两个时候,一是涉及到身份地位时;二是涉及到与宝玉的感情时。她的小性儿有自己固定的对象——宝玉,且一般不在公众场合发泄。二人剖白心迹之后,黛玉的小性儿消匿,性格也逐渐成熟起来。导致黛玉小性的原因除心理、家庭等因素之外,与宝玉似近实远的关系也是一大要素。

林黛玉;小性儿;性格转变;似近实远

《红楼梦》中的林黛玉身上有多重的性格印记,甚至这些性格彼此之间互相矛盾,如自卑与自尊、小性与大度、守礼与叛逆、忧伤与幽默等。其中,小性儿是林黛玉非常显眼的性格标签。这似乎成为学者的共识。书中亦有五处借他人之口明确提出黛玉的小性儿,但细读下来,黛玉并非是胸襟狭窄、爱闹脾气之人,而是非常坦诚且不斤斤计较的人。她的小性儿一般都针对固定的事件及人物。

我们先来看提及黛玉小性的宫花事件和戏子事件。第七回中薛姨妈让周瑞家的跑腿给各位姑娘送宫花,周瑞家的自作主张,改变了薛姨妈吩咐的送花顺序,最后送到了林黛玉房中。因此引起黛玉“别人挑了剩下的才给我”的猜忌。学者们大多抓住黛玉这点,批判其小心眼。结合黛玉处境,我们知道她的挑刺有对自己地位的自卑,也有自己孤傲性情在现实里碰壁后残存的倔强。更何况这样对于她尊严的轻视是在宝玉面前发生的,所以她要用挑理儿的方式来维护自己的尊严。对于宫花事件,脂砚斋有批云:“今又到颦儿一段,却又将阿颦天性从骨中一写,方知亦系颦儿正传。”[1]114批语所云骨子里的天性即指黛玉敏感的心性,是她对于自己大家闺秀尊严与地位的格外维护。在戏子事件中,黛玉生气的并不是把自己比作低贱的戏子,而是宝玉与湘云使眼色。本来贾府为一外人张罗生日,且又比林妹妹生日规格高出一些,已经让黛玉心生酸意了。更结合她父母双亡、无依无靠的境遇,偏生自己情感也没有着落,这样患得患失的心理让她格外留意宝玉的行为,所以看到宝玉的眼色,心里的委屈与责怪才会一股脑儿迸发出来。

黛玉除了针锋相对维护自己尊严之外,有时还主动制造事端,引发两个人情感的波澜。如宝玉闻到黛玉有冷香,黛玉即道:“难道我也有什么‘罗汉’‘真人’给我些香不成?便是得了奇香,也没有亲哥哥亲兄弟弄了花儿、朵儿、霜儿、雪儿替我炮制。”宝玉上学之前,特地来辞别黛玉,黛玉即酸溜溜反诘宝玉怎么没去辞宝姐姐。真如宝玉所说凡他说一句,黛玉就能扯到宝钗身上。可以看到,在爱情的自私面前,黛玉是任性的,金玉良缘的说法构成了黛玉情感的巨大威胁,并且长辈中也无人替她的未来打算,这都触发黛玉对自己情感归宿的隐忧。

相反,如果事情与宝玉跟自己的情感无关,甚至面对别人的直接批评,她都丝毫没有不满。如第三十二回湘云劝宝玉要读书科举、仕途经济,宝玉直接下了逐客令,袭人为缓解尴尬,说曾经宝姑娘也这么说过,结果宝玉直接走人了,并说道幸亏是宝钗被宝玉冷脸相待,如果是黛玉,只怕又有一番哭闹。这番话被黛玉听个正着。袭人的话直接干脆,不留情面,并且极力赞许宝钗。可是黛玉却并不以此为结,事后仍与袭人互敬。第三十回摔玉事件宝黛闹别扭,黛玉剪穗子之后,紫娟批评黛玉太小性儿,常歪派宝玉,才有诸多的不快;并且说道这事情如若宝玉有三分错,黛玉则有七分错。面对紫娟的直言,黛玉也不曾发怒生气或有怨言。至于与湘云、宝钗等的别扭,也通常是今天吵,明天好,小孩子性情十足,事后仍然来往如初,言笑如常。

综上,黛玉并非万事小性儿,在她心里,只有两个过不去的坎,一是对自己身份地位的看重,表现为极度的自尊和敏感;二是对自己未来情感的隐忧,表现为但凡宝玉与跟她地位相近的女子亲近时,她总会开启尖牙利嘴模式,引发其对情感患得患失的不快。并且她的小性儿,一般不在公众场合肆无忌惮的发泄,且她的情绪发泄有自己固定的对象——宝玉。从初进贾府时“孤高自许、目下无尘”不懂得隐藏自己的情绪,[2]17到直面吞声,事后向亲近的人发泄;再到题帕之后,得到了宝玉情感上肯定性的应和,对于一切人、事转变为大度洒脱;林黛玉的性格逐渐成熟起来,她的形象也发生了变化,幽默大度也成为她性格的又一重标签。这个转变尽管在书中看来是突兀的,但在情理上又是自然的。

我们以黛玉初见宝钗、宝琴为例,说明黛玉性格的转变。宝钗与宝琴均为与黛玉相当的完美人物形象。但黛玉对待这二人态度却大相径庭。面对比自己行为豁达、随分从时、更得人心的宝钗,黛玉颇感介怀,并为之苦闷不平;而金玉之说也让她潜意识地把宝钗当做了自己的对手,所以她对宝钗丝毫不客气,说她越发在戴的物件上留意,借雪雁送手炉奚落宝玉听宝钗的话,打趣她“哭出两缸眼泪,也医不好棒疮”,只当她“内心藏奸”。所以在画上人似的宝琴到贾府之后,连宝玉都担心黛玉会闹脾气,并且素来稳重的宝钗甚至言语中有对贾母宠爱宝琴的酸意。但黛玉的表现却令宝玉大跌眼镜,不仅黛玉待宝琴如亲姊妹,两人还异常互敬互爱。同样是有可能的竞争对手,黛玉不同的态度至少说明,随着宝黛情感的逐渐发展,经历了摔玉、互诉、题帕之后,黛玉逐渐明了宝玉的心意,性情也有了较大的转变,情感上的自信代替了自卑与怀疑。因此,她不仅可以与宝琴惺惺相惜,与宝钗也能“金兰契互剖金兰语”。当然除了宝黛关系的转变之外,黛玉个人的性格成熟与转变也是一大因素。此时,她已不再是当初那个不知轻重在周瑞家的面前挑理的姑娘了,客居的生活体验与敏感的心性使她学会隐忍与豁达,待人接物也更加成熟了。

既然黛玉小性儿皆因宝玉而起,那么探讨宝黛关系也是研究黛玉小性儿的重要组成部分。脂砚斋曾云:“至颦儿于宝玉似近之至矣,却远之至也。……钗与玉远中近,颦与玉近中远,是要紧两大股,不可粗心看过!”[3]308-309这段描述可谓准确分析了宝黛关系的实质。

我们先来看“近”,首先,两人在社会关系上,宝黛为姑舅亲,与宝钗为两姨亲。宝黛年幼时同吃同住,接触时间更长。这一点,宝玉在文中曾多次说明。如第二十回黛玉看到宝玉和宝钗一起来看湘云,心里又生不快,又与宝玉生了闷气。宝玉前来赔罪,小心解释:论亲戚,你与我亲;论陪伴时间,你与我长;不该因什么外四路的宝姐姐跟自己别扭。可见在宝玉心中,姑舅亲的黛玉与两姨亲的宝钗相比,与自己更为亲近。因为从传统的伦理文化角度出发,姑舅亲是在男方血缘关系基础上延伸出来的,要比在女方血缘基础上的两姨亲更有一家人之感。

其次,宝玉在情感倾向上,与黛玉更为亲密。从初次相见的似曾相识到坐卧一处的少年陪伴,直至爱意的悄然萌发,黛玉一直令宝玉心动。黛玉回家奔丧,他寝食难安;紫鹃骗他黛玉要回苏州,他着急得生了病。并且情不自禁对她说出《西厢》里的那些“混账话”。也郑重对她承诺:“你放心。”这句“你放心”里暗含的千言万语使二人都明了彼此心意,黛玉素日的脾气、生病,宝玉都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的,所以他说你放心,有理解,有承担,也有对黛玉的承诺。宝玉甚至说在他的心里,除了老太太、老爷、太太这些极为亲密的家人,第四个位置就是黛玉了。可见在宝玉心里,并不是把林妹妹当做平日解闷的一般人,而早已为她预留了妻子的位置。这是多么深情和坚定的告白!

再则谈“远”,首先,因两个人小心翼翼的试探,故少不了种种的矛盾和误会。宝黛在书中大大小小吵过十余次,多数吵架是为情,落脚点多在金玉之说。可见宝黛两个人的爱情基础非常脆弱,不仅黛玉对这种说法无力抵抗,连宝玉都是充满了焦虑的。面对黛玉自尊心极强的性格和礼教的制约,他既不能也不敢直接表白,所以才有那么多的试探、不信任和误会,所以才会将求近之心,反弄成疏远之意。第二次摔玉事件就是典型的求近则远。此次事件发生在元春端午赐节礼、清虚观张道士提亲之后,这两件事明白表明,在贾府的最高权威元春心里,宝玉与宝钗才是一对儿。而在最疼黛玉的长辈贾母心中,根本没有替宝黛成婚的打算。所以自清虚观回来,每个人都是带着不良情绪的。宝玉去探视黛玉,一言不合竟动了肝火、沉下脸来。这在宝黛交往过程中是极少见的。再兼黛玉说道好姻缘云云,令宝玉脸都气黄了,眼眉都变了,要狠命砸掉象征金玉之说的通灵宝玉。这一砸,黛玉也急了,又是哭又是吐。两人皆认为对方应该明白自己的心意,可是对方的表现尚且不如服侍左右的袭人和紫娟。这一心理期待差距着实让两人怒火攻心,更兼在当时的家庭环境下,不可能有良性的沟通,所以只能在心里暗暗较劲与生气。

其次,两人志趣似近实远。尽管作者曾通过黛玉心思赞许宝玉果然是个知己,但宝黛在最终归宿的理解上却存在着差异。宝玉在人间历经繁华之后要复归大荒山青埂峰下,明白不过万事皆空,最终都落个白茫茫大地真干净的道理。而使他彻悟的这一任务却是安排在宝钗身上的。宝钗生日宴上她点戏《山门·寄生草》,曲词有云:“漫揾英雄泪,相离处士家。谢慈悲剃度在莲台下。没缘法转眼分离乍。赤条条来去无牵挂。那里讨烟蓑雨笠卷单行?一任俺芒鞋破钵随缘化!”[4]294-295宝玉听了即赞赏不已,后经由戏子事件的发酵,他回屋已觉了然无趣,世间这一切悲喜纷扰最终都会烟消云散,那我们拼命去追求、求证、在意的显得了无意义。所以才写下不甚了悟的:“无可云证,是立足境。”因此《寄生草》可以说是宝玉参禅最初的触发点。另外第六十三回宝玉生日在怡红院夜宴群芳,众人占花名儿。宝钗抽到牡丹,其依注命芳官唱曲,芳官唱的是《邯郸梦·赏花时》。此曲是何仙姑对即将下凡的吕洞宾的一番唱词,嘱托他早日找到扫花人好尽快回归仙境,告诫其人世的滚滚红尘不可贪恋,完成任务要及早抽身。其象征意蕴与宝玉何其相似!宝钗借芳官之口明确传达了这样的信息,同样是叮嘱宝玉繁华乡里不可久远,历经这种种境遇之后要记得自己的初衷,早日回归才是正道。所以念及在宝玉整个生命过程中的重要性,在宝玉彻悟道路上的推动性,宝钗又是近于黛玉的。而与宝钗相比,黛玉更像是宝玉在尘世的牵绊和挂恋,因为她的存在,宝玉才不舍得去大彻大悟,看破红尘,也就难以在复归青埂峰的道路上行进。

黛玉的性格特征有一个转变的过程,小性儿主要作为她前期的性格特征,且主要发生在两个方面,一是涉及到身份地位时,她骨子里的敏感让她必须站出来维护自己的尊严;二是涉及到与宝玉的感情时,尤其是面对有金玉良缘之说撑腰的宝钗时,她总会变得不甚理智,尖刻却也小心翼翼来维护自己的情感。当然,黛玉即使小性儿,也并非丝毫不懂世故,她的小女儿脾气通常面对宝玉爆发,也会在宝玉的安抚之下渐渐回归平静,甚至在这种别扭之中,她与宝玉的情感也逐渐地发展升华。二人剖白心迹之后,黛玉因爱而生的小性儿一并消匿,性格也逐渐成熟起来。导致黛玉小性的原因除经常提到的心理、家庭等因素之外,与宝玉似近实远的关系也是一大因素。在作者的构架里,俨然是把宝钗作为宝玉回归道路上的引领者,而黛玉,似乎除了还泪、小女儿情感之外,并不能够充当宝玉真正的精神向导。宝黛一个在意的是尘世的感情,即使泪枯而尽也要全心付出;一个注定的却是历尽繁华温柔之后大彻大悟的回归。这种差异使二人在本质上有所不同。

[1][3]脂砚斋.脂砚斋评石头记[M].北京:线装书局,2013.

[2]王蒙.红楼启示录[M].北京:三联书店,1991.

[4]曹雪芹.红楼梦[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8.

(责任编辑:虞志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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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5-9652(2017)05-0168-03

韩荣荣(1986-),女,河北平山人,石家庄铁道大学人文学院讲师,博士,研究方向:中国古代文学、诗词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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