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西方竞技体育中女性的差异化叙事
2017-01-28杨雪
杨雪
中西方竞技体育中女性的差异化叙事
杨雪
女性体育研究是推动性别平等重要而必要的手段。以体育为载体,女性走出“身体即命运”的本质主义牢笼,逃离了传统文化规训的藩篱,走向了竞技前台,开创了女性的新时代。然而,中西方场景中的女性由于所处社会、历史、文化的差异,经历了迥异的成长路径。通过文献研究,运用归纳与演绎、对比与分析的方法与手段,基于身体、性别、权力与体制视角,围绕女性参与竞技体育情况、女性面临的性别关系以及女性与国家权力关系几个维度,讲述不同文化与体制影响下差异化的女性体育叙事。竞技体育场域的女性经历是女性追求平等、寻求自我的奋斗过程,不同的成长境遇铸就了女性区别性的成长轨迹,呈现出不同风格的女性叙事。
女性体育;竞技体育;中西方差异;女性叙事
女性解放运动开启了女性通往身心自由的大门,掀起了女性为自身争得平等权益而奋斗的热潮,为女性从事竞技体育、争取体育中的平等权利提供了重要的思想根基与行动准则。中西方女性在挣脱生理宿命、走向竞技前台的进程中,在自身特定的文化与体制等因素影响下,用自身独特的方式讲述着属于女人自己的故事。伴随着历史的脚步,女性的身影渐渐清晰,从身体出发,以竞技为载体,中西方女性在各自的轨迹上呈现出差异化的叙事历程。
一、身体叙事——女性叙事的起点
长期以来,“身体即命运”这一生物身体观构成了女性受压迫与控制的最有力根源,通过对女性身体劣势的宣判,男人控制着女人的身体和行动,进而控制着她们的道德,并为女性身体文化打上了深深的男性文化霸权的历史烙印。因此说,女性压迫源于父权对女性身体的占有和控制。而同时,女性解放的关键也在于其身体的解放以及对身体自我支配权力的获得。身体,是女性走向解放的开端;身体,是女性探索解放路径的核心阵地;身体,是女性实现自我解放的有力武器。女性解放从身体开始,也必将从身体中探寻到真正的答案。体育中的身体——尤其是女性身体——是一个围绕着改变自然性别意识、权力以及社会结构、文化系统而进行争辩的场所。女性体育史就是几个世纪以来女性为了自我身体解放而斗争的历史。对于女性而言,身体的解放已经成为并且现在仍是一个获取更广泛关注的客体,身体、社会、文化、经济以及政治自由仍是女性的基本要求。[1]
美国史学家Thomas Laqueur曾研究指出:从古希腊到18世纪初,西方性医学论述的主要框架是“单性模式”,即就身体而言,男女身体被刻画为基本相似,男、女并非两种本质截然不同的生理类别。事实上,男性在当时被视为解剖学的标准型,而女人的身体被视为是男性身体的向内翻转,即阴道是阴茎的向内翻转。[2]进而,荷兰科学家Nelly Oudshoorn得出结论:这种对两性身体相似性的强调,将女性身体仅视为男性身体的变体,体现出一种彻底的父权思想,反应的是占统治地位的男性公共世界的价值观。同时,19世纪70年代开始盛行的生物学家高尔顿和奥古斯特·魏斯曼的学说,也对解释性别差异产生了较大的影响。高尔顿认为,女人的头骨较男性小,可以推断出她们的大脑也将如此,因此在各个方面能力都比男人差。此后很长时间,生物体的性别差异成为解释社会角色差异以及男性统治和女性被压迫的根本原因。弗洛伊德式的以性生理为基础的本质主义哲学观是以生物学为基础的精神分析,其强调生物因素与社会因素的分离,这种分离集中表现在女性性功能的被动上。女性的被动很容易成为女性屈从地位的合理化解释,从而为男性支配找到心理学的权威解释。所以,女性身体的解放需要打破这种生物体性别差异论。
在中国,传统文化以及以此为根基的生物学观念所建构起来的中国女性身体同样经历着“阳强阴弱”的劣等待遇。中国传统文化深受儒学影响,其强调阴阳两极。阴代表消极、被动、脆弱以及破坏性,而阳代表积极、正向、强壮以及建设性。当两者相互作用时,才能不断获得并创造和谐。阴阳构成了所有的因素,促成生命循环与季节更替,进而促进自然和谐。个人与社会也是由这两极组成的。女性是阴,代表消极、柔软、黑暗、脆弱;男性是阳,代表积极、坚硬、明亮与强壮。根据儒学教义,为了阴阳互补,实现社会和谐,女性行为应该恪守阴性准则,其最基本的就是被动。儒学将阴阳教义融入人类的交互行为中。其强调不同人群分类,尤其是女性较之男性的关系,进而倡导静止的、不可逾越的社会等级划分。阴阳教义将女性束缚在附属地位。女性被迫扮演着劣等角色,她们被认为与生俱来就是脆弱的。因此,古代的女性教育者教导她们要附属于男人。尤其是身体上的限制,如缠足,就是将女性束缚在家中的一种实践手段。女性在身体上是柔弱和附属的,在思想上是脆弱而服从的;女人是在男人阴影下的劣等存在。
二、参与叙事——女性参与竞技体育情况之差异
女性参与竞技体育是女性解放史上的重大突破,因为体育在揭秘与女性身体神秘性上扮演着重要角色。女性在体育中的成功以及与之相关的身体权力,对于女性在父权制社会中的传统附属地位是一种严重的威胁。中西不同境域中的女性在各自竞技体育参与中呈现出迥异的叙事历程。
(一)女性体育参与者之阶层差异
在传统的中国性别文化中,男性特质被建构成文武两极。处于两极的男性(舞文者或者弄墨者)均被认为是理想的男性典范。然而,不同范畴则推崇不同类型的男性,到了清朝时期表现得更为明显。满洲国提倡身体强壮的武力男性,而汉族推崇文才之男。其结果导致清末时期,精英的男性教育将体育排除在重要学科之外。这与美国历史刚好相反,在英国游戏伦理以及德国民族主义的影响之下,体育教育在美国一直作为精英男性品质培养的重要组成部分。19世纪初期,反运动主义、倡知性主义成为汉人精英人士的崇尚,而此时的美国正处于反知性主义和倡运动主义的风尚之中。体育与精英男性特权的联合在很大程度上是美国女性被排除在体育之外的主要原因。然而在中国,情况却正好相反:中国的体育是与处于社会底层的劳动阶级联系在一起的,这就意味着中国的体育并非精英男士的专权。当民国初期以及1949年以来的中国共产党提倡女性体育教育时,并没有保护这一象征精英男性的特权。因此说,在中国,体育的“非主流”身份定位与传统女性的“附属性”身份定义刚好吻合,这种体育与女性之间的“天然联系”注定了中国体育从最初开始就打上了女性的烙印。而美国体育的“精英”出身则使其巧妙地撇开了女性元素。正是这种中美之间差异化的历史演变使得中国女性更早地介入到体育领域之中。
(二)女性参与竞技体育历程之差异
女性参与体育的历程体现了人们对于男女两性身体差异认识的逐渐演进过程。在西方历史发展中,体育一直被视为是“男性保护区”(Male Preserve),从而将女性排除在外。从古希腊时期开始,体育就被视为西方国家中的“男性专属”,而较少的女性体育参与则呈现出“有限性”的显著特征。[3]虽然斯巴达女性曾在抗争“女性劣等论”中树立了最值得称颂的女性形象。她们在斯巴达特殊的社会结构支持下,从古希腊传统占统治地位的男权束缚中打破陈规,在“母强子壮”观念鼓励下积极参与体育,创造了无数的历史佳话。然而,西方社会的主流发展仍然无法逃脱传统女性模式的规范。维多利亚时代,传统女性模式为代表的意识形态继续占统治地位,强调女性在生理及智力方面的虚弱,倡导脆弱而感性的女性形象,要求女性被动地服从丈夫,行为举止要符合环境,最重要的是,要维持该有的维多利亚式女性形象。[4]因为,从事体育的女性是违反维多利亚典范的。体育将女人带离家庭、参与到粗野的体育运动中,进而会背离甚至损坏女人的端庄与典雅,造成女性的情感控制能力面临挑战、关于两性的规矩受到威胁。而且,由于运动事故造成的面部以及生殖器官损伤也会减弱或限制其吸引男性的魅力以及照顾孩子的能力。因此,女性坚决被排斥在“男性专属”的体育运动之外,甚至现代奥林匹克之父顾拜旦的思想也深受维多利亚时期观念的影响,其最初曾明确指出,绝对禁止女性在公开场合参与体育运动。
针对当时盛极一时的“解剖学排除条款”(Anatomical Exclusion Clause,该条款通过强调生理差异而将女性排除在体育运动之外),西方各国纷纷以立法的形式进行了有力的抗击。其中以1972年美国教育法《第九修正案》(Title IX of the Education Amendments of 1972)的颁布为代表,开启了两性平等参与体育的先河。1971到2000年间,高中女性体育参与者增幅突飞猛进。[5]但是,若从历史发展的角度来看,女性争取体育参与权力的斗争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尽管第九法案在1972年就已经通过,但是其相应的规则创立是在三年之后,而将其付诸法律更是在1978年才得以实施。因此,第九法案的实际执行情况并非乐观。直到1997年,法案执行的25年间,民权办公室就接到了700起投诉性别歧视的案件,而且尽管联邦强制执行,许多院校仍然无法满足要求。[6]一方面,女性在体育领域的机会与男性相比还是存在很大差距,女性实际获得体育参与的机会比男性少;另一方面,女性体育的资金投入情况堪忧。据《编年史》报道,在230所院校中,女性体育仅仅收到了所有运动队预算的30%的资金投入。[7]最终,在第九法案、平等保护法、州级平等权利修正案的共同保驾护航下,“与男孩儿一起玩”才成为受到法律保护的合法权利。随之而来的是一些传统的男性项目,如橄榄球、摔跤、篮球、足球、棒球等依次向女性开放。[8]到20世纪90年代,女运动员的存在已经“不是例外,而是规则”。同时,女子团体体育项目也已经被广泛接受。
与西方国家相比,中国女性在体育参与中并没有经历根深蒂固的性别偏见。虽然最初的中国医学知识深受传统儒学影响,其基于传统的阴阳教义及先验性经历[9],强调女性身体不可改变的、脆弱的本质,将女性虚弱的身体视为自然的、性感的和静止的。但是,中国传统体育项目——武术(中国本土主要的体育形式)从未被看作是男性专属的生活领域。中国历史上的女战士形象也一直流传了几个世纪之久,一直是武侠小说中的传统角色。《汉书·艺文志》收录的《蹴鞠经》记载了汉代女子参与蹴鞠的历史。到了唐宋时期,女性蹴鞠就更加盛行,宫廷内的女子也热衷于此。虽然宋代开始出现了女性“缠足”,但是女性并未被裹脚所限,仍在花园里尽情地蹴鞠(如,明代画家杜堇(1465—1509)的《仕女蹴鞠图》可为例证),而且其流行度从宫廷蔓延到普通大众。此外,摔跤也是男女两性都参与的宫廷娱乐(马球、踢球、摔跤是男子主要的军事训练方法),而且顶级的女子摔跤运动员非常有名气。虽然两性之间参与运动的方式存在着性别差异,但女性可以与男性参与相同体育运动的事实说明了:在中国历史上,尽管男女地位不平等是由来已久的历史现实,缠足也曾一度成为限制女性体育发展的重要因素,但是这些并未成为将中国女性隔离于体育运动之外的绝对障碍。在特定的中国文化中,体育从未被视为“男性保护区”。[10]
在世纪之交——中国清朝末年与民国时期,当带有男性偏见的西方体育传入时,中国女性参与搏击运动的传统帮助她们保持了在运动中的地位。由于西方体育是通过西方学校,尤其是基督教青年会(YMCA)传入中国的,西方对于女性从事体育运动的偏见也反映在该时期直到20世纪30年代期间中国女性体育的有限参与上。1910年和1914年由西方人组织的国家体育运动会就没有包括女子项目。然而,当中国人逐渐掌控了这一赛事组织权之后,情形则发生了变化。1924年举办的第三届国家运动会上,就包含了三项女子表演项目,而1930年的第四届运动会则增加了四项女子项目(田径、排球、篮球和网球)。同时,中国女运动员还参与了1932年的第二届武术节,在1948年的第七届国家运动会上,女子摔跤被列为表演项目。由此可见,1949年前中国女性不仅有涉足体育的传统,而且她们能够得到官方以及男性认可、甚至是在鼓励的情况下参与练习搏击类体育项目,如摔跤、拳击和武术的。
与西方女性体育的开展情况相比,新中国女子竞技体育起步早、起点高。由于新政权的建立需要建立中央集权的意识形态为基础的政治和经济体制,体育便成为实现这一目的的重要手段。[11]从1955年体育学校成立时起,中国的女性就同男人一起获得了平等进入精英体育的机会。Susan Brownell曾经指出:如果将美国高校确立运动员奖学金作为美国女运动员开始获取与男性平等参与体育之起点,那么1977年才是美国这一状况接近中国的时间。因此说,美国女性体育落后中国22年之久。[12]实际上,女性真正获得平等机会与平等资助的情形在美国并未实现。进一步来讲,“第九法案”对于促进职业体育发展并无成效。由于中国直到20世纪90年代中期才出现职业联盟,此前的体育都是国家资助形式,但是相对而言,男女两性平等获得国家资助是可能的。尽管“大跃进”以及“文化大革命”造成的国际孤立耽搁了女性参与国际体育的进展,但是当女性在20世纪80年代迈入国际舞台之时,她们便获得迅速的成功[13],并在很多体育项目中都创造了优于男性的成绩,如排球、篮球、足球、田径、游泳、柔道、举重、棒垒球等都是“阴盛阳衰”。
三、性别叙事——女运动员面临的性别问题之差异
(一)女运动员面临的性别挑战之差异
20世纪60—70年代,美国经历了性解放运动。因此,伴随女性体育一同兴起的还有公众对于性问题的广泛关注。随着同志平权运动(Gay Rights Movement)力量的增强,公众对于同性恋的敏感度也在增加。正是在这种充满性问题的氛围中,女运动员粉墨登场。大众关注体育是否会催生女同性恋,肌肉对于女性来讲是否有吸引力,以及所有有关体育与性的问题,都成为大众关注的焦点。然而,在20世纪80年代的中国,那些略显粗野的女运动员并没有被嘲笑成“假小子”或者“女同性恋”,也没有像在美国那样遭遇非女性化的质疑。同性恋还不是人们头脑中普遍化的一个词语,因为大家认为,所有正常的人都会结婚并遵守计划生育的规定。对男性化和女性化的测定不是基于一个人的性倾向、男性气质或者女性气质,而是基于他/她具有进入一个良好婚姻的能力,而且一桩良好的婚姻应该是门当户对的。由于当时女运动员在中国拥有较高的社会地位,她们总体来说要比其他行业的女性获得更好的婚姻,因而人们认为她们符合中国的性别标准。同时,体育系统执行高度的军事化管理,运动队规定禁止女运动员留长发、披头发,禁止谈恋爱等。因此,展现女性气质被认为是缺少为体育奉献的精神。到了90年代,随着中国进入全球化进程,这一情况开始有所改变。90年代之后,人们开始公开讨论性问题,婚外恋有所增加,广告中开始使用性,同性恋运动开始在一些城市出现。体育队的军事化管理开始有所放松,在奥运会开幕式上也可以看到中国女运动员留着长发参加检阅,而这些在80年代的时候还是不能被接受的。[14]
与此同时,当战士公主西娜(Xena:Warrior Princess)于1995年在屏幕出现之时,女战士形象在美国再度流行起来。西娜公主具有一种不同于以往女英雄的野外探索精神,剧中情节淡淡地透露着她的同性恋倾向。然而,剧情并没有挑战女英雄应该是美丽的这一观念。[15]由于西娜的出现刚好是在1996年亚特兰大奥运会前夕,美国女运动员在奥运赛场夺得了垒球和足球的金牌,预示着美国女子体育精神的到来,标志着女运动员从最初的传统女性形象背离者,开始转变为受到推崇的国家名人。由此,在美国,女运动员的性倾向问题随着女运动员参与体育的普遍而减退。而且,女子明星运动员开始受邀裸体出现在《花花公子》杂志上,或者半裸出现在主流媒体中。但是,对于体育会破坏女运动员女性气质的关注还一直在持续。女运动员自身也一直面临着性别角色的挑战,游走在传统女性形象与女运动员形象的两极选择之中,也逐渐开始在不同场景(运动场域内外)进行着性别流动的自洽式调整。
从20世纪90年代开始,美国社会逐渐开始从推崇皮包骨型的女性转变为崇尚拥有既苗条又健壮结实的女性(Muscular and Toned)[16][17][18],而运动员身体刚好符合最新流行的标准女性美。肌肉感的女性不仅仅变得可以接受,甚至成为一种理想的类型。运动类女性成为流行文化中的普遍存在,女运动员被推崇为文化图腾。[19]虽然女性在此获得了一定的解放,但是拥有理想健壮而苗条的新体型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因为运动员为达到竞赛目的所进行的训练强度往往超过了这种“性感、女性化”标准身体形成所需要的强度。因此,女运动员要不断地进行自洽,精确达到理想身体状态所需要的肌肉量,因为肌肉过多就相当于脂肪过量,这都与美丽背道而驰。为此,这种美丽的标准促使女运动员不得不在竞技需求与身体美之间做出平衡,游走在传统型女性身体与竞技态女性身体的两难之中。这种现实的矛盾性所造成的身体焦虑感在一定程度上,同样作为一种性别问题困扰着女运动员。
随着中国改革开放的不断深入,社会以更加开放的心态看待甚至是要求女性,而女性自身也逐渐走向了历史前台。中国女运动员也在逐渐步西方女运动员之后尘,开始遭遇现代性别问题的困扰。在女性解放风暴中走向“竞技前线”的女运动员们一部分遭遇着被“物化”的处境,成为性感竞技服饰下的“秀场精灵”,担任娱乐媒体报道中的“性感尤物”;而另一部分则由于缺乏“性感”元素而被消费时代所遗弃。男权思想禁锢下的现代女运动员经历着被娱乐的女神与被遗忘的女汉子的两极待遇与困境。
(二)女运动员与男同伴关系之差异
两性之间的关系差异是中西方妇女解放运动中的一个显著特点。中国的女性解放运动是一场由具有先进思想的男性发起的“自上而下”的革命,在女性争取解放的道路上也不直接与男性对抗,而是始终在男性的推动和支持中不断得到解决。中国妇女解放过程中的两性合作,是由两性的共同利益决定的。在西方女权运动中,两性基本处于对立与矛盾的状态,其始终将男性看成为公敌,站在与男性的对立面上,以获得两性平等为目标。天然的性别根基差异决定了中西竞技体育中两性之间完全相反的关系构架。
中国女性在竞技体育领域创造了比男性更突出的成绩。不容否认的是,男性在我国女子竞技体育发展中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由于生理、心理及历史传统等因素,男子相对于女子在竞技体育方面具有更多优势,自然造成男子竞技体育成绩优于女子。因此,为了快速提高女子运动成绩,多数女运动队都是由男性来担任教练员。他们将男性化的训练手段和管理方式应用于女子体育中,对于女运动员成绩的快速提高起到了显著的促进作用。同时,面对西方人在体格、体能、力量以及速度方面的优势,中国采取了“男陪女练”的特色训练方式。高水平的男子陪练迅速提高了女运动员的训练强度,增加了训练的对抗性,帮助女运动员适应激烈的比赛,增强她们的实战能力,从而快速提高训练质量,并取得了非常显著的成效。我国很多高水平女子运动队(如女乒、女排、女羽及女柔等项目)都曾经或正在受益于男子陪练这一方式。中国女子乒乓球队就是男陪女练优良传统受益者的典范。在世界大赛之前,男陪练都要模拟国外著名女将打法、制造比赛难度,来确保女队员的出色应对。有些男陪练甚至为此失去了自我发展的机会。这种为了集体利益而自我牺牲的情况在国外是很难见到的。更何况在一个长久以来的男性霸权文化中,让曾经威武神采的“主导者”男性走下神殿,甘愿充当“弱者”的配角,实在是对传统两性关系模式的彻底性颠覆。这种中国女运动员独有的“优待”,是中国竞技女性独特价值的体现,是中国女性解放运动的突出成果展现,昭示着中国女性走向强大、展现自我的奋斗之路。“男陪女练”作为中国特色的竞技体育训练方式,是国外许多国家所无法做到的。西方国家的女运动员虽然也获得平等参与竞技体育的机会,但是,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国家的女运动员能够得到类似中国这样的优待,也没有哪个国家的男性能为女同伴的发展做出如此巨大的奉献与牺牲。正是男性在女子竞技体育中的特殊作用,助推着中国女运动员创造了一个又一个辉煌战绩,成就了中国竞技体育的“她”时代。
四、政治叙事——女性与国家权力关系之差异
(一)女性与国家关系之差异
在中西方女性解放过程中,国家在其中扮演着完全相反的角色。国家的主导支持是中国女性解放的重要途径和特点。相比西方自下而上、受到国家政府排斥的女权运动不同,中国自上而下的女性解放运动形式决定了女性问题一开始就被纳入国家政府的主流视野。因此,“国家主导”与“国家排斥”这两种截然相反的关系结构必然注定了在竞技体育参与中,女性与国家关系是反向作用的。
20世纪下半叶,中国开始实施了一种特殊的体育管理体制与运作机制——“举国体制”。这种体制有效地统一集中国家力量,迅速地提高了竞技体育成绩。20世纪七八十年代,“举国体制”进入黄金时期,中国代表团在国际赛场频频摘金夺银。1984年奥运会上,中国代表团不仅打破了奥运奖牌“零”的记录,还赢得了15枚金牌。这一壮举极大地改变了中国的国际形象,也使得中国人民的爱国热情被再度激起。的确,“除了战争以外,没有任何一种捆绑形式比代表国家比赛的体育项目更能团结一个国家;体育领域没有任何地方的团结比奥运会更形象生动。”[20]为此,1985年奥运战略被提出竞技体育成为我国体育工作重心,并很快成为中国竞技体育发展的蓝图,国家体育经费的三分之二投入到竞技体育。[21]奥运战略的实施以国家出钱办竞技的形式,确保了竞技体育快速发展的强大资金后盾。我国体制模式下的运动员都是集中型管理、专业化训练,培养的都是专业选手,并且有国家财政与政策的大力扶植。而女运动员优异的成绩更是让国家看到了她们在建立和提升国家形象与地位方面的独特作用,因而,我国借鉴前东德成功经验,在体育全面开花的基础上优先发展女子项目,使得许多女子项目得到了特别的待遇。例如,实施奥运战略之后,运动队结构调整,运动员总数从17974人(1979年)下降到16892人(1992年),但是,期间女运动员的人数比例却从38.3%上升到39.6%。这表明了女子竞技体育在资金投入和名额分配上的优先待遇。[11]如今,很多女子项目仍然是我国夺金重点,绝大多数也依然处于举国体制的呵护下。从参与竞技体育到撑起竞技体育的“大半边天”,中国女性始终在强大的国家后盾支持下,奔走在竞技的最前线。在国家眼中,她们绝不是柔弱的“他者”,而是国家形象的塑造者,是国家实力的代言人。那个曾经“阳强阴弱”的时代一去不回返,那些任劳任怨听话顺从的劳苦女性们,创造了世界体坛的“阴盛阳衰”,创造了属于中国的辉煌。她们与国家同呼吸共命运,在“与国同构”的历史洪流中实现了中国女运动员的身份建构,成就了国家骄傲的“巾帼英雄”。
相比之下,欧美各国普遍采取竞技体育社会化和市场化。女子项目由于在观赏性、对抗性、竞争性和激烈程度上较男子项目差,造成多数女子项目的市场开发程度低和经费不足,从而无法确保训练和比赛质量,最终造成女子项目发展受阻,绝对水平低。因此,一些项目的女运动员便裸体上镜出现在杂志封面,以此为自身项目的发展筹集资金。如,2007年丹麦女足姑娘们曾为求生存而裸体比赛;德国女足也曾经依靠拍摄裸体挂历来筹措经费;2003年荷兰多名女运动员在训练津贴被削减之后,集体将裸体照片展示在一个收费网站上,以筹集当年冬季到海外训练的资金。而其中影响力最大的当属欧美女子冰球运动。英国、丹麦、意大利、德国等欧洲国家虽然有冰球联盟比赛,但因为这项比赛太冷门,受到的关注不高,导致各国球队因常常筹措不到比赛经费,造成专业的冰壶运动员每月津贴微薄,很多冰壶女选手便选择从事业余模特来维持生活。同时,欧洲冰壶联盟从2006年开始,就招募各国的冰壶女选手拍裸体月历赚钱,取名为“Fire On Ice”(冰之火)月历,鼓励漂亮的女运动员们“为运动而献身”。2006年,“冰之火”月历全球销售了4000多套,为12名参加裸拍的运动员赚了一些生活费。月历推出后引起轰动,《花花公子》等都对此做了报道,也为冰壶运动带来了宣传效应。2006年,冰壶比赛本来可能从奥运比赛项目中被取消,自从“冰之火”月历销售后,冰壶比赛被评为“最性感的奥运项目”,并逐渐被人们所熟知。甚至在如今的西方体坛,女运动员靠身体自求的现象仍然屡见不鲜。缺少了国家支持的市场化氛围注定了西方竞技女性的“自力更生”,女性的身体优势成为其确保自身“市场份额”的有力武器。当运动态的身体披上“性感”的外衣,就变得不再孤独与柔弱,而是异常的独立、勇敢与强大。
(二)“女战士”影响力之差异
“女战士”是中国的另一个性别传统,也是促使中国女性较早参与体育的原因。“女战士”是指传说中拥有某种武术技能,并能为了荣誉而参与战斗的女性,她们通常是男性打扮。20世纪80年代,中国的明星女运动员就被描述为“巾帼英雄”、“巾帼不让须眉”,常常被比作中国家喻户晓的女战士——花木兰。这些先前存在的女性角色为女运动员提供了通过身体痛苦与身体技能为国家赢得荣誉而自我牺牲的人物原型。而美国的女性体育则恰恰缺少这种典范,其结果就是女运动员在作为国家代表时的模糊定位。事实上,在英美传统中是存在类似中国的女战士传统的。在英美流行元素,如芭蕾、民间故事、戏剧中,女战士的盛行程度超过其在精英文学体裁的受欢迎度。然而,这种英美传统在维多利亚时期开始走向消亡,并于20世纪20年代彻底灭绝。[22]正当女战士形象在中国广泛流行之时,它却在美国社会历史条件所认定的迂腐与象征性功能中走向低迷。在中国,20世纪的前几十年里,女战士是作为反抗传统儒家思想体系的代表形象而存在的,最著名的例子就是早期的女性民族主义者秋瑾。她在日本留学期间就将自己定位为“竞雄女侠”,后来她在绍兴成立女子体育学校,通过教授武术来训练女性革命者。由此,秋瑾后来被称为民族英雄。[23]女战士形象在1937年日本入侵之后被重新利用,在话剧中,通过宣传女战士的勇敢与为国奋斗来动员女性投入战斗。[24]共产党成立之后,依然运用革命女战士的形象来激发爱国主义热情,并倡导现代化的两性平等。总体来讲,在几个世纪里,女战士形象在中国流行文化中一直处于活跃状态,而且那些为国争光的中国女运动员正是延续了这一良好的历史传统。
与此相比,美国的情况正好相反,20世纪20年代,女战士形象从美国流行文化中消失之时,女性正处于获取选举权等社会权利的进程中。随着政治权利的获取,女性不再需要女战士形象来作为补偿性的幻想,而且女性真实权利的获取所带给男人的危机感,及其不再对女战士形象感到兴奋。因此,“二战”乃至女性解放运动之后,直到20世纪90年代中期,美国的性别政治对女战士都不再敏感。随着女战士形象在美国的逐渐消逝,流行文化生产商开始转向中国来寻求美国所缺少的女英雄形象。1998年迪士尼发行的卡通花木兰电影,以及后来2001年获得美国电影学院奖的《卧虎藏龙》,这些都是对中国文化中女战士形象的宣传。从某种程度来说,这种东西方联合生产的女战士形象,如花木兰等,确实为两国女性共同树立了身体强壮女性的典范。但是,在两种文化的发展进程中,女战士所渲染的差异化性别政治为中西方构筑了迥异的女性叙事历程,而女战士本身也随着历史、社会的发展走向了不同的生命归宿。因此,女战士具体化身的女运动员们,作为民族英雄形象的代言人,在中美两国的历史进程中,勾勒出了相向而驰的命运轨迹,从而呈现出不同风格的女性叙事。
五、结语
女性解放运动为女性竞技体育的发展奠定了基础,女性竞技体育的发展也进一步促进了女性解放。身体是女性解放的起点,是女性探寻解放路径的核心阵地,也是女性研究的中心。以身体为基础建立女性体育叙事的起点,确立身体为核心的女性研究范式,以权力、性别与体制为研究视角,生成了基于参与情况、性别问题及国家权力关系的多维女性差异化叙事,体现了不同社会文化、历史发展以及国家体制对女性体育发展的规划作用以及对于竞技体育场域女性发展的形塑作用。中西方女性在竞技体育中的历程展现了女性挣脱传统、寻求自我、走向强大的心路历程,展示了女性解放的重要成果,讲述了女性独特的成长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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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杨 春
Different Female Narrations in Chinese and Western Competitive Sports
YANGXue
Studyofwomen’s sports is an important and necessarymethod ofimprovinggender equality.Takingsports as a medium,women shake off from the essentialism of“body is destiny”,escaping from the constraint of traditional culture.Women went onto the stage of competitive sports and created a new era and an unique female narration. However,based on social,historical and cultural differences,Chinese and western women in competitive sports have different experiences.By reviewing literatures,with the methods of induction,deduction,comparation and analysis, based on the perspectives of body,gender,power and system,this paper gives a female narration in terms of women’s participation,women’s confrontation on gender relations as well as women’s relations with national power.Female narration in competitive sports is a struggling process of pursuing women’s equality and self-development.Different situations produce different experiences and present female narrations in different styles.
female sports;competitive sports;Chinese and western differences;female narration
10.13277/j.cnki.jcwu.2017.03.017
:2017-04-20
G812.46
:A
:1007-3698(2017)03-0111-08
杨 雪,女,沈阳体育学院管理与新闻传播学院副教授,教育学博士,主要研究方向为女性体育、体育人文社会学。110102
本文系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一般项目“我国竞技体育中的女性‘解放’研究”(项目编号:13BTY020)的阶段性成果,亦为辽宁省教育厅科学研究一般项目“女运动员的性别角色与职业角色的冲突与调试”(项目编号:W2013236)的研究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