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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民间年画慈孝图像的功用价值探赜

2017-01-28袁宙飞

民俗研究 2017年3期
关键词:年画民间民众

袁宙飞

清代民间年画慈孝图像的功用价值探赜

袁宙飞

清代是年画发展的高峰期,受国家以孝治天下的政治政策引导,年画慈孝图像呈多元化发展。对慈孝理念来说,这些图像具有恒常性传播的功用,能够融通艺术审美与社会生活,并促进传统慈孝礼教与民俗生活互动,因此有效地维护了民众与国家之间的文化认同与价值归属。

清代年画;慈孝图像;艺术审美;礼俗互动

作为儒家伦理思想的核心,慈孝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是中国社会维系家庭关系的重要准则,同时也是儒家思想渗透、流动于民俗中最为广泛的内容之一。特别是在年画发展鼎盛期的清代,慈孝义理是民间年画重要的表现主题,对民众影响十分深刻。

一、清代国家层面慈孝思想的上传下达

随着清朝的建立,统治者为巩固政权,采取了一系列的政策。尤其是在思想教育方面,清王朝极为重视慈孝观念的倡导。先是顺治九年(1652),皇帝沿用明代朱元璋的“圣谕六言”①(清)巴泰等:《清世祖实录》卷六三,中华书局,1985年,第490页。颁行“六谕卧碑文”于八旗及直隶各省。此后,康熙的《圣谕十六条》②(清)马齐等:《清圣祖实录》卷三四,中华书局,1985年,第461页。和雍正的《圣谕广训》亦将孝道作为根本。特别是雍正二年(1724)颁布的《圣谕广训》,涉及家庭的孝悌、宗族的祖先尽孝、为人臣子的移孝作忠以及对正统儒学的推崇,进而形成了以“孝治天下”的家国一体的思想政治纲领。站在孝治的立场考虑,《圣谕广训》从社会结构及上层建筑的角度推行孝治,并在孝治范畴内充当顺民的规定。③参见常建华:《论〈圣谕广训〉与清代孝治》,《南开史学》1988年第1期。这可以视作清代治国理政以慈孝为根基的思想意识形态的主旨导向。

清代不仅在圣谕文本上倡导慈孝,而且在选官用人方面也是“求忠臣于孝子之门”,将行孝尽忠作为官员选拔的重要标准。在科举考试中,《孝经》作为论题被不断强调。顺治十六年颁布《孝经》于天下学官,命考官于乡试、会试两场考试中以《孝经》为重要论题和内容,“以励士尚”④(清)昆冈等纂修:《钦定大清会典事例》卷三三一,《续修四库全书》第802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第920页。。而将《孝经》作为科举考试的主要内容,旨在“士子咸知诵习”的影响下,“民间亦敦本励行”,实现“移孝作忠之道”⑤(清)鄂尔泰等:《清世宗实录》卷七,中华书局,1985年,第148页。。乾隆皇帝更是将康熙皇帝的圣训“有孝为百行之首,不孝之人断不可用”奉为“万世准则”⑥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编:《乾隆朝上谕档》第10册,档案出版社,1991年,第323页。,并时时醒戒自己在选用官员上要以“孝”为重要准则。除了“学而优则仕”,“举孝廉”亦是步入仕途的一种方式。清代为加强孝治,把汉代的“孝廉”和“贤良方正”合二为一,特设“孝廉方正科”,足见清代对孝道的重视。清代不仅以孝选官,而且还以孝驭官,将源于汉代的丁忧制度广泛应用于官制中,并严格执行。官员遇父母以及祖父母丧,必须去职还乡,服丧守制,以尽孝道。做官如有不孝之行,随时会遭到弹劾及处分。除此之外,终养政策与亲老改补近地政策也是对官员行孝的要求。清代对为官必孝的强化和重视,不仅是对传统孝礼的维护,而且也是求忠于孝,对官员采取有效的教化和管制,以达到“事君如事亲”、移孝尽忠之目的。

在传统社会,具有文化知识的士绅阶层位居四民之首,具有引领民众之表率的作用。他们既是官府的依靠力量,同时也是乡民的代表,是官府与民间的中介。士绅是儒家文化教育培养出来的人物,是孝治精神的代表,为官时教化民众,居乡则风化村里。*常建华:《论〈圣谕广训〉与清代孝治》,《南开史学》1988年第1期。他们对儒家文化主导的慈孝理念熟稔于心,被民众视为规范的解释者和引导者。因此,在将慈孝观念推广至民间的过程中,士绅阶层发挥了不可忽视的作用。比如以士绅为宣讲代表进行《圣谕广训》的传播,就是典型例子。雍正七年,清廷颁布告谕,“每月朔望,齐集乡之耆老、里长及读书之人,宣读《圣谕广训》,详示开导,务使乡曲愚民,共知鼓舞向善”*(清)昆冈等纂修:《钦定大清会典事例》卷三九七,《续修四库全书》第804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第330-331页。。此外,在宣讲内容上,为方便民众接受,士绅也对其进行因地制宜的调整,如《宣讲拾遗》在编录和传讲国家推行的圣谕时,不仅将“清世祖章皇帝圣谕六训”“清圣祖仁皇帝圣谕广训十六条”收录其中,而且还将各种慈孝故事、唱词及神明诫谕融入其中,以便民众能乐于受教。常见者有“至孝成仙”“积米奉亲”“贤女化母”等故事唱词,以及“灶王府君新谕十条”:“一顺父母,二戒淫恶,三和兄弟,四信朋友,五忍口,六节欲,七除骄矜,八息争讼,九广施济,十培古墓。”*(清)庄跛仙:《宣讲拾遗》卷一,清光绪二十四年天津济生社刻本,第7页。这些具有民间神俗色彩的内容使原本生涩的慈孝义理更为形象、生动和通俗。正如王尔敏所论述的那样:“惟圣谕十六条,无论如何详加解说,亦不免重复絮叨,使人沉闷;单调无味,令人生厌。村里细民尤不习于申说道理。故凡宣讲民间,能使村民自愿聚听,必须在内容上有所变化”,故在宣讲圣谕之外,文士加入诸如《阴鸷文》《觉世经》《感应篇》等民间善书的内容。*王尔敏:《清廷〈圣谕广训〉之颁行及民间之宣讲拾遗》,《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集刊》1990年第19期。这类善书在当时极为流行,大都是假神明之口来传播特定的道德规范或价值取向*[日]酒井忠夫:《中国善书研究》(增补版),江苏人民出版社,2010年,第512-513页。,以达到“正人心,维风俗”之目的。这些宣讲的善书、文本故事、唱词等内容与民间俗信进行对接,为民间年画慈孝图像的多样式生成提供了有效的内容支持。

此外,士绅阶层还通过大修义学、兴建书院、兴建忠孝祠堂,以及在地方志中对孝子孝行的记载、传颂及旌表等一系列上传下达的举措,在对国家层面慈孝的引导上做出表率,这为慈孝伦理在民间的普及提供了教化动力。

在清代以孝治天下的民众教化过程中,统治阶级借助士绅阶层因地制宜地将孝的价值理念渗透到民间。这一过程促进了慈孝观念的传播,强化了民众的慈孝意识,为民间年画中慈孝图像的构建提供了丰厚的思想基底。

二、清代民间慈孝年画内容的多元集成

在清代,慈孝观念日益深入民间社会,成为普通民众思想道德规范的一部分。而直观承载人民思想的民间年画,以艺术图像的形式在岁时节令民俗活动空间中,对慈孝义理进行对接和传播,并以多元化的内容形式呈现出自在自为的、自下而上的道德审美。

清初人口剧减,有关慈生教养的主题大量出现在年画当中,如《榴开百子》《仕女戏婴》《天赐麟儿》等,此类主题以“上应天理、下合人伦”为主旨,符合民众长久的需求,故流传至今。清中期,随着年画及戏曲艺术的繁荣,慈孝类年画渐多,如《目连救母》《丝绒计》《桑园寄子》等。可见,随着社会文化的发展,为满足民众多元化的需求,年画中具有慈孝意义的图像不再以单一层面的直观说教呈现,更多地是以寓教于乐的方式在多个层面进行传颂。清末政局动荡,社会乱象丛生,这一时期慈孝年画在原有内容的基础上,又增添了许多具有劝诫意义的主题,如《新刻二十四忍》《知足常乐》等。可见,为适应民众的需求,清代慈孝年画的内容在不断地丰富和发展。

清代年画中的慈爱主题,主要集中在送子、养子和育子的图像中。慈是长辈对小辈生养、教育、爱护的情谊,是一种顺向的无私给予。生儿育女是人之伦常,特别是在封建农耕崇尚劳力的社会,繁衍后代是人生的大事,因此送子图像占据了清代年画的极大比例,并且常以《天赐麟儿》《连生贵子》《榴开百子》等内容出现,以孩童及女性(母亲)为主,常伴有祥物构成,以传达送子及多子多福之意。这类送子年画既表达了民众对子孙万代的向往,同时又展现了民众的慈爱思想。

在抚养孩童的年画图像中,母亲对于孩子的哺乳是常见题材。这类哺乳图像或散见于生活劳作场景中,如《渔家同乐图》《耕织全图》《庄稼忙》等;或独立成幅予以展示,如《哺乳图》《慈母哺乳图》《妻儿待郎图》等。此外,在哺育孩童成长过程中,长辈与孩童嬉戏玩闹的内容也较多,如《浴婴图》《池亭游戏图》《抖空竹》等,这些图像流露出长辈对小辈的慈爱和呵护。这种慈爱并不局限于自己的孩子,还会推及他人子女,这在河北武强的戏出年画《桑园寄子·弃子留侄》中可以看到。图绘后赵石勒入侵中原,邓攸携弟媳及子侄逃难,慌乱中与弟媳冲散,邓攸携带两子步履维艰,但念亡弟托孤之情,便将自己之子绑在桑树上,背起侄儿逃难,后弟媳赶至,又将邓攸之子救起,至潼关一家重逢。这种跨越亲子之情的慈爱思想深得民众认同,并在年画里广为流传。

在孩童成长过程中,家庭给予的教育是极其重要的,这种以教育形式所倾注的慈爱在年画中也是常见品类,比如《初学涂鸦》中对育子启蒙教育的宣扬,《呼女窗前图》中对封建传统闺门必学女红的教育指引,《孟母择邻图》中对孟母为子三迁的赞颂,《三娘教子》中对于端正孩童学养的教导,等等,均体现了民众望子成龙的诉求,是一种慈爱的寄托。

这些慈爱主题年画,以母子图居多,一方面是因为在繁衍子孙后代中女性扮演了重要角色,另一方面是受到封建礼教“男主外,女主内”及“慈母严父”形象定式的影响,女性在孩童成长中成为施爱主体。从这一角度而言,清代慈爱主题年画也是对封建传统家庭伦理规约的投射。

孝是儿女对父母的一种回报之情,是人伦本性的道德根基,是传统礼教之核心。在以报恩为主的孝行年画中,流传最广的便是《二十四孝图》。年画《二十四孝图》大多图文并茂,言语简练浅显,常常以较大尺幅出现。这种以图代言的年画一方面满足了诸多不识字的民众的需求,另一方面也是童蒙之训的直观读本,因此成为民间经典的伦理教材。除广为流传的《二十四孝图》外,关于行孝报恩内容的年画还多以独立故事绘制,如《一门三孝》《大香山》《宝莲灯》《四郎探母》等。这些年画一方面扩充了二十四孝中的孝子精神,另一方面也促进了年画孝行图像的多元发展。

如果说年画中对孝行图像的颂扬是一种顺向的教育,那么年画中对于不孝子的惩罚劝诫则是一种逆向的教育。这类题材涉及的主体广泛,上至皇亲下至平民皆囊括其中。作为民众津津乐道的劝诫行孝经典,此类年画图像常常将对于平民百姓的不孝劝诫与日常家庭规劝并行。有关的劝诫图像甚至出现在历画中,如《大清国光绪廿五年春牛图》,图绘二十四节气表以供农家按时农作并绘有纪年,中间上方绘有财神,下方绘有芒神和春牛,左右四周绘有具有劝诫意义的“纺织养姑”“溺女伤子”“骂母蛇咬”“虐媳还报”。以历画形制出现的孝行图像使得孝行礼教达到了时时告诫、提醒弥久的效应。清代这些孝行主题年画,在内容呈现上具有善恶分明,奖惩必究的特征,符合民间“善恶之报,如影随形”的因果报应观念,是将传统礼教俗信化的体现。

中国历来讲求“父慈子孝、兄友弟恭”以达“内平外成”,实质是慈孝互为因果的结果,即只有父辈慈爱,晚辈孝敬,慈与孝双向流动才会带来乐叙天伦的美好结果。在清代年画中,这些多元化慈孝图像是典范式的视觉读本,是民众依托民间信仰的自我调适,是慈孝义理在视觉期待上的实现,亦是民间对国家推广慈孝思想的积极回应,因此在社会精神价值层面具有积极的正向引导效用。

三、清代年画慈孝图像的功用价值呈现

清代年画慈孝图像的多元丰富为抽象的慈孝义理传播提供了有利的动力支持,呈现出直观性和恒久性的价值,实现了艺术审美与社会教化的融通,促进了传统礼教与民俗生活的互动。

(一)推动慈孝观念的直观性与恒常性传播

清代年画所张贴的场所大多是以家庭为单位的空间场域,具有相对稳定的家族受众,且年画为二维平面空间所营造的视像景观,具有可视化的情景性和静态的恒定性,故在价值观念的传播上具有直观性和持久性。就国家层面而言,清代的“孝治天下”政策的上传下达是一种垂直运作,对慈孝义理进行各种不同类型的宣讲、解读、推广是一种水平运作。而年画中多元化的慈孝图像呈现,则是民间层面在以民俗艺术的方式对慈孝义理进行柔性的对接和传播,以视觉图像感知达到情景体验、实现视觉期待,将理想与现实进行互视与对照,可以说是在对慈孝义理的宣传上整合了垂直运作和水平运作两种方式。

清代年画慈孝图像在多元化的发展过程中受到了诸多民间文艺的滋养和影响,如小说、戏曲、家训、唱词等,并在慈孝义理的传播中发挥了不可替代的恒常性功用。年画慈孝图像与慈孝唱词戏曲相比,具有静态图像的绵延性。唱词戏曲是视听感官艺术,具有一定时效性和一过性,而图像具有缓冲势能。诸如年画《目连救母》等,是以图像对戏曲慈孝经典片段内容进行定格,甚至超越时空将不同时序的图像演绎植入同一画面,以满足受众于同一画面中对戏曲完整情节的感知,实现在戏曲唱词精彩演绎意犹未尽之时给予增补效应,以弥补对未尽情感的直接观照,从而超越时空的界限,达到历久弥新的唤醒功用。与小说相比,年画慈孝图像对文本叙事中的精神要义予以可视化和直观性的表达。年画《孝义一门旌》是以“二十四孝”为蓝本创作的,画面汲取每一孝行故事的经典场景进行呈现,并辅以小说插图的卷头画形式进行图文并茂的表达,以达到看图明理、时时谕戒的功用。此外,年画慈孝图像中某些具有场景性和符号性的象征与民间审美调适相结合,形成了约定俗成的内涵,使其慈孝义理在传播过程中具有持久性。

(二)实现艺术审美与社会生活教化的融通

清代慈风孝行的伦理道德教化注入年画中,以民间美术的形象化载体进行表达和传承,在艺术审美的基础上,实现了对民众慈孝义理的教育与引导。“民间美术作为一种文化交流的工具,是一种综合功能的媒介,老百姓通过民间美术找到了一种无需文字表达的视觉以及民俗文化交流方式,这种交流是通过形象化、艺术化的民间美术形式,它所承载的精神文化内涵和文化功能也是丰富多样的,其中道德伦理观念的传达就是通过形象化的民间美术形式的认知、教化来实现的。”*唐家路:《民间艺术的文化生态论》,清华大学出版社,2006年,第107页。岁时年节张贴的慈孝年画不仅是一种装饰,更是生活愿景的情意化的表达和心意信仰的寄托。这种心意寄托往往具有劝诱向善的指向。行慈善孝便可积“功”,否则便会获“罪”。在“善恶之报,如影随形”思想制约下,民众愿多行慈孝而避免不慈不孝。这些经过通俗化改造的图像,能够推动伦理道德思想的实践并对民众生活做出有益指导,进而促进慈孝伦理的发展,维护家庭伦理和谐,形成良性有序的互动,这样丰富而良好的效果仅靠文字性教材的推广是难以实现的。

在某种程度上而言,这些慈孝年画承载着民众实现精神愿景的驱动力,使得“接受者通过艺术作品的欣赏,领略其中展示的真善美,从而潜移默化地接近,认同甚至激赏这种真善美所汇成的价值与力量,进而得到人生观、世界观和人文精神的提升和跃迁”*丁宁:《艺术功能论》,《艺术百家》2015年第5期。。人们在艺术审美的过程中,自然而然地激荡起对现实社会生活中的道德审美。清代慈孝年画以一种静态的文化艺术形态传达着生活中动态的慈风孝行,实现了艺术审美与社会教化的融通,并在年中节令之时实现了“在场”的道德审美体验,是艺术与生活的完美互动。

(三)促进传统慈孝礼教与民俗生活的互动

“在中华文明传承发展史上,国家意识形态经常借助于对民间艺术活动的渗透而向民间社会生活中贯彻落实,形成‘礼’向‘俗’落实,‘俗’又涵养‘礼’的礼俗互动情势。”*张士闪:《眼光向下:新时期中国艺术学的“田野转向”——以艺术民俗学为核心的考察》,《民族艺术》2015年第1期。传统慈孝礼教是中华文明重要的礼制和人伦规约。“人人亲其亲,长其长,而天下平”*金良年:《孟子译注》,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年,第156页。。传统慈孝礼教亦是维护传统国家社会稳定的重要政治措施。年画因节俗而张贴,是民间大众社会生活、民俗事象中传情达意的表征图像。清代慈孝礼教的宣扬借助年画这一民间大众载体进行了民俗认可的转化和传播。年画成了转化主体,既化礼为俗,又以俗传礼,在亦礼亦俗、礼俗互动中,使民众接受、履行和宣扬传统慈孝礼教,进而维护国家礼制及社会结构的稳定。

清代年画中所涉及的慈孝内容多以过程曲折但结局圆满为主,主题和乐,善恶鲜明,超越现实中的不公允,这是年画民俗中欲求吉祥和谐之寄托,也是俗信直接表意之呈现。在化礼为俗的过程中,慈孝礼教常借助年画象征图像,寓礼于俗,使之达到“敦风化俗”之功。“对象征图像的体验被认为能提供给观者一种比文字所传达的知识更高级的知识;这种体验能让观者和图像所包含的抽象观念进行直接的、销魂般的和热情的接触。”*[英]E.H.贡布里希:《象征的图像——贡布里希图像学文集》,杨思梁、范景中译,广西美术出版社,2015年,第283页。这种象征手法可以将具有赏心悦目、能够借以隐喻等特性的各种各样的自然物象,与善与美的象征进行对接,即朱熹所谓的“以彼物比此物也”*(宋)朱熹:《诗集传》,北京图书馆出版社,1980年,第1页。。我们可以看到,清代年画中许多寓意的表达,常常借助祥物的谐音及暗指,比如“莲”与“连”谐音,“笙”与“生”谐音,“桂花”象征“贵”,寓意“连生贵子”。西方学者埃米尔·普雷托认为:“所有东方绘画,都可以看作象征,它们富有特色的主题……不仅表现了自己本身,而且还意味着某种东西,不是人造物,而是以象征隐喻他们。在某种程度上,它们能在这个人或那个人意识中再现出来,并且得到解析。”*[美]W.爱伯哈德:《中国文化象征词典》,陈建宪译,湖南文艺出版社,1990年,第122-123页。这种以象征手法在意识中的呈现及教化,是慈孝年画中常见的表达形式。比如天津杨柳青年画《孟母择邻》,以“仁义礼智信”为主题。对于此种抽象的礼教概念表达,年画非常巧妙地使文字与象征图形结合,完成了抽象思维的具象转化,“仁”字与羊结合,羔羊跪乳,象征仁孝;“义”字与鹿结合,鹿乃群居动物,一鹿寻得食物必鸣其音,召唤群鹿而来,象征义;“礼”字与喜鹊结合,鹊鸣意为客人将至,象征礼;“智”字与蜘蛛结合,蜘蛛虽小但却能结网捕获比自己大的昆虫为食,象征智;“信”字与公鸡结合,公鸡每日晨起必先报晓,象征信。这种图文结合的象征手法极其形象地将抽象义理清晰表达。“中国人的象征语言,以一种语言的第二种形式,贯穿于中国人的信息交流之中;由于它是第二层的交流,所以它比一般语言有更深入的效果,表达意义的细微差别以及隐含的东西更加丰富。”*[美]W.爱伯哈德:《中国文化象征词典》,陈建宪译,湖南文艺出版社,1990年,第4页。这种象征方法是一种调动主观能动性的“移情”方式,常用于民俗年画中,特别是在慈孝图像中,对于言理说教这种较为抽象的观念,常常也以比兴、象征或谐音等手法进行图像性的诠释,进行以礼化俗的转化。而民众在激赏慈孝年画之时,潜移默化地影响或指导生活中的家庭伦理,进而促成现实中的礼俗互动,以促进并维护国家意识形态下的社会稳定。

在这些年画慈孝图像中,具有象征意义的祥物不仅拥有表层的审美装饰之功用,同时还构成了深层的约定俗成的图像性代码,这种图像性代码具有符号学中能指和所指的基本义理,在民间传播中甚至取代了文字的直意表述,以艺术性观照的方式承接民众内心的精神诉求,这是民众在礼教精神及意义表述上的具象化转译,这种以礼化俗、礼俗互动的巧妙方式是民间智慧的体现。

四、结 语

综上所述,清代“以孝治国”政策的推行,极大丰富了民间年画中的慈孝图像。在慈孝思想上传下达的过程中,年画将抽象的慈孝义理进行具象转化和传播,并被民间艺人赋予了丰富多彩的吉祥象征,这是民间群体发自心底、超越物象的感悟,是民间层面从自我调适的角度出发,与国家礼教进行的充满智慧的对接。清代年画慈孝图像成为民间慈孝教育的显性教材,在寓教于艺、寓礼于俗中扩大了慈孝义理在民间的影响。这是民间艺术审美与社会教化的融通,是慈孝礼教与民间艺术礼俗互动的智慧结晶。“民间艺术中的礼俗互动态势,就其本质而言,既是民众向国家寻求文化认同并阐释自身生活,也体现为国家向民众提供认同符号与归属路径。”*张士闪:《眼光向下:新时期中国艺术学的“田野转向”——以艺术民俗学为核心的考察》,《民族艺术》2015年第1期。清代年画中的慈孝图像正是以民间艺术礼俗互动的方式实现并维护着民众和国家间的文化认同和文化归属。

[责任编辑 龙 圣]

袁宙飞,山东大学艺术学院讲师(济南 250100)。

本文系国家科技支撑计划项目“中国民间美术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信息化保护和传承及关键技术集成与示范”(项目编号:2014BAK09B04)、山东省文化艺术科学重点课题(项目编号:1506064),中国博士后科学基金面上项目(项目编号:2015M582067)及山东大学基本科研业务费资助项目(项目编号:2015GN021)的阶段性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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