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化小说的典范之作
——细读《婴宁》
2017-01-24井玉贵
■ 井玉贵
(中国青年政治学院 中文系,北京 100089)
诗化小说的典范之作
——细读《婴宁》
■ 井玉贵
(中国青年政治学院 中文系,北京 100089)
《婴宁》历来被认为是蒲松龄《聊斋志异》中最具诗意特征的一篇。作者旨在通过对小儿女纯真的初恋情景的描写,传达其对于返璞归真的人性的由衷向往。作为小说,《婴宁》的情节并不复杂,其艺术魅力全然源自诗意氛围的营造,主要体现为对婴宁之“笑”的精彩刻画, 而“笑”所包含的对自由、幸福生活的渴望亦是对小说主旨的呼应。后世小说中类似婴宁的少女形象陆续出现,或与婴宁一脉相承,或有明显的模仿痕迹,虽妍媸不一,但表明婴宁形象正在走向经典,可以说,婴宁是中国古典小说异彩纷呈的人物画廊中不可或缺的一位。
诗化小说 《聊斋志异》 《婴宁》 蒲松龄
一、主旨:返璞归真
在中国古典小说异彩纷呈的人物画廊中,以塑造大量少女形象擅名的有两部,一是文言小说的颠峰之作《聊斋志异》,一是白话小说的颠峰之作《红楼梦》。两部巨著的爱情描写均抵达了各自领域的绝顶,不管是蒲松龄,还是曹雪芹,都特别善于用爱情考验笔下的人物。对于《聊斋》名篇《婴宁》的主旨,一种相当有影响的观点是不将其视为爱情题材作品,而是“演义《庄子·大宗师》思想的有深刻哲理性的小说”,作者塑造婴宁形象旨在传达这样的道理:“世事难测,人葆其天真,却不可以一任其天真,女性尤应如此”,“是借一对青年男女浪漫结合为线索的关于人类、特别是人类女性社会生活困境的一个象征”[1]。笔者认为,此论放大了小说中西人子事件的象征意义,难免存在套用现成理论阐释人物形象的常见弊端。如果从小说最具感染力的艺术描写观照,《婴宁》旨在通过对小儿女纯真的初恋情景的描写,传达作者对于返璞归真的人性的由衷向往。在本篇“异史氏曰”中,作者亲切地将女主人公呼为“我婴宁”,可见婴宁是“发自作家灵魂深处的感情的人格化的人物”。而小说中作者想象力发挥最为充分,亦即最富艺术感染力的部分,无疑是在幻化而成的西南山中王子服与婴宁交往的一段。在这个美如桃源的山间居所里,爱笑成癖、痴语连连的少女婴宁,赢得了三百多年来无数读者的由衷喜爱,即因西南山中的婴宁是在用自己独特的方式享受初恋,且其初恋得到了同为初恋者的王子服的绝妙配合。
王子服是一个十七岁的痴情少年,已到适婚年龄,但无论是在情爱经验上,还是在社会经验上,都显得非常单纯,而他惹人喜爱的一面却正在于其单纯。“怀梅袖中,负气自往,而家人不知也”:一心追求婴宁的王子服全未顾及离家的行为对寡居的母亲意味着什么,他就像一个跟人赌气的孩童一样贸然行动了;“妹子年几何矣”:迫不及待的他竟直奔婚姻的主题了;“生扶之,阴捘其腕”:略显轻薄的举动十足见出其单纯。而堪称“天作之合”的绝妙描写,无疑是“小园共话”及其余波,婴宁的三句痴语,或曰天籁之音,从来都是让人忍俊不禁的:“待郎行时,园中花,当唤老奴来,折一巨捆负送之”;“我不惯与生人睡”;“大哥欲我共寝”。我们甚至可以推想蒲松龄写出三句痴语时的自得之状,其成就感或许只有《庄子·养生主》中的“为之四顾,为之踌躇满志”方可形容吧!不要小觑这短短的三句话,因为只有那些对生活充满热情的天性淳朴之人方能拟想得出,它们是优秀小说作品中亦不经见的诗意妙语。那么,婴宁这三句痴语的妙处究竟何在呢?其妙处当然不在于表现婴宁的“痴”(那是当时不明底里的王子服的认识水平),而在于假借“痴”的外在表现,让婴宁尽情享受初恋带来的甜蜜与幸福。表面上看,王子服的知识比婴宁丰富得多,比如他懂得枯萎的梅花所寄托的爱意,懂得“瓜葛之爱”与“夫妻之爱”的本质区别,懂得夫妻同床之事不宜在公共空间宣讲。在“痴”状可掬的婴宁面前,王子似乎服承担了阐释者的角色,但我们一刻也不要忘记,婴宁是一个拥有神异力量的狐女,她的“痴”正是她的“黠”,她的本来面目乃是“隐于笑者”。由此可知,王子服作为阐释者的角色乃纯粹出于被动,其所有阐释不过是慧黠无比的婴宁对他进行逗引的结果。而作者正是通过婴宁对王子服的逗引,让婴宁得以体察王子服钟爱于己的真情,从而为两人缔结连理奠定了坚实的情感基础。
婴宁“隐于笑者”的面目曾引起论者别一角度的阐释。李书磊在《情亲之战》一文中说:“婴宁貌似天真烂漫、浑然不觉,而实际上则心如明镜、工于算计。作天真之态也是一种算计,盖天真态度既是退守的屏障,也是进攻的武器。男人们总是自以为得计,而在这方面往往不是女人的对手,往往成为女人窃笑的对象。婴宁一笑,而天下女人会心。”[2]这种深染阴谋论色彩的阐释让我们深感不快。不错,婴宁的天真的确出自心智的运用,但蕴含其中的浓浓的真情难道可以漠然视之吗?婴宁成功赢得了王子服的爱,但同时她不是也深深地爱着对方吗?而且,婴宁以天真面目示人过滤掉了情爱中易见的肉欲色彩,从而使爱情呈现出健康纯粹的自然状态,这难道不是对爱情中人性的一种升华吗?“我不惯与生人睡”“大哥欲我共寝”,这些痴语从未给读者带来任何不适,相反地,从这些痴语中,不是可以让人体悟到男女之间的情爱本就应该如此健康、如此朴素吗?以世俗的阴谋论来推测婴宁,实在是大煞风景。
在这篇洋溢着浓郁诗意的小说中,西人子事件是一个刺目的存在。论者多认为此事件玷污了婴宁的纯洁形象,破坏了小说的整体风格,是令人痛心疾首的败笔,如聂绀驽《漫谈〈聊斋志异〉的艺术性》一文中所说:“试问《婴宁》一篇,何须有此节外生枝!特别是那些污秽字句,真是‘刻画无盐,唐突西子’!……某种人物应用某种笔墨形容,用得不得当,则是对人物乃至作品的伤害。”[3]我们到底应该怎样看待西人子事件呢?
其一,本篇“异史氏曰”有云:“观其孜孜憨笑,似全无心肝者;而墙下恶作剧,其黠孰甚焉!”可见西人子事件是为了表现婴宁之“黠”而特意设计的,这会启发读者对此前貌似天真的婴宁深入一层去看待,从而全面、客观地把握婴宁形象的创作意图。其二,从整个事件的发展过程看,婴宁对西人子的惩处形同诱杀:“西人子见之,凝注倾倒。女不避而笑”;更要命的是,婴宁“指墙底笑而下,西人子谓示约处”。清人但明伦曾评道:“此为笑里刀,愿普天下人毕生不逢此笑。”有妻室的西人子当然是一个登徒子形象,但拥有神异力量的婴宁对他的惩处显然过重了。有人曾提出这样一个问题:当初“注目不移,竟忘顾忌”的王子服终能与婴宁喜结良缘,同样对婴宁“凝注倾倒”的西人子为何落得被巨蝎蜇死的悲惨结局?对此,韩田鹿《婴宁的恶作剧》一文从作者的文化心理角度予以解析,颇值得参考:“名士看了未婚少女,大半会发生一个浪漫的爱情故事,如《婴宁》……普通人看上了已婚妇女,则会受到严厉的惩罚,而如果这个妇女的丈夫又恰巧是读书人,那麻烦就更大了。《婴宁》中的西邻子之所以一定要死,就是因为他碰巧属于最坏的那种情形。”[4]蒲松龄不容许落身世俗生活中的“我婴宁”被玷污,当是西人子事件成为白璧微瑕的内在原因。为了维护美,结果损害了善,这是一个教训。
提起婴宁这一形象,人们会很自然地联想到《红楼梦》中的史湘云。两个少女之间的共同点的确不少:从身世上看,婴宁襁褓中父亡母去,史湘云则“襁褓之间父母违”;从爱好及性格看,婴宁爱花、爱笑,活泼好动,少见少女娇羞之态,颇具男孩的天性风采;史湘云同样爱花、爱笑,平时爱打扮成男孩子的模样,其性格更是豪爽外露。婴宁与史湘云这样的少女,相继出现在代表时代高度的巨著《聊斋志异》和《红楼梦》中,绝非偶然:在封建社会后期出现此类个性鲜明、豪爽可人的少女形象,标志着追求人的全面解放的思潮业已发展到了一个高级阶段,敏感的文学家不仅在理智上认同这种人格理想,他们的生活感受亦足可赋予笔下人物以鲜活的血肉感,婴宁与史湘云等少女形象丰富的启示意义,尽在于此。王昆仑《史湘云论》中那段极富抒情色彩的话的精蕴同样在此:“有谁不喜欢天真明朗的情调呢?在冻云阴雾低压、病柳愁花缭绕之下,忽见一片鲜艳的朝霞,辉煌天际,人会顿然觉得眼前一亮,心胸开朗,要深深地呼一口气。”[5]
二、技法:笑的艺术
蒲松龄《山花子》词云:“十五憨生未解愁,终朝顾影弄娇柔。尽日全无个事,笑不休。贪扑蝶儿忙未了,滑苔褪去凤罗钩。背后谁家年少立?好生羞!”这个十五岁的少女几乎就是一个活脱脱的婴宁。蒲松龄塑造的“我婴宁”因其艺术手腕之灵活、巧妙,被誉为“我国古代短篇小说艺术描写的压卷之作”[6]。这一评价是将《婴宁》放在“古代短篇小说”(包括文言短篇小说与白话短篇小说)的大范围内作出的。《婴宁》无疑是一篇极为出色的诗化小说,而浪漫爱情小说从来都不乏诗意。《婴宁》的情节并不复杂,其艺术魅力全然源自诗意氛围的营造,而“笑”与“花”在其间所起作用尤为重要。清代评点家但明伦说:“此篇以笑字立胎,而以花为眼,处处写笑,即处处以花映带之。” 杜牧《九日齐山登高》有云:“尘世难逢开口笑”,婴宁灿烂的笑容给人留下了极为丰美的印象,她是一个名副其实的笑姑娘。下面对小说用以“立胎”的笑,抱着“奇文共欣赏”的态度,掘发其艺术奥秘之所在。
在生气勃勃的喜剧氛围的营造上,婴宁与王子服正式相认的一段,堪称罕见的如火如荼的文字。婴宁与表兄王子服正式相认,可是她跟表兄却没有说一句话,贯穿始终的是她那一串串笑声,其中意味,颇耐品咂:婴宁是抱着幸福的期待与王子服相认的,此即她在户外“嗤嗤笑不已”的真实心理意涵。
王子服一见意中人,便冒昧地询问婴宁年龄,聋聩的老媪没有听清,王子服又大声地问了一遍,导致婴宁笑到“不可仰视”。在婴宁眼里,求婚心切的王子服实在太可笑,也太可爱了!婴宁跟王子服相认出门后,“笑声始纵”,这彻底放开的笑声乃是最富意味的。须知王子服追寻婴宁一路来到西南山中,缘于拥有神异力量的婴宁巧妙地利用了吴生的谎言,也就是说,与王子服相认场景的导演就是婴宁本人,而她这个导演同时兼任女主角,相认场景中的全部喜剧性细节,在拥有特殊身份的婴宁眼里一览无遗,她又如何不为各位演员的精彩演出而高兴呢!且看以下几个细节的成功运用:
进门相认之前,婴宁“嗤嗤笑不已”,此时作者插入推动情节发展的一笔:“婢推之以入,犹掩其口,笑不可遏”,“婢推之以入”一句妙不可言。婴宁的婢女小荣亦非等闲之辈,对于婴宁的言行心理,小荣可谓心知肚明,她实为婴宁追求美好爱情的积极赞助者。在小荣“推”的动作背后,有这样一句潜台词:小姐,你的如意郎君来了,快去勇敢地追求吧!
婴宁眼里的鬼母也是一位优秀的本色演员。细节之一:王子服两次向老媪询问婴宁的年龄,导致婴宁笑到“不可仰视”的地步,老媪即对王子服解释道:“我言少教诲,此可见矣。年已十六,呆痴裁如婴儿。”此处老媪交代婴宁十六岁,是为了向王子服说明婴宁“少教诲”“呆痴”,而非正面回答此前王子服的两次询问,也就是说,婴宁十六岁的事实是老媪话赶话说出来的,而又妙在正好回答了王子服的询问。一个聋聩的、只顾自说自话的老媪形象跃然纸上。其喜剧性未假修饰,自然天成。细节之二:老媪先是说王子服与婴宁“极相匹敌”,似乎应允两人成婚的话就要脱口而出,不料她却以“惜有内亲之嫌”一句轻轻宕开,使求婚心切的王子服从热望跌向失落:“生无语,目注婴宁,不遑他瞬”,将这一切尽收眼中的婴宁如何能够抑制心底的笑意呢?
婴宁跟王子服既已相认,离开前,婢女小荣小声对她说:“目灼灼,贼腔未改!”听此言,“女又大笑,顾婢曰:‘视碧桃开未?’”遂“遽起,以袖掩口,细碎连步而出”。婴宁离开前所说“视碧桃开未”一句,除了随处以花映带的用意外,还暗用了《汉武故事》中的典故,即“以汉东方朔偷桃传说,接续小荣‘贼腔未改’之语,调侃王子服”[7]。婴宁之幽默、灵动,借此典故,宛然如见。
西人子事件后的婴宁不再笑了,未免令人怅然若失,作者于是安排了这样一个结局来安慰我们:“女逾年,生一子。在怀抱中,不畏生人,见人辄笑,亦大有母风云。”只要人们依然对生活充满自由、幸福的渴望,婴宁及其后代的笑容便会再现人间,激励着一代代的人们为追求自由、幸福的生活而奋然前行。清代小说家李汝珍在《镜花缘》中写到一个奇异的国家——伯虑国,该国人民走路老打瞌睡,因为其人“一生最怕睡觉”,惟恐“睡去不醒,送了性命,因此日夜愁眠”。伯虑国的人从“不知喜笑欢乐为何物”,因为“他们自从略知人事,就是满腹忧愁,从无一日开心”。精神上的愁苦导致国人未老先衰,“终日愁眉苦脸,年未弱冠,须发已白”。伯虑国的人民大概从未接触过婴宁这样“嬉不知愁”的笑姑娘,否则他们的忧虑症也不会发作的如此厉害。
三、影响:妍媸不一
婴宁形象问世三百多年来,随着《聊斋志异》日益广泛而深入的影响,一个个活泼好动的少女在后世小说中陆续换形再现。其中既有东施效颦、令人生厌者,也有脱胎换骨、光彩焕发者。
道光年间俞万春《荡寇志》的女主人公陈丽卿性格活泼,很有几分婴宁的风采。聂绀驽《漫谈〈聊斋志异〉的艺术性》一文中指出:“说也奇怪,凡是带点稚气的人物,写入作品,多数场合是活泼生动,痴憨的女性更是如此。《荡寇志》中刻画陈丽卿的性格之所以得到部分成功,就有可能是从《婴宁》篇窃取了痴憨这一点。”[8]“得到部分成功”的陈丽卿,在广大读者心目中,无论如何不能与婴宁比肩,其中道理很简单:陈丽卿作为屠杀梁山好汉的大“功臣”,政治倾向上无法赢得我们的认同,其情形诚如鲁迅所言:《荡寇志》的思想“实在未免煞风景”[9]。
济南历城人解鉴在咸丰、同治年间撰成《益智录》一书,该书乃“戏仿淄川蒲氏《聊斋志异》而成者”,故又名《烟雨楼续聊斋志异》。该书卷一《陈若愚》篇叙陈有狐友干禄,干禄有表妹胡飞霞,在干禄的撮合下,陈若愚与飞霞喜结连理。其“东园共话”一节云:
狐入见胡母,周旋毕,曰:“表妹何弗出见?”胡母曰:“东园中采花去矣。”狐辞出,约陈同入东园。陈曰:“来此何为?”狐曰:“佳人在此矣。”既入,见花木成蹊,红紫丛中隐隐露一亭,有二八女郎与二婢嬉戏其间。行既近,狐曰:“霞妹若大,不问兄好耶?”女方欲启齿,忽见陈,俯首不语。狐曰:“此愚兄至友。”令陈揖之。女含羞还礼。陈见女郎娇波流慧,细柳生姿,实生平所未睹,注目不移,竟忘顾忌。狐窥陈情形,故与飞霞攀谈曰:“妹子青春几何?”答言:“十六岁。”狐曰:“姑家姓甚?”飞霞双颊飞红。大婢笑曰:“我未见表兄以是言问未嫁之表妹者,若告老夫人,叱辱当不免。”狐视陈仍眈眈目视,因咏唐诗一联云:“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陈会意微笑,遂与狐出。[10]
东施效颦,莫此为甚。由此亦可见出,一个真正的艺术家与一个亦步亦趋的文匠之间究竟隔着多深的鸿沟。以下是沈从文《边城》中的两段:
在一种近乎奇迹中这遗孤居然已长大成人,一转眼间便十五岁了。为了住处两山多竹篁,翠色逼人而来,老船夫随便给这个可怜的孤雏,拾取了一个近身的名字,叫作“翠翠”。
翠翠在风日里长养着,把皮肤变得黑黑的,触目为青山绿水,一对眸子清明如水晶,自然既长养她且教育她。为人天真活泼,处处俨然如一只小兽物。人又那么乖,和山头黄麂一样,从不想到残忍事情,从不发愁,从不动气。
翠翠“天真活泼”的天性不由让人联想起她的前辈血亲婴宁。无独有偶,跟婴宁一样,翠翠也是一个“遗孤”,由惟一的亲人——老船夫爷爷抚养成人。处身于类似的家庭环境,同在优美的大自然中成长,婴宁和翠翠具有相近的性格特点,正是十分自然的事情。蒲松龄笔下的婴宁与沈从文笔下的翠翠,由此成为前后辉映的不朽的艺术典型。
当代著名作家贾平凹的短篇小说《满月儿》写了一个特别爱笑的少女月儿,人送外号“笑呱呱鸡”,研究者普遍认为这一形象乃是对婴宁的模仿。下面这段文字的模仿痕迹便是宛然存在的:
当月儿这么又说又笑的时候,那满儿不知什么时候拿了本书进自己的房里去了。她娘就在上屋骂开了:“月儿!没黑没明,你笑不死!”
她就问我:“陆老师,笑也是错吗?”
娘又在上屋骂:“我像你这么大,一天啥事没干?哪有你这么笑的?!”
月儿就说:“你那时想笑笑不起来。你没笑过,就嫉恨别人笑!”
“这死女子!”娘说,“你还小哩?十八的人啦,也该生个心啦!”
“年纪大了就不准笑了吗?”
娘噎住了,过了会说:“你也该学学你姐的样……”
“我学不会。她学外语有用,我用不着。就是用得着,我也坐不住,你不是说我是属猴的吗?”
“笑也是错吗?”“你没笑过,就嫉恨别人笑!”“年纪大了就不准笑了吗?”尽管存在明显的模仿痕迹,26岁的贾平凹能写出这样颇富哲理的话,我们还是应该对其艺术才华表示应有的敬意。
[1]杜贵晨:《传统文化与古典小说》,保定:河北大学出版社2001年版,第443-445页。
[2]李书磊:《重读古典》,石家庄:河北人民出版社1997年版,第144-145页。
[3][8]聂绀弩:《中国古典小说论集》,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218、224页。
[4]韩田鹿:《漫说聊斋》,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57页。
[5]王昆仑:《红楼梦人物论》,北京:团结出版社2002年版,第155页。
[6]马振方:《聊斋艺术论》,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86年版,第147页。
[7]赵伯陶注评:《聊斋志异详注新评》,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6年版,第254页。
[9]鲁 迅:《中国小说的历史的变迁》,《鲁迅全集》(第九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336页。
[10]解 鉴:《益智录》,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9年版,第13页。
2017-06-20
井玉贵,中国青年政治学院中文系副教授,主要研究明清小说。
(责任编辑:张宇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