技术哲学视域下的中国古代骨折小夹板固定术
2017-01-16陈彦飞
郭 瑨,赵 勇,陈彦飞
(中国中医科学院望京医院,北京 100102)
【理论探讨】
技术哲学视域下的中国古代骨折小夹板固定术
郭 瑨,赵 勇,陈彦飞
(中国中医科学院望京医院,北京 100102)
在中医学体系中,骨伤科是展示医疗技术水平最为明显的学科,在骨伤科所涉及的诸多疾病中,骨折的治疗又是其中的典范。骨折是骨伤科常见的疾病,回顾梳理历代中医学文献可以发现,骨折的治疗主要围绕固定术开展。中国中医骨伤科小夹板固定方法以及材料的变换,体现了明显的技术变迁特征。故从技术哲学的角度,以小夹板固定术为例,分析骨伤治疗小夹板固定技术变迁的原因,客观地还原中医骨折治疗技术形成的现场及其产生原因,昭示中医在骨折治疗方法论上的意义与科学价值。
技术哲学;骨折;小夹板固定术
夹板固定术是夹板与固定方法的结合,夹板固定术无疑是中医骨伤科学乃至中医学中最具代表性的技术人工物。如果像伯格曼那样把技术哲学研究的视角定位于技术人工物,那么对中医夹板固定术的研究就不能只作静态的研究,还需要对固定材料以及固定方法作动态的考察[1]。要进一步研究技术创新,就要考察技术创新的各个具体过程,而不能脱离具体过程在理论上空谈技术创新。技术本身不是实体,无法具体地完全展现在我们面前,它始终处于一个过程之中,我们只有通过对夹板固定术每一阶段的把握才能领会其技术的真实含义。
1 中医骨科外固定术的历史变迁
《周礼》《左传》中都有对骨折的描述。在医学领域中,我国现存最早的医书《五十二病方》记载了诸多外科病的治法。如《五十二病方·诸伤》:“伤者……以陈缊(缚之)”“令金疮毋痛……药已治,裹以缯藏”是对固定术的最早的描述,“缊”“缯”是古人对纺织品的总称,可见西汉以前医生们就通过使用纺织品包裹肢体的方法达到促进受损局部恢复的目的,可以将其看作夹板固定术的雏形。
到东晋时期,葛洪为骨折的治疗开辟了新的天地。一方面葛洪将《五十二病方》中提及的包扎固定技术进行了发展,使用布通过多层缠绕的方法对骨折部位进行固定;另一方面则发明了以夹板固定的方法治疗骨折的新范式。据《外台秘要》引“《肘后》疗腕折,四肢骨破碎及筋伤蹉跌方:捣烂生地敷之,以裹折伤处,以竹片夹裹之,令遍病上,急缚,勿令转动,一日可十易,三日则瘥。又方:取生栝楼根捣之,以涂损上,以重布裹之,热除痛止。”葛洪使用竹板固定可以使骨折的固定更为可靠,同时配合外敷生地黄、栝楼根,可以促进骨折的快速愈合。魏晋以降,历代医家都在葛洪夹板固定术上进行了扩展,使其能更符合临床应用。
隋唐时代,蔺道人在《仙授理伤续断秘方》中对杉木皮夹板的制作、包扎到具体使用方法均作出了详尽的说明。如“凡用杉皮,浸约如指大片,疏排令周匝用小绳三度紧缚”“凡夹缚,用杉木皮数片,周回夹紧缚,留开皆一缝,夹缚必三度,缚必要紧”。在外敷药物方面,蔺道人使用姜汁水或地黄水调贴黑龙散或风流散,摊匀在纸贴损处,这些有养血活血、化腐生肌功效复方的使用,其疗效较《肘后方》仅用生地、栝楼根外敷更著。
到宋元时期,李仲南的《永类钤方·卷二十二》记载了正副夹板的固定方法,这样的方法使夹板固定更为牢固,可以减少因固定不牢而导致的骨折断端的再移位。在《太平圣惠方》《圣济总录》等方书中出现了竹板、杉木皮、柳木、桑皮等多样化的固定材料。在外敷药物方面,除采用配伍更为严谨的方剂外,还将黄米作为赋形剂,直接掺入药粉中或将药粉用黄米粥匀摊在纸或帛上。
明清时期,在固定方法上出现了超关节固定法。如《伤科汇纂·肘骨》中肘部骨折正副夹缚外固定法,《伤科汇纂·髁骨》中足踝关节骨折,《普济方·折伤门》中桡骨远端骨折都是这一技术的代表。此外,《普济方》对股骨以及胫腓骨的骨折都采用了夹板加(砖头、米袋)牵引的外固定方法。在外敷药物方面,明代延续了宋元时期的使用方法。发展到清代,《医宗金鉴·正骨心法要旨》统一使用了用油或蜡熬制的膏药作为外敷药物以及将竹帘与杉篱作为夹板固定的工具。这也标志着中国古代小夹板固定术的终极状态。
2 夹板固定术背后的技术
从技术的角度看,在抽象的意义上说,中国古代骨科所有的小夹板固定术都是相同的技术,在这种技术中,骨折的固定是通过外敷药物、固定材料与缠缚材料实现的。从其最基本的组成看,夹板固定术必须要有缠缚的工具——绳和布,以及用来制作夹板的工具——刀,而这些又与我国古代的纺织以及冶炼技术密切相关。虽然夹板固定术历代都存在着不同的变化,但每种变化都是观察者采用不同视角、处在不同的技术背景下而获得的新现象、新意义。夹板固定术的产生及变迁反映了创造者身边的生活世界。可以从蔺道人的《仙授理伤续断秘方》中药物敷贴的记载看到这样的特点。
在《仙授理伤续断秘方》中,蔺道人这样制作外敷药物:“凡贴药,用板子一片,将皮纸或油纸,以水调黑龙散,摊匀在上,然后卷之,贴损处。”通过在木板上放置皮纸或油纸,在纸上将敷贴药物摊平,然后将铺平药物的纸直接用于骨折处,而其使用的皮纸或油纸就是一个技术的产物。
造纸术在我国东汉时期就已经形成了固定的模式,汉代造纸的原料来源于普通百姓用过的衣服和其他麻制品,如麻袋、麻绳、渔网等。到魏晋南北朝时期,因社会对纸的需求与日剧增,客观地要求解决以麻织品作为造纸原料不足的情况,皮纸在这个时期产生了。虽然在蔺道人所处的唐朝所使用的原料仍以麻料为主,但皮料的用量较之前代明显增加,用野生纤维造纸已经成为新的技术趋势,这为造纸的原料来源开辟了一个新的有效途径,使得人们有可能将纸从主要供书写的用途转移到日常生活中来。
油纸是在皮纸的基础上经过加工得到,在北魏时就已经产生了。唐5杜佑的《通典·职官典》中说:“按晋代诸臣皆乘车,有盖无伞。元魏自代北有中国,北俗便于骑,则伞施于骑耳。疑后魏时制,亦古张帛为伞之遗事也。齐高始为之等差云。今天子用红黄二等,而庶僚通用青。”可以看出,纸伞脱胎于车盖,将车盖改变成易于开启和折闭的纸伞,特别适合北魏骑兵的使用。对于油纸的做法,可见陈元龙的《格致镜原》。陈元龙在《格致镜原·卷三十一》中引《玉屑》云:“前代士夫皆乘车而有盖,至元魏之时,魏人以竹碎分,并油纸造成伞,便于步行骑马,伞至此始。”油纸就是古人以皮纸作为伞面,再刷以桐油制成纸伞,进而使皮纸变成了具有遮雨作用的油伞。也就是说,在东晋时期并没有可供日常生活所使用的皮纸或油纸,因此葛洪不可能将其使用在骨折固定之中。
产生这种变迁最本质的原因还在于这些活动意向性的差别。意向性是现象学的核心概念,胡塞尔认为有什么样的意向活动就有什么样的意向相关项,意识是关于某物的意识;在伊德对人与具体的技术物关系的分析中, 则是有什么样的技术物就有什么样的对象,对象是什么与人们使不使用技术以及使用什么样的技术相关。一般而言,皮纸纤维交错均匀,纸质柔韧、薄而多孔、纤维细长,比麻纸质量更高。油纸通过在皮纸上涂上桐油,便具有了更好的耐折及防水性能,且吸水性极好。将药膏摊匀在纸上,可以防止骨折局部由于药膏高低不平而引起骨折位移,但在固定过程中患者由于出汗、雨淋等原因,容易导致纸制品破损的现象,因此蔺道人采用皮纸和油纸,既可以保证药物的均匀摊平,又可以保证纸在治疗过程中不容易坏掉。
这也就表现出一个更为重要的技术哲学特点:技术是我们经验世界方式的中介[2]。
3 夹板固定术在医生与患者的交互作用下取得成功
技术人工物是为实现某种目的而被创造出来的,被物化在技术人工物身上的不仅有技术发明和创造者所生活的世界,而且还有使用者的生活世界[3]。一项技术发明,只有当它不仅揭示和展现了发明和创造者所生活的世界,而且还聚集和反映了使用者所生活的世界时,才会取得真正的成功。历代夹板固定术存在着多种并不完全相同的实践,这些不同的实践既不是稳定的,又不是完全不稳定的,它与众多不同的情境相适应。
一方面,医生创造夹板固定技术以及对夹板固定技术不断改进的目的是为提高临床疗效。虽然葛洪的竹夹板固定术开创了夹板固定骨折的先河,但为追求更优良的治疗效果,仅以《肘后方》所载的简单缠缚方法不能满足临床治疗骨折的需要。如对于股骨骨折这样特殊的情况,在唐代蔺道人将其进行了改良,在使用杉木皮夹板作为夹缚工具时特别强调:“腿上用苎麻绳夹缚,绳如钱绳许大。”《仙授理伤续断秘方》成书于唐会昌年间,欧阳修《新唐书·食货志四》这样记载:“武废浮屠法……京师为京师钱,大小径等,如开元通宝。”经考古发现,开元通宝一文重4 g左右,其钱绳一般可以承重一贯钱的重量即4 kg。经过力学测试,小腿在静息以及运动状态下布带的约束力分别为(749±310) g和(1120±349) g,大腿在静息以及运动状态下布带的约束力分别为(873±234) g和(1255±341) g[4],承重4 kg的钱绳完全可以满足临床的需要。可以这样认为,苎麻绳的韧性要强于一般缠缚用的麻绳,其固定力也较大。这样的固定方法仍然还存在着改进的空间,因此在明朝时,《普济方》强调在手法复位后,除选用小夹板局部固定外,还需“外用副夹”,即使用加长的副夹板和内外两侧加砖辅助制动以维持“脚跟对齐”“脚头抵正”的功能位置。诚然,这样的疗法远不如现代牵引法,但在当时的技术条件下,这样的外固定方法可以使得股骨骨折患者大部分的功能得以恢复。
另一方面,在医生与患者的交流中,患者也促进了固定术的改进。宋元时期外敷方法的改进就是一个例子。如将竹板、杉木板等固定材料直接接触人体,如果缠缚力量太小达不到固定的目的,而力量太大又会导致局部组织缺血坏死。黍是五谷之一,将黍去皮后称黄米,煮熟后有黏性。使用具有黏性的黄米可以减少某些外敷药物如补骨脂等对局部皮肤的刺激;其次,黄米粥凝固后具备一定的弹性,可以减轻固定材料对局部组织的压力;此外,凝固后的黄米粥在一定程度上还可以起到内垫材料的作用,使得内缚部位的效应力为约束力的1.4~1.95倍,促进了骨折的愈合[5]。
4 结语
技术是我们在环境中以各种方式使用的那些物质文化的人工物,人类的生存是由技术创造的,这不仅涉及到一些从高科技文化中产生出的非常引人注目的成果,亦包括人类自身生活中我们已经熟识的方式。在医学领域同样出现了受技术影响的印记,在对骨折固定技术的梳理中,我们就会得到一张“人——骨折”在技术的作用下相互影响的关系图,它清晰地记录了古人同骨折进行斗争的过程,产生这样的演变过程是惊人的,只是我们已经习惯于仅将其归功于我们的医疗水平的进步,而忽视了由技术构造的治疗系统。只有在适当的远离与技术产生的时代,才能开启一种深思熟虑的反思,反思这些治疗方法的得失与特异之处,得到相对客观的看法。
[1] 傅畅梅,陈凡.伯格曼“装置范式”的技术本质观解析[J].哈尔滨工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7,9(3):23-28.
[2] 唐·伊德.让事物“说话”[M].韩连庆,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8:37-48.
[3] 陈凡,傅畅梅. 现象学技术哲学:从本体走向经验[J]. 哲学研究,2008,11:102-108.
[4] 董福慧,尚天裕.小夹板固定治疗骨折生物力学研究[J].中国医药学报,1988,3(8):19-23.
[5] 尚天裕.中国接骨学[M].天津:天津科学技术出版社,1995:42.
Small Splint Fixation of Fracture in Ancient China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Philosophy of Technology
GUO Jin, ZHAO Yong△, CHEN Yao-fei
(Wangjinghostipal,China Academy of Chinese Medicine Sciences, Beijing 100102, China)
Fracture is the most common disease in Department of orthopedics,which is the most obvious subject to show the level of medical technology in the system of traditional Chinese medicine (TCM). The literature of traditional Chinese medicine shows that fixation is the main method in the treatment of fractures in the past dynasties. The transformation of the materials of splint and the fixation methods of Chinese orthopedics and traumatology reflect the characteristics of technical change. With splintage for example, this paper objectively returns to original state scene of the formation of fracture treatment technology, analyses the reasons for the change of splint fixation in the treatment of bone fracture, and reveals the significance of methodology and scientific value of traditional Chinese medicine in the treatment of bone fracture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philosophy of technology.
philosophy of technology; fracture; splintage
郭 瑨(1981-),男,河北秦皇岛人,主治医师,从事技术哲学视角下的骨科研究。
△通讯作者:赵 勇,主任医师,教授,医学博士,博士研究生导师,博士后合作导师,从事骨折与软组织损伤的临床与研究,Email:Zhaoyong423@sohu.com。
R683
A
1006- 3250(2017)07- 0925- 03
2017-03-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