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凤梅《四千岁,你莫要羞愧难当》唱腔新论

魏天葆,张 丽

(1.南阳市文化局,河南 南阳473002;2.周口师范学院 音乐舞蹈学院,河南 周口466001)



申凤梅《四千岁,你莫要羞愧难当》唱腔新论

魏天葆1,张 丽2

(1.南阳市文化局,河南 南阳473002;2.周口师范学院 音乐舞蹈学院,河南 周口466001)

《四千岁,你莫要羞愧难当》是越调表演艺术家申凤梅先生传唱率较高的唱腔,也是河南越调《收姜维》中的一段经典唱段。申凤梅选择了一个与情感表现相辅相成的[十字头]板式;一个层层递进、引人入胜有着严谨布局的唱段;一个“头、腹、尾”俱佳,丰满得体的腔格形态;一个巧于曲调色彩调配、变化对比自然得当的润腔方式;一个“笑唱”结合,生动多姿,别具情致的腔词处理,成就了这段唱腔的不同凡响。再加上申凤梅恰如其是的轻重缓急、抑扬顿挫的舞台表现,更凸显了这段唱腔的审美品质。

申凤梅;《四千岁,你莫要羞愧难当》;越调

《四千岁,你莫要羞愧难当》是河南越调代表剧目《收姜维》中诸葛亮的一段唱腔,是越调表演艺术家申凤梅先生(1928-1995)舞台艺术生涯中传唱率最高的唱腔经典，犹如《花木兰》中的“刘大哥”是豫剧剧种的标志。或许有人不知“越调”这一河南地方剧种,但多数人对这段唱腔却耳熟能详。而且很多越调艺术爱好者唱着《四千岁,你莫要羞愧难当》,在大小戏曲擂台赛中摘金夺银,走向“越调艺术”之路。越调《收姜维》是根据《三国演义》第九十二回中《诸葛亮智取三城》和第九十三回中的《姜伯约归降孔明》改编而成。主要内容是:诸葛亮进伐中原,在攻取了安定、南安之后,又以调虎离山之计攻取天水,不想此计被敌方中郎将姜维识破,姜维将计就计,把常胜将军赵云打得大败。诸葛亮震惊之余,为能遇良才而喜出望外,遂进行智收姜维的战斗部署,使姜维降顺蜀汉。《四千岁,你莫要羞愧难当》这段唱腔,是天水关失利后,诸葛亮决定扭转战局,宽慰赵云,并交给他新的任务时所唱。

一、准确选择唱腔板式[十字头]

[十字头]是十字句词格,板式节奏明快,旋律质朴、简约,几乎是一字一音。《四千岁,你莫要羞愧难当》这段唱腔主要表现诸葛亮虽败犹喜,收服姜维成竹在胸之际,他对爱将的宽慰从容、耐心、热情,正需要富于口语化的演唱方式。申凤梅先生以准确的语气情态与板式旋律相结合,表现了生动、鲜活的生活气息,让人感到主人公的演唱,就像面对面地与人亲切交谈一样。见谱例3-1:

这一十字句词格的旋律以下行级进的迂回为主,音域控制在三度之内。与其说是唱,不如说是语重心长的“说”,主人公的亲近、坦诚可触可感。

[十字头]的使用,还为这一唱段自然融洽的腔词关系提供了条件。使其达到腔词节奏与语势的谐调统一,给人以情真意切的和谐之美。[十字头]板式因使用“三、三、四”结构的十字句唱词而得名。如第一句唱词“四千岁你莫要羞愧难当”分为“四千岁-你莫要-羞愧难当”的句式结构。在旋律上,它分为两个腔节,其中第一腔节演唱前边的三个字“四千岁”,第二腔节演唱后边的七个字“你莫要羞愧难当”,即“四千岁-你莫要羞愧难当”的词节划分,旋律的安排与腔节结构一致。[十字头]的第二腔句是一气呵成,不分腔节,这样的旋律形态又恰与此段唱腔的第二句“听山人把情由细说端详”应有的唱腔节奏相吻合。

[十字头]板式还有灵活机动的腔节变化特点,表现出腔节“分、合”随意的特征。作为表演艺术家,申凤梅先生不仅能够在规定的程式中尽情地抒情感怀,还能够驾轻就熟地利用不同的变格形式表现人物的情态风貌。如“如今你——年纪迈发如霜降,怎比那——姜伯约血气方刚”、“这书信——你牢牢带在身上,冀城县——你去搬姜维的老娘”等,又使原为“一气呵成”的下句腔,变为“三-三、四”的形态,以适应语言逻辑的需要。而在“这书信——你牢牢带在身上”的[十字头]上句正格之后,“四更天,夺天水,三路佯攻,一路智取,三路佯攻一路智取,马遵他难防”的分分合合,则将[十字头]下句腔腔节变化的“灵活机动”发挥得尽兴尽意。这些变格形式与[十字头] “正格”相交错,使唱段内部结构参差错落,变化对比,充满活力,特别是后者的变化,纵情而准确地渲染了主人公胸有成竹、胜券稳操的情态。

二、一沓沓层层递进,引人入胜

越调艺人将同一板式的唱段中多个段节连缀时的某一个段节,称为“一沓”,相当于一个乐段。《四千岁,你莫要羞愧难当》由四沓组成。

第一沓由“四千岁你莫要羞愧难当,听山人把情由细说端详”和一个后缀长过门构成。它明白而耐心地告诉赵云:诸葛亮我将把“你莫要羞愧难当”的原委慢慢道来,使赵云的情绪稳定下来。

第二沓就是他要说的情由:“想当年长坂坡有名上将,一杆枪战曹兵无人阻挡。如今你年纪迈发如霜降,怎比那姜伯约血气方刚。虽说你今一天打回败仗,怨山人我用兵不到你莫放在心上。”诸葛亮由衷赞美老将军当年,但又客观地指出今非昔比、双方势力悬殊;但最终,把败阵的原因揽到自己的身上。这节唱是让赵云进一步宽心,让他放下包袱,并暗示其沉住气,莫急躁,有仗可打,等待安排。为表现诸葛亮一字一板地一直把话说完,这个段落的各段节之间省略了过门。而当这番话讲完之后,后缀过门则风起浪涌而来。这个过门的出现,远远超越了段落间歇的意义,在旋律上,它通过对“怨山人我用兵不到你莫放在心上”的模仿,一方面起到了对主人公殷殷之情的补充、加强作用,一方面对诸葛亮的高风亮节、宽广胸襟予以热情张扬;此外,由于“内容与形式”的有力映衬,使这一段落的音乐形象格外丰满和畅快、通透,彰显出极高的音乐审美价值。

第三、四沓是赵云及众将士对诸葛亮让人“莫把败仗放在心上”的实际行动充满期待——通过他的运筹帷幄,一是让赵老将军进一步释怀,消除战败的负疚之感;二是转败为胜,降服姜维。但诸葛亮并非将满腹韬略铿铿锵锵,一泻而出,而是从“这书信……”到唱段结束“不用杀不用战管叫他自来降”,分为两沓给赵云布置任务。这样的处理,使两沓唱之间再生递进,使唱段产生出诱人的张力。

其中第三沓是让赵云去冀城搬请姜母,并在途中把姜维诱出天水——“这书信你牢牢带在身上,冀城县你去搬姜维的老娘。带人马奔冀城一路喧嚷,诱姜维出天水我另有主张”。到这里,唱腔收煞,并附以长大的过门。这是因为,“我另有主张”,是赵云和众将士对扭转战局的进一步期盼,这一收煞和过门的介入,因平稳进行中的音乐停顿,让大家“深入感受”进一步的慰藉,更带给赵老将军以“领悟”的空间,并且表现了诸葛亮安抚将士的耐心、沉稳及作为一代贤相的雍容娴雅和“胸中自有甲兵”的军事家风范。与此同时,两沓之间大过门的使用,还体现了艺术家对唱段整体结构把握的工巧用心,那就是,以欲扬先抑的手段,让“诱姜维出天水我另有主张”蓄足气势,引人入胜,让唱腔在结束之前“波澜再起”,使整个唱段更加饱满、昂扬。

第四沓是整个唱段的收尾,是向赵云交代攻破城之后见姜母后如何行事,并表明对实施此计的乐观态度——“见姜母替山人把好话多讲,你就说姜伯约降顺汉王。那姜母她若肯随你前往,不用杀不用战管叫他自来降”。至此,唱段完成了它最终的任务——老将赵云彻底卸下思想负担,精神抖擞、充满胜利信心地接受新的战斗任务。

三、“头、腹(体)、尾”俱佳,丰满敞亮

戏曲唱段的结构不可小视。《四千岁,你莫要羞愧难当》作为越调的经典唱段,按照前人戏剧、文章结构要做到“豹头、熊腰、凤尾”的训导,唱段开首的一对上下句,即是一个十分光彩、饱满的“豹头”。它开宗明义,自然畅顺。虽仅由上下句构成,但申先生每每演唱至此,总激起热烈掌声,让人欲罢不能。《四千岁,你莫要羞愧难当》的“腹”是从“想当年长坂坡你有名上将”到“你就说姜伯约降顺汉王”。它由若干个上下句组成。这一大部分是唱段之“腹”,它层层深入,内容充实,是一个名副其实的“熊腰”。《四千岁,你莫要羞愧难当》的“尾部”,由“那姜母她若肯随你前往”和结束句构成。“那姜母她若肯随你前往”,是整个战局的转折点,是赵云此行的目的,申凤梅演唱得镇定自若,充满信心。既然请到了姜母,那么就大局已定,胜劵在握了,进而,一波三折的“不用杀不用战管叫他自来降”的放腔,畅达而尽兴地叫响“主旨”,以鲜明的镜头感勾画出光明的前景——一个令人称快的完美“凤尾”!

四、曲调色彩工巧,变化自然

《四千岁,你莫要羞愧难当》的成功,还与唱腔进行中多次使用调式转换的手法,进行曲调色彩的调配不无关系。这是唱段畅朗、明快,令人振奋的重要原因之一。见谱例3-2。

变宫“7”出现在小节强位3次,其中2次出现在小节强拍。由于变宫“7”音在此句中得到强调,使其与前面腔句形成了原调下四度宫音系统(C宫系)调式的调变化,在意料之外又在期待之中,大大增加了唱段的美感。再如谱例3-3。

这段唱句中,在19小节的唱句中,清角音“4”音在8个小节中,均位于强拍强位,而且多是以四分音符的长时值出现,无可置疑,使清角音“4”得到强调,使这个腔句由原调转入上四度宫音系统(bB宮系)的徵调式。

这段唱腔调式的转换,犹如异峰突起,带来了三全其美的效果:第一,蓦然明亮、高亢的旋律变化,使主人公引咎自责的高风亮节和对部属的宽大为怀得以张扬;第二,音乐与戏文形象的高度统一,营造了段落高潮;第三,以鲜明的旋律对比,显示出明析的唱段层次。上方四度的宫音转换,还有“诱姜维出天水我另有主张”等句,用以强调诸葛亮收服姜维的信心,并赋予这节唱圆满、畅快的段落感。

五、生动多彩的“笑唱”润腔

像其他文艺作品一样,优秀的戏曲唱段同样是通体完整的。《四千岁,你莫要羞愧难当》所以受人喜爱,远不止上述因素。申凤梅先生立足于活生生的人物塑造,以“诸葛亮”的真情实感、人格力量感动“赵云”,引导其由烦恼、郁闷、羞愧到舒心开怀、满怀信心地接受新的任务,表现出高超的唱腔智慧、技巧。其中,自然、得体的“笑唱”,或长或短,或醇厚、深沉,或爽朗、明亮,以不同的情感色彩对表现主人公特定情感,起到重要的渲染、烘托甚或画龙点睛的作用,也使唱腔更显活力、生机、明澈剔透。倘认真品味,每一处“笑唱”,都会让人领略到隽永的情趣、内涵。比如“虽说你今一天打回败仗”中的笑,是诸葛亮对赵云饱含宽谅、抚慰的笑;“怨山人我用兵不到你莫放在心上”中的笑,包括“到”字拖腔后的笑声,除了加强对老将军的宽慰之外,还有自责的意味,同时,也有不幸之中得以发现了人才、小败而获大利的心存侥幸的含意。这句唱的后一腔节 “莫放在心上”,用生活中的话说,就是“你千万不要在意”,其笑中的含意,还与主人公“收服姜维我已经另有安排”颇显关联。唱段结束句“不用杀不用战管叫他自来降”中的笑,可谓朗声的笑,充满自信与光明、希望。

申凤梅先生还十分注重唱腔轻重缓急、抑扬顿挫的处理。这样的例子通篇皆是。比如“怎比那姜伯约血气方刚”中的“血气”,就唱得稍弱一些;而“怨山人我用兵不到你莫放在心上”中的“到”字,则格外饱满、昂扬,而在接唱“你莫放在心上”时,还使用了偷字换气的技巧。除此而外,在诸葛亮向赵云交代任务时,为表现这位贤相、军事家的亲切与自信,先生的演唱更注重“说”的成分,比如“这书信”“冀城县”等,轻重得体,充满寄托与信任、希望。特别值得注意的是“那姜母她若肯随你前往”的处理,对这样一个用心筹谋的大事,“诸葛亮”却是温厚、旷达,神采平静、自信,决无严峻或亢奋之色,十分内在地表现了诸葛亮对前路的把握。

唱腔是戏曲的灵魂,是剧种赖以生存的依托,没有了唱腔,也就没有了中国戏曲。对于一个个的剧目而言,它又是其中的血与肉。诸多剧目因为有精彩的唱腔而得以流传,有的剧目虽然已经远离了舞台,但其中的优秀唱段仍然传唱不衰。在申凤梅先生大量的,特别是经典剧目的唱段中,蕴藏着她宝贵的创腔智慧和经验。

2016-06-27

河南省教育厅哲学社会科学基础研究重大项目“河南越调文化遗产声像调查与数据库建设”(2015-JCZD-014);河南省高校科技创新人材支持计划人文社科类资助成果(2017-cxrc-017)。

魏天葆(1948-),男,河南社旗人,国家二级作曲,主要研究方向为越调;张 丽(1972-),女,河南汝南人,副教授,博士,主要研究方向为音乐表演美学。

J643

A

1671-9476(2016)06-0147-03

10.13450/j.cnki.jzknu.2016.06.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