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江户时期西方医学在日本的传播
2016-12-17樊梦怡吴建华
樊梦怡 吴建华
浅析江户时期西方医学在日本的传播
樊梦怡吴建华
江户时期,荷兰成为唯一与日本交往的西方国家,进而荷兰成为西方文化传进日本的通道,其中以医学最为瞩目。西方医学在日本的传播使得日本“兰学”兴起,并为日本的近代化奠定了科学基础。这一时期,医学主要通过荷兰商馆医生口述、江户参府、日本翻译西方书籍、开办西医学塾等方式传播。
日本;江户时期;西方医学;传播
1549年天主教传教士来日本传教,正式揭开了日本人接触西方文化的序幕。[1]进入江户时代后,虽然德川幕府实行锁国政策,但仍允许荷兰、中国来日贸易,西方文化也得以继续传播进日本。医学因其较强的普世性和实用性,成为文化传播的先导,笔者尝试以医学传播为视角,对江户时期的东西文化交流现象进行探析。
一、西方医学进入日本
1542—1543年左右葡萄牙人漂流到日本种子岛,随后耶稣会也进入日本开始传教。此时恰逢日本战国时期,各地大名割据,战乱不断,民不聊生,对于医疗救助的需求量特别大,只要是发挥效力的医治都为人们所接受,这样一个相对宽松的环境为西方医学进入日本提供了有利条件。因受中国“华夷思想”的影响,日本称当时从东南方而来的欧洲人为“南蛮人”,这一时期传入的医学也被称之为“南蛮医学”。最初南蛮医学的主要授医者为耶稣会的传教士,如修道士阿尔梅达(Luis Almeida)在丰后府内开设了由内科、外科、麻风病科、小儿科组成的综合医院,并开始临床教授,[2]131培养日本本土西式医学人员。此外还有改宗神父泽野忠庵*泽野忠庵,本名Chistovao Ferreira,1580年生于葡萄牙,1611—1612年左右来到日本宣教,后由于幕府禁止天主教传播,迫于压力,1633年改宗,称为归化人。,他著有《南蛮流外科秘传书》,其门人有半田顺庵、杉本忠惠、西玄甫等,[2]131为后来江户时期日本继续接受西方医学奠定了基础。
江户时代是日本近世的重要阶段,在德川幕府(1603—1868年)统治的200多年里,日本国内稳定,世俗性强,重实用的町人文化逐渐发展成为主流文化。在为了保持国内统治稳定将葡萄牙人、西班牙人驱逐出日本后,新教国家荷兰因重经商、不传教的贸易政策成为江户时期日本唯一持续接触的西方国家。西方医学文化也得以通过这一通道,缓慢地向日本渗透,并最终成为日本兰学的发端。
江户时期西方医学在日本的传播途径主要有两种,一是荷兰商馆人员在长崎出岛驻留时,日本人与商馆医生的交流接触;二是荷兰商馆长进行江户参府时,府医、藩医等与馆长、随队医生的文化交流。
(一)荷兰医生在出岛上的医学活动
1639年幕府命令荷兰商馆由平户迁移到长崎的人工岛屿——出岛。“在日本,荷兰人被限制在长崎港的出岛上活动,不得离开,只有首席官员及其随从能对江户进行一年一次礼节性的造访,其他人则依赖通事这个小圈子。日本人也不可以在出岛逗留。”[3]可见,荷兰人在日本活动的范围极为狭窄,只有江户和长崎的出岛。在这种情况下,日本与西方的医学交流是极其缓慢的。
在出岛,幕府设有专门管辖对外贸易的机构,即通事集团。通事即通晓外事,专门负责与外来国家的贸易往来。其中,负责翻译的称之为通词,幕府配有专门的荷兰语翻译,称之为阿兰陀通词。阿兰陀通词大多为世袭制,自幼学习荷兰语,由于语言的便利,与荷兰商馆人员接触较多。其中,有大部分人对西方医学感兴趣,如茨恩贝格在其《日本纪行》中记载到:“许多上年纪的翻译会说正确的荷兰语……翻译一心想得到欧洲的书籍,他们专心学习这些书,牢记学得的东西……翻译大部分埋头于医学研究,在国民中恐怕只有他们能实施欧洲医学。”[4]通词一般分为大通词、小通词和学徒通词,人数较多,在17世纪通词制度日臻完善后可达58人之多。通词中兼修兰方医术的人较多,[5]如兰学始祖杉田玄白在讲述兰学源流时曾说:“其时有西吉兵卫传西流外科。此人初为南蛮通词(葡萄牙语翻译),传南蛮医术。及至南蛮船被禁止入津,又为荷兰通词,传荷兰医术。此人兼倡南蛮、荷兰两流,世称西流。”[6]166
荷兰商馆医生在出岛上可以较为自由的活动,因慕名荷兰先进的医学,当长崎的长官或者附近诸藩大名生病时,便会邀请商馆医生前往治疗。因而,商馆医生常常也以外出采药等理由,离开出岛,到长崎附近活动,这些细微的活动日积月累汇集起来,便成为日本与西方医学接触的主要渠道。据1841年吉田治兵卫所编著的《和蘭翻译書目錄》一书记载,1771—1841年出版的荷兰翻译书籍共91本,其中医学书籍77本,占了绝大多数。这反映了江户早期日欧医学交流的状态。
(二)江户参府时的医学交流
为感谢幕府将军给予荷兰通商贸易的特权,荷兰商馆长每年都要前往江户拜谒幕府将军。除荷兰商馆长外,同行者还有医生、书记、阿兰陀通词以及警卫、役人等,共56人。参府途中要路经大阪、京都等重要商业、文化城市,最终到达江户。在途中停留时,对西方文化感兴趣的大名会宴请商馆队伍,进行短暂的文化交流。“兰学家们还可以利用荷兰商馆人员到江户参见将军的机会,直接就有关西方科学、西方事物询问荷兰人。”[7]同时,商馆长为幕府准备了大量礼物,包括西方科学书籍、画册、机械、精巧珍奇的器具等等,其中,医学书籍、医学画册也常见于其中。
17世纪,在日荷贸易时期,医学主要是通过荷兰商馆驻日的商馆长和随队医生传入。商馆长大都由荷兰人担任,而随队医生则由东印度公司在欧洲范围内广泛招聘。由于需要处理文书、阅读医学书籍,商馆长和随队医生往往具有较高的知识素养,具有传播文化的主动性和能力。
随队医生大多从专业的医学院毕业,受过专业训练,并极具实验精神。他们来到日本后,便积极开学授医。最早有记录的荷兰医师是卡斯帕尔(Caspar Schamberge),卡斯帕尔于1649年9月来到长崎,这时有四名日本青年每日出入出岛,向卡斯帕尔学习西方外科医学。同年11月25日,卡斯帕尔随着新的荷兰商馆长前往江户参府。在参府期间,卡斯帕尔向前来访问的幕府大臣、随行学者传授医学、数学、炮术。向卡斯帕尔学医的日本人形成一个医学流派——卡斯帕尔派外科。猪股传兵卫、山口三郎左卫门、西玄甫、河口良庵均受过卡斯帕尔的医学指导。[8]其中,河口良庵(1629—1687年)为肥前松浦藩藩医,穷极一生研究西医外科。1649年奉命学习长崎卡斯帕尔派外科,后记述了大量西医书籍,如《阿兰陀语》《外科要诀》《阿兰陀外疗集》《阿兰陀外科书》《外科加须波留方》等等。1662年,荷兰医生普修来日,对岚山甫安传授医术。[2]476后1662年,克拉伊埃尔作为荷兰商馆馆长来日,出版《中国医学轨范》,著《日本植物志》。[2]477
二、西方医学传播的方式
(一)西方医学书籍
根据1641年10月31日的《荷兰商馆日记》,幕府向商馆长曾宣布“印刷的书籍除有关医药、外科、航海者外不许带到日本,”[9]可以看出对于具有较强实用性的科学技术书籍,德川幕府是不禁止的,这就给西方医学书籍流入日本留下了渠道。而根据时间先后可将流入的西方医学书籍分为以下两类:
1.口述整理类。在日荷交流初期,由于幕府实行严厉的锁国政策,因而直接传入的西方医学书籍较少。这一时期多为日本人依据所闻所见,对西方医术加以整理的记述类书籍。如1681年远藤元理的《本草辨疑》、1684年中村宗璵的《红毛外科疗治集》、1696年泽野忠庵的《阿兰陀外科指南》(曾名《南蛮流外科秘传书》)、河口良庵的《阿兰陀外疗集》《阿兰陀外科书》《外科要诀》等。这些书籍大都是拥有一定汉方医学知识的医生,通过向出岛的荷兰医生学习医术后的整理笔记或感悟类,一般较为粗浅。其中,由于语言障碍等问题,存在不少对西方医学的误读,或杂糅着包含阴阳五行的汉方医学思想。但作为早期的对西方医学的记述类书籍,仍具有较大的历史意义,显示了日本人积极向外求索的心理。
2.自主翻译类。早在17世纪日本国内便有翻译西医学书籍的尝试,如1654年肥前藩的藩医向井元升奉幕府之命与长崎通词合作翻译荷兰医生Hans Joan的著作《红毛流外科秘要》,本木良意也曾翻译德国人雷梅林所著的解剖书《荷兰全躯内外分合图》。但这些书翻译拙劣,未能在当时的日本产生重大影响。
第八代将军德川吉宗时期(1716—1745年),颁布洋书驰禁令。驰禁令颁布后,日本大量进口了与基督教无关的荷兰书籍。兰学家大都通识荷兰语,锁国期间日本兰学家翻译了大量的荷兰书籍,仅据幕末穗亭主人以医学译述为主要对象的不完全统计,自1744—1747年到1852年百余年间,兰学家翻译的西方科学书籍就达480余种,译者有115人。[6]204其中,最引人注意的便是1774年由前野良泽、杉田玄白等人翻译的解剖学书籍《解体新书》。
《解体新书》的刊行标志着日本对西方医学的学习进入新的阶段,其翻译引领了当时日本向西方学习的方向,即以实证的精神,通过对西方书籍的翻译和引进,学习、研究西方科学技术文化。自此之后“兰学犹如一滴油滴入池塘迅速扩散开来”。杉田玄白出生于医学世家,世代以西方外科为业。1771年,玄白通过荷兰翻译前野良泽(1723—1803年)接触到了荷译版《塔菲尔解剖学》*原版为德国人克鲁斯的《塔菲尔解剖学》。,为其中精密解剖图所震惊,并亲自同好友前往刑场与死尸对比,发现书中所描绘的人体部位极为精准。当下萌发了西医优胜的念头,并致力于要将该书翻译成日文,直接从原典中学习。玄白及其同事在翻译该书时,碰到了极大的困难和阻碍。由于荷兰语的翻译被德川幕府限定在长崎一隅,普通人接触和学习荷兰语的机会比较零散。他们是根据解剖图中人体对应的部位,来将荷兰语同日语联系起来,翻译工作极为艰难,耗时三年之久。玄白等人凭借着对知识的渴望坚持下来了,“经过一年左右的时间,我们掌握的词汇量逐渐增加,而且自然而然地发现了大量关于荷兰的情况。”[10]
自此之后,翻译西方医学书籍进入高峰。1792年宇田川玄随翻译《西说内科撰要》,1793年杉田玄白和大槻玄泽合译《疡医新书》,1805年宇田川玄真译《和兰内景医规提纲》,1819年著《和兰药镜》,1822年与宇田川榕庵合译《远西医方名物考》;1811年,大槻玄泽、马场佐十郎、宇田川玄真三人奉幕府之命合编译《厚生新编》等等。
这一时期,西传的书籍不仅在数量上显著增多,并且从外科扩展到了内科、药学、医院规定章程、医学名称、妇科等等,对医学的认识也从单维度上升到多维度。
除了从西方直接传入的医学书籍,还有少量从中国传入的汉译西医学著作。据前人调查,19世纪有9种汉译西洋医学著作曾在日本出版,其中6种曾多次再版,7种有和训或者和译本,这些著作在日本医生中广泛流传,促进了西洋医学在日本的传播和普及。[11]这9种医学著作数量虽少,但种类齐全。首先是与水痘紧密相关的《泰西种痘奇法》《引痘略》,这两本书在日本传播广泛,多处刊印。其次是兰学兴起后风靡的解剖学译著《全体新论》,再次是《内科新说》《内科阐微》《妇婴新说》《皮肤新编》等等。
(二)西医学校的开设
医学书籍的翻译使得西方医学知识在日本知识界传播开来,而在日本下层民众中的传播则依靠医学私塾的开办。
以西方外科为主的医学私塾,大多由兰学者开办,集学堂和诊所为一体,因而又被称之为兰塾。早期许多兰塾创办者既是医师,又是学者和老师。因而,兰塾一方面面向社会招收弟子,一方面行医治病。这里的学生多为对西洋医学感兴趣的,上课往往与诊治结合在一起。因而,兰塾所开设的课程大部分与医学相关,如平安小石塾的入门课业大要:“医范提纲,轮读五十遍;内科撰要,轮读五十遍;热病论,轮读五十遍;万病治准,轮读十遍。”[12]36兰学塾的塾生来源广泛,有商人、医家子弟、农民及中下级藩士,其中跟医学相关的占72.1%,[12]35是学习和传播医学的主力。在18世纪,兰学与医学紧密相连,医学成为人们认识和了解西方世界的一个渠道。
较有影响力的兰塾有:1786年由杉田玄白的弟子大槻玄泽在江户创办的芝兰堂,据芝兰堂塾生名簿统计,入学者共计有99人,遍及东京都、大阪府、京都府和32个县,[13]学生众多。芝兰堂同时也是许多兰学大家的孕育地,大阪兰学始祖桥本宗吉、首个在日本国内翻译内科书籍的宇田川玄随、山村才助、稻村三伯等人均出于此。此外还有桥本宗吉创办的丝汉堂。丝汉堂位于大阪,是大阪兰学的汇聚地。绪方洪庵在大阪船厂创办的适塾、小石元俊在京都开办的穷理堂等等。至19世纪初,西方医学已经在江户、大阪、长崎、京都等地扩散开来,继而辐射到日本全国。
三、结语
在江户时期西方医学主要以荷兰为渠道传播进日本,在早期主要是依靠荷兰商馆医生进行医学教学、口述医学经验等方式,由于受语言和地域的限制,江户早期,西方医学在日本的影响较小,且局限于长崎和江户两地。后随着1720年对进口西方书籍的放松以及日译版《解体新书》的出版,西方医学的传播方式由外籍医生亲授、口传等方式为主转变为以和刻版日译西医学书籍为主。日本对西方文化的吸收也从医学逐渐扩展到其他自然科学领域,并最终形成“兰学”一派,为日本的近代化奠定了知识基础,对日本历史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对西方医学的吸收也反映出日本在面对外来文化时的敏锐性,以及对实用性、技术性强的文化的偏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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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李丽】
Way of the Western Medicine Spread in Edo-Japan
Fan Mengyi,Wu Jianhua
(InstituteofHistoryandCultureofSouthwestUniversity,Chongqing400700,China)
In Edo period,Holland was the only Western country to carry on relations uninterruptedly with Japan.Almost all learning pertaining to the West that came into Japan was brought by the Dutch.The medicine was the firstly and actively knowledge spread in Edo-Japan.The spread of Western medicine made the emerging of the “Rangaku”,and to be the foundation of the moderation of Japan.The way of the Western medicine spread in Edo-Japan mostly by the Holland doctor’s dictating,the “court journey”,translating Western medical books and the establishing of the Western medical school by Japanese and the Europe.
Japan;Edo-period;Western medical;Spread
K313.36
A
1009-5101(2016)05-0099-04
2016-07-05
樊梦怡,西南大学历史文化学院硕士研究生,主要从事世界近现代史研究;吴建华,西南大学历史文化学院教授,主要从事世界现当代史、日本与东亚史研究。(重庆4007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