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体育学与哲学:基于学科关联的历史考察

2016-12-14

体育科学 2016年11期
关键词:关联哲学体育

高 强



体育学与哲学:基于学科关联的历史考察

高 强

体育学与哲学是两门不同的学科,在不同时代背景下有着迥然相异的关联方式,由此既呈现了体育哲学的不同形态,也引导了体育哲学的发展方向。古典时代的竞技哲学与射御哲学与哲学直接关联,互为表里,哲学能直接参与对体育现象的解释,同时赋予体育学以价值。在经历了中世纪哲学的形而上学与体育学的社会理论化改造后,体育学与哲学的直接关联被打破,哲学直接解释体育现象会使体育哲学形成“闹剧”,被困于宏观与微观的形而上学境地之中。现代哲学背景下,体育学与哲学形成间接关联。在此背景下,体育哲学形成了“退出”与“前进”的两条道路,前者走向了体育科学的方法论,基于对前者的批判,后者重新构建了体育哲学的讨论基础,在象征意义下构建专属体育的世界。

体育学;哲学;体育哲学;形而上学;方法论

1 导言

1.1 “解释”的体育哲学:“忽视”与“忽略”

体育哲学作为体育人文研究的一个重要分支,在国内外都有了不同程度的展开。哲学理论既有着深厚的历史积淀,同时也具有涵盖人类生活方方面面的广延性,与之相对,体育哲学却是较新近的学科,历史积淀与研究广延性有限。这使体育哲学研究往往是一种“解释”的工作,即体育哲学学者选择一种或几种深刻、广博的哲学理论解释体育中的现象,总结体育的本质和发展规律。在这一研究态势下,哲学更多地扮演了理论的角色,而体育则扮演被哲学理论解释的对象角色。

将哲学与体育进行理论与对象的简单角色分工形成一种“忽视”与两种“忽略”。基于对忽视与忽略的反思,本文才能展开思考。“解释”的体育哲学其忽视在于仅将体育视为一种社会历史现象,而忽视了体育更是一门有着理论交叉与发展历程的学科——体育学。“解释”的体育哲学身为体育学的一个分支却并未将体育的地位给予正确的对待,使体育成为被哲学“解释”的对象而缺失了体育学的自性,这无疑甚为缺憾。故本文的出发点便是在学科历史变迁的基础上,考量体育学与哲学的关联。“解释”的体育哲学的两种忽略是基于对学科性的忽视:1)历史的忽略,哲学与体育学都有着自身的发展历程,哲学从思考世界本质的本体论阶段到反思人类哲学发问方式的语言哲学阶段,而体育学也经历了从对身体运动指导、心性淬炼的手段到一门综合性学科的发展历程,在不同的发展阶段,体育学与哲学的关联方式是不同的;2)对象的忽略,哲学与体育学所针对的对象不同,尤其是现代哲学,它更多的是面对人类的心灵活动,而体育学则更多地面对人类的身体活动。

所以,为了使体育哲学突破“解释”的角色,首先应实现的是将体育哲学中的“体育”转化为“体育学”以获得自性,之后再厘清体育学与哲学在不同时代的特性与关联方式,借此反思体育哲学的发展现状,展望体育哲学的发展新态。但在展开具体论述前,首先需要放下“哲学的骄矜”,在参详“部门哲学”构建方式的基础上厘清体育学与哲学的基本关联方式。

1.2 “哲学的骄矜”

“哲学有一种牵涉一切的宏观意味,这从其名称不指向任何特定对象即可窥见一斑。当哲学的触角与人类特定活动领域如政治、经济、文化、宗教、法律、科学、语言发生关系时,就孕育出以各领域命名的相应哲学分支,如政治哲学、经济哲学、宗教哲学、法哲学等”[10]。体育学作为对“人类的特定活动领域”的研究亦与哲学不期而遇形成体育哲学。然而,哲学与体育学的遭遇则需要审慎思考。周建漳提出,哲学中存在的“骄矜”之态,即将自己当做其他学科的高级形态,如,“自然哲学曾经将自己当做自然科学的高级形态”,是“思辨者不必要的骄矜”[10]。即便体育学可以成为哲学的合法论域,但合法论域并不能担保哲学家在此论域中的所有言说的恰当性。在此,可以进行两点引申:1)哲学存在着学科发展的阶段,它对人类活动的解释与它的学科自身发展阶段相关;2)即便体育学是哲学的合法论域,但体育哲学仍然需要接受理性的审视。体育学以何种方式、在何种背景下与哲学进行关联是理性审视的首要步骤。

1.3 体育学与哲学的两种基本关联方式

要考量体育学与哲学的关联方式,首先需要放下哲学的“骄矜”,不再将哲学理论当成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当然之理,而是与心理学、社会学、生理学等学科理论一样是纳入体育学之中的“工具”。在“工具”观的指引下,哲学理论与体育学的关系首先取决于体育学是以何种面目出现在哲学的视域之中,同时,“部门哲学”的关联方式也需要参详其中。体育学历史内涵丰富,既是指导人类身体活动的实践方法体系,也是充满了各种学科理论交叉的学科。体育学究竟是以前者还是以后者的姿态出现是需要进行历史分殊的。

体育哲学与历史哲学等“部门哲学”相似,都有类似的构成方式,但是发展程度却有差异。以发展较为成熟的历史哲学之例,“历史哲学所指向的对象即 ‘历史’一名二指,兼有客观实在和主体思维两义:历史既可以是 ‘人类的过去’,又指人类对此的记载和探究即史学”[10]。可见,历史与哲学有两种关联方式:1)直接思考人类的过去;2)反思人类对自身过去的思考。据此,体育学与哲学的关联方式亦可以展开为两支:1)哲学与体育学直接关联,哲学理论直接参与体育学,形成对人类身体运动的指导,赋予人类身体运动以价值;2)哲学与体育学间接关联,将哲学理论用以解析体育学的学科体系与方法论,反思体育学的研究对象与方法。本文在结合体育学与哲学的历史面貌与基本关联方式的基础上进行历史的运思,考量不同时代的“体育哲学”形态。

2 体育学与哲学的直接关联:古典时代的竞技哲学与射御哲学

哲学与体育学一样都有着生成与萌发的古典时代。由于哲学思想易于成文,所以,相对于古典时代的体育学,古典时代的哲学已初具形态,有了传世的成文作品,而当时的体育学更多的是一种对身体技能的实践指导方法。但在中西方古典时代,哲学与体育学的遭遇却有别于学科发展完备的现当代,当时以竞技哲学与射御哲学的方式直接关联,形成“体育哲学”。

2.1 西方古典时代的竞技哲学

虽得名于启蒙时代的欧洲古典主义流派对古希腊文化的回归,但古希腊时代是至今仍为哲学所称道的古典时代。在古希腊时代,体育学展现为对竞技的指导,从而形成身体技艺的提升与心灵的磨砺。通过解读诗人品达的诗作《奥林匹亚》对竞技发出的赞誉就能发现体育学与哲学直接关联:

“争夺桂冠类比赛的孕育者,奥林匹亚,真理女王,在那里人们是预言家,解读着燃烧的祭品,测算着闪电之神宙斯的心意,来发现他想对在比赛中内心纷扰的人类说些什么”[18]。

在诗中,竞技上达众神意志,下至个体内心,故习得与参与竞技既能发现真理,也能预知未来。与之相应的是,古希腊时代的哲学素有“爱智慧”之意。哲学家身份与预言家身份有着历史渊源。古希腊竞技与古希腊哲学是同宗同源,所以,古希腊奥运会的竞技过程被解读为追求真理的过程。这体现在古希腊竞技奥运会规则的方方面面中,体育哲学学者Leid对其进行了深入的阐释,他发现,古希腊时代的真理具有追求未知、开放、公正、公开的特征,而这些特征全然贯彻在古希腊竞技的规则和比赛过程之中,以隐喻的方式得以呈现。例如,在《荷马史诗》中记载的阿基里斯为好友帕特洛克罗斯所举行的葬礼竞技比赛就能清晰地发现其中关鞘。古希腊葬礼竞技的目的是进行财产分配,而它隐喻着对于未知问题的解答并不通过权威和传统,而是通过现实的、公开的竞技比拼。在古希腊奥运会召开前,“由神职人员在伊利斯城组织一次为期一个月左右的奥运会前训练营,以确保每个参与者都受到同样的重视。在比赛过程中,他们的文化和社会等级差异就能被逐层剥离,比赛场馆的建设也是为了让每个人都能观看到比赛的全过程。无庸置疑,政治对抗是不会在比赛中出现的”[20]。同样,为了回避裁判个人主观意识的影响,古希腊奥运会拒斥所有主观评价性的比赛。所以,“在那个时代,竞技比拼与智力创获不像今天那样泾渭分明”[21],古希腊哲学三杰均与体育有着难分的关联。柏拉图得名来自于他出色的运动天赋;亚里多德在其著作《修辞学》中以体育之名来定义美,“美就是在赛马场与角力竞技中展示的忍耐性”,苏格拉底也在与诡辩家的辩论中将言语修辞的论辩与身体竞技并举[21]。可见在古希腊时代,哲学是竞技的精神旨归,竞技是哲学的现实演绎。人们习得竞技、参与竞技,从本质上与人进行哲学思考并行不悖。所以,在古代奥运会与西方哲学系统成型之时,体育学与哲学是相伴相生的,哲学能够直接参与体育学对身体技能的指导,更为其赋予价值。故哲学与体育学在西方古典时代直接关联,体现为一种竞技哲学。

时至今日,古希腊时代哲学与竞技的紧密相连也为人津津乐道。但是,古希腊竞技与古希腊哲学的休戚与共形成“竞技哲学”是否能证明西方所有时代的哲学都能与体育学直接关联则是存疑的。支持古今体育一脉相承的学者往往通过各种考古证据发现古希腊竞技与现代体育在身体运动方面上有极大的相似性,进而作出“合理”推断,即因为古希腊竞技与现代体育类似,所以,古希腊哲学乃至现代哲学也能直接解释现代体育的种种现象与本质,与现代体育学并行不悖。但是否“合理”需要深层次地考量古希腊哲学的特征及其社会表现。

首先,现代哲学家文德尔班已经意识到古希腊哲学与现代哲学在基本出发点上是不同,古希腊哲学是一种类哲学,具体展现为,“执着于物的类属性,乃是古希腊思想的一个基本出发点,它肇端于爱丽亚学派,柏拉图为其传人——他就专在共相中寻求真实的知识”[11]。“真实的知识”是排斥“意见”的,在柯林伍德的论述中“意见”是“我们关于世界不断流变着的现实之不断流变着的认识,因而,它只在此时此地在其自己本身的延续期内是有效的;并且它是瞬间的,没有道理又不能证明的。反之,真正的知识不仅是此时此地有效,而且在任何地方都是永远有效的”[10]。基于以上两点不难看出,古希腊哲学追求抽象普遍的共相,追求永恒性,而在现代哲学中的个体性与偶然性却被排斥。

在古希腊哲学的社会表现上,芬利发现,“古希腊人的虔诚和宗教以及不可胜数的文本主题似乎表现的是仪式、节日、游行、竞赛、神谕或献祭(简单的说是行为)……而非抽象的教义……除了很少几个对民众毫无影响力的思想家外(诸如柏拉图和伊壁鸠鲁),古希腊人缺少的是一套系统规范出来的信条,一种教义和信仰”[1]。换言之,虽然古希腊思想家们的经典在几千年来被一代代学者解读、重读、误读,但不可否认的是,哲学作为一门学科,在古希腊时代它的学科壁垒是相对宽松的,任何仪式,甚至行为都可以以隐喻的方式进入哲学思维之中。由此竞技中的身体指导、训诫与心灵淬炼方式以仪式和隐喻的途径与哲学直接关联。可见,在古希腊哲学思想中,无论是体育竞技还是哲学思考,如果它们能共同分有某些抽象的理念,即可一体同流。

2.2 东方古典时代的射御哲学

如果说西方古典时代的竞技哲学是在共有理念的基础上实现了体育学与哲学直接关联,而东方古典时代却是以共有“身体”的基础上实现两者的直接关联。

中国春秋时期的诸子百家学说与古希腊哲学的群星时代都被认为是思想史古典时代,尤其是荀子的修身理论与古希腊的竞技哲学相得益彰。

对于中国古代体育起源的争论旷日已久,春秋先民的射御是其中一个重要考量因素,本文暂搁起源问题,而专注于射御中透露出与哲学的直接关联之处。然春秋时代的体育学寄身于射御之道中,教习身体技能,传递东方古典时代所追求的“内圣外王”之道,在《荀子·哀公》[5]中记叙了一段定公与颜渊的对话:

定公问于颜渊曰:“东野之子善驭乎?”颜渊对曰:“善则善矣。虽然,其马将失。”定公不悦,入谓左右曰:“君子固馋人乎!”三日而校来谒,曰:“东野毕之马失,两骖列,两服入厩。”定公越席而起曰:“趋驾招颜渊!”颜渊至,定公曰:“前日寡人问吾子,吾子曰‘东野毕之驭,善则善矣。虽然,其马将失。’不识吾子何以知之?”颜渊对曰: “臣以政知。昔舜巧于使民,而造父巧于使马。舜不穷其民,造父不穷其马,是以舜无失民,造父无失马也。今东野毕之驭,上车执辔,衔体正矣;步骤驰骋,朝礼毕矣;历险致远,马力尽矣。然犹求马不已,是以知之也”。

在此,荀子传承了先秦儒家的理念,比较了造父与东野子的驭马之术,借喻了治国需要抱有仁德之心,这也是先秦射御所要传递的内圣之维。然而,如何将“内圣”之心化为“外王”之行却是荀子修身理论所极力主张的,也是在先秦射御文化中极其强调的。孟子曾言,“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先秦射御正是对人的身体赋予“规矩”而形成社会等级,以此成就“外王”之道。荀子在《大略》、《王霸》和《议政》篇中都强调了射御对社会等级、社会规范的强化作用,以及对社会治理的习得作用。如荀子论道:“天子雕弓,诸侯彤弓,大夫黑弓,礼也”。可见,“弓”与先秦的官服“天子山冕,诸侯玄冠,大夫裨冕”一样有着严格的礼制分殊[5]。荀子又论:“羿、逄蒙者,善服射者也;王良,造父者,善服驭者也;聪明君子者,善服人者也。人服而执从之,人不服而执去之,故王者已服于人矣”[5]。可见,无论是射御的器材还是研习之道都是与先秦儒家学说的一体同流,形成一种射御哲学。

先秦时代的射御与先秦哲学的“无缝连接”,与东方古典时代哲学中的身心观紧密联系。通过荀子的身体整体论便能一窥究竟。由于荀子的身体观直接秉承于他的宇宙观,在《天论》中,荀子论道:“天职既立,天功既成,形具而神生……耳、段、鼻、级、形,能各有接而不相能也,夫是之谓天官。心居中虚,以治五官,失是之谓天君”[5]。可见,在荀子眼中,人的身体功能与宇宙天道是一体同流的,形成了“天人合一”。与此同时,身与心亦是“合一”,只是功能不同。在《正名》[5]中,荀子详细说明身体各部的功能,其中,将心也融入身体功能之中:

故比方之疑似而通,是所以共其约名以相期也。形体、色、理,以目异;声音、清浊、调竿、奇声,以耳异;甘、苦、咸、淡、辛、酸、奇味,以口异;香、臭、芬、郁、腥、躁、洒、酸、奇臭,以鼻异;疾、痒、沧、热、滑、被、轻、重,以形体异;说、故、喜、怒、哀、乐、爱、恶、欲,以心异。

“身体乃是各个功能交叉的场域,各种功能之间从来不是互不相干的,它们总是你作用于我、我作用于你,彼此互动、彼此互渗,这是一个变动中的整体”[3]。在天人合一与身心合一的共同作用下,先秦时代的射御通过训诫身体,实现人认识世界、习得规范、通达天道人伦的作用。所以,先秦人演练射御如同古希腊人进行竞技一样,与学习哲学的作用相差无几,前者实现“内圣外王”,后者达到“哲学王”的效果。东方先秦的射御哲学就是在共有“身体”的基础上实现了体育学与哲学的直接关联。

古典时代与现代社会相去甚远,社会历史背景以及连带的人类思考方式也相去甚远。现代人是否还能如古典时代先民一般思考,哲学是否依旧能直接关联体育学同样需要审慎对待。

3 体育学与哲学的间接关联:现代体育哲学的“退出”与“前进”之路

3.1 从“足球哲学”到对形而上学思辨方式的反思

3.1.1 “足球哲学”的形成:现代哲学与现代体育直接关联的失效

在古典时代,哲学直接参与体育学之中,在各种诗作、史诗及哲学家论著中均有体现,形成古典时代特有的体育哲学形态——竞技哲学与射御哲学。但时至今日,如果哲学再直接与体育学关联,直接指导或分析体育现象,郊仿古典时代竞技哲学、射御哲学的构词方式,形成了“足球哲学”却以“闹剧”形式出现。Connor[15]在其体育哲学作品中转引了一段“足球哲学”作为反思的发端:

在奥运会足球比赛的哲学家代表队决赛中,希腊和德国队相遇,后者由“优秀”的黑格尔担任队长。当比赛哨声吹响,哲学家们大步跨进球场,却对对手视若无睹,只是对着空气开始推理、不时训诫,而球却孤零零在场地中央无人理睬。直到最后,阿基米德突然爆发了,希腊贤人们集结着向骄傲的德国人冲过去,苏格拉底头球攻破德国队大门。德国队对这一进球展开了激烈的争论,评论员进行了详细的解释。黑格尔论道,现实,即希腊队进球,不过是自然的先验附属物。而康德,针对这一绝对命令,却说道在本体论上希腊队的进球仅是一个观念而已,马克思则声称希腊队的进球是越位的。

从表面上看,这场“足球哲学”是以诙谐的方式讥讽德国哲学的唯心主义色彩。“闹剧”的深层次的原因是,在现代社会,体育学与哲学在学科内涵层面上根本就是两回事。Connor[15]坦言,“哲学,一般认为,甚至一部分哲学家也是认为,它是仅限于心灵纯思的练习”,“而体育,从它的纯粹形式来看却是一种身体的操练”。可见,“足球哲学”“闹剧”的形成是由于体育学与哲学两学科间的差异造成的,哲学的论理、逻辑思辨方式与体育竞技的身体运动方式格格不入。两者的区分是由于心灵与身体之间的分殊而形成,如果强行植入会形成诙谐的闹剧。在实际运作方式上,哲学是思想的运作,体育是身体的运作,两者相去甚远,所以,以哲学的思辨分析方式直接指导体育学、参与分析体育的种种现象并不能得到满意的效果,所得结论往往看上去煌煌巨论,细细推敲却是不经之谈。Connor笔下的“哲学”与“体育”并不是普遍意义上的哲学和体育,而应做时代性的区分,“哲学”特指处于现代哲学阶段的哲学,“体育”则是指经过系统化、机构化的现代体育背景下的体育学。而足球正是现代体育的代表运动之一。所以,“闹剧”所揭示的正是现代哲学与现代体育学之间的格格不入。但在当今体育哲学的学理分析中,“足球哲学”却改头换面,以两种形而上学的模式大行其道。

3.1.2 “足球哲学”的延续:体育哲学的形而上学模式

在古典时代,哲学处于学科的萌发期,而现当代则是哲学学科的成熟期,此间有着漫长的形而上学化哲学时代。在形而上学化过程中,中世纪经院哲学起到重要作用,在漫长的近代哲学发展过程中被逐渐批判、反思乃至摆脱,这一过程甚为漫长在此不作赘述。但相对于哲学的其他分支和交叉学科,体育哲学是一门较为年轻的学科,形而上学化的色彩仍未摆脱,具体呈现为普特南笔下的形而上学实体论,即“世界是由不依赖于心灵之对象的某种确定的总和构成的。对于世界的存在方式,只有一个真实的、全面的解释。真理不外乎在语词或思想符号与外部事物和事物集之间的某种符合关系”[7]。反观“足球哲学”,便是将哲学的论理、思辨分析方式认作是一种思想符号,将足球运动认作是不依赖于心灵的外部世界,一种世界的存在方式,前者可以对后者形成唯一的、真实的和全面的解释。学人将哲学思辨直接用以指导体育,将体育学与哲学直接关联在体育哲学领域形成“闹剧”却懵然不知,造成了体育哲学的两种形而上学模式。

1.宏观形而上学模式:宏观的形而上学模式,即用一种哲学理论来解释、涵盖体育的本质,体育发展的历史进程等,在宏观层面上掌控体育学。由此形成的体育哲学模式不胜枚举,近些年,西方哲学理论与概念在体育之域突进式的引入更助其风起云涌。以解释学对体育本质的探讨为例,有学人在追寻狄尔泰、马赫与伽达默尔等人的解释学理论的基础上得出结论,“从解释学的相关理论可以看出,对于事物的理解总是受到主体所在的历史情境和前理解结构(包括个体的性格、知识贮备)的影响,再加上事物本身不断生成的差异,所以,对事物下一个准确的定义是不可能的。只能通过不断地解释,并不断地反思这种解释才有可能最大限度的接近事物的本质”。学人在闻解释学之道的基础上,论道,“对于体育也是一样,只能通过不断地理解和解释来描述而不可能仅用一些简单的语句把体育的本质说得一清二楚”[4]。如斯,学人轻而易举地从哲学解释学跳跃到对体育本质的理解,形成了对体育学的宏观指导。

在宏观的形而上学模式中,哲学解释学被理解成一种对世界存在方式的解答,其中,包含了对事物本质的解答。将体育学与哲学直接关联的论家认为,在哲学解释学之下,涵盖了体育这一人类特定行为,直接指导体育学是自然而然的。而哲学解释学的理论与体育学之间是否契合却被一句“对于体育也是一样”而略过。

2.微观形而上学模式:微观形而上学模式与宏观形而上学模式形制相似,区别在于微观形而上学模式并不着眼于体育的本质、发展规律等宏观话题,更多地关注体育中具体微观现象,并将其落实在体育学的其他分支之中。如宏观形而上学模式一般,有学人亦应用了哲学解释学的理论来解释民俗体育的本质问题。在解释学理论中,海德格尔、伽达默尔对真理的“理解-解释”模式颇具洞见,即认为一切真理并非先验存在,而是在人的理解和解释的过程中逐渐构建,而人的前见、权威和传统是人形成理解和解释的要件。有学者试图以哲学解释学的理论来解释民俗体育的本质,提出,“解释学理论认为我国民俗体育的本质并不是静止的,对它的理解应该确认合法的维度(部分),而不是用简单的语句进行限定,从而在构成一种空间状态的基础上对相应的民俗体育事相进行描述、解释和理解”,“基于此,我们可以从健身性、竞技性、原生态、社群性这4个维度进行描述和解释,进而理解我国民俗体育的本质”[2]。

在此且不讨论中西方解释学家是否关注过我国民俗体育的本质,解释学理论认为的表述从何而起的问题。学者默认了解释学的理解-解释模式放之四海而皆准,未加审慎思考便加诸于“我国民俗体育的本质”具体问题之上,是一种微观的形而上学模式。

哲学解释学对体育本质、发展规律,及我国民俗体育本质的解释只是诸多“哲学理论+体育”的流行体育哲学分析方式中的一种,充斥了形而上学式的描述,是一种直接将哲学理论加诸于体育现象之上的分析方式。所以,体育哲学的论述往往煌煌巨论,但细细追究而来却如隔靴搔痒,有如“足球哲学”中哲人在足球比赛中的种种举动。

3.2 体育学与哲学间接关联的历史究源

古典时代,哲学能够直接参与到体育学对人类身体运动的指导中,体育学对人类身体技能与心灵力量的提高同样能达到哲学思辨的效果,两者直接关联。但是为何在现代社会、现代体育背景下,如此的做派却形成了“闹剧”与形而上学化的现象,则是需要重新回归到现当代背景体育学与哲学发生的改变之中讨论。

3.2.1 体育学的“社会理论化”改造

从19世纪末开始,现代社会理论家及其后学开始逐渐关注体育,既形成了对体育的理论阐释,也使体育在社会理论中找到了位置[9],这为体育学的社会理论化[16]改造奠定了基础。现代社会学思想源头之一斯宾塞的论述为社会理论参与对体育的解释形成了准备条件。斯宾塞提出,体育不再是古典时代“喜悦众神”的仪式,也不仅是身体动作的指导,而是“喜悦民众”的游戏,人身体的愉悦和心灵的愉悦才是体育的关键所在[17]。建立在共同对象“人”的逐渐完满的基础上,人的结构化、人的行为化、人的主体化是体育学社会理论化改造的脉络所在。

早期经典社会学思想的发展脉络可以区分为迪尔凯姆的实证主义流派、马克思·韦伯的人文主义流派与卡尔·马克思的批判主义流派[6],三派思想各有侧重,甚至交相辩难,但是,它们都以不同的视角实现了人的结构化,从而导向了体育的结构化[16]。在卡尔·马克思的批判主义流派审视下,实现了体育的价值化;马克思·韦伯的视角则实现了体育的理性化与科层化;而迪尔凯姆的视角将体育视为一个社会仪式[16]。在经典社会学思想的作用下,人的结构化思想逐渐深入体育,使之逐渐完成了“驱魅”。无论是作为身体行为还是作为仪式,体育都不再如古典时代一般有着多种超验意义,而成为了一个探究人的透镜。在这层转变过程中,对体育的研究不再是参悟天地和人生的手段,而是一个被逐渐科学化的现代学科。与此同时,工具理性悄然植入了体育与体育学之中,对它的批判也正是体育学社会理论化改造进一步推展的契机。

北美洲的3位重要社会学家:莫顿、高夫曼与米尔斯展开了对结构化社会学理论的批判,推进了社会学领域人的行为化;莫顿形成了结构-功能主义转变,开始专注于对社会行为而非单纯社会结构的研究[16];高夫曼则进一步对此深化认为,社会秩序是由个体在不同情境下的共现仪式来实现的,“日常生活,平凡琐事往往包含着重大的社会经验”[16]。米尔斯专注于社会学意识的分析,将它分为历史感知力、文化感知力、结构感知力、批判感知力和身体感知力[16]。Blalock、Stone、Ingham、Gruneau和Hargreaves等人积极地发展了北美学派的思想,使体育不再是社会经济与政治结构的附庸,促进体育学的社会理论化改造进一步推展。通过对体育学的研究对象进行衍生,少数族裔、东方文明的体育参与状况进入了研究视野,体育学的研究领域也逐渐从政治、经济关系中脱离出来,形成了以身体的表现与竞技为特征的研究领域[16]。

如果说北美学派展开了人的行为化的功能维度,对经典社会理论的批判温和,而后期以卡尔·马克思主义为主导的批判社会学理论更直面了工具理性内核,在道德维度展开了更为激烈的批判,阿多诺、葛兰西与哈贝马斯是其代表人物。阿多诺极力针砭现代体育中带有的工具理性,认为体育无非是机器驱使的人的工具而已;葛兰西则致力于去除体育学研究中的经济还原论色彩;哈贝马斯延续了前人对工具理性的批判色彩,反思了现代社会道德理性的失落,试图重建开放、宽容和民主的道德社会[16]。Morgan将哈贝马斯的思想推进到体育领域,将体育视为道德重建的实践域,人们可以在体育中重获交往与宽容[16]。可见,北美学派为体育学划定了独特的研究领域,而批判社会学理论对体育学的研究领域注入了独特的道德框架。

当代社会学思想家吉登斯、埃利亚斯与布迪厄进一步展开了对经典社会学理论中将行为与结构进行主客二元对立的反思,实现了人的主体化,深入了社会理论的方法论层面。吉登斯的结构化社会学认为,正是人的社会实践行为才赋予了社会结构以现实意义,而布迪厄的反思社会学则展开了人的社会实践行为的资本、惯习与场域3个方面的研究,埃利亚斯的构型社会学则发展了人类社会实践行为的历史维度[16]。后两位学者及其承继者对体育学的社会学理论化地改造意义是直接和深远的。经过邓宁等人将埃利亚斯的文明进程理论转化到体育领域,形成了独特的体育化(Sportivization)概念,而华康德将布迪厄的理论转化到体育领域,使体育成为了一个独立的场域,有着特殊的资本运行方式,形成特殊的“惯习”[16]。两者结合,使体育成为既拥有独立历史发展进程和社会交往模式,又能够影响、灌输人们社会观念的复杂社会场域,形成社会赋值作用[17]。在肯定了体育场域的特殊性后,促发布迪厄向体育学研究的认识论与方法论发问,反思了知体育者不能言,而能言者不知体育的发展困境[13]。这使体育学学者更为清醒地认识到,工具理性是深入学科内部的一种“权力”,是体育学被遮蔽和被附庸的根本所在。福柯及其传承者对体育的论述正是基于这一反思的张本。福柯对现代社会反思的思想影响甚为深远,除却他对现代社会中无处不在的理性“权力”的解释为当代体育社会学家提供了思想源泉,他对现代知识的解构对体育学的发展更具价值。在福柯看来,现代理性知识中充满了理性“权力”的控制,我们的思维方式受制于知识型。Cole等人积极吸纳了福柯理论的解构力量,重塑了体育学中缄默的身体知识,并将其区别于其他学科中能够被言述的知识,为体育学能够形成独立的方法论和认识论奠定了基础,形成了体育学的复兴[16]。

体育学的社会理论化改造意义深远,使体育学走出了单纯的身体技能教育和训诫作用,形成了3个维度的作用:1)在早期的实证主义、人文主义流派与批判主义流派的改造下,体育成为一个“透镜”,透过它能够窥视人类行为的规律、人类社会的机制,各种自然科学、社会科学的实验与调查手段可以悉数纳入体育学之中,与体育相关的自然学科和社会科学得到了相应的发展;2)在后期的布迪厄与福柯等人的改造下,体育中充满了不能言说的知识,体育学的知识体系区别于其他学科的知识体系;3)使体育学研究呈现出了结构化、行为化和主体化3个历史阶段。它们都为当代体育学与哲学间接关联方式的形成奠定了基础。3.2.2 现代哲学的“再认识”特征

体育学在社会哲学改造下呈现了新的时代特征,而现代哲学亦发生着巨大的变化,对人类认识的再认识是其主要特征。

在学科层面上,现代哲学与古希腊哲学有着全然不同的研究出发点,使现代哲学不能直接与作为身体技能培养的体育学相关联。狄尔泰提出,整个哲学和历史学都建立在这样一种再认识的前提之上,使得现代人能够在自身之中把握整个人类的过去,通过超越自身所处的时代限制,融入过去的文化之中,感受它们的力量,分享它们的快乐。可见,狄尔泰口中的整个哲学是属于现代人的现代哲学,其研究出发点并不是外在的客观现实,而是“一种内在的现实,一种来自内在的联系”,“通过内在经验,可以得到关于自身处境的反思性认识”[11]。狄尔泰所说的再认识就是人们对事物形成的认识的再认识,而非对事物的直接认识。所以,现代哲学所关注的是这种间接的再认识。正是现代哲学的再认识特征使体育学与哲学在现代走向了疏离,使两者只能走向另一个关联方式——间接关联,由此形成了新的体育哲学模式。

3.3 体育学与哲学间接关联下体育哲学的当代走向:体育哲学的“退出”与“前进”之路

体育学的社会理论化改造与现代哲学的再认识特征共同作用,使体育学与哲学之间只能存在间接关联。在体育学的社会理论化改造的不同阶段,体育哲学学者采用了“退出”或“前进”两条截然不同的道路。追随康德先验主义思想的学者选择了前者,将体育哲学引向了体育科学方法论层面。而选择“前进”道路的学者批判了康德哲学色彩的体育哲学思想,在重新界定体育学研究出发点的基础上,以现象学为理论基础重新界定体育哲学的研究点。

3.3.1 体育哲学“退出”之路:从康德批判理论走向体育科学的方法论

体育学经历了社会理论化改造的结构化、行为化后,与强调知识先验性的康德哲学形成了接洽的可能。由此形成康德批判理论下的体育哲学模式。

在康德之前的哲学家,如休谟往往会将人类的思想与知识局限在人类经验的范围内,“经验终结之处便是知识完结之时”。但康德却将人类的概念范畴置于人类经验之前,“意识就是运用概念把感知解释为对客体对象的显现,而概念则将感知综合成为可以认知的客体”。简言之,在康德看来,如果没有人类的概念范畴,人类的感知只是一些“嗡嗡作响的混乱”,人类只有运用了先验的概念范畴,才能形成为人类所描述的客体[12]。所以,在康德引领的现代哲学思想下,无论是人类对世界的认识还是对善恶美丑的分别,其出发点都是人类的先验理性而非外在世界。康德著名的3大批判都承袭了这一思路,Connor发现,当代体育哲学展开的3个维度实质上就是康德3大批判在体育领域的展开。“退出”的道路正是基于康德批判理论色彩的体育哲学思想的进一步延续。

康德的第一大批判——纯粹理性批判,所关注的是逻辑范畴问题。在此导向下,自20世纪70年代开始,Suits、Mcfee等人将体育视为一个范畴定义的问题。其最为基本的一个讨论方向是“体育是什么”问题,而对这一问题的回答则倾向于将体育视为一个社会和历史发展的结果,更为关注体育中存在的规则问题,如将体育理解为有规则的游戏等观念。康德的第二大批判——实践理性批判,所关注的是人的道德判断力。在此导向下,体育被视为一个道德行为的发生场所,而不是一个社会实在。体育中的善与恶、价值、责任和义务等问题成为了关注的中心。康德的第三大批判——判断力批判,所关注的是人的审美问题。在此导向下,体育被视为一个产生美与快乐的场所,由此,体育与艺术之间的区别是进入这一研究路径的第1个讨论的问题[15]。

基于学科间关联的角度,从康德批判理论出发的体育哲学的3条路径无疑都秉承了体育学与哲学的间接关联。在间接关联统摄下,无论体育的“本质”还是体育中的“善”与“美”都不是在体育实践过程中产生的,而是先于体育行为先验地存在于人头脑之中的概念范畴。体育学的研究只是呈现这些概念范畴的一个途径。这种方法虽然可以让体育哲学的研究充盈着哲学的思辨性,形成一个开放的态势接纳各色哲学理论的分析。但是,体育却在林林总总的哲学理论下失去了自我,体育本身逐渐退出了体育哲学视野,所以,体育哲学的分析成为了语出惊人却难以真正涉入体育的境况。实际上,康德哲学是一种哲学的认识论转向,其本质是将哲学家的视野转向了人对世界认知过程而非世界的本原、本质等本体论问题。当代部分体育哲学学者已然认识到了康德哲学影响下的认识论哲学与研究身体运动的体育学有着先天的隔阂。“退出”道路下的体育哲学论者将隔阂走向极致,即不再将体育当做体育哲学的研究对象,而转向了对体育科学研究方法论的构建。美国体育哲学学者Graham McFee对方法论导向下的体育哲学进行了基本规定,其中包含了一个基本知识区分和研究出发点的规定。在基本知识区分上,他认为,“体育科学”中包含着两种不同类型的知识——自然科学知识与人文社会科学知识[18]。两种不同的知识类型形成了不同的方法论要求,颇具深意,与当代科学哲学的分析进行了接洽。但随着作为体育科学方法论的体育哲学逐渐深化,体育学与哲学的关系却走向了异化的极端。当体育学中的方法论被抽象出来,归于人文与自然科学的知识,体育哲学已然失去了其自主性,成为了单纯承袭其他学科方法的容器。在这种趋势下,体育学与哲学不是间接关联,而是走向了毫无关联。

3.3.2 体育哲学的“前进”之路:文化现象学的助力与体育哲学象征意义出发点

20世纪80年代以后,体育学的社会理论化改造进入了新的阶段,福柯的批判理论与布迪厄的场域理论,使体育学的研究对象——“身体”形成了主体性,其不同于生理学和物理学视野下的“肉体”,且能够区别于社会学形成独特的身体场域,实现了体育学与哲学新的间接关联模式,使体育哲学开创了“前进”道路。

致力于“前进”道路的学者已清醒地意识到“退出”道路的“异化”危险,他们试图借助当代哲学中现象学的研究成果规避“退出”道路,实现新的体育哲学出发点。“前进”道路并不回避体育学与哲学是一种间接关联,而是将体育哲学讨论的基本问题进行转向,不再纠缠“体育是什么”而是转向对“体育是如何在人的心灵中呈现的”这一现象学问题进行追问。对“体育”、体育中“人”与“语言”的重新解释是“前进”道路的重要展开维度。

针对“体育”的概念,Connor[15]转向对新的原初性问题——“体育是如何在人的心灵中呈现”进行回答。康德哲学下“退出”道路的发展窘境是由于它将原本是一个整体的体育进行区分形成作为意识形态的体育、作为伦理的体育、作为美的体育3个部分。而当人参与体育时,体育是作为一个“整体”向人展开,人并不分别感受到“美”、“善”与“存在”。所以,Connor称:“我致力于实现一种新的探寻 ‘体育是什么’的方法,一种将体育一口吞下而不是分而食之的方法,不是先把体育视为 ‘另外什么东西’,也不是在预定的哲学框架中进行消化。通过哲学分析的方法俘获更多体育中的‘陌生人’,而不是咀嚼那些在 ‘旧式体育哲学’中已经成熟的概念”[15]。在“体育”整体呈现的基础上,体育中各种因素得以重新解读。在对“体育”概念的重释上,Connor大胆地定义:“体育(Sport)就是有着体能付出(Physical exertion)的游戏”。虽然,前人亦不乏将体育定义为“体能付出”的做法,但均在诸如象棋、电子竞技等是否归于体育的问题前无从回答。因为象棋、电子竞技的进行很难与体能相关联,但在现实中这些项目又成为了体育竞技系统的一个部分。Connor认为,前人是在热力学第一定律层面上界定体能付出,但在体育中的身体运动是不能仅被抽象为能量,需要在更为复杂的概念上进行归结。他借助热力学第二定律的熵概念重新界定体能付出——“所有的‘锻炼’都包含着熵的增加,和不可逆的时间。在此基础上, ‘体能’付出不仅包含身体体能,还包含着一个时间段的 ‘努力’”。热力学的熵概念较为复杂在此不作展开,熵概念比能量概念更具有整体性、相互关联性,更能适应体育中整体性的身体运动。由于单纯在体育之中寻找体育哲学的新起点是“单枪匹马”之举。对于“体育是如何在人们心灵中呈现”的问题,同样要求对体育中的人进行重新思考,而Connor对此却走向了另一个极端,在体育活动中使用的特殊器具里寻找体育哲学的真谛,“如球拍、球、护腿等”[15],力求找到这些特殊器具的特殊意义,形成区别于生活世界的体育世界,但其忽略了人才是体育中的真正主体。

针对体育中运动的主体——人的重新定位及相关联语言的重新审视是秉承“前进”道路的学者将体育概念重释后的积极跟进,也是对Connor的研究形成的积极补益。对体育中的主体——人的重新定位是Quidu[19]等欧洲体育哲学学者的重要工作。他们区分了体育哲学中的不同视角,从体育中运动的人的体验出发所形成的是“第一者”视角,对运动的人的直接观察所形成的是“第二者”视角,对“第二者”观察后的认识进行再认识是“第三者”视角,而“退出”体育哲学道路是建立在“第三者”视角上。Quidu认为,“第三者”视角在无意间将主体人丢失了,使体育成为一个“非人”的运动。“第三者”视角只关注了人在实现运动过程中的各种物理和生理条件。但是,若要恢复“第一者”视角在体育哲学中的主导性地位,描述行为的语言是一个难以跨越的障碍。行为与语言之间存在着隔阂,人的运动体验往往一言难尽。这是因为一般用以描述行为的语言是动词,Mouchet发现,“一个行为在很大程度上充斥着行为之知,也就是说它是无意识的、无法言述的。将一个行为完全的动词化是无法实现的,我们也没有实现动词化的方式方法;那些有助于实现动词化的技巧都是反直觉的”[19]。而运动体验大多是“直觉”的,所以为了实现体育哲学中“第一者”视角,对语言的重新解释势在必行。

在众多对语言的重新诠释中,德国学者扬·阿斯曼对语言的重新界定具有启发意义,他提出,“语言并非只是关涉到语词、句子、篇章,同时也关涉到例如仪式和舞蹈、固定的图案和装饰品、服装和文身、饮食、历史遗迹、图画、景观、路标和界标等”[8]。继而他认为,语言作为媒介本身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其背后的象征性意义和符号系统”[8]。扬·阿斯曼对语言的重新界定打破了行为与语言之间的隔阂,准确地说,是行为与语言在“背后的象征性意义”上得到了重新统一。“象征性意义”本身就是人的意识,所以,此举也符合了“体育是如何在人的心灵中呈现”这一基本问题的设定。语言的重新界定更展拓了体育哲学的研究范围,使得凡是具有象征性意义的体育中的动作行为、服饰、仪式等符号系统都能重新被纳入体育哲学的研究之中。随着体育哲学的主体转向了运动中的“第一者”视角,体育哲学中追寻的语言亦不再拘泥于文本而是转向了更为丰富的身体内涵。只有如此,Connor所希望实现的整体化的体育哲学变革才能得以实现。

Connor与Qindu等人的洞见,在当代美国体育哲学实用主义学派思想中得到了更为明确的体现。他们强调体育哲学中的概念,甚至提出对概念的解释应当来源于人与体育相遇时的完整体验和其背后的象征性意义,而不是已经在哲学中成熟的抽象概念体系[11]。

Connor、Qindu及体育哲学的实用主义学派展开了在体育学与哲学间接关联下体育哲学讨论的新视野。在此维度下的体育哲学不是去寻找体育中符合哲学固有体系的映照物,而是在体育符号系统下寻找不同元素所具备的象征意义,形成了专属于体育的“世界”,是一种积极的“前进”道路。

4 结论:与时俱进的体育哲学

基于体育学与哲学的学科关联方式,对体育哲学的存在方式进行历史梳理,既是“正本清源”又是“去伪存真”,所实现的既是一次学术史层面上的进步,也是一种体育哲学研究方法的尝试。

在学术史层面上,体育哲学形成之时正是现代哲学依然在场,后现代思想声势勃发的时代。所以,体育哲学学者一方面迫切汲取哲学史的各种思想资源,希望凭此能更好地融入哲学氛围中;另一方面,体育哲学学者也被后现代哲学强烈的反思与批判性所吸引,身体哲学、解释学等极具反思价值的哲学理论被积极地引入体育哲学中。一时间,远至古希腊,近及现当代,不同时代、甚至互为批判的哲学思想、体系都被兼并包容地纳入了体育哲学的“工具箱”中。虽然,体育哲学一时呈现出百花齐放的盛景,却与思想承载脉络清晰、研究对象明确的体育史和体育社会学等体育人文学科相比平添几分“乱景”之像。在学科发展史层面上厘清体育学与哲学的关联方式是走出体育哲学“乱景”之像的一条途径,并具有3个层次的作用:1)树立在体育哲学中,体育以学科形态而非社会文化现象的形式与哲学关联,由此形成体育哲学的学科自性,而非将体育哲学沦为哲学理论的演练场;2)体育学的发展既有历史性也有社会性,而每种哲学理论都存在一定的时代适应性,寻找两者的匹配需要有时代的眼光;3)形成体育哲学思想史的追溯。体育哲学的成型,丰富的哲学理论来源是重要的一部分,但自身思想史的构建是一门人文学科逐渐摆脱母学科扶助的必然步骤。体育学与哲学关系的讨论恰是体育哲学思想史形成的第一步。

在学科关联方式上,对体育学与哲学的关系进行研究是形成体育哲学思想史的首要步骤,同时,其自身也是一种体育哲学研究的方法。当代哲学已然经历了康德时代的认识论转向,进入了语言学转向阶段,不再奢望通过抽象、普遍的概念描述世界的本质规律,而是转向专注于人们理解世界、描述世界的手段——语言。对体育学与哲学间关联的研究首先将体育学与哲学置于互相平等的平台上,体育学与哲学都是特定的学术话语。哲学如何参与、关联体育学是两种学术话语相互作用、融合的过程,其本质是语言学问题。这使体育哲学进入了哲学的语言学转向阶段,语言学丰富的理论和分析方法可以逐渐纳入体育哲学之中。

学科关联性是一个变动不居的概念,不同情境和时代背景下体育学与哲学的遭遇都会形成体育哲学发展的新局面。体育哲学学者所需要的是不困于心,即不被哲学的理论高调所绑架的学术气度;不乱于形,即不为纷繁复杂的体育现象所迷惑的学术定力,形成与时俱进的体育哲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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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ort Science and Philosophy:An Historical Inquire Based on the Relevance between Discipliners

GAO Qiang

As two isolated disciplines,there exist varying relationship between sport science and philosophy alone with the transmutation of era background.Therefore,sport philosophy performances different types and that leads its development direction.Because of the direct relationship between sport science and philosophy in the era of ancient Greek,philosophy can explain and value the phenomena of sport science directly.After the period of “metaphysics” of philosophy in the era of medieval time and a transform of social theorization,the direct relationship between sport science and philosophy was broken,sport philosophy that compels philosophy to explain sport directly leads to farce and is tired of macro and micro metaphysics.Because of the indirect relationship between sport science and philosophy in the modern philosophy background,philosophy focuses on the understanding of sport rather than sport itself,which leads to “forward” and “backward” road in sport philosophy.The “backward” road leads to a methodology of sport science,and based on the critic to the former,the “forward” road reconstructs the base of discours in sport philosophy which constructs the “sport world” based the symbolic meaning.

sportscience;philosophy;sportphilosophy;metaphysics;methodology

1000-677X(2016)11-0082-09

10.16469/j.css.201611010

2016-07-11;

2016-10-09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青年项目(12CTY001)。

高强(1980-),男,浙江宁波人,副教授,博士,主要研究方向为体育史、体育哲学,E-mail:gaoqiang.ecnu@hotmail.com。

华东师范大学 体育与健康学院,上海 200241 East China Norrnal University,Shanghai 200241,China.

G8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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