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奇博克图

舟自横

雄奇博克图

舟自横

建于1902年的博克图火车站

初秋时节，我们一行三人，踏上了博克图的土地。细雨蒙蒙，云雾缭绕，群山逶迤，气象万千。当我站在兴安岭之上遥看模模糊糊的螺旋展线和隧道之时，心胸也顿时被打开，开阔而博大。身子也不由自主地想像小鸟那样飞翔起来，俯瞰如梦似幻却又无比坚实的祖国大好河山。

落寞小镇

下午四点多钟走下火车，群山怀抱的博克图就展现在眼前。许是欢迎我们的到来，走上站台的时候便骤雨初歇，竟然有一缕缕阳光透过云层，明亮而通透，像神来之笔为清新、宁静的小镇点染出玄幻的华彩。

这是个神仙居住的地方，我心中暗暗惊喜。

然而，走到站前凸凹不平的小广场，躲避着低洼处积存的雨水，不由得心生遗憾，街道窄窄的，两旁的建筑也很破旧，除了“宪兵队”和“警察署”的老建筑遗存之外，几乎找不到中东铁路时期的俄式民居。街上行人寥寥，看见我们背着行囊，他们脸上泛起好奇的神色。从这些可以看得出来，博克图现在有些凋敝、萧条，少有外地人光顾。行色匆匆的游客，也许都是奔着兴安岭展线和隧道而来的。只是在这里临时休息而已。

博克图现在是内蒙古牙克石市管辖的一个镇。“博克图”是蒙语，意为“有鹿的地方”。“呦呦鹿鸣，食野之苹”，过去这里应是水草丰茂、动物杂居之地，想起来就令人神往。

博克图境内地势险要且多隘口，由于地处大兴安岭南麓，是连接大兴安岭地区和松嫩平原的咽喉要道，军事地位和经济地位极为重要。因而也曾一时繁华鼎盛。

从与当地居民的闲聊中，就能看出他们脸上得意和失落的神色。

与中东铁路沿线其他城镇一样，博克图也是因铁路而兴，饱受屈辱和荣耀。1898年6月9日，中国东省铁路（简称中东铁路）公司在俄罗斯彼得堡成立。6月28日，沙皇俄国在哈尔滨香坊屯（香坊）成立铁路工程局。西部线由后贝加尔向东修筑。此段线路雇佣工人十七万。1900年，中东铁路修至博克图境内。一时间，小镇上人声鼎沸、鱼龙混杂、商铺林立，还建有教堂、医院、学校等。

解放后，这里一度驻有铁路部门的车务、机务、电务、工务、房产五大段。蒸汽机时代，从博克图向西开行的列车，因要通过坡度很大的螺旋展线，为翻越大岭提升高度，列车必须在此地停靠、加水加煤，然后变成双机车牵引，完成任务后，再次返回，天天如此往复，繁忙异常。成双成对的蒸汽机汽笛响亮，喷云吐雾，驶出驶进小镇，那该是怎样的一种磅礴气势？

日伪和抗战时期，博克图附近建有要塞群、兵营、弹药库和飞机场。建国后，在中苏交恶时期，博克图曾驻守解放军的一个守备师。直至改革开放后，随着铁路建设步伐的加快，线路改造，以及路局、分局的重新裁撤、布局，博克图的五大段已不复存在，博克图车站也从二等站降为三等站。而驻军，也在上世纪80年代以后的大裁军时期撤离。

喧嚣的小镇，静谧了下来。这一点，与黑龙江的横道河子的经历极其相似。而如今，横道河子大有越来越火的趋势，靠的是旅游业，而主打牌就是保存完好的九十七栋于1901年至1905年建成的俄式建筑。相形之下，博克图的文物保护意识就要差得多。但是，博克图也有着自己独特的资源，那就是螺旋展线和兴安岭隧道。

鲜为人知的是，1952年博克图曾开行过儿童小火车，比著名的哈尔滨儿童小火车还早。

青山隐隐，炊烟袅袅。惊喜也好，遗憾也罢，走在博克图的大街小巷，那份恬淡、悠闲的心情却如影相随，极目可及的诗意在内心里泛起粼粼波光。我的身影，一定与曾经存在的、晃动的形形色色的身影有着重叠。而想与博克图历史中的大大小小的人物对话，只能凭借周遭的环境与自己的想象了。从某种角度来说，小镇的勃兴成就了博克图，而如今的衰落也成就了博克图。就我个人而言，我更喜欢现今的博克图，适合人居，适合写作。博克图，是我的诗意与远方。

博克图镇存留的俄国人的百年建筑

螺旋展线

第二天早晨，天空飘着蒙蒙细雨。草草地吃完早餐，便坐上出租车向着位于镇西方向二十二公里以外的螺旋展线和隧道进发。

蒙蒙细雨，为北方的夏末带来别样的韵致。打开车窗，大片的绿意汹涌浩荡，而收获完的油菜花田，仍在散发着清香、馥郁的气息。

车子驶上渐次升高的盘山公路，可以看到螺旋展线旁废弃的俄式房屋和碉堡，这是原先作为守护展线而建造的。远远看去，屋子已经破败不堪，如果不及时加以修葺，就会变成瓦砾和尘埃。

盘山公路与废弃的螺旋展线的功用，其实是一样的，目的就是为了爬坡。兴安岭展线是中国第一个螺旋形展线。

对于铁路展线，我曾经看过一本杂志上的专门介绍。在铁路刚刚传入中国的清末时期，修建技术比较落后，无法大规模开凿隧道，外国列强为了加速在中国修通铁路，展线应运而生。展线是指在山岭地带，为了顺应地形，适当延伸线路长度，使线路沿山坡逐渐盘绕而上，最终到达终点的铁路建设技术。展线这个在上个世纪舶来的专业术语，因为中国独有的国情和地理特点，曾经频繁出现在铁路的技术文本中，是许多铁路线的关键区段。但近十多年来，随着铁路建设技术的发展，展线这一线路建设的技术手法使用得越来越少，老的展线在线路改造中也多被遗弃。

这里位于兴安岭南麓，穿过兴安岭便是茫茫林海。沙俄自是垂涎三尺，要想获得宝贵的资源，以当时的技术条件，便得修建展线和隧道。

兴安岭隧道东侧山岩陡峭，东侧洞口至雅鲁河谷段落差大，铁路为了爬升高度需盘旋一圈，螺旋绕行、逐渐提升高度后，才能进入兴安岭隧道。1901年，兴安岭螺旋展线工程正式开工，由俄国工程师鲍恰洛夫等设计督建。1904年通车。从而完成了中东铁路从东向西翻越兴安岭的关键路程。螺旋展线长为七公里。最高处为海拔八百五十二米。

1989年12月，原来通过螺旋展线经过位于博克图与兴安岭隧道之间的小车站的线路，被改造取直后提升了高度的线路取代。隧道至博克图之间开行的列车，无须中途停留，因此，此间的几处小车站和乘降所被废弃。2007年9月29日，博克图至牙克石区段复线改造及沙力隧道开通运营后，兴安岭螺旋展线停止使用。2013年3月，国务院批准兴安岭螺旋展线为第六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兴安岭隧道

车继续沿着盘山公路向山上行进。到达山顶时，我们看见路边有敖包便又一次下了车。此时，牛毛细雨若有若无，带来的丝丝凉意和清新的气息沁人心脾。

这里的位置极好，面向山谷，视野开阔。远处层峦叠嶂，淡淡的云雾为群山披上飘逸的白纱巾。山谷处，一栋房子的红色屋顶在万绿丛中，鲜艳、生动而俏皮。

圆锥形的敖包，用石块堆积而成。一块石头是孤独的，没有灵魂的回声。而当这些石头聚到一些，便有了鲜活的生命。敖包上面的神幡像一面面旗帜，为我们芸芸众生指向通途和秘境。

敖包旁摆放着勒勒车，还有一匹奔腾的骏马的雕塑。蒙古人逐水草而居，频繁搬迁，勒勒车是牧民流动的家，也是蒙古文明的一个代表。蒙古民族素有“马背上的民族”之誉称，而奔腾的骏马，则是蒙古民族生命和活力的象征。

继续前行没多远，我们便来到了山峰的最高处，眼前是一栋俄式民居。民居的左前侧，有个铁栅栏。顶着雨，走到铁栅栏前望去，兴安岭隧道就在我们的眼前，距离大概有十多米的样子。隧道历经百年风雨，却坚固异常，黑乎乎的隧道口，神秘而幽深。隧道入口拱顶为秘密防御工事，留有射击孔，像两只虎视眈眈的眼睛。

这条隧道是中东铁路较大的建筑工程之一，海拔九百七十四米，东西走向，穿越大兴安岭主峰，曾是沙俄和日本人掠夺中国木材等资源的虎口。

1900年5月，兴安岭隧道由意大利工程师普罗辛斯基第一次勘测设计，俄方鲍恰洛夫工程师二次设计并开始施工。于1904年5月27日竣工。隧道全长三千〇七十七米，宽八米，高七米。隧道内铺设双线，单线行车。

当时，施工队伍中，俄国人负责工程技术，出苦力的是中国人。由于技术等原因，沙俄从意大利招募来五百名“砌石”技术人员。后来他们因为受不了恶劣的生活和工作环境，大多回国，只剩一百五十名。1901年9月，沙俄开始使用蒸汽压缩空气凿岩机挖掘，加快了隧道的掘进速度。1904年2月17日，中东铁路工程局将兴安岭铁路隧道正式移交中东铁路管理局接管使用。同年5月27日起，各种列车通过隧道运行。

兴安岭铁路隧道体现了超越时代的工程技术水平，具有铁路博物馆的性质，在全国铁路中也以高龄和险要而著称。新中国成立后，哈尔滨铁路局不断加大对兴安岭隧道的整修和改造，使百年隧道仍在发挥着作用。

兴安岭隧道在历史上曾两次险些被炸毁。一次是1932年11月，苏炳文义军抗战时，为防止日军乘火车越过大兴安岭，抗日军民欲炸毁隧道。后经苏联东省铁路局阻止，没有炸成。第二次是在1945年8月苏军出兵东北时，日军为阻止苏军进攻，在隧道内埋上一千五百多颗地雷，后被苏军排除。大兴安岭隧道，至今仍是唯一连接大兴安岭东西铁路大动脉的咽喉。

无疑，躲过劫难的兴安岭隧道是幸运的，历史也是幸运的，我们的来访也是幸运的。

关于兴安岭隧道，当地人对一个凄美的传说耳熟能详。莎力纪念碑位于兴安岭隧道岭顶，建于1901年中东铁路修建时期，是开凿兴安岭隧道的坐标点，也是为传说中纪念兴安岭隧道的设计者、沙俄女工程师莎力而立。

据传说，在建中东铁路时，女工程师莎力在设计铁路隧道时，计算在某一天两面要合拢，可是到这一天，没有如愿。她感到困惑，

就再次到山上进行复测，检测后认为

方案没有纰漏。她大为不解，悲痛欲

绝，羞愧难当，就在山上自缢身亡。她

死后，隧道便立刻打通了，而且非常准

确。她的殉职离合拢时间仅差一天，当

年她才三十岁。后来为了纪念她，人们

在白桦树旁给她立了一块纪念碑。这

个传说真实与否，现在已经无法考证。

但也就是这个传说，道出了修建隧道的艰辛。

其实，这种艰辛的背后，是贪婪。沙俄和日本人通过这条隧道，运走了中国大量的木材。1904年3月，沙俄同黑龙江省铁路交涉局、中东铁路管理局订立《黑龙江省东省铁路公司伐木合同》，将成吉思汗至牙克石间长三百余公里、宽三十余公里铁路两侧森林采伐权让给俄国。1909年9月，俄商谢夫谦克，无视中国主权，不通过中国官方允许，便在中东铁路二十四号小站火燎沟沟口处，擅自动工修筑运木轻便铁路，长四十八公里。此外，中东铁路公司在火燎沟南侧，绰尔河源一带，建立绰尔林场，曾称旧北铁林场。一年就运出木材五百辆货车。俄商在绰尔河西侧的兴安岭主脉，建东方公司铁路林场，在博林线八十四公里建奥卡扎基森林事务所，年伐木材一千五百火车，约八万立方米。

正在我们目不转睛的时候，一列货运火车呼啸而来，穿过隧道，在霏霏细雨中像一条巨龙穿云破雾，蔚为壮观。我不由得心生感慨，也只有在祖国日益强盛的今天，兴安岭隧道才能敞开心扉，真正有了新生，怀抱美好的现实，面向簇新的未来，吐纳明亮的阳光。

兴安岭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