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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之奇遇——读海莲·汉芙《查令十字街84号》

2016-12-13柳芸

文存阅刊 2016年6期
关键词:十字街购书德尔

柳芸

心之奇遇——读海莲·汉芙《查令十字街84号》

柳芸

1

书信,是古来就有的一种表达与传达人心人事的既实用又浪漫的方式。一纸,一笔;或三言五语;或三页五页,皆细致而慎重写下。待墨迹见干后,小心摺叠,装入信封,填好上下地址,贴上好看邮票,用浆糊封口。接着,走到哪个绿色邮筒前,庄重投入。之后,心意,事件,问候,祝福,期盼,等待……也就此开始了。此中种种无与伦比的美妙之觉,大约是任何它事都无可比拟的。而对于书信书写,自觉有幸赶上了末班车,尚且会开头,会收尾,且懂得基本格式。书信交往,亦是己心之下甚喜之事,曾就以此与许多旧雨新知互通音讯。书信集子,我也更爱买些,随手翻翻读读。因信文不似别个文章,无太多凿设的“文采”可言,是最能显露人率真性情的文字。

2

薄书厚情,《查令十字街84号》就是一本很好看的书信集子,内收海莲·汉芙与弗兰克·德尔近八十封日常书信。虽说是些日常通信,讲的也偏多买书卖书的琐事,却于封封里、字字句句里,皆流露海伦·汉芙这位美国小姐的善良、风趣,及粗犷性格;也流露弗兰克·德尔这位英国绅士严谨、谦和,及温良性情。此外,亦可观见他们二者奇妙而真诚的一段书缘与情缘,读来实实叫人心暖意叹,合书掩卷数日,犹觉低回不已。

她与他的缘分,开始于一九四九年十月她寄给他所在职小书店的一封购书询问函。

海莲·汉芙三十来岁,是个穷困潦倒的、连大学都没上完的、且时不入流的女编剧,她戏称自己“和百老汇的乞丐一样时髦”。二战中,她死了丈夫,独自居在一间自称为“白蚁丛生,摇摇欲坠,白天不供应暖气”的出租房里,寥以写作糊口。如此贫困不堪的现实,在旁人看来想来,大约多会气馁,会失去生活的热望。然这样的窘境,却无法阻挡海莲·汉芙对书籍的狂热喜爱。可是,自身的景境窘贫不说,加之美国书价又昂贵得可怕,偏她又喜欢读货真价实的所谓“珍本”旧书。她说,看新书,就如同买回商场里没有试穿的衣服。大约就因着这种种状况的相叠;因着她对书,确切地说,是对旧书的爱与迷恋;因着她非常的喜欢英国文学,如此这般,方使她遇上了“马克思与科恩”书店,遇上了好心的弗兰克·德尔。

“今天收到你们寄来的书,斯蒂文森的书真是漂亮!把它放进我用水果箱权充的书架里,实在太委屈它。我捧着它,深怕污损它那精致的皮装封面和米黄色的厚实内页。看惯了那些用惨白纸张和硬纸板大量印制的美国书,我简直不晓得一本书竟也能如此迷人,光抚摸着就叫人打心里头舒服。”这是海莲·汉芙收到书店卖给她的第一本书后写给弗兰克·德尔的回信。概凡爱书的人,看过这段信文后,想来定能真切感知、理解、并懂得,写下这段文字的海莲·汉芙那种极度迷恋图书的心情及其得到那本书时高兴得不得了的神情。记得某位文化名人曾说过这样的话,大体意思即:但凡爱书、痴书、藏书的人(用以买卖增值者除外),走到最后,痴爱的就不单单是书的内容与作者了,更多则迷恋的是书的装帧与版本。大约因苦思日久,而一朝拥有了心下想要的图书,人或根本不用翻看其里内容,就会像海莲·汉芙那样,油然而生出“光抚摸着就叫人打心里头舒服”的快感吧?而对于海莲·汉芙来讲,这种无与伦比的快感,是一个远在异国的陌生男子给予她的。可想而知,这是一份怎样难言的奇遇。

因买书卖书而结缘,遂在起初,海莲·汉芙与弗兰克·德尔的通信,亦只限于一些书源与书讯。后来,当得知英国社会当时配给十分困难,人们连最基本的日常食物都无法买到的情况,善良的海莲·汉芙便开始陆续给书店里的人们寄赠当地稀缺的蛋禽食品,及类如女人丝袜等奢侈品。每次,她都会将物品用心包裹,并填写好哪个送给谁,哪个怎么食用。有一回,一位英国老妇人为表达感谢之情,还特意将一块手工缝制的漂亮桌布回赠给海莲·汉芙。海莲·汉芙收到礼物后,喜欢得不得了,还热切切地请来自己的朋友们欣赏了一番。海莲·汉芙是个不拘小节、似又神经大条的人。她每次买书,都懒得换算购书的面额与找零;还嫌麻烦,索性直接将购书款塞在书信中邮寄。有次,她在匆忙中给书店中人寄出食品后,才发觉包裹内有对犹太人的不敬之物,遂又赶忙写了歉意之语,附于信文中再次寄出。海莲·汉芙的大大咧咧,给她带来的是后续一系列的补救活动。她的那种真切的急切的内疚之心,却丝毫没有作假之嫌,且毫厘不差的昭然信文之上。在某些事情上,海莲·汉芙是个俗话里的大老粗,但在某些事情上,她又是位不乏细腻柔情的女子。比如,她在给弗兰克·德尔的某封信中这样写道:“弗兰克·德尔,你在哪儿究竟干什么?你什么都没干,你只是闲坐着!”“我的利·亨特在哪里?我的《牛津诗集》在哪里?”某封信中,又这样说:“春意渐浓,我想读点儿情诗。”“最好是小小一本,可以让我轻松塞进口袋里,带到中央公园去读。”你听,多么细具,多么婉魅,多么多情。而与海莲·汉芙信里信外所展现的日常里的粗犷、率性,及偶尔的柔腻相比,弗兰克·德尔则较为谨慎,较为温和。他给海莲·汉芙的每封书信,起始与落款,都写得有礼亦有节。他会悉心为海莲·汉芙换算小面额购书款,并细心提醒她,慎防书款因夹带邮寄而丢失。他成熟而友善,懂得给予人性以尊重与维护,他竟将海莲·汉芙初次购书所剩的余额一角三分,另立了单独的“专属账户”。这样的做法,叫人觉着真是温心又贴心。即便是旁人知悉后也会感动的,何况是与其日渐熟络起来的海莲·汉芙。

就这样,一个不拘小节,一个细致体贴,海莲·汉芙与弗兰克·德尔间的通信持续了二十年。

二十年的光阴,什么都可以成就,什么都可以成全。

细细阅读、罗列、与揣摩,不难发现,海莲·汉芙与弗兰克·德尔二十年间间断断的通信中,彼此的称呼,由最开始的“亲爱的弗兰克”与“亲爱的汉芙小姐”,慢慢变成了后来的昵称“弗兰基”与“亲爱的海莲’。信末的落款,亦由原来客气的“海莲·汉芙”与“马克斯与科恩书店弗兰克·德尔”,暗暗变成了后来亲切的“hh”与“弗兰克”。生活总是在细微处显形,感情何尝不是?海莲·汉芙与弗兰克·德尔在旧书的买卖与邮寄中,渐渐气息相投、循迹而近。书信的内容,亦从简单的书况与书源,渐而发展到后来柴米油盐的生活。海莲·汉芙渐因这种心灵上的切近与信任,而对弗兰克·德尔故意的命令与抱怨。其实,那是女人的一种变相撒娇。她会娇柔地对他说:“弗兰克,你是唯一了解我的人。”也会央求着他说:“快,别坐着,起身帮我找找书。”类似这般的语气中,俨然有着彼此相濡几十年光阴的味道。庆幸的是,弗兰克·德尔懂得海莲,知她言粗情细,知她爱书又窘迫,遂只要她想拥有的书,他便会不留余力,四处帮其搜罗。可弗兰克·德尔到底是个有家室、有妻女、有责任心的男子,他自觉无法做到的,就从不承诺,亦不表达。他对海莲·汉芙能做的,除如上种种外,就是在每封书信的后面注上“诚心祝福”“全心祝福”或“想念你”的短语。也或,在稍有闲暇时,就独自悄悄拿出她的信看看,好隔着地域及光阴,“见字如面”。(后有其妻写给海莲的书信为证)就此之外,便再无其他了。

海莲·汉芙

她与他暗生情愫,却保有分寸地鸿雁频来。

直到,直到1969年1月,纽约寒冷的冬夜,海莲·汉芙从书店一位叫琼·托德的人的来信中,获悉了弗兰克·德尔因腹膜炎不治而亡的死讯。呼啸的北风里,暗黄的灯影下,其悲其切,不言自明。后来,海莲·汉芙在给朋友的信中深情而语,说书店老板死了,那个卖给她好书的人也死了,可自己又不能前去奔丧,央求身在伦敦的友人,若有幸经过那家书店,定要带她献上一吻。她说:“我亏欠它良多……”

弗兰克·德尔死后,书店后来也关门了。海莲·汉芙也再未从那里买过一本书。不过,正如她自己所言:“它们已经在此(她的书房)驻足”。环顾她的屋子,屋子的四壁,只要那些买来的书在,查令十字街84号那个叫“马克思与科恩”书店就在;只要那些书及那些书信日夜陪伴着她,弗兰克·德尔就如在她身边,从未走远。

其实,在弗兰克·德尔身前,有好几次都盛情邀请海莲·汉芙去伦敦,去他住的城市小住。海莲·汉芙亦曾有过许多次要去的冲动与念想,想去拜访一下查令十字街84号,去会会那些接收她寄赠食品的人,也去见见她心中的亲爱的“弗兰基”。可因缘弄人,际遇劳人,她纵曾千般地想万般地想,却终因窘困,未能成行。她与书店里的人,她与他,终究未能谋面。据闻,弗兰克·德尔死后不久,海莲·汉芙将与其的通信结成书出版,有幸换来了畅销,也换来一次难得的伦敦之行。可彼时的查令十字街84号,已然是尘烟俱垢,“人去楼空”了。晚年的海莲·汉芙怀抱着魂牵梦绕了二十几年的梦想,孤独立在书店已然落魄的檐下,那触景而生的无奈、失落与伤感,经过阅读与想象,会被无形放大、加深,像南方梅雨季节的潮腻,将人浑身上下里里外外包围着,无处可躲,又挥之不去,真不好受。听说,经查令十字街84号返回美国后的几十年里,海莲·汉芙只身度日,终身未嫁。一九九七年,因肺炎离世。想来在“那个”地方,她与他终于可以见上面了,海莲一定会柔柔地温情而语:“哦,弗兰基,我来了。”

3

《查令十字街84号》一书几十年来一直十分畅销,市面上有很多的版本。我手里这一册,是译林出版社二〇〇五版的。书的封皮上,印有两张照片。一张,是书店的样子。一张,则是一打用麻绳捆绑着的信件。信封有白色的,有牛皮纸色的,皆贴着淡色邮票,很好看。书的序言中,有这样一段话,说此书后来改编成了电影,而电影的海报这样宣传:“这部片子旨在反映两种爱情,一种是汉芙对书的激情之爱,二是她对德尔的精神之爱。”

不记得何时在哪里读到过的某篇文章的题记中也有讲,说海莲·汉芙与弗兰克·德尔二十多年的莫逆之交,幸运的是,终究没有变质为爱情,遂这个故事才没有沦为潮流,沦为庸俗,才会叫人喜欢读,且读过不忘。我觉着,这两段话都说得挺好。确是,海莲·汉芙与弗兰克·德尔二十年交往及几百封的书信中,他们竟未涉半个“爱”字。也甚幸的是,海莲·汉芙与弗兰克·德尔生前没有机缘见面,否则可想,要么会彼此失望,渐生疏离;要么便会沦为男欢女爱,凌乱沉溺,终至厌倦。若如此,倒不如隔着遥远距离遥远光阴,就那样相互想象着,相互惦念着,好些。真的,世间有些纯洁与美好,像瑞雪,像花雨,一旦落于实处,就会立即消亡,如同林妹妹未嫁宝哥哥一样,那情意,才叫人怅然不已牵思不尽,倘若真嫁了,就没甚个意思了。另外,书末附录有台湾人唐诺的文章。唐先生讲,一九六九年,书店老板与弗兰克·德尔相继死去后,那家书店及那道街,对于海莲·汉芙来说已不一样了,如同陨落。遂《查令十字街84号》是“一本哀悼伤逝的书,纪念人心在二十年书籍时光中的一场奇遇。”这段话,我读过后,就再不能忘,且深深觉得,不论于城、于书、于人,这“心之奇遇”四个字说得真好,真贴切。用这四个字来定位海莲·汉芙与弗兰克·德尔的相识与遇见,是再合适不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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