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期华侨文学中的东南亚地区殖民地状况
2016-11-29李晨
李晨
摘要:通过《噶喇吧纪略》和《海岛逸志》这两部清乾隆时期华侨的海外见闻录可见,东南亚地区无论在政治、经济,还是文化方面,都与古代中国有着非常紧密的联系,但随着明清海禁政策的影响,“海上丝绸之路”逐渐衰落,中国的海外贸易急剧萎缩,对东南亚地区的掌控力也日益丧失;与此相反,欧洲国家则在资本主义制度的支撑下,借助现代航海技术。沿着这条古老的航线来到广阔富饶的亚洲地区,经略他们的海外殖民地,掠夺原料,开辟市场。许多中国东南沿海地区居民也沿着“海上丝绸之路”南下来到东南亚国家,在改善自己生活的同时,也为当地的社会与经济发展做出了贡献,这些海外移民华侨与当地人及殖民者之间既协作共存,更存在着利益纷争,随着当地经济的发展,这种纷争日益明显,在欧洲殖民者的殖民统治下,外来华人的生活与生产都受到种种限制,这也成为后来当地种族冲突的历史根源。这两部华侨见闻录不仅为我们了解清代东南亚殖民地的社会状况提供了宝贵的文字资料,更展示了近代国际关系的结构性与根源性问题。
关键词:华侨文学;东南亚地区;殖民地;《噶喇吧纪略》;《海岛逸志》
中图分类号:1206.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854X(2016)09-0085-05
一、海上丝绸之路的衰落:殖民与移民
早在宋元年间,东西方之间的海外贸易就已异常兴盛,以福建泉州为起点的“海上丝绸之路”成为古代中国与世界其他地区进行经济文化交流与交往的海上通道。随着宋代商业科技的发展,指南针等航海技术的发明和天文、水文等航海知识的积累,促使海上丝绸之路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繁盛。直到明朝建国后,宋元时期多元文化主导下的航海贸易时代结束,以理学为主要表现的儒学成为了社会主流,重农抑商思想影响下的海禁直接导致了海上丝绸之路的衰落。此时的海外通商更多地为官方行为,永乐年间,明成祖朱棣命三宝太监郑和从太仓(今江苏太仓市)出发,率领200多艘海船、2万多人远航西太平洋和印度洋,造访爪哇、苏门答腊、古里、暹罗、阿丹、左法尔等30多个国家和地区,最远甚至到达波斯湾、红海和非洲东部地区,巡回他们所知世界的彼端。这支庞大的船队加深了当时中国与东南亚地区各国间的联系。它既非一般的商船队,也不是普通意义上的外交使团,而是兼具着外交与贸易的双重任务。尽管郑和下西洋期间“片板不得人海”的海禁仍在厉行,但事实上郑和船队过后,周边沿海地区民间私下的海上贸易已经在暗中进行。
清朝初年。清政府为阻断东南沿海的抗清势力,先后数次颁布禁海令,中国对外海上交通、贸易基本停顿。郑成功收复台湾后的第二年即康熙二十三年(1684年),清政府取消海禁,闽粤江浙几省开关抽税。其后一段时间内,民间商船又可以借机出海,但对船只的大小规模和运载货物都有非常严格的限制。康熙五十六年(1717年)再次颁布南洋禁海令,出台的商船出洋贸易法中规定内地商船只准前往东洋贸易,而不准前往南洋吕宋(今菲律宾)和噶喇吧等地,同时又规定此前出洋华人都可返回原籍,免予追究。自乾隆年间起,清政府的对外政策越发收紧,乾隆二十二年(1757年),清政府下令关闭闽、浙海关,只限广州一口通商,同时对进出口货物实行极为繁复的限制,直到乾隆四十七年(1782年),清政府才迫于各种压力,不得不再次允许厦门与南洋各地间的海上贸易往来。总体而言。明清两代有限度地包容沿海居民从事海外贸易,但并不出力促进海上对外贸易的发展。
尽管朝廷严加管控,仍有许多华人迁居甚至私逃海外成为华侨。中国人移居海外,特别是东南亚地区的历史非常久远,从秦汉唐宋时期的行商、住商,到明清时期的难民,在许多典籍、著述中都能找到对华侨的记载,而旅居海外的华人也有不少对侨居生活以及当地风土民情的描述与记载。
清代旅居噶喇吧(即今印度尼西亚首都雅加达,亦被称为吧城)多年的福建漳州华侨程日蚧的《噶喇吧纪略》与王大海的《海岛逸志》先后记述了噶喇吧及其周边地区的自然风貌、日常习俗以及华侨社会生活和殖民统治状况等。
《噶喇吧纪略》是噶喇吧地区见闻录中成文最早的,作者程日蚧,字逊我,清乾隆年间福建漳州人,少年丧父,家贫负债,流徙到吧城,靠替人做杂役、写楹联、当教师度日。1736年,程日炌偿还完债务离开吧城只身回国。在《噶喇吧纪略》中有“本朝威德四被,远人宾服,功令不禁通商,漳、泉、湖、广之人争趋之……操赢余者,扬帆而往,鼓棹而归,无资本者尝流寓,后虽富贵,多忘桑梓,以生以养,众不下数十万”的记载,印证了作者赴吧的时间与背景。该文写于乾隆五年(1740年)冬,即“红溪惨案”刚刚发生不久,程日蚧来到京城谒见同乡、翰林院编修蔡新时受命撰写,归家后次年又写了《噶喇吧纪略拾遗》。前后两篇文章不过万余字,却详细介绍了噶喇吧所在的爪哇岛及其周边岛屿的地理分布和城市格局,描述了当地的经济贸易和殖民社会发展状况。
《海岛逸志》被认为是我国第一部由华侨亲自撰写的海外见闻录。在1992年香港学津书店出版的《海岛逸志》中,校注者姚楠指出,尽管唐代以来对东南亚古代史及古代中外关系史有所记载的文献著述很多,但无论是宋代周去非的《岭外代答》、赵汝适的《诸蕃志》,元代周达观的《真腊风土记》、汪大渊的《岛夷志略》,还是明代马欢的《瀛涯胜览》、费信的《星槎胜览》、巩珍的《西洋番国志》、黄省曾的《西洋朝贡典录》、黄衷的《海语》、张燮的《东西洋考》,以及清代陈伦炯的《海国见闻录》和谢清高的《海录》,或是凭人辗转传闻,笔录成书,或是随使出访,航海所至,走马观花,道听途说,不可全信。而王大海则是旅居爪哇多年,他的《海岛逸志》更加全面、系统、真实地记述了异域见闻。
王大海,字碧卿,号柳谷,清乾隆、嘉庆年间福建龙溪(今漳州龙海)人,少读诗书,应试不第,乾隆四十八年(1783年)泛海至噶喇吧,后迁居三宝垄,入赘当地华人头领甲必丹家,终因家有老母,返回家乡,落叶归根,并将旅居南洋十年期间的见闻记录下来,结集成书。推算王大海旅居噶喇吧、三宝垄的时间正是清政府重开福建沿海海禁的第二年,此时的噶喇吧正处于荷兰的殖民统治下,因此通过《海岛逸志》一书不仅能够了解东南亚地区地理航线、自然风貌、气候物产、社会风俗等,还可以看到18世纪中后期殖民地的社会发展状况与社会关系。
早在17世纪初,依靠航海技术发展而崛起的荷兰人就来到了东南亚地区,并成立了联合东印度公司代表其行使海外贸易及殖民统治。在荷兰人抵达东南亚之前,西班牙和葡萄牙两个欧洲国家就已经开始了他们的海外扩张,并在东方世界进行他们的贸易与掠夺。经过宗教改革与独立运动的荷兰力图打破西班牙和葡萄牙在亚洲享受到的贸易利益,东印度公司成为其对抗西班牙与葡萄牙的强大经济武器。荷兰人占领雅加达后,1621年将其改名为巴达维亚,他们整备城廓、兴建市区,将当时的东印度公司的亚洲总部设在这里,设立总督、委派官吏、配置军队、建筑要塞、开设商馆、建立船队,逐渐拓展经略印尼周边地区,到达日本、台湾、交趾(今越南北部)、柬埔寨、暹罗(今泰国)、太泥(今泰国南部)等地,更及缅甸、印度、锡兰、波斯、阿拉伯地区,设立多处商馆,扩大贸易,力图经略。
二、东南亚殖民地的自然状况呈现
《噶喇吧纪略》和《海岛逸志》中都有非常明确地对东南亚地区海上丝绸之路航线及周边岛屿地理状况的记述。
《噶喇吧纪略》以吧城为中心,记载了其上游万丹、旧港、马六甲、西垅等,下游井里汶、北胶浪、三宝垅等多个城市或区域,有很大篇幅都在介绍吧城地理方位及其航线。开篇作者便写道:“环南溟之外,皆水乡泽国也。其城池之固,守备之严,为诸邦统领者,则荷兰之噶喇吧称重镇焉。”
程日炌在弱冠之年为偿父债泛海南下。“过七洲,经交趾,抵占城,历柬埔寨、暹罗各港口,至地盘洋,复出长腰、猪母头,……而过三立洋,而王屿、甲板屿、乌桂屿、草屿、白屿,棋罗星布,吧城之前案也。……计北来程途共二百四十更,约陆道万有二千里”,其航线经过广东、越南、柬埔寨、泰国等地,最终抵达印尼群岛。当时的吧城已在荷兰统治之下,划分有专门的贸易区域和畜牧区域,城市中心区域高楼林立,街道宽广,小桥流水,市井繁华,看似和平繁盛的景象之下自然也少不了“大炮环照四面”,“唐人不得行焉”的典型的殖民地特色。
《海岛逸志》全书共6卷,开卷第一篇详细交代了噶喇吧地理位置:“噶喇吧,边海泽国,极西南一大区处也。厦岛扬帆,过七洲,从安南港口,历巨港、蔴六甲,经三笠,而入屿城,至其澳。计水程二百八十更,每更五十里,约一万四千里可到。其国面北背南,后则火烟山以为屏障。其外南海也。”由此可以印证上文所说,王大海是在乾隆重开厦门附近地区海禁后乘船抵达噶喇吧的,而当时自福建一带出海前往东南亚的航线之一便是经由广东、越南、柬埔寨、苏门答腊、马六甲等地一路来到印度尼西亚雅加达。
卷1《西洋纪略》中对噶喇吧、三宝垄、北胶浪、万丹等地的地理方位、社会经济和风土人情都做了重点介绍。王大海抵达印尼时,正是荷兰殖民统治相对鼎盛的时期,贸易繁荣,社会经济发展,噶喇吧“门户坚固,城池严峻,地里雄阔,街衢方广,货物充盈,百夷聚集之区,诚一大都会也”;三宝垄“地方辽阔,物产繁多,贾帆凑集贸易之处”,“其所领辖上下数千里,田土肥沃,人民殷富,为诸邦之冠”,“人之少疾病之忧。粮食平易,廉于各处。世无饥苦之患。风俗质朴,道不拾遗;法度严峻,夜户不闭”;北胶浪“为吧国东南之区,亚于三宝垅,面山背海,列屋而居可五六十家。南北限以栅,华人息居其中,俗呼为八芝兰(街衢)”:万丹“在噶喇吧之西。爪亚所居,地方宽广,田土肥沃,货物繁多,人皆富裕”;吧城“地在西南,气候迥异,昼夜之短长,潮汐之早晚,皆与内地相反,春雨夏旱,岁以为常”,“地势卑下,天气炎热,四季皆如夏候。炎风暴厉,触之生疾,河水甘凉,浴之却病”;三宝垅“天气清凉,胜于吧国”。
东南亚地区迥异于国内的地理环境和气候条件,造就了当地独特的野生生物与物产。《噶喇吧纪略拾遗》说:“噶喇吧虽僻处一隅,而物产繁多,不可胜纪,纪其异者”,并对椰子、燕窝、犀牛、鼠尾、鳄鱼、火鸡、胥罗蛮等当地特产逐一记录。《海岛逸志》单设两卷“山海拾遗”和“花果录”,分别记载描述印尼诸岛独特的自然现象、物种、矿藏、花卉、水果等。其中“红毛丹”、“喃喃”、“望吃”、“丝里喈”、“些六”、“流连”等都是当地特有的水果,“墨猴”、“雾鸟”、“鹿鸟”、“吊象蛇”、“犀牛”、“四足蛇”、“暴暴鸡”等都是当地特有的野生动物,令当时处于相对闭塞状态的国人得以更丰富地了解世界。
三、东南亚殖民地的社会结构与种族关系
1662年,荷兰殖民者被郑成功驱逐出台湾后,尽力经营吧城,《海岛逸志》对荷兰东印度公司殖民统治下的立法、司法、官员任免都有所记载。“其官员皆禀命于祖家之国主,吧王不敢自专也。有大王、二王、双柄、伽头、山海美色葛、内外淡板公、杯突、公勃垅诸称呼。其分镇各处者。以地之大小,授职之尊卑”,这些官员经东印度公司由荷兰本国政府任免,分别行使总督、辅政、民政、司法、国防、税收等各级权力,各司其事,不相混杂。
荷兰殖民者为了巩固其殖民统治,任命“甲必丹”为当地华人社会的头领,对华人进行管理。甲必丹形式上由当地华人推选,但必须经荷兰总督认可,上报荷兰本国政府批准,后增设“雷泽兰”等协助甲必丹的工作,并逐渐形成为一种官僚制度。
《噶喇吧纪略》一文中也有对当地官员制度的记录:“王日甲必丹勿,秉国之均;二王司财赋,其属有知祃;三王司兵马,其属有马腰。掌刑日蜜喳唠头,其类有双单(双管荷兰,单管唐人、杂番)。管船出入者日沈万达,司海禁者日美色葛,理山务者日公勃栅里,治城内外细事者日淡板公。……甲必丹,则唐人之长也,位一人,次雷泽兰,两之,又次雷珍兰,四之,若抚直迷,则岁举一人,三年而更。”
甲必丹的任命仪式是颇为迎合中国传统的官员任命方式的,会召集亲友邻里,像接圣旨一般当众接受任命状,之后接受亲友的祝贺。有趣的是,即便同在印尼地区,甲必丹的权力范围也并不相同,噶喇吧地区“甲必丹之权分而利不专”,而三宝垄地区则是“甲必丹之权专而利攸归”,“煮海为盐,丈田为租,皆甲必丹所有也”。甲必丹起初所享有的权力之大令其成为当地华人甚至整个社会的特权阶层,在《海岛逸志》一书中,王大海对北胶浪地区甲必丹府邸进行了细致描绘,又在《蛰园雅集记》一篇中将当地上流社会士绅交往的风雅聚会场景描绘得淋漓尽致,当地以甲必丹为代表的华人社会上层人物的财富状况可见一斑。与被当地甲必丹招赘的王大海不同,程日炌作为多年生活在底层社会的印尼华人在其所著的《噶喇吧纪略》一文中对当地甲必丹有如下批判:“唐甲必丹又不善于自卫,其始也,与王分职,持唐人生死之权,其后也,但主称官亭抽分,唐船报税而归半于王,非自相鱼肉乎?其始也,以才德举,设城内外淡板公以供事,其后也,以货贿升,仅为王总,反伺候于淡板公之门,非自凌替乎?”但后来,随着荷兰殖民统治的收紧,甲必丹的权力越来越被局限,完全沦为殖民统治的工具。荷兰人最初占领雅加达时,因当地劳动力匮乏,招募中国沿海地区民众来此劳役,推动当地经济发展。《海岛逸志》为六名华侨立传,这六人或为华人首领,或为佛教寺庙住持,都受到当地华侨、原住民甚至殖民者的尊重与认可。这也是我国古代文学最早为华侨立传。该卷中另有两人为华侨在当地的妻子,因遵循华人所推崇的“孝烈”而被当地华人称颂,这些都可以表明最初华人与当地人民间的日常交往还是颇为频繁的。但随着荷兰人严酷的殖民统治与苛刻的经济剥削在印尼的推行,华人的商贸行为逐渐不为其所容,殖民当局又惧怕华人与当地人联合反抗其殖民统治,转而采取限制华人入境的政策,又将华人与当地人隔绝管理,最终引发了1740年10月9日的“红溪惨案”。
《噶喇吧纪略》中有对“红溪惨案”的简单描述:“庚申之秋,一二狷狭之徒,不忍荷兰之酷,倡为首祸。激而成变,遂使数十万生灵,不分良莠,并遭屠戮,而漳、泉、湖、广之人,父哭其子,兄哭其弟,妻哭其夫者,比户相闻……”尽管碍于个人经历与历史的局限。当时的知识分子对“红溪惨案”的认识略显片面与肤浅,但长期生活在印尼华人社会的程日炌还是对荷兰人在印尼的殖民统治及其引发的族群矛盾与阶级矛盾具有比较敏锐的洞察力。
《噶喇吧纪略拾遗》和《海岛逸志》中都有对印尼当地人种的描述。《噶喇吧纪略拾遗》将当地人种分作“爪鸦”与“杂番”两类,“爪鸦”即爪哇族人,“杂番”则包括马来人、布吉斯人、巴布亚人等;《海岛逸志》也罗列了“爪亚”、“无来由”、“武吃氏”、“猫厘”、“武敦”、“暴暴”、“西兰”等众多印尼群岛上的种族。在《噶喇吧纪略拾遗》中程日炌评判印尼人种的“标准”是形貌是否与中国人相近,在他看来,这些“杂番”“形貌不已,惟无来由最秀美,近似中国人。次梦茭虱,次猫厘,至若罢罢、章吉能、武乞、宁交茂、乌鬼、望绞喇,貌恶不堪,其心肠亦异夫人矣。”王大海也表现出对东南亚有色人种的歧视。例如他形容暴暴人(即今印尼西南群岛中巴巴岛上的巴布亚人)“状如夜叉,浑身漆黑。毛发螺拳如艾,丑恶不堪”。这里充分体现了程、王等古代知识分子的局限性。
四、殖民对东南亚地区日常生活与科技发展的影响
海上丝绸之路的地理位置与殖民地的社会形态造就了印尼多种宗教混杂的宗教模式。绝大部分当地人信奉伊斯兰教,“衣花锦袄、白练裙,以白布缠首,手持念珠”,在其影响之下,许多华人也都皈依伊斯兰教,“语番语,食番食,衣番衣,读番书,不屑爪亚,而自号‘息坔,不食猪犬,其制度与爪亚无异”。在《海岛逸志》中王大海所记载的随郑和一同出使西洋的副手王景弘就是虔诚的伊斯兰教徒,他以伊斯兰教义、习俗及道德箴言等教育当地土著居民与华侨,逝世后以伊斯兰教仪式得到安葬。该书还通过对三宝垅观音亭住持、福建漳州僧人佛宾的记载,从侧面反映了佛教通过华侨在当地的影响得以扩大的现象。
在荷兰殖民统治下的印尼当地采用西元纪年法,“以三百六十六日为一岁,月或三十日,或三十一日,不置闰”,“朔望不常,缘不置闰月也。四时八节,悉皆符同。以冬至后十日为一岁首,千百载如一”。风俗礼仪也颇受欧洲影响,“夫妇携手而行,并肩而坐,甚至揽臂狎抱,风俗如斯,不知顾忌”。
荷兰地处欧洲西北部,濒临大西洋。背靠欧洲大陆的中心德国内地,依傍着两条欧洲古老的商船航线——一条自南向北从卑尔根到直布罗陀。另一条从东向西由芬兰湾到英国,境内又有多个出海口,有利的地理位置令其成为西欧重要的交通枢纽。17世纪的荷兰,脱离了西班牙的统治独立,成为航海和贸易强国,其商船数目甚至超过所有欧洲国家商船数量的总和,被誉为“海上马车夫”。荷兰海上贸易的发展在很大程度上依赖于其航海和造船业的飞速发展,荷兰人首先冒险建造出一种仅能运载货物而不可装置火炮的商船,这种三桅商船船身宽大,船底平坦,客舱有限,具有最大的货舱空间,而且极其节省建造材料,这种行驶缓慢、外形丑陋但造价低廉、空间宽大的商船成为荷兰船队繁忙往来海上丝绸之路的重要依托。除此之外。就是掌握更为重要的航海科技,这些仪器辅助下的航海技术的进步,亦成就了工业革命前荷兰的殖民“伟业”。
在《噶喇吧纪略拾遗》和《海岛逸志》中都有对欧洲现代科技的介绍与描写。前者在介绍荷兰社会婚姻制度和日常风俗等之后。写到“荷兰巧出意外,作量天尺,测海浅深,作时窥以定日影,他如风锯、水锯,自鸣钟,皆奇技也。构屋造舟,尤极工致,限年而毁,不待其敝”,可以看出程日炌对这些现代科技产物的赞许:后者则分别记载了象限仪、气压表、自鸣钟、热气球、气枪、罗盘等多种与航海相关的科学仪器,并将这些仪器与中国当时的航海技术相比较。例如将罗盘与中国的指南车相对比,“唐帆欲往何方,乃旋指南车之字向以绳船。洋帆欲往何方,则旋船以依指南车之字,揆其理一也,但制度异耳”,由此也可见尽管当时大部分知识分子受教育背景与知识体系的限制。对航海知识和技术的认知有限。但侨居海外的生活经历让他们开阔了眼界。了解了欧洲国家的社会制度和科技发展状况,并由此开始对照反思当时中国的文化礼仪与科技发展。
值得注意的是,在《海岛逸志》中作者较早地指出了欧洲殖民者利用鸦片贸易对东南亚地区以及中国进行剥削掠夺的伎俩。记载了荷兰人以鸦片毒害印尼当地人的史实,“奈何又设阿片黑烟以诳诱之。使其众必服食此物为快,暗令自致疲弱至于绝灭,且使无志兴复土地,不生报怨之心”,“我中华之人亦受其朦,一服此物,遂忘故乡之苦,不以父母妻子为念,遗害不可胜言”,“和兰却自禁其众不得窃服,犯者立至重刑”,并发出“何吾人之不悟,同于爪亚,甘坠其术中耶。和兰之计,将谓万年不拔之基矣!乃安不思危,渐以剥削为事”的感慨。
鸦片在欧洲的历史由来已久,随着海上丝绸之路的开辟与通航,鸦片随着欧洲商船来到亚洲,在巨大的利益驱使之下,鸦片贸易在这条航线上越发繁荣,并逐渐在亚洲地区形成种植、采摘、加工、贩售的一条龙模式,鸦片贸易在中国广东沿海地区日渐兴旺,吸食者日众,流毒日广,终于引起清政府重视,1796年清政府下令裁去海关鸦片税额,禁止鸦片进口。《海岛逸志》不仅再现了欧洲殖民者为了最大限度地扩大资本而对亚洲国家进行的赤裸裸的贸易掠夺,更表达了中国古代知识分子的忧患意识。
《海岛逸志》除介绍了印尼等东南亚岛屿外,更加详实地介绍了荷兰、英国、法国、西班牙等欧洲殖民国家的地理、气候、历史、语言、服饰、货币和社会福利等情况,并通过对这些国家及其所属殖民地间的社会关系的探讨,揭露欧洲国家在东南亚地区殖民扩张的历史。书中记载了荷兰殖民者采用笼络、欺骗、威逼利诱的方法强行占据印尼地区殖民地的行径:“始因逃风如吧地。见其土地雄阔,可建城池,故假守风入万丹,卑辞厚币求史丹,以暂借海滨之地,修理舟楫为名。未几又以设立木栅蔽内外为请,增其岁币,爪亚性愚蠢坦率无谋,又贪其利,遂为袭破万丹,并取吧地,乃与巡栏盟约,每年纳其租税,而沿海一带之地,尽归于荷兰统辖,建立城池,蚕食附近,相传至今,武备严谨,各城门铺塘营卒罗守,昼夜匪懈,衣甲未常去身,竟岁不闻盗贼。”
值得注意的是,书中还对欧洲殖民国家之间的关系有所表现,说法国“性甚强悍,国贫,少经商之徒,所以罕至吧国。和兰每受红毛欺凌,则依以为助,和兰西国大人众,红毛所畏惧也”。这些记载都为当时的国人开拓了视野,后来被称为“开眼看世界第一人”的魏源,在他的著作《海国图志》中几乎摘录了《海岛逸志》的全部内容。
(责任编辑 刘保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