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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社会闲暇私人化及其后果
——基于多省份农村的田野调查与讨论

2016-11-28

广东社会科学 2016年6期
关键词:私人化闲暇熟人

王 会



乡村社会闲暇私人化及其后果
——基于多省份农村的田野调查与讨论

王 会

调查发现,在村落边界开放、市场化程度持续加深以及村庄分化背景下,村庄公共性闲暇不断走向个体化、私人化,公共闲暇生活不断走向衰落,私人性闲暇兴起。私人性闲暇兴起的后果在公共生活领域表现为闲暇交往中的公共责任伦理逐步丧失,在私人生活领域表现为私密化闲暇生活带来个体情感寄托单一,信任关系趋于瓦解。从闲暇的角度重建社区文化和熟人社会的信任关系是一个有待深入探讨的话题。

熟人社会 半熟人社会 公共性闲暇 私人性闲暇

一、背景与问题

中国的传统农业村落是一个基本封闭的自给自足的系统,绝大多数农民一辈子都在那里生产生活,很少主动与外界进行信息的交流和商品的交换。日久年深,村落里逐渐形成了地方性的规范和共识,大家遵循着共同的行为准则,共享着农业生产和农村生活的经验,并且在人与人之间的交往中造就了一个熟人社会。

熟人社会,是对中国乡土社会生活形态的深度质性描述和概括。熟人社会中,人们因熟悉而亲密,从而自然的获得信任和可靠性认可,乡土社会因此具有公共性,村庄生活进而生发出内生型价值,在这种价值支配下连规则、规矩的遵守也是无意识的。从“熟悉”到“信任”、“规矩”,其背后是“亲密”。亲密、熟悉和信任是熟人社会的基本性质和基本特征。正如费孝通所说的,熟人社会“是靠亲密和长期的共同生活来配合各个人的相互行为,社会的联系是长成的,是熟习的,到某种程度使人感觉到是自动的。只有生于斯、死于斯的人群里才能培养出这种亲密的群体,其中各个人有着高度的了解”①。因此,可以说共同的闲暇交往生活培育了这种亲密关系和自己人关系,闲暇是研究熟人社会及其变迁的一个重要入口。

已有研究从不同角度研究熟人社会的变迁且颇为丰富。最早阎云翔以东北一个移民村落下岬村为个案,从农民隐私权出发分析私人生活的变革,认为随着市场渗透和国家退出,农民越来越看重隐私权利和个体权利,“无公德个人”盛行②。贺雪峰基于大量田野调研引入村庄及区域差异视野,对其权利崛起论提出质疑,认为村庄社会性质的变迁才是根本③。当前中国乡村的行政村,在经历了新中国以来的乡村体制变革后,已经演变成了半熟人社会。八十年代以后,农村社会流动、职业分化等带来社会经济的分化,农民的异质性大为增加,村庄私人生活和公共生活发生了重大变化,更加促成了村庄从熟人社会向半熟人社会的转变④。

吴重庆从较为实体的层面理解农村“主体”,他认为熟人社会丧失主体的深层内涵还包括农民对村庄失去主体感。他将当前农村社会称为“无主体熟人社会”,伴随农村中青年的大量流动,农村社会已经丧失过去的自主性,变成了城市社会的依附者,村民不再关心自己的村庄⑤。陈柏峰基于对两湖平原农村的调研提出“家门口的陌生人”的概念,发现随着市场化和现代性进村,村民极端理性化,熟悉、信息对称反而加剧了村民间的社会性竞争和相互算计,村民在人情往来日常生活中理性算计、相互欺诈已经习以为常。在后续的研究中,他通过对混混群体的研究深入揭示了熟人社会乡土逻辑的变迁⑥。

具体到闲暇方面,乡村闲暇生活也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贺雪峰在文章中指出,“我在农村调查,深刻感受到,因为缺少健康的消费闲暇的方式,农村出现了严重病态……第一次获得大量闲暇时间的农民没有形成良好的消费闲暇的方式,因此出现暴饮暴食、带彩娱乐,出现生活无规律、过度诉诸感官刺激。由此带来的身心严重受损,可谓触目惊心”⑦。农村闲暇究竟发生了怎样的变化,闲暇变迁与熟人社会变迁的关系,闲暇性质的变迁对村庄共同体产生怎样的影响,私人性闲暇兴起的后果等,这些都有待深入研究,笔者根据近几年在多省份农村田野调研经验对此问题作一尝试性讨论。

二、公共闲暇生活的去公共性——从仪式性闲暇和社会性闲暇衰落说起

近几十年来,随着国家权力对乡村社会的不断改造,以及市场竞争、现代性法律观念的不断发展深入,农民的生产、生活私人化的程度上升很快,熟人社会的规则体制逐步解体, “原子化”成为村落中村民之间关系长远的演变趋势,乡村公共生活严重萎缩,闲暇交往利益化、私人化,闲暇时间货币化,更很少再有人愿意去议论或者干涉别人的私人生活,当然也不愿意其他人来干涉自己的私人生活。

农业社会的乡土时代,闲暇与农业生产活动是紧密联系在一起的,田间地头无处不闲暇,闲暇与家庭生活、生养死葬及农业生产甚至很难割分。如果把闲暇分为仪式性闲暇和社会性闲暇的话,不难发现,传统乡土社会中,无论是在农业生产、节气节日中,还是在红白喜事人情方面,仪式性闲暇活动都是无处不在的。相对于社会性闲暇,仪式性闲暇具有超越性的意义。仪式性闲暇是关于人与自然以及人与灵魂的关系,是有关人活着的意义、人与自己内心世界的对话。从关系层面上,仪式性闲暇注重伦理纲常、血缘地缘的差序格局层面上的关系,而非个人建构的圈层关系⑧⑨。从规范和秩序层面上,仪式性闲暇对于熟人社会的整合和亲密社群的再生产是不可或缺的,也从文化层面上,实现了村落基本价值的再生产。

仪式性闲暇更多的体现在民间信仰、祖先崇拜、生育文化、节气节日等抽象层面。仪式性闲暇活动中时间具有规定性和神圣性,时间被赋予个体无法超越的神秘力量,仪式性闲暇时间是一种集体性时间,是被抽离了的、集中的时间。这种时间对于村落中的每个个体都是均等的,共享的。这种时间(仪式活动)到来的时候,个体的特殊性被抛之脑后,集体参与带来共同的体验,因而集体有共鸣,有公共情感。当然,仪式性闲暇活动也有公共空间的依托,祠堂庙宇、乡间小道等等都是公共空间。生活在村庄场域中的个体参与仪式性闲暇活动预示着必须尊崇村庄社会结构和信仰结构。借由共同参与的时间和空间,乡土社会的文化价值再生产就从丰富的仪式性闲暇活动中延续扩散继承开来,看似简单的闲暇仪式活动饱含着文化传承和文化实践的密码。

乡土社会中,社会性闲暇活动也非常丰富,社会性闲暇相对而言是具象的,包括打牌娱乐、闲而无事的串门聊天、骂街斗嘴等都属于社会性闲暇。社会性闲暇范围很广,更类似于现代休闲学意义上的休闲活动。在社会性闲暇中,个体在日常生活中融入村落社会,与村落社会发生连接与关系,个人也可以在社会性闲暇中获得情感寄托、身心满足、价值评价。

正是在社会性闲暇的频繁交往中,“管事佬”、“三个女人一台戏”、“多嘴婆”等俗语和绰号也就在村落中有了存在的空间,在人们的日常生活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也正是在社会性闲暇活动中,村民形成了亲密关系的共同体,农民才注重面子竞争,才关注村庄共同体的事情,讲究是非伦常,甚至才崇尚长幼有序、尊老爱幼的伦理秩序,村民个体才乐于为村庄的发展贡献心力和物质资本,并从中获得道德位序和价值体验。社会性闲暇从生活世界层面建构了熟人社会的“自己人”关系。可以说,没有社会性闲暇,熟人社会就不再是一个“自己人”社会。

在熟人社会里,长久的生活预期和频繁的闲暇交往形成了无处不在的亲密感,多数村民较注重自身行为在村落里形成的影响,村落的价值生产能力较强,这些使得熟人社会的交往规则得以形成并发挥作用。自然而然地,他们也就比较关心身边的事情,村落闲暇生活、闲话等都具有公共性色彩。

仪式性闲暇和社会性闲暇使得村落社会兼具社会性和价值性,村庄公共生活具有公共性。调查表明,随着市场化、社会分化与社会流动的加剧,无论是仪式性闲暇还是社会性闲暇都呈现出去公共性的特征,乡村闲暇逐渐走向个体化的闲暇。现代性的时间框架下个体的时间被重新安排,打工经济条件下的挣钱逻辑是一种时间就是金钱的分秒必争的逻辑,不同于传统乡土社会时间,传统乡土社会的时间具有延续性、对等性等特征,而现代性时间具有不对等性、层级性、断裂性。乡村社会的闲暇时间逐渐走向货币化、产权化、个体化。乡土社会中的均等化的时间被打破,“我的时间可能比你的时间更为值钱”。时间创造价值,不同人的时间创造不等的价值,这里的价值仅仅是指金钱价值。祖祖辈辈而来,子子孙孙而去的延续性时间被割裂为个体的有限的时间。这某种程度上使得仪式性的闲暇时间安排被打破,社会性闲暇时间也被割裂。即使有宗族文化重建,传统节日节气被重新重视,但市场化条件下时间观被彻底改变,在现代时间观念下,集体参与的时间遭到重创。没有共同的时间,集体公共空间原有的承载意义不断流失。消遣意义上的打牌娱乐被赌博彻底取代,农民闲下来更多的呆在自己家里而不愿外出串门聊天。村民集体参与的公共性活动渐趋衰落。

三、私人性闲暇兴起与闲暇交往中公共责任伦理的缺失

公共闲暇生活的萎缩带来人与人之间关系的淡漠,随之而来的是公共责任伦理的缺失。笔者在很多地方调研,都听到农民提到,九十年代中期特别是2000年以后,人们在一起都慢慢地不说闲话,人际交往遵循互相不得罪逻辑。种种迹象表明农民的闲暇交往已经从公共性转向私人性,交往的性质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伴随私人化闲暇的兴起,农民串门成为浪费时间的行为。同时,对个体的评判不再有道德色彩和公共色彩,只关涉能力、喜好。“各管各的”、“自己管好自己就行”成为新的行为准则。非议就是政治不正确的,不说人家的事,不打探私事,免得麻烦和惹祸上身,不做判断,不讲是非,不多管闲事,公共交往中的“老好人逻辑盛行。

调查发现,无论是中年人还是年轻人,他们的闲暇生活日益退到自己的核心家庭中,闲暇生活越来越只是小家庭内部的事情,越来越重视私人性的闲暇时光,而不管家庭之外到底发生了什么。农村社会中以前存在的带有公共性的闲暇生活逐渐被核心小家庭私人性的闲暇生活取代,这是当前农村闲暇的首要变化。

私人闲暇带来单一化情感寄托,感性欲望膨胀,比如男性被拉回到私人生活领域,不参与村庄公共事务,把很多精力和热情放在小家里和感情生活上。近几年,不少村庄中一些有公心的中老年人闲暇时光也情愿呆在家养花养鸟,也不愿参与公共生活或者“做得罪人的事情”,“没钱说不起话”成为不少人挂在嘴边的口头禅。村庄中一些有文化的中年人原本发挥着调解员的作用,他们热心、爱管闲事,现在村庄已经很少看到这种“积极分子”。苏北农村丧事跳脱衣舞,村干部不仅不制止还一起围观,有些村庄村民聚众看黄色录像,村里的长者、村干部不仅置之不问,甚至一起观看。

笔者在河南石村驻村访谈期间,村主任很无奈的说不是他想在外面找“相好的”,而是身边有头有面的人几乎都这样,似乎是一种潮流,甚至本村有人办酒席,赴宴者带的竟然是二奶。访谈过程中,村主任很懊恼的说道,自己的妻子非常贤惠,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这位“相好的”是他农闲时间开出租车期间认识的洗脚妹,年龄与他相仿,也是已婚人士,因为婚姻生活不如意寻找情感慰藉,经常向他倾诉,日久生情。而对于他的村主任工作,村庄与他的关系、村庄的历史、村庄的公共事件似乎都不再重要。余暇时间,他不是在村里转悠、调解,了解村情民情,为村庄谋发展,而是到城里挣钱消费,建构私人利益关系。他说“不愿为了办公事而得罪人,这样的人费力不讨好,情愿不作为”。而村民对村干部的评价是“能人不当村干部,当村干部的不是能人”,“没有好处,谁愿意当干部?”干群关系紧张,利益关系成为衡量一切的标准。可以说闲暇私人化助长了乡村社会的治理危机。

村庄公共性和政治性不断趋于瓦解。甚至,传统村落的男性人格,如侠义、正直、阳刚,传统村落的母性人格,如勤劳、能干、坚忍等,在当下农村很多年轻人的身上已经很难看到。这无疑是乡土社会传统公共人格的衰落。乡村社会生活中的许多“乱象”不再成为村民茶余饭后的谈资造成村庄生活进一步的去公共性。村民平日里想的只是挣钱,对村里发生的这一切似乎都习以为常,多是顺应潮流,不会想太多。即便是在闲暇之时,也很少听到有人谈论这些。私人化闲暇的村庄生活,表面上看起来比过去任何时候都要平静,实际上,暗礁无处不在。

这种既不同于礼俗社会又不同于法理社会的当下乡村社会被称为半熟人社会,在一个半熟人社会内部,按照陌生社会交往逻辑出牌的人际关系会更显得冷若冰霜。因为在半熟人社会中,信息对称和地方性共识恰恰使得乡土逻辑走向另一个极端,不少村民懂得如何理性的利用信息规避风险来逃逸地方性共识的约束,如利用信息对称搭便车的行为在当下农村极为常见,熟人之间的尔虞我诈更彰显世态炎凉、人情淡漠,公共责任伦理和村庄内生秩序遭到前所未有的破坏。村庄不再是自己人的村庄,村民对村庄的主体感逐步丧失。“有主体性的村庄,远行千里依然心系故土,飞黄腾达要衣锦还乡回馈父老,最终还要叶落归根;丧失主体性的村庄,即使身在村内心也在村外,村庄如何与己无关,自己得意失意也与村庄无关”⑩。主体感是村民与乡土的利益关联、情感眷恋和价值归属,丧失主体感后,村庄成为外在于村民的存在,村民更看重一时一地的好处,村民也丧失对村庄的责任和关切,从而村庄也丧失内部力量和内生价值。

四、私人生活领域的闲暇私密化及其后果

而当闲暇生活退缩到家庭内部后,由于在婚姻家庭之外少有其他的生活体验(如村庄的公共事物、大家庭的生活等),人的内心情感价值、意义世界就只能在婚姻和核心小家庭的生活中寻求满足,这也就必然带来婚姻和私人关系期待的无限提高。随着夫妻轴心成为生活中的主轴,而包括父子轴在内的其他生活面向都处于配轴的位置,两性之间的亲密关系支配着生活中的几乎一切法门。年轻夫妻对私人性闲暇有着美好的想象和期待,核心小家庭私人性的闲暇生活虽有美好的一面,能够给人带来生活上的惬意和感情上的慰藉,但也并不全是如此。建立在单一化情感寄托基础上的私人性闲暇,体现的是感性欲望的膨胀。对农村青年而言,当浪漫的爱情的想象遭遇现实的婚姻的时候,核心家庭私人性的闲暇也可能会出现危机,近几年乡村社会频频出现的离婚率高涨、离婚弃子等现象便是这种危机的表征。

由私人性闲暇的危机引发的家庭内部的两性间信任危机使得熟人社会信任危机走向极致。婚姻在面对个人情感欲求时,变得脆弱,甚至不堪一击。不少村庄调研都发现村庄乱象丛生,这里列举豫东调研遇到的一则案例。有一对往日十分恩爱的夫妻近两年却因为妻子和长辈有私情传到丈夫耳里,丈夫无法承受打击,没多久成为精神病,而妻子很快带女儿改嫁。这则案例可以看到个体高度依赖私人感情,私人感情又极度脆弱,这是一个悖论,也是信任危机的根源所在。对于此事,不少村民评论说:“做人不能太憨厚,一定要想得开,要自己对自己负责”,“老实人反而经受不起打击”等。甚至不少村民从村落社会交往中总结经验,“做人就是要狠一些,人善被人欺”。

调查中不少农村妇女也表示不知道该如何管教自己的丈夫,管得严了,怕丈夫反感嫌自己不够体贴而影响夫妻感情,管得松了,怕丈夫存私房钱用到外面女人身上。管还是不管,松管还是严管竟然成为当下令广大妇女内心深处很纠结的问题。还有不少村民都反映现在村里不管男女,都在存私房钱。一个家庭内部,夫妻双方偷偷存私房钱,无疑是核心小家庭内部信任危机的体现。私房钱一方面是对自己的保障,万一哪天丈夫或者妻子在外面有外遇或闹离婚,自己起码还有一点儿保障和心理慰藉,这似乎也是人之常情。另一方面,个体之所以将自己看得更重,实际上是个体在应对整个社会风险和不确定性时所不得不作出的自我保护的措施。现实中的许多例子一次又一次地证明了私人化闲暇带来的情感体验和情感寄托是多么的脆弱。女人的“管与不管”,男人的后悔,这些纠结的情感状态都是现代性进村导致村庄变动不居、价值多元化给人带来的情感的压力和困惑。闲暇生活不断私人化,退缩到最局促的领域。

五、结语

由私人化闲暇带来熟人社会的信任危机进一步导致人际互动和信任的恶性循环,近两年新闻媒体关于私人生活领域因道德沦丧和信任危机带来的恶性事件的报道也频频出现。这是当下青年人私人生活领域的重大问题和危机。一些打工的年轻人在外面过着飘零的生活,他们向往城市里的高消费和刺激的情感体验,但是其中大多数人可能很难实现这样的追求。离开了村庄和稳固的家庭,他们只能以个体的方式感知和体验他们所经历的一切,他们的归属和情感寄托无疑是碎片化的,他们的观念和行为从而更具波动性、随机性、不可预知性。面对村庄归属和家族归属的双重缺失,他们被彻底交给了市场和法律,市场根深蒂固的逐利性会驱逐个体通过走捷径甚至以不择手段的方式以达到个体利益的满足,而法律所能约束的更多的是道德上没有问题的人。法制进村仅能维系村庄秩序底线。熟人社会瓦解,私人化闲暇最终带来乡土社会道德的失序。

对普通村民而言,“自己人”意识,“自己村庄”的意识在逐渐淡化,公的边界早已模糊,私的个体被逐渐放大。传统时代,熟人社会中弥漫的情感无处不在,一个乡邻、一件衣服,一口井,一头牛,一堵篱笆墙都有情感,这些情感赋予了村民的历史感和当地感,赋予了熟人社会丰富的情感寄托。而当这些真切的情感不存在的时候,作为个体的人,其情感寄托也变得匮乏起来。个体的私人化感情被放在最主要的位置,并被无限放大,而情感置放在越局促的位置风险也就越大。在这个情感匮乏的和变动不居的时代,个体情感的空虚感和孤寂感无处不在,私人化闲暇本质上给世俗的个体带来的是自我放逐和情感孤独。

私人化闲暇时代,无论在公共生活中,还是在家庭生活中,为了他人牺牲自我成为个体的无法承受之重,他人导向的责任伦理瓦解,信任危机充斥。个体被抛入无边的市场体系,独自应对一切风险,更讲求一己私权而忽略了应尽的义务和责任,甚至为所欲为。

建立在单纯情欲基础上的私密化的闲暇生活只是现代性展开过程中的一个面向。但这一面向所带来的危机和困境却值得我们深思。这种现实让男人女人都没有从私密性的闲暇中获得长久、稳定的惬意享受,相反,却极有可能都走向绝望的边缘。当在超出个人之外不再存在闲暇空间,人不再能够通过超出于个人及核心小家庭的闲暇生活中寻找到一定程度上的情感的寄托的时候,人的生命的存在是飘零的,不仅一般的人与人之间会出现信任危机,即使是夫妻这样的亲密关系中也可能产生不信任,这种不信任是来自于情欲的刺激,来自于超越性追求的丧失,也来自于一种源于内心深处绝望的恐惧。这是熟人社会的信任危机,也是私人性闲暇所遭遇危机的关键所在。

但是现代性的进展在突出“经济冲动力”一面的同时,却将“宗教冲动力”忽视了,社会发展中的两个具有相互制约性的因素失去了内在的平衡。市场几乎无坚不催,现代社会将一切都纳入理性的计算过程当中,工具理性日益远离了价值理性,手段压制了目的,财富的追求剥夺了原有的宗教和伦理含义,只剩下与赤裸裸的世俗情欲的关联。现代性、市场化、货币化带来的信任危机问题是世界性难题,从传统的共同体中“解放”出来的现代人普遍面临着重新建立生活确定性、寻找生命归属的问题,但是,“令人可悲的是,现代人日益为物质的欲望所统治,个人沦落为纯粹物质欲望的奴隶,现代人并没有全面地而是片面地占有了自己的本质。人性残缺不全了,现代人失去了自己的完整性存在,而成为一种碎片化的存在”。

①费孝通:《乡土中国.生育制度》,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年。

②阎云翔:《私人生活的变革》,北京:上海书店出版社,2006 年,第12 页。

③贺雪峰:“论半熟人社会—理解村委会选举的一个视角”,北京:《政治学研究》,2000年第3期。

④贺雪峰:《农民价值观变迁对乡村治理的影响——辽宁大古村调查》,哈尔滨:《学习与探索》,2007 年第5 期。

⑤吴重庆:《无主体熟人社会及社会重建》,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4年。

⑥陈柏峰:《乡村江湖——两湖平原混混研究》,中国政法大学出版,2010 年。

⑦贺雪峰:《中国农村的‘低消费高福利实践》,北京:《绿叶》,2009 年第12 期。

⑧谭同学:《当代中国乡村社会结合中的工具性圈层格局——基于桥村田野经验的分析》,广州:《开放时代》,2009年第8期。

⑨宋丽娜、田先红:《论圈层结构——当代中国农村社会结构变迁的再认识》,北京:《中国农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1年第3期。

⑩贺雪峰:《未来农村社会形态:“半熟人社会”》,北京:《中国社会科学报》,2013年4月19日,第441期。

[责任编辑 左晓斯]

*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青年项目《城市化过程中农民工恋爱、婚姻问题研究》的阶段性成果(项目批准号15CRK020)。本文得益于杨华、王德福、刘磊等同仁在调查讨论过程中的启发,特此感谢,文责自负。

C913

A

1000-114X(2016)06-0206-08

王会,上海社会科学院社会学所助理研究员,社会学博士。上海 200025

广东社会科学 2016年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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